《青瞳之大争天下》全集 作者:媚媚猫(青函) 申明:本小说来源于书本网(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欢迎光临本站下载更多的全本TXT小说 1 1、一 形势 ... 第八章误人犹是说聪明 一波冷雨一波风,一个孤身一孤灯,玉阶锦檐听秋雨。欲哭不成笑不成,自是无奈方无情,误人犹是说聪明。 一形势 已经是初冬时分,大苑东南部益州,一个叫永安的小县城却仍旧风和日丽,没有一点冬日的凛冽迹象。永安县有一条宽窄正好的河流,就叫永安河。此河遥对青山,青山碧水上下呼应,微风吹过,河面泛起粼光,令人心旷神怡。 永安县城虽然不大,却出了个被朝廷封侯的人物元承茂,虽说元承茂的父亲在他不足一岁的时候就举家迁徙到千里之外的西南扈州,但关内侯的祖籍毕竟还是这里,作为永安县的骄傲,元侯祠就建在永安河畔,坐拥美景一片。 与这般美景不合的是,一声声惨叫正在不断从传来。 只见祠堂边空地上围着不少的百姓衙役,一个官员打扮的人坐在摇椅上,拿着手中书册,漫不经心的说:“下一个,二十。” 官差立即拉出一个后生,按在地上噼噼啪啪打起板子来,惨叫声又响了起来。 二十板子打完,后生已经皮开肉绽,他挣扎着爬起来,那官员道:“下个季度,不交租子还是二十板,你提早准备吧。下一个!”突然他拿着账册笑了笑:“这个有意思,三个季度的租子,一粒米也没交,好好好,一百二十板,有意思。” 两个官差这次拉出来的是一个老头,老头子哆哆嗦嗦趴下,一板子下去就嚎叫起来,刚刚打了二三十下,老头直翻白眼,叫也叫不出来了。 人群中一个三十几岁的华服男子一直皱着眉头看着,突然道:“行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官员吃了一惊,坐直身子望去,见他衣着不俗,神情悠闲,显然不是寻常百姓,心中有些忌惮,到口边一声呵斥咽了回去,更奇怪的是此人相貌越打量越觉得面熟,偏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县官咳了一声道:“这位公子,你是外乡人,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如今的百姓可是越来越刁,以往都是乖乖的缴租,今年却都是叫苦连天,半数都没收上来,若是不交租子的不打,这般刁民个个都会不交了。” 华服男子道:“你这说的也是。” 前头被打的后生忍不住道:“我们不是不交,是实在交不出来啊!往年一亩地两石米,去年说是打仗,涨到三石,那也罢了。今年不是太平了吗?怎么反倒变成了四石?一亩地能出多少米?我们不吃饭也交不上啊。” 男子皱眉道:“益州气候得天独厚,是天下少有的粮仓,好像一亩地能出八九石米吧?” 后生悲道:“我们都是穷人,满永安县算上,种地的就没有一个是有地的,那地都是高门大姓人家的,收上来九石米先要交给他们五石,剩下的怎么可能交出四石粮食?” 众百姓一起哀叫:“是啊!看看谁的家里还有米?我们吃饭都不够,实在交不出啊!就是打死我们也没用,只有去那些员外老爷家才有米了。” “少说废话!”那官员颇为恼怒:“高门世家都是祖上立了功的,或者是退下来的官员。多少辈子的规矩,免租免赋,要怪就怪你们家祖宗不争气吧!你们这些刁民就知道自家辛苦,不知道北边六个州都受灾了,就靠着这些粮食接济呢,皇上给我们定下的租子是多少本官就得收多少,一亩地四石米,少一粒米也不行!你有话,去金銮殿找皇上说去!” 又瞪眼:“愣着干什么,接着打!打死为止,好叫这些刁民看看,敢拖欠皇上的租子就是这个下场!” 那后生悲道:“这新皇上比原来的皇上还狠,我们没活路了!” 那官员大喝一声:“大胆,竟敢诽谤皇上,来人,快把他抓起来!”华服男子也皱起了眉头。却伸手拦住要抓人的衙役,问道:“县令大人,你说是皇上要四石的租子,有凭据吗?” 县令脸色涨红,一个主簿打扮的人喝道:“放肆,你是什么人,敢和县令大人这样说话?” 县令打量这个男子,越看越觉得眼熟,心中奇怪极了,口气放缓:“你有所不知,今年北方七个州遭灾,西北也收成也不如往年,算来只有南边这四个州丰收,我们益州又是产粮最多之地,本官吃着朝廷的俸禄,理应为皇上分忧才是。” “分忧?”男子笑笑:“恐怕皇上受不起你的好心。益州今年收成好,我记得户部的调令上写的和去年一样是三石,皇上叹气说太重,唯恐百姓难以承受,命减了八斗,一亩地两石两斗,已经是天下少有的重赋了!只为了度过眼下难关,必然不能长久,大人居然还多收这一石八斗米,是要送给谁的?” 县官李効贤脸色煞白,察觉不妙,此人对朝中情况如此熟悉,定然和京都高官大有牵连。主簿董研没他那么机灵,还在一旁高叫:“大胆!谁让你在这胡言乱语,李大人是永安县的县太爷,他说收多少就是多少!岂容你撒野!” “不要胡说!”县令拦住董研,转向男子赔笑道:“这位公子说笑了,收多少租子当然都要上缴户部,本官也是为朝廷办事嘛。” “对!一亩地四石租,就是皇上定下来的!”董研平日里嚣张惯了,完全没有察觉不妥,叫道:“你说租子是两石两斗,有什么凭据?你知不知道假传圣旨是要砍头的?” 男子微笑:“这我倒是知道,难道你也知道?那你的胆子可真不小,我看你也只长了一个脑袋嘛,怎么不省着点用,这么急着祸害了?” 主簿气的大叫:“来人,把这个刁徒给我抓起来!扰乱公务,给我打四十板子!” 衙役应声上前,男子身旁闪出几个护卫,冷森森望着董研,也不说话,董研吓了一个哆嗦,回望县令:“大人,这……” 李効贤见这几个护卫动作迅速、眼神冷酷,全不像一般人家护院,心里更没底,道:“请问您是……” 百姓中一人突然指着男子叫了起来:“侯爷!是侯爷显灵了!”众百姓皆面露惊讶,随即大喜,个个争着叫:“侯爷!”,“是关内侯!”,“侯爷,我每个月都给您上香的,请您救救我们!”许多人便跪下磕头。 县令李効贤猛然醒悟,怪不得看着此人好生眼熟,原来他长得和祠堂中关内侯塑像十分相像,难道真的是塑像显灵?他毕竟是读书识字之人,一时不能接受这等鬼神之说,只盯着男子游移不定。 男子看出他的疑虑,笑道:“我曾是关内侯不假,却不是祠堂里的那位,那是我的父亲,我名叫元修,皇上任命我益州督军,李大人,益州知州没给你看批文吗?” 李効贤恍然大悟,父子长得这么像,真是吓人。他赶紧过来赔礼:“下官知道大人一定会来我们永安县,只是没想到这么早,京都距离此地足有三千多里,不愧是马上作战的将军,竟然半个月就到,您也太辛苦,下官一早准备下府邸,请将军先休息休息。”得知他是元修,倒让李効贤松了一口气,原先看他的派头,只当是什么王孙贵戚,督军官职虽大,却不能插手民间政务。 “且慢。”元修道:“大人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真是皇上要你一亩地收四石租子吗?” 李効贤有些尴尬:“这……长途运输,总有些消耗,不得不多备一点。” 元修皮笑肉不笑道:“李大人,我虽然是个武官,可在京都也做了半年杂务,六部的规矩随便你问,没一个能问住我,你信不信?银钱的火耗是半成,粮食的损耗是一成,你最多只能收两石四斗零两升米。损耗居然到了快五成的程度,莫不是给大人运粮食的都是老鼠?” 李効贤脸上挂不住,干笑道:“将军真会开玩笑,呵呵,呵呵……将军远来辛苦,还是先请休息吧。” 主簿董研唯唯诺诺:“大人,其他人……还打不打?” 李効贤见元修微笑看着自己,眼睛里却透出阴森的寒意,道:“既然侯爷为他们说清,就放了他们吧,下官这就去准备酒宴,为侯爷洗尘” 他不想留在此处,说罢站起,不料元修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李効贤挣了一下,生铁焊成的一样,纹丝不动。 李効贤暗自叫苦,陪着笑脸问。“不知道侯爷有何吩咐?” 元修笑眯眯的道:“多谢大人给我面子,我是粗人,记性有点不好,还想问大人一下,税赋到底是多少来着?” 李効贤咬咬牙,道:“是两石两斗。” 元修转向主簿董研:“刚才你口口声声说是四石,县太爷此刻又说是两石两斗,真叫我为难,我该相信谁呢?” 董研支支吾吾,看着李效贤的脸色,终于道:“是……两石两斗,卑职、卑职记错了。” 元修笑嘻嘻的伸出手:“账册我看看!”董研拖拖拉拉的将账册递给元修,元修大声读起来:“张小郎,三石二斗,责八板;王春江,两石整,责二十;赵财,四石!果然叫财的有钱,这个交满了四石啊!” 董研脸色尴尬:“卑职回去就将多收的退回去。”百姓听了皆欢呼起来。 不料元修脸色突然一沉,再不似刚才嬉皮笑脸,喝道:“你假传圣旨,退回去就算了吗?来人,拿下这个主簿。”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冷森森的道:“就地正法!” 董研大吃一惊,问:“什么?” 元修冷笑:“李大人,你这个主簿连正法都不懂,怎么当的官?”他上前摸着董研的脖子,笑道:“正法,就是杀头!”一摆手,随从上前一左一右拧住了董研的胳膊,下手极狠。 董研几乎不敢相信元修是当真的,叫道:“将军!将军!我冤枉啊!” “冤枉?”元修坐在椅子上:“不知你有何冤情,我可是不能插手政务的。好在有你们县太爷在这里,你和他说吧。” 董研哭丧着脸看着李效贤,这叫他怎么说?只好低下头道:“小人错了,小人没有冤枉,只求将军饶命。” “你不冤枉了?那好,动手吧。” 几个随从毫不手软,说话间已经在董研膝盖一踢,他便不由自主跪了下来,另一个摘下他的官帽,拔出发簪,他的头发一下子披散下来,遮住脸面。 董研亡魂皆冒,他主持杀人也不少,却没见过这样的效率,这才相信真的死到临头,他拼命挣扎起来,叫道:“将军!卑职怎敢贪墨,粮食运到京都三千里路,光关卡就有几百个!处处都要截留,运送途中从上到下都要打点,加收一倍这是规矩啊,这还是见今年益州税赋太高,这才只加了四成,谁也没有办法!人人都是如此,将军怎么能只怪我一个?你要杀,这天下就没有官了!” 元修冷森森的道:“天下我管不着,皇上只任命我坐守益州,算你倒霉,在益州为官,那我就从你杀起吧。” 董研哭着转向李效贤:“大人救命!念在小人已经给大人效命十几年的份上,救我一命!” 李效贤转过头不去看他,董研心里顿时冰凉,再也顾不得,叫起来:“冤枉!税赋都是李大人要我收的,小人不过是个主簿,不能算在我的头上啊!” 元修转头看着李效贤,笑眯眯的道:“你这个主簿大概吓糊涂了,居然诬陷起李大人了,大人说该怎么办?” 李效贤脸上肌肉抽动,看着元修的脸心中暗骂,却也毫无办法,只得大声道:“董研假传圣旨,其罪当诛,立即行刑!” 满县的功曹、捕快、衙役等都面面相觑,董研嚎叫起来:“大人!大人!” 元修对自己手下道:“没听到李大人的命令吗?还不帮忙?”随着帮忙两个字出口,董研大好头颅冲天而起,从元修翻脸到董研被杀不过片刻,一时人人都吓得呆了。 元修若无其事的道:“李大人爱民如子,怎么会做这种事?李大人,就因为这个主簿的缘故,很多百姓平白挨了板子,不如李大人出点补偿,安慰一下黎民,咱们就还按照你这主簿定下的规矩,一板子就算一斗米,如何?” 李效贤脸上肌肉抽动,望着地上身首两处、鲜血横流的尸体,道:“但凭将军吩咐。” 元修笑嘻嘻的道:“那我就告辞了,李大人可要保重。”李效贤勉强和他施礼,双拳攥的紧紧的。 刚走过祠堂拐角,元修脸上便没了半点笑意,却带着无比沉重之色。一个随从上前,小心的问:“侯爷,这明明是县令搞鬼,为什么侯爷只斩了一个主簿?” 元修叹了一口气:“李效贤是晋王的人。” 随从有些不服气:“侯爷是皇上亲信,便是晋王也要买几分情面,这个县令加赋加到将近五成,就是晋王知道了,只怕也不会明着包庇他。” 元修眉头紧锁,长叹道:“董研说的没错,没有一处不贪墨,没有一处不加赋,普天之下个个如此!就算杀了李效贤又能如何?何况晋王也不得不防,皇上登基时日尚浅!还摸不清那些亲王们的态度,现在紧要的事是稳定下来,我总不能给陛下再惹祸。” 他遥望京都方向,满面忧色:“灾民等着救济、边城急着修复、内部尚不安定……益州已经是最富庶的州府,永安也已经是大丰收的郡县,百姓尚且如此,这天下……这天下……唉!” 一阵风吹来,人人打了个寒战,终于从这不再和缓的风中感觉到了冬天。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大家一个特好的消息,青瞳得了一等奖!!! 一等奖: 《青瞳之大争天下》 媚媚猫(青函) 点击进入 获奖理由:文风大气, 人物塑造丰满,整个故事可谓跌宕起伏。 高兴极了!! 2 2、二 辛劳 ... 天色渐渐亮了,光线透过窗棂,照进含元殿的黄花梨木长条书案上。书案上堆得满满的青色封皮书册,式样一摸一样,墨香尚在,显然是新近抄录的。 青瞳拿着其中一本正在看,面前点着两支手臂粗的大蜡烛只烧剩下短短的一点,过一会儿蜡烛烧完,扑的一声熄灭,但因为窗外天色更亮,她竟然毫无发觉,就着天光继续看书,显然是十分投入才会如此。 突然,青瞳手中的书册突然像被什么拽了一下似的,从她眼前飘起,青瞳伸手去抓,那册书左飘飘右飘飘偏偏不让她碰到。 青瞳停下手,抬起头不悦的说:“任平生,你又不是小孩,玩这个做什么?” “我叫了你三次了,你也终于跟我说了一句话。”任平生离她远远的,挂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笑着问道:“我这手隔空取物怎么样?可没几个人能抓的起这么大的东西。” “我又不懂这些。”青瞳眉头紧锁,又将书册拿回面前翻了起来:“你去找别人吧。” 任平生摇头:“那可不行,今晚我值夜,我得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青瞳找到了她刚才看的地方,头也不抬的看起来,嘴里道:“你又不是侍卫,值什么夜?再者说外间有五十多个侍卫呢,用不着你,自己找地方玩去吧。”又道:“顺便去告诉花笺一声,我不饿,早饭先不吃,先让人送些点心过来。” “我也不饿,我也想吃点心,叫个鹅油松瓤卷来吧,那东西真好吃。”任平生笑嘻嘻的凑过来。 青瞳忍不住抬头笑了一下:“行啊,你去叫吧。”随即又低下头翻看起来,渐渐眉头又皱。 任平生索性将凳子搬过书案边,道:“你看了一个晚上了,头也没抬一下,这书有这么好看?”说着伸手去拿青瞳手中书本。 “别动!”青瞳推了他一下,道:“这不是书,是户部的收支账册,是大苑今年财政状况汇总,你不能看!” 任平生缩回手,笑嘻嘻的问:“你怕我泄密?” 青瞳摇摇头:“不至于,轻重你比谁分的都清楚。不过你现在是禁卫军教习,进出宫中比一品大员还方便,难保别人不打你主意,这些账册没有公布之前尚是密件,你还是避一下嫌疑,省了日后许多麻烦。” 她用手抵住额头,满脸疲倦之色,又叹了一口气。 “情况很糟糕?”任平生收起嬉皮笑脸。 青瞳点点头,指着左边一堆高的:“这些都是收入!”又指着右边几本:“这些都是支出!” “收入远远多过支出,挺好的啊。” “什么呀!支出数额比收入多了将近四成,而且都只是总数,恐怕不知私下被各处截留了多少,到户部才大半都没有了明细,所以才看着比收入少!要是每本帐钱数都一样,我还愁什么?”青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被他打岔停下来,青瞳才发觉一个通宵熬过来,现在浑身酸疼难耐。她略微活动一下手腕,又拿起一本支出账册:“别闹我了!我还要赶在今天巡城之前把这些账册看完!”说罢低头看起来,再不理会别的事。 任平生笑嘻嘻的摇摇头,伸个懒腰走了出去。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青瞳才从含元殿里僵硬的走出来,账册还剩下几本没看完,可是巡城的时间到了,她必须要先换正装,来不及吃饭了。 等她梳洗换装完毕,銮驾早已经准备好了。青瞳先上了小辇车,至正阳门换做六十四人抬的銮驾,开始从正阳门出、朝阳门进、途径京都三条主街道的巡城活动。 巨大的銮驾加上一百一十八人的仪仗,和一千名骑兵侍卫,五百名步下侍卫,以及十几名贴身伺候的侍从,就是皇帝出巡京都的规模了。这还只是小幸,若是有文武百官跟随的祭天等大典,光手持仪仗礼器的卫队就能排到三十里地外。 巡视京都又是大苑第四任皇帝,精力严重过剩的中宗定下的规矩,新皇登基的第一、三、九、十九、二十九、四十九、八十一天,一共七次,皇帝要在京都巡城,以示亲民。青瞳今日是登基的第八十一天,最后一次巡城作秀时间。 青瞳在銮驾里端坐不动,胃里却叽里咕噜,饿得好难受。这都半上午了,她早饭还没吃呢,肩背僵硬、浑身酸疼,再加上饥肠辘辘,青瞳有气无力的坐在銮驾里苦苦忍耐。 更难受的是总有一股香味直往鼻子里钻,让没吃饭的她觉得实在难熬。不知外面到了京都城中哪一个店铺?卖的是什么好吃的?青瞳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胡思乱想,以抵挡越来越诱人的香味。 谁知已经走过整条街,那香味丝毫不散,反而越来越浓,青瞳终于觉出不对,顺着香味仔细一看顿时啼笑皆非,只见车门内壁挂着的大苑重宝、被称作辟邪玄龙的那块只比脸盘小一圈的青玉玉璧的圆洞里,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塞进去一个油纸包,正在静静散发着松瓤鹅油卷的气息。 青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掏出纸包打开,香味扑面而出。她抓出一个塞在嘴里使劲的嚼起来,吃的满手是油,实在是饿了,喉咙里好像有一只小手拽着似的,一块吞下去,另一块又迫不及待的塞进去,一气吃下去三块,刚觉得噎得慌,纸包里又掉出一个小壶,淡淡的酒香飘出来。青瞳犹豫了一下,转眼想着自己不知多久没喝酒了,管他呢,料想那人也不会给她喝烈酒。于是打开壶盖几大口将那一小壶酒都喝了下去,甜甜柔柔的,果然是很绵软的米酒。脸上泛出红晕,胃里终于踏实了些。 那酒在胃里化成一阵熏熏的热气,从肚子暖到胸口,从胸口暖到头脸,青瞳在銮驾有节奏的晃动中,慢慢滑到座位上,眼睛不由自主就闭上了。手里还牢牢抓着剩下的几块点心,还有想吃的意思,可是那嘴打死也张不开。实在是累极了,全部器官一起罢工,她几乎是瞬间就进入了梦乡。 銮驾内的座位很大,伸直手臂也够不着左右侧壁,做成这么大不光是为了气派,也是要提醒皇帝正襟危坐,注意威严,平时青瞳嫌銮驾坐起来并不舒服,此刻才发觉座位够大的好处,原来这个座椅还可以当床,身子只要微微蜷缩就躺下了。 青瞳睡得很踏实,并不担心自己这副酒后偷懒的模样会被人看到,她心里明白的很,接近两千人的队伍能让什么皇帝亲的到什么民?更别说出巡之前早已经有士兵将街上闲杂人等一律驱散了,巡城只是作秀而已,没有人会看到车帘里面。 别的皇帝难得走出皇宫,可能觉得还好玩,青瞳觉得这纯粹是折腾她,没一点别的用处。好在只有七次,如果中宗当初规定的是每个月一次,她真要问候自己的祖宗了。 正睡着,突然听到左边传来“夺!”的一声大响,声音极大,銮驾随之猛的一震。青瞳恍惚醒来,愕然向左上方望去,先看见一点指头大的光斑,阳光灿烂的照耀进来,青瞳过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銮驾侧壁上多了一个洞。耳边嗡嗡声还在,青瞳坐起来,顺着声音看到右边侧壁钉着一支加长的镔铁羽箭,看位置是射穿了左边车壁之后又钉在右边的,要到这时候她才明白是遇到了刺客。 銮驾的四壁都有半尺厚的坚硬木料,木料外面还包着纯金,能一箭射穿当真臂力惊人,青瞳在车内坐直身子,那光斑正照在她左边太阳穴,箭尾正对着她右边太阳穴。青瞳心想:瞄的真准!如果她没有躺下睡觉,毫无疑问,现在脑袋上就会多了这么一个对穿的洞! 銮驾真是很大,箭支离她的身子还远,箭头是加长的,一多半嵌在木头里,从剩下那一点也看得出打造的极为锋利,开了血槽,正随着上下颤动流转出烁烁流光。 她默然望着箭头,想道:“很好,今天起居注上可有点有意思的东西写了。从中宗到现在十六任皇帝,就她一个在巡城的时候遇到了刺客!这可是新皇出游,一个皇帝一辈子最需要做脸的时候,真给面子!”她现在似乎应该想想诸如刺客身份,或者是谁派来的诸如此类,可脑袋好像木了,不明白现在该想些什么才好,竟然随手又拿了一块点心,坐在车里吃了起来。 3 3、三 遇刺 ... 车驾外的侍卫人人惊出一身冷汗,哗声一片,只听此起彼伏的‘拿刺客!’叫声响起,同时脚步声急促响起,至少有三百个侍卫冲过来,将銮驾里三层外三层的紧紧围住,防止再有人偷袭。 车帘被猛然掀开,侍卫总管方行舟满头冷汗,颤抖着声音叫了声陛下,待看清皇帝不但没有像他预想的倒在血泊之中,反而满嘴流油,吃得正欢。脸上的惶恐不免转成惊愕,不可置信的看看仍在颤动的箭,又看看侧壁上的洞,再看青瞳,眼神里简直有点恐怖。勉强说出话来:“陛下可……安好?” 青瞳瞪了他一眼:“你!官降三级,待罪留职,回去自己和内务府说去!” 方行舟飞出天外的魂灵这才归窍,皇上无恙就已经是莫大喜事,哪里还顾得上官职升降!连忙谢罪应是。放下车帘大声叫道:“老天保佑,陛下无恙!”声音带着喜极而泣的颤抖。四周侍卫全都呆住,随即个个都露出狂喜的表情,侍卫都是习武之人,这一箭会有什么结果简直是想也不敢想,每个人都预感到自己活不成了,就是满门抄斩也未必不可能。突然得知皇帝无恙,当真喜出望外,好些人握着兵刃的手都颤抖起来。 方行舟中气也足起来:“鸣锣!九城戒严,务必抓到刺客!”侍卫们响亮的答应一声,这可能是唯一戴罪立功的机会,怎么能不拼命? 街上铿铿锵锵都是急骤的脚步声,青瞳坐在车内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也没有兴趣去看。忽听一个侍卫“啊——”的惨叫一声,其余人叫:“在这里了!”接着远处头顶不知什么楼上传来兵器相交的打斗声,想必刺客的行踪已经被发现。 不断有人受伤,看来这个刺客不但箭术好,武艺也出众,竟然坚持这么久还能不落下风。不过那也是迟早的问题,这里已经没有青瞳什么事了,她靠回座位,凝望车子内壁多出来的长箭。一千多侍卫,加上贴身这十几个看着是内侍,实际上都是高手的人,只要发现行踪,她不相信还有什么人能逃脱,刺客既然能忍到銮驾来到身边才动手,就已经把自己陷入包围,刺客自己应该也没想过要逃脱吧。 许久之后刺客果然被擒。侍卫用擒拿手卸脱他的手臂关节,还是不放心,离銮驾还有十丈处就停下来,过来向守在车门的侍卫总管方行舟报告,这刺客竟然在銮驾必经的一家酒楼做了三个多月的堂倌,并不是临时潜入,所以才会没有人发觉,不少侍卫暗地松一口气,事先清理闲杂人等是京兆尹的事,护驾不力的责任至少可以推给他一半了。 刺客身上血迹斑斑,距离虽然远,但破口大骂声却青瞳听得清清楚楚,只听那刺客大骂道:“苑勶!你阴险毒辣,狼心狗肺!毒死太子千岁,更害了皇上!你丧尽人伦,天理不容!” 嘭嘭声响起,料想侍卫动手打那刺客,让他住口,方行舟低声问:“陛下,刺客胡言乱语,是不是带走再审?”半晌却没有声音传出,青瞳在车内听的出神,很久没有人提起太子哥哥了,好像世上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人一样,应该是大多数的人都相信太子是她毒死的,才会这么沉默,谁能想到最怀念太子的或许就是她呢? 车外方行舟又低声问:“陛下,可是要将刺客就地正法?” “先带回去交给刑部审审吧,此人说不定和前太子有牵连。” 方行舟轻声应是,示意侍卫将刺客堵起嘴来拉走。刺客边挣扎边大叫:“你这个阴人,以不详之身篡权某位,带坏朝纲,你不会有好下场!” 嘴被塞进去一团布,虽知这刺客运气一喷,竟将布团吐了出来,骂声也立即随之喷出,又变成了说青瞳□奢华,穷奢极欲。这部分加了许多想象,说的好生生动,显然是想激怒她,出一出胸中恶气。京中百姓官员这么猜想的人也有不少,人们对一个二十几岁年纪的女皇说私生活颇感兴趣,茶馆里私下流传的版本尚有更不堪入耳的。但是都是背后说说,谁也不会让她听到,所以青瞳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 听着听着,不由得怒气上扬,她突然沉声道:“打开车门!” 方行舟吓了一跳,忙道:“外面乱,陛下还是留在车中安全。” 青瞳不再和他废话,自己伸手推开车门,迈步走了下去。留在车中安全?呸!那刚才差点让她脑袋真正开窍的东西是什么? 那刺客被人按着往嘴里塞东西,还在支支吾吾的骂:“你篡权夺位,你有那么多兄弟叔伯,苑家还有那么多男人,哪里轮得到你来继位?我大苑十九位先帝在天上看着你呢!你一定会有报应!” “你姓苑吗?” 刺客愕然转头,见一袭绣着金龙彩凤的长裙已经来到他面前不足三尺之处,那女皇脸色苍白中微微透出红晕,容颜甚美,身体清瘦,带着些病态,但嘴唇上油光闪闪,整个人说不出的奇异,却又有些说不出的动人。刺客愣神间却见她将手中一点不知什么放进嘴里吃了起来。 见他愣着不动,又问了一遍:“你姓苑?”声音淡淡的,透着一点嘲讽。 刺客突然恼怒起来,呸了一声:“老子不姓苑!” 青瞳微微冷笑,嘴里的点心咽了下去,擦了擦手,道:“我就是篡权,篡的也是苑家的天下,我就是不篡,江山也轮不到你来坐。我那些姓苑的哥哥弟弟叔叔伯伯还没开口,你逞的哪门子英雄?可怜!可笑!” 刺客又愣住,没料想会有人把篡位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半晌才道:“老子虽然不姓苑,也想除去你这个阴险毒辣的女人!” “我怎么阴险毒辣了?” 刺客呸道:“太子殿下是你兄长,你为了皇位将他毒死,皇上春秋正盛,怎么可能突然离世,杀父弑兄,阴险毒辣尚不足形容你!”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天理昭昭,你会有报应的!” “那你怎么不等着天理昭昭来报应?还是你觉得自己姓天理,名昭昭?” 刺客大怒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东宫洗马张千秋!我教过太子殿下一年的箭术,你不记得老子,老子可记得你!老子今天行刺,就不怕死,你想做什么就做,不要戏耍老子!就算我死了,百姓也不会心服你!想杀你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迟早会得到报应的!” “张千秋是吧,好,我记得你了。带他下去吧,我和这个蠢人没有话说。”青瞳摆摆手,突然凑上前又冷冷一笑:“张千秋,再别对我自称老子,提醒你一句,我老子已经死了!” 张千秋被侍卫拖拖拽拽的拉下去,不知是被青瞳吓住了,还是有些发呆,居然没有继续大骂。 刺客走了,青瞳还伫立不动,方行舟手心全是冷汗,小心的劝道:“陛下,外面危险,请回銮驾。” 青瞳却仍然默立,突然抬头,冷笑道:“还有谁想行刺?我就在这里,来啊!这是最后一次巡视京都,错过了可就没有机会了!”众侍卫忽的一声将她团团围住,方行舟脸色煞白,叫道:“陛下!陛下!” 青瞳冷冷道:“退下!都给我退下!” 侍卫哪里敢退下,方行舟又叫:“陛下……”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这叫他怎么能负这么大的责任? 青瞳勉强压住内心翻腾的热气,遇刺?有人想要她的命?理政以来,她拼命的干活,没睡过一个安生觉,累得筋疲力尽,连她自己都觉得她累得只剩一条贱命,有多少皇帝能像她一样勤勉,有多少皇帝能像她一样努力?现在有人想要她的命?想要她这条为了大苑累的半死的贱命! 别人可以理所当然的认为,景帝和太子都是被她所害,也可以推测,她当初带兵平叛就是为了自己争权夺利,把战死的人都算在她头上,那又怎么样?一将功成都要万骨枯,皇位非正常的更迭,死人稀奇吗?她现在至少让百姓心安了,不是吗?现在百姓至少不用担心推开他家门的很可能会是强盗,或者明天他的家乡就会变成战场!凭什么不相干的人都要来舍命来杀她?她就那么可恨吗? 她紧紧握着拳头,胸中的热气一浪高过一浪,望着四周喝道:“所有的人听着,你们每一个听到今天我说话的人,都可以把这话传给别人听,让天下人都做鉴证!以前的事我不再和任何人解释,我保证五年之内,一定还大苑百姓一个安居乐业!这件事,父皇做不到,太子哥哥做不到,宁晏也做不到!但我若做不到,我就死!我只做这一个承诺,别的事不该你们管!” “若有不信不过我的,或者还有想替天行道的,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 说罢又向众侍卫道:“退下!” 众侍卫面面相觑看着方行舟,青瞳喝道:“方行舟,你要抗旨?”方行舟无奈挥手,上千人默默后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将青瞳孤零零露了出来。整个大街静的好似午夜一样,没有人敢直视她的目光,青瞳倔强的站在众人中央,阳光远远投射过来,照在她的金冠上,光芒耀眼,侍卫们紧张的全身冷汗,许久之后,仍然没有一点声息,青瞳一声冷笑,转身走回銮驾,道:“从现在起,行刺者车裂!” 替天行道?呸! 回到宫中,青瞳怔怔出神,由着花笺给她换下正装,接过一杯茶,却细细摩挲杯口,并不去喝。花笺也呆了半晌,才道:“我听说你刚刚遇刺……好在没事。” 她的目光中颇有些茫然,青瞳的付出她是一点一滴看在眼里的,这样还不满意,刺客想要什么样的皇帝?见青瞳目光呆呆的落在茶杯上,花笺住了口,轻声道:“青瞳,你别难过,要是不舒服就躺一会吧,我不信这世上就没有天理了。” 青瞳抬起头,微微笑起来:“难过倒是不难过,只是我刚刚在大街上一气之下说了大话,说五年之内一定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回到车上一想,实在是有点悬,要说口没遮拦真不是好事,现在这后悔着呢,想蹦回去重说。” 见她这样,花笺放心下来,也抿嘴一笑。花笺知道青瞳并不会头脑发热说大话,说了至少就有七成把握,所以也不担心。 青瞳摇摇头:“不是骗你,这次是真悬!仗打的征兵过多,军费开支太大,各项设施都坏的七七八八,处处等着拨款修缮,尤其是云中边城,更是慢一步都有危险!” 她可怜兮兮看着花笺:“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人都说天子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可我怎么感觉都快穷死了?要是现在谁能凭空给我几十万两银子,我都想去亲他一下!” 花笺‘噗哧’笑了出来:“你说话可算话?”碰碰她的胳膊,递过一个长条形纸:“你出巡之后递上来的,本想让你歇歇再看,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可忍不住了!” 青瞳见是一封外官专用的蓝皮奏章,看看笑的贼兮兮的花笺,疑惑的接过来。一看署名,立即精神一振,道:“元修从益州递上的!” 青瞳早已经一把撕去漆封,抽出信纸看了起来,元修说他已经走遍了益州,将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挑不太容易泛滥的脓包挤了几个,缴获的银子就有几百万两,不过大部分被他用于当地赈济,现在将剩下的三十几万两寄回京都。 还真有人凭空给了她几十万两银子!花笺笑眯眯的道:“银票已经登入内库,要不要叫元修早点回来给你亲一下?”青瞳好气又好笑的看了花笺一眼,原本是自己说错话,也怪不得被人调侃,元修的奏章颇长,足足写了十几版,她顾不得理会花笺,接着看起来。 渐渐她眉头皱了起来,元修说了在益州看到的土地被世家豪门严重兼并的问题,以及一些豪门世家的势力之大,让人心惊。元修又说有好些士绅官员给他送礼,名单列在后面,估计这一批人是没什么太大的势力的,可以拉拢也可以威压,不会闹事。另有一些人背后势力较大,并不怕元修这个新皇亲信,他也暂时未敢去动,还有一些人想借他生事,不过也通过他们大体推测出一些手握实权的王爷和数个根深蒂固的大世家对朝廷的态度了。 青瞳抓着元修的奏折道:“去含元殿!”脑子已经急速的转起来,土地兼并的问题全国都有,青瞳心里多少有数。元修整理的地方势力代表财政以外另一个麻烦,也不得不重视,得让她整理一下思路,还有含元殿里面的账册,她还没看完呢…… 花笺急道:“你饭还没吃呢!” “一会再吃!”青瞳挥挥手,上了车辇,突然探出头来道:“对了,元修送来三十万两银子,正好,先拨去边城,将呼林关修缮起来,没有这道大门守着,我睡觉也睡不好。本想怎么也挤不出这笔钱来,好在元修解了燃眉之急。花笺,你找人马上通知萧瑟,让他负责安排这笔钱,一路小心,尽快给我修好呼林关!”随即吩咐抬辇的人:“走吧。” 花笺无奈应了一声,她现在这种政务女官的工作也做了不少了,熟练的叫了一个内侍,让他去给相国复述皇上的口谕,同时将元修送来的领取银子的凭据给了他。 等了三顿都没有传膳的御膳房小太监和花笺对看一眼,无奈又退下了。 几天后,在萧瑟的安排下,元修送来的这三十万两银子一部分变成各种物资,和剩余银两一起,浩浩荡荡向云中运去。 4 4、四 打冬 ... 同样是初冬时分,北方草原可比益州冷的多了,草原没了夏日的繁复绚丽,只剩下色彩统一的一天一地。天空是深邃的蓝色,白云都被冷峻的西北风吹的干干净净,除了蓝一无所有,蓝的透彻九霄,蓝的无边无际。那块巨大的蓝宝石下面就是连接西瞻南部和大苑云中地带的草原。 日上中天,草原北面传来密集的马蹄声,正在地上吃草籽的鹧鸪鸟惊得四下乱飞,单调的天空被这些黑点划破一下,随即又恢复一色纯蓝。 随着蹄声,山包后面渐渐露出密密麻麻的黑影来,足有上千人,领头的人穿着锦衣皮裘,帽子上插着三根长长的雉鸡尾羽,正是西瞻的三皇子箫镇东。他冲上坡地最高处勒住马确定一下方向,随即向着后面高喊:“兄弟们,到前面空地歇晌,最多两天咱们就能到平城了。” 众人都十分高兴,呼喝着冲下山坡,纷纷下马,拣平整的地面放下马背上的褡裢,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起天来,口中热气在西风中化作团团白雾。 管炊煮的杂役升起火来,拿着士兵们带来的干粮和肉脯在火上烤,热热的肉香透过哔啵作响的火堆,一点点向四周绵延开去。 杂役把先烤好的肉送到箫镇东手中,他大大的咬了一口,嚼了几下笑道:“硬是吃了二十几天的肉干,本王可是吃的腻味死了,这次咱们去南苑,可得好好吃些好的补回来!” 他身边一个笑道:“何止好吃的,这次咱们消息准确,南苑那个新皇帝因为云中灾祸造成荒地没有人种,鼓励关中居民北迁,一下子就拨给云中二百万石粮食,五百万两银子,还有不少工匠,这怕是大苑攒了多少日子的家底吧,下次再找这么多银子,少说也要十年以后了!咱们好好抓住这次机会,一定能满载而归!” 另一个神秘的道:“新密里,那你说说这些东西里,什么最好?” 新密里哈哈大笑:“粮食,丝绸,银子,珠宝……有什么要什么,老子客气的而很,不挑!上次振业王从南苑带回那些酒也不错,劲道是不大,那滋味可真是绝了,可惜老子就得了鸟蛋大的一小壶,这次可要喝个够!”说罢舔舔嘴唇。 “你小子什么投生的,就知道酒好,其实更好的你刚才都说了!” “啊?泽容,那你说什么最好?” “嘿嘿,当然是姑娘,北迁就和我们牧民迁徙差不多,肯定要带着老婆儿女,全家一起来。那里面得有多少姑娘?新密里,你不知道,大苑南边的姑娘可水灵啦,我以前还没有在意,可是去年王爷带着我去过一趟振业王府,振业王从大苑娶的那个王妃我见了一眼,啧啧啧!真是……”泽容想找个词形容一下,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只得摇着头又啧啧了两声,道:“这次咱挑好的,给咱王爷也弄他十个!” 箫镇东瞪了两个亲兵队长一眼,正色道:“新密里、泽容,你们听着!这次咱们打冬不要把眼睛盯着粮食女人,咱要的是人头!能杀多少大苑人就杀多少,这样的好消息,老幺偏偏不让动手,说什么静观其变,岂有此理。南苑人为什么要修边城,不就是防着我们吗?哼!咱们不光要抢,还要打的他们怕!这次最好能拿下几个关口!我倒要让父皇看看,会打仗的人可不是只有箫图南一个!” “是!王爷。”两个亲随一起答应。 烤过干粮,杂役们又在火上吊起锅子,撕些肉干煮起汤来,随着汤渐渐烧开的咕嘟声,锅子摇摆起来,晃动的越来越厉害,一口锅子镦的倾斜过来,将锅中肉汤倒了一大半,火堆浇灭了一处,呲呲作响。这可不是开水的力量了,这些人互相看看,立刻有几个人侧耳趴在地上听了起来,一个道:“蹄声!听声音不下几千,不知道是不是野牛。” 此言一出,人人脸上变色,如果真遇上数目如此庞大的野牛群,那么只有躲避,不然便是踩也将他们踩死了。箫镇东命令道:“快去高地看看,其余人赶紧骑上马,如果是野牛,咱们就撤到西边。” 一个随从依言策马冲上高地,突然他大叫起来:“不是牛,是人!是振业王的金鹰卫!后面……后面也有!我们被包围了!” 随着他的叫声,大地传来清晰的震颤,四面都响起蹄声,迅速将这一千人包围起来,这些人全都穿着整齐的金色轻甲,甲胄护心镜上雕刻和箫图南面具那只垂着翅膀顾盼的鹰一摸一样的花纹,看模样足有五千人上下。 乌野分开队伍,策马来到箫镇东面前,他跳下马,右手扶着胸口施了一礼,道:“殿下,乌野奉王命请殿下回聘原。” 箫镇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在他面前狠狠的呸了一口吐沫,道:“王命?阿苏勒还命令不了我!当初他学骑马,还是我扶着他的屁股蛋子把他扛到马背上的!回去告诉他,别和他三哥摆那振业王的谱,他的爵位虽然高过我,但是走到哪儿,我也是他哥!” 乌野面无表情,等他说完了,仍旧道:“请殿下速回聘原!” 箫镇东勃然大怒,道:“他娘的,老子不回去!乌野,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乌野道:“殿下既没有圣旨,也没有振业王的王令,不能私自出兵,请殿下速回。” 箫镇东道:“父皇刚刚生了病,谁也不见,我怎么能拿到圣旨?你家王爷让你来抓我,有圣旨吗?还不是他自己一句话!老子就是不听,今儿这个事我是做定了,你回去告诉阿苏勒,摆好庆功酒等着他哥哥回来吧!” 乌野点了点头,道:“既然王爷执意如此,卑职身份低微,自然不敢对王爷无礼,但是卑职临行前振业王吩咐过,王爷这一千亲随仍是西瞻的军人,振业王统辖全国军马,他们也在内,这一千人必须跟我回去,王爷请自便!” “你他妈的!”箫镇东扬手一马鞭对着乌野抽过去,把手下人都带走他一个光杆司令打什么冬?当着这么多人,一个小小的侍卫长竟然句句顶撞,不留半点情面。 箫镇东大怒之下,这一鞭子用了全力,带起难听的风声,乌野侧身让过头脸,马鞭子狠狠打在他的甲胄上,发出响亮的声音。金鹰卫的盔甲都是特制的,轻薄坚韧,吃了箫镇东盛怒下的一鞭,乌野并没有感觉到疼。他沉声道:“金鹰卫,缴了这些人的兵刃!” “乌野!你欺人太甚!”箫镇东的亲随新密里大吼着策马冲到乌野面前,举起长矛对着他胸口狠狠扎下去。乌野眼中寒光一闪,抽出腰间弯刀,长矛轻轻触在刀锋上,呲的一声断为两截,刀锋继续向上,划过新密里身上的皮甲,新密里一声惨叫,身子摇晃两下跌下马来,只片刻,腹部以下全被鲜血染红,像给他穿了一条红裤子。 乌野的刀是祖辈传下来的,西瞻很有名的宝刀,吹毛断刃,锋利无比。 箫镇东的亲兵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毫不留情的杀了副队长新密里,乌野面容不变,还刀入鞘,同时命令道:“带上三殿下的亲兵回聘原!有不遵号令者——格杀!” 新密里的三个亲卫已经红了眼睛,纵马狂奔而来,要将他踏成肉泥。乌野站在地上,面对奔马十分危险,他却不慌乱,闪身让过刺来的一支长矛,猛地用手握住,大吼一身,借着惯性硬是把对方拽落马下,反手抽出腰刀,一刀将那人劈死。随之弯刀转身,架住横空砍来的一刀,那把刀也是呲的一声断为两截,使刀的重心不稳,从马上向前一扑,乌野弯刀挥动,那人一颗斗大的头颅冲天而起,鲜血喷了乌野一身,乌野冷笑着,一双眼睛瞪视着仅余的一人,那人看着他,下意思后退一步,手心里全是冷汗。 西瞻人人都知道振业王的亲兵金鹰卫,也知道在金鹰卫中,队长乌野的本领只能算中等,以往箫镇东的亲卫提起金鹰卫,都会用带着妒忌的认为自己和他们差不多,只因为他们是振业王的亲卫才享受比自己高的薪俸,如今深切感受金鹰卫的战斗力,他们全都说不出话来。 箫镇东嚎叫起来:“乌野,你他娘的真动手,你好狠啊!”乌野平静的道:“是三殿下的亲卫先动手的,卑职如果不自卫,此刻躺在地上的就是卑职了。” “金鹰卫!”乌野吩咐:“带走!振业王统辖三军,军中人等有违王令,即可奉旨格杀!”这句话是忽颜很多年前当众所说,一众人垂头丧气的看着箫镇东,金鹰卫成扇面围了过来,一种只有杀人不眨眼的人才会有的杀气跟着一起逼近了这些亲卫,在凌厉如同刀剑的目光下,他们只好扔掉手中的刀剑,老老实实聚在一起。 箫镇东空自暴跳,毫无办法,乌野等所有人的兵器都被缴下,又牵着马来到箫镇东面前,恭敬一礼,道:“此地荒僻,王爷留下没有人伺候,不如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箫镇东声嘶力竭的大吼一声:“滚——!”随后又是一鞭子抽过去,力气却没有刚才大了。 乌野不动声色的挨了这一下,面色依旧平静,道:“那么王爷保重。”说罢又施一礼,退后两步转身上了马,再不看他一眼,箫镇东的亲卫居中,金鹰卫携着武器四周包围,片刻就消失在坡地后面。 5 5、五 挑唆 ... 不过歇了个午,箫镇东就变成了孤家寡人,他乱发了一顿脾气,突然发现自己没有携带干粮,都在近卫泽容身上,现在明智的办法当然是追上乌野他们,但是他实在丢不起这个脸,他磨蹭踌躇一会,等想想肚子毕竟比面子重要,再想去追,可是跑上山坡一看,四周空空荡荡,这队人马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箫镇东本来就没有吃饱,此刻知道没了吃的,顿时觉得更饿,他围着营地打转,好容易才在锅子里找到些肉干,刚才折腾了那么久,锅子里的水早就烧干了,这些肉干半焦着粘在锅底上,箫镇东用手指捡还能吃的抠下来添进嘴巴,糊在锅底上的肉很难弄,他半天也没吃进去多少,倒弄了一脸黑灰。 他正在这里抠着肉丝,远处又跑来十几骑,见到他只有一个人在一大片锅子柴堆中间打转都停下来看,一个剃了半边头发的青年脸颊冻的红通通的,兴致却很好。他打马上前用当地的土话问:“喂!你在干什么?”箫镇东心情正糟,头也不抬道:“滚,不关你们的事。” “混蛋!”那青年大怒:“敢和本王子无礼,来人,给他点教训!” 箫镇东猛然抬头,看清楚了这位王子,原来是认识的,这是可贺敦大酋长的儿子拔铃铎穆尔,拔铃铎穆尔也认出了这个脸上沾着黑灰的人是箫镇东,他这个部落酋长的儿子可不能和人家正经的王子相比,他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跳下马来单膝跪下,道:“哈尔谷楚克台吉,请恕我刚才无礼。”他的十几个跟班也面无人色的跪在他身后。 哈尔谷楚克是箫镇东的西瞻名字,台吉是中原‘太子’的谐音,西瞻两百年前曾经十分仰慕中原文化,效仿北魏孝文帝改革了制度,不但皇族带头改了汉姓箫,许多贵族们也被赐了汉姓汉名,连储君的称呼也依着中原称太子,处于半奴隶社会的西瞻也正是因这次汉化革新而强大起来的。 但是全盘照搬中原当然不可能做到,西瞻现今的制度就带了不少草原特色,比如这个称呼,在西瞻只要有继位资格的人都可称台吉,不但忽颜的几个儿子称台吉,就是他的兄弟、堂兄弟也都可以称为台吉,这里台吉更像一个亲切些的尊称,不像中原只有一人能称太子。拔凌铎穆尔完全按照西瞻老祖宗的习惯称呼箫镇东,有套近乎的意思,暗示彼此同根,希望让箫镇东对自己的无礼冒犯不要在意。 箫镇东本想学着刚才对付乌野的办法一鞭子抽过去,但这个台吉的称呼让他心里舒服了一点,箫图南势力太大,已经成了所有人心中独一无二的储君,好久没有人称呼他台吉了。他将拔凌铎穆尔扶了起来,温和的道:“是铎穆尔啊,可好些日子没见过你了,你来这干什么?” 拔铃铎穆尔站起身,道:“深秋的雁子最补,我打些秋雁,想给父亲下酒。” 箫镇东借势问候了一下可贺敦的酋长身体如何?又问候拔铃铎穆尔的母亲和部落的牧场牛羊,铎穆尔一一回答:“都好。”他偷眼看箫镇东,以前去聘原朝贺,这个三王子他也见过几次,只是每次都是振业王招待他们,和这个三王子一直没说上太多的话,以前看他冷冰冰的好似很高傲,没想到今日交谈下来箫镇东居然很随和。 他大着胆子道:“三殿下,刚才我来这之前看到振业王的近卫乌野带着许多人马往北边去了,乌野将军行军很急,好像赶着做什么一般。”他看了箫镇东,又看了看明显是上千人才用得着的营地,一拍自己的脑袋,道:“啊!是不是在找殿下啊?”说一出口越发觉得像,箫镇东刚才伸手进锅子,一定是摸摸锅子里的温度,看这大队人马走了多久。 箫镇东脸皮发红,支吾着应了一声。 拔铃铎穆尔又道:“怪不得,我说殿下怎么一个人在这,原来是走散了。”他大声吩咐下人,快去追上乌野将军,说三殿下在这呢。又赶着上来巴结,把自己的猞猁皮罩袍当垫子铺在地上,请箫镇东坐着等。 眼见拔铃铎穆尔的下人应声骑上马,再不阻止他就去了,箫镇东只好尴尬开口,道:“且慢,这个……不用了。乌野……乌野……” 拔铃铎穆尔见他支吾,又一次自作聪明,他恍然大悟道:“是不是乌野将军有什么任务?是我莽撞了,台吉不用为难,不必告诉我,唉,我只是个臣下,台吉竟然为了我为难,真是让我十分感动,台吉日后有什么差遣,我铎穆尔这条命就献给台吉了。” “嗯,铎穆尔,你言重了,我只是……”箫镇东霍然抬头,紧紧瞪着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他一向是直来直去的,难得竟然有了计策,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自己在心中把话先说了好几遍,拔铃铎穆尔被他看的紧张起来,叫了几声:“台吉?殿下?” 箫镇东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你言重了,可贺敦和我西瞻是老朋友了,我有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拔铃铎穆尔闻言大喜,可贺敦只是西瞻的附属部落,自己的父亲是要向人家的父亲称臣的,此刻箫镇东说西瞻和可贺敦是老朋友,他自然高兴。 箫镇东道:“我们有了消息,大苑关中现在有好几百万石粮食,好几百万两银子,还有数不清的南方娘们,说是要在关中和云中落户。我们……呃,就是我和乌野,本来打算去打一个冬,到了这里又听说大苑皇帝也觉得这些东西太多太好,怕人抢,特地让几万人护送着一起来的。我们消息得的晚了,就来了几千人,怕是不济事,所以我让乌野回去调兵了。” 他看着拔铃铎穆尔渐渐红了的眼睛,故意叹道:“只是回去聘原,一来一回要好些日子,就怕到他们回来,粮食都被大苑人自己吃进了肚子,银子也花光了。就算没吃,这些粮食银子全都发下去也麻烦,关中那么大地方,还能挨户挨户去抢吗?唉!我要是有几万兵在这就好了,现在我看是不成了,振业王一再让我们谨慎谨慎,没有把握他不会出兵,只好便宜大苑人了。”他故意摇着头道:“几百万的粮食,几百万的银子啊……” 拔铃铎穆尔霍然站起,道:“三、三殿下,我,我……”他脸颊涨的通红,箫镇东故意不接他的话茬,道:“嗯,铎穆尔啊,这件事就当我没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啊!你知道,这都是军事机密,没有几个人知道的。” 拔铃铎穆尔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箫镇东向他要了些干粮盐巴,又要了一匹替换脚力的马,西瞻人出门个个习惯带着肉脯,随便找两个人就拿到不少,他又故意和拔凌铎穆尔说了许多闲话,眼看拔凌铎穆尔心思已经完全不在他身上,回答的词不达意,这才和他告别,纵马跑出里许,回头再看,拔凌铎穆尔几人向相反方向奔去,已经只剩小小一点背影了。 箫镇东目送这些背影消失在山坡后面,他的目光,似乎已经穿透群山,看到可贺敦的士兵将一辆辆银车抢回来的景象。如果没有金鹰卫的拦截,这些银子都应该是我的!呸!便宜拔凌铎穆尔那小子了。箫镇东一边想,一边狠狠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而事实也和他想的一样,几日之后,可贺敦王子挥舞弯刀,在大苑押运官身上带起一溜血光,装着银两物资的银车,就被一辆接一辆的拉走了。 消息的传递要比战马更快,箫镇东刚回到聘原,就听到可贺敦部在边境大胜,拿到的战利品不计其数的消息,这是两年来西瞻第一次在大苑得到收获,朝野上下为之沸腾。果然不出所料,拔凌铎穆尔忍不住出手了。虽然可惜了那些财物,但教可贺敦部得了去也比白白便宜大苑人强!他三王爷不缺钱,就是看不惯老幺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凭什么严令不许动手?现在抢都抢了,你能怎地? 可贺敦部有八万精兵,当日他本想借来一用,自己出兵的。不知怎么话到嘴边,眼前突然闪过金鹰卫那些秃鹫一般的阴冷目光,不由凭空打了一个哆嗦,他把带兵南下的主意收起来了,只是将消息透露给拔凌铎穆尔,他心里当然不肯承认是怕了箫图南,只是推托:我们毕竟是一个爹的亲兄弟,好歹要给阿苏勒一点面子,不过是让可贺敦部给他捣个小乱,谁让他纵容手下对我无礼,不过我做哥哥的要有气量,总不能亲自去给他捣乱。 箫镇东不知道这一念救了他自己的命,却害了可贺敦大酋长唯一的儿子。 6 6、六 决斗 ... 箫图南坐在振业王府偏厅内,面面放着一只正在烤的羊,他用一把雪亮的小刀将烤好的肉不断片下来,神情专注。他片下的每一片羊肉都四成俱全,厚薄一致,从焦脆的皮、到皮下喷香的油脂,再到饱含肉汁的瘦肉,最后到充满弹性的筋膜,包含了烤羊各部分美味。 随着他专注的切割,羊油一滴一滴滴进炭盆里,馝馞作响,整个屋子都是浓郁的香味。火光也将他的脸映照的忽明忽暗,看不出喜怒。 厨子站在一旁十分紧张,本来是应该他来切的,只是王爷却将他斥退,自己坐在地上切起来,切下来却又不吃,只放在盘子里摆着。 乌野走了进来,道:“王爷,可贺敦酋长带儿子来,在府门外求见。” 箫图南道:“叫他们进来。” 乌野迟疑的问:“就在偏厅吗?” 箫图南微微点头,乌野见他的眸子在火光的映衬下闪出晶光,心里有些寒意,可还是鼓起勇气道:“王爷!拔凌铎穆尔虽然犯了错,但可贺敦是我们最大的附属,族内有八万精兵,又是其他附属部落的首领,若是真的结了仇,恐怕……”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箫图南的脸色,但是箫图南眼中突然精光一闪,霎时间满屋都是寒气,乌野低下头,不敢再说,躬身退下了。 不一会儿可贺敦酋长拔密扑便带着拔凌铎穆尔和族中的一个贵族进来了,他伏在地上道:“王爷,我的儿子不顾王爷的命令,私自出兵,我知道他触犯了罪行,现在就把这个混蛋绑来,交由王爷处置。他得到的财务珠宝也已经全部带来了,清单在这里,王爷请收下。” 箫图南站了起来,将拔密扑扶起来,道:“先起来说话。”只剩拔凌铎穆尔被绳子绑着,狼狈的跪在地上。 箫图南转身吩咐乌野:“给酋长设个座位。” 拔密扑连连说不敢,箫图南微微一笑,道:“可贺敦一直是西瞻的大部,西瞻能有今天的强盛,可贺敦的战士付出了很大的努力,酋长不用客气,就是在我父皇面前,也会有你的座位。” 拔密扑听了,这才在箫图南下首小心的坐下,箫图南又走到炭盆前,亲手片下几片羊肉,命人递给拔密扑,然后才看了拔凌铎穆尔一眼,问:“西瞻不是我箫家一家的,西瞻兴旺与否关系到千千万万的人,我在朝堂上和部落会盟上都当着大伙的面说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出兵,违抗军法者死罪,可贺敦一直是我们的好兄弟,酋长,您看今天的事情该怎么处理?” 拔密扑脸色红白不定,好半天才挤出声音道:“王、王爷。这个小奴才其实没有出兵,那万把人不、不是我们的士兵,只是,只是他的侍从和小孩子玩伴,他们年轻胡闹,没想着出兵,只是看着南苑云中财物多,一时心动……王爷!这个混蛋虽然不懂事,但是触犯军法的事情还是不敢做的。请王爷看在……” 箫图南脸色一沉,道:“原来酋长是来替他求情的。” 拔密扑忙道:“不不不,他不顾王爷的严令,得罪了王爷,我不敢为他求情,所以带着他来请王爷处置。” “小孩子玩伴?”箫图南冷冷的说:“这么说,拔凌铎穆尔这次不是违反军纪,只是得罪了我,不能算公事,你们这是私下里给我赔罪的?” 拔密扑连忙点头,道:“是,是!王爷,得罪了王爷也是死罪,王爷想怎么处置这个混蛋都行,只是臣部世代对皇上忠心,无论如何,抗旨的事情是不敢做的。” 说罢下去狠狠踢了儿子一脚,喝道:“你犯下如此大错,还不向王爷赔罪!” 拔凌铎穆尔满腹都是怒气,他抢了那么多财物回到部落,爹爹不但没有夸奖他,反而劈头给了他一巴掌,然后就急急带着他日夜不停的赶到聘原,连他抢回来的东西也没敢动用一点,全部带了来,这不符合草原的规矩,他抢来的东西,就应该是他的,拔凌铎穆尔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以前哪一年他不去南苑打冬?为什么就突然不可以了? 箫图南固然是天家贵胄,西瞻的储君。可他好歹也是酋长的儿子,这么丢脸,以后让他在别的部落世子面前还哪有面子?他强忍着怒气用头碰了一下地面,粗声道:“我没等到王爷的命令就一时迷糊,是我错了,任凭王爷处置!” 箫图南道:“好,既是私下的事情,我们就私下解决,乌野,把他的绳子解开!” 乌野依言上前解开绳子,拔密扑刚松了一口气,就听箫图南道:“你看不起我,嘲笑漠视我的权威。让我在几十万士兵面前食言,我要放过了你,西瞻就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天下霸主,就不可能真正地扼住自己命运的咽喉。” “拔凌铎穆尔!”他冷冷的道:“依着草原的规矩,我要和你决斗!兵器你来选,让活下来的人用鲜血来捍卫自己的尊严吧!”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四个人同时啊了一声,乌野刚要劝阻,却见箫图南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他立即闭上嘴,用怜悯的眼神看了拔凌铎穆尔一眼,他知道,王爷这是铁了心要杀一儆百了。 可贺敦酋长和他带来的贵族却连声叫:“不可!” 拔密扑道:“王爷!王爷!这小畜生万死也不敢冒犯王爷!” 箫图南一摆手,叫道:“拔凌铎穆尔,你自己犯了错却让你白头发的老父亲来求情,我依着草原的规矩,任谁死了都是自己的事情,他的亲人朋友不能复仇,你也不敢和我决斗吗?我不靠着自己的身份权势,只靠着每个人都有的力量和勇气,你也不敢与我对敌吗?” 拔凌铎穆尔一声怒吼,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心中已经愤怒了很久了,没有一个草原上的男人在受到这样的挑战还不迎战。他大吼道:“草原大神把财宝放在你的毡包前面你也不敢拿,为什么还要来埋怨我?你既然想要我的命,我知道输赢我都活不成了,杀了你之后我一定自杀!但我死也要死在荣誉之下!不过你能用什么保证你说的话?用什么保证我杀了你之后不会连累我的父亲?” 箫图南微微一笑,道:“就凭你杀不了我,只可能是我杀了你!拔凌铎穆尔,你远远不是我的敌手!” 刚才切肉的时候因为离火近,箫图南嫌热脱了外衣,他只穿着雪白的单衣,衬着乌油油的头发,同样雪白的尖尖小小的脸颊,还有宛若处子的柔弱外貌。拔凌铎穆尔压根就没有想到自己打不过箫图南的可能性。听到这样轻蔑的话,他怒火已经烧光了理智,顾不得什么了。狂吼道:“给我刀,我要让你流干每一滴血!” “混蛋!快停下!”拔密扑扬手向儿子脸上打去,可拔凌铎穆尔全然不顾,仍旧喝道:“来呀!兔子一样的人,为什么你会被人称作金鹰?” “乌野!你的刀给他!”箫图南平静的说:“我这就告诉你为什么我被人叫金鹰。” 乌野将手中削铁如泥的宝刀递给拔凌铎穆尔,他看也没有看,伸手夺过,和可贺敦酋长在一起的那个贵族上前拦阻,却被拔凌铎穆尔敏捷的一跃绕开了,他大叫一声:“拿命来吧!”闪电般挥刀朝箫图南劈下。 他的人像猛虎一般有力,他的刀像星星一般闪亮,在屋子里带起一阵凛冽的风。而箫图南甚至都没有站起来,拔凌铎穆尔只看到他眼睛里的一道亮光,在那一瞬间里,箫图南的小臂只是挥动了一下,拔凌铎穆尔仰面倒下了,他的咽喉上插着一把切肉的小刀。 他倒下的时候撞倒了桌子,桌子上的碟子随着他沉重的身躯一起砸在地上,裂成碎片,沾满血迹的羊肉散落四周。其中有一片正好落在拔密扑腿上,隔着裤子还是能感受到那种潮热,就像小时候儿子紧紧抱住自己腿的小手一样潮乎乎的温热。 可贺敦酋长拔密扑眼前一黑,喷出一口血来,晃了晃便倒在地上。 可贺敦部的贵族猛然跳起,道:“你!这是我们部落的世子,是我们酋长唯一的儿子!你就这么看不起我们可贺敦人吗?” 箫图南眼光一寒,拔密扑已经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道:“不得无礼,是他罪有应得,王爷以万金之身,和他公平决斗,还有什么话好说。” “王爷!”他喘着气道:“可否让老臣回去,臣身体不好,想回去休息了。” 箫图南停了很久,才道:“乌野,送一下酋长,拔凌铎穆尔交给他回去安葬了吧,还有,他抢来的那些财物也赏给可贺敦部。” 拔密扑恭恭敬敬的谢了,由着那个贵族扶着慢慢走出去,一直到出了门很远,那个贵族带着哭腔道:“酋长?世子就这么死了?我们用尽小心,赔尽了笑脸,他还是不留一点情面,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吗?” 拔密扑低声道:“住嘴,你再喊,我们就回不去了!记住,不留下性命来,什么仇也报不成!”这个老人用阴狠的目光死死的看了一眼振业王府,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拔铃铎穆尔私自带兵南下,抢掠了大量粮食财宝回到西瞻,却被箫图南诛杀的消息迅速传开,一时间各部大哗。 拔铃铎穆尔此行斩获颇丰,虽然没有真的几百万的粮食,几百万的银子,但是相较任何一次边境骚扰,这次都算是是肥的很了。大苑军毫无战斗力,叫这几万人冲进去都没有组织过一次像样的抵抗,局面比西瞻人原来料想的还要好的多。面对这样软弱的敌人,这样富饶的土地,箫图南仍然严令不许进犯,甚至不惜杀了可贺敦大酋长的儿子以正军纪,就如同面对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却不让人拿筷子一般,所有人都心痒无比。 西瞻人天生凶悍,他们只佩服英雄,振业王的举动影响了他在西瞻的号召力,一股暗流正在孕育。 却不知在箫图南心里,别说把拔凌铎穆尔一刀杀死,恐怕就是碎尸万段都不解恨!你们这些人知道什么?我现在一点错也不想犯,一点时间也不想浪费!为了区区几十万两银子就坏我大事,拔凌铎穆尔,你真该死! 7 7、七 账目(上) ... 大苑得到消息大概在十日之后,青瞳仍在整理账目上的事情,节流的办法也想了几个,正权衡间,弘文殿当值大臣抱着一份奏章急匆匆赶来,道:“陛下,有要事!” 青瞳哦了一声接过,看了一下,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睁大双眼仔细看了一遍,不由大怒道:“相国在什么地方?” —————— 大苑京都,在中书省户部衙门内正在核算夏秋两个季度的财政情况,因相国萧瑟亲临,尚书黄希原坐在次席,将本来属于自己的主位让给了他,两个人都聚精会神的听员外郎孙嘉报告,户部其余十几个官员也都分坐周围听着。 孙嘉是萧瑟在滁阳亲自提拔的北员,精明能干又满腔热情,要不是年纪太轻,尚显资望不够,本应该委任他做侍郎的。 现任的户部侍郎本是户部小吏,在宁晏叛乱的时候宁死不屈,受了重伤,为了嘉奖将他擢升至四品侍郎,却因身体原因几[奇]乎不能正常工作。孙嘉顶着员[书]外郎的官职,做的实际上已[网]经是户部侍郎的工作,黄希原年纪大了,对他十分倚重,该他尚书做的事情也有一大部分推给孙嘉了,大家都知道孙嘉升迁是迟早的事,所以对让他代表户部给相国汇报并无异议。 萧瑟略显疲惫,这已经是他今天走的第三个衙门了,听户部官员核对完账册,萧瑟点点头道:“嗯,大体情况我知道了,第二批送去云中的五十万两钱粮,户部准备好没有?” 孙嘉面露难色,道:“很难,剩余机动银子一共五十三万七两,这里急需已经有四十几万,只剩十万多一点。” 萧瑟皱眉道:“半个月前我就和你们说这件事了,现在还没有备齐?” 孙嘉沉吟一下:“两个月后江浙和益州的漕运送到,这笔款项可以安排……” 萧瑟打断他的话:“不能等两个月,我再给你十天时间,你准备好五十万两银子送往云中,若实在没有,可以先调用太仓储备。” “相国,太仓的储备是应付国家不时之需的,决不可轻易动用。这……动用太仓若有闪失,户部全体官员都要论罪。” “并非轻易动用,这就是要应付国家眼下之需!” 孙嘉道:“那么就请相国明言,这五十万两银子要用在何处?经手的是何人?其中多少要买成砖石土方,多少预备支付人工损耗?可有明细?” 萧瑟脸色沉下来:“自然是运去云中,这是一次用完的花销,不需要明细。你问来问去,是怕本相贪墨了不成?” “卑职不敢,如是预备花用的款项,可以不用明细,只要注明用途即可,相国简单说一下这些钱预备怎么花,卑职也好落账。” “皇上给我自由调度钱粮的权力,凡一百万两以内的款项,不需请旨。你不用罗嗦,照办就是,别耽误了大事。” 孙嘉扬声道:“相国虽然有皇上旨意,户部也同样得到高祖大帝授权,凡户部认为不妥的款项,可以不签!” “你敢抗旨?” “卑职不敢,但卑职更不敢违抗高祖大帝的命令!” “孙嘉!”黄希原喝了一声,他小小的员外郎竟然当众顶撞相国,自然大大不妥,他有心维护爱将,喝道:“户部还轮不到你做主,你出去吧,本官来和相国商议此事。” 孙嘉倔强的道:“动用太仓,也不能由尚书一人而决,需要户部五品以上官员联名,我是从五品的员外郎,我有权不答应!” 萧瑟道:“孙嘉,你怕承担干系,本相就给你写一份手令,若有闪失,我来承担。只不过几十万两,在太仓九牛一毛,两个月后漕银运到,你再补上!我与黄大人的官职远远大过你,出事也自有我们承担,你就不必多话了!” 孙嘉正色道:“这绝对不可,此例一开,凡官职大过我的都要动用太仓,那大苑的太仓定然片甲不留。” “放肆!”黄希原骂道:“来人,带他下去!” 孙嘉挣扎叫道:“相国!你若动用太仓,我必想办法上奏折参你!” “放开他。”萧瑟瞥了他一眼:“在滁阳我怎么没注意到你脾气这么臭!你不是要参我吗?五品官员的则子上不了皇上的御案,你现在写,写好了我替你呈。” “相国说了可要算数!便是辞官我也要上这道则子!”孙嘉推开拉住他的衙役,转身便走,大厅中一片安静。黄希原为难的开口道:“相国,你气量宽大,可否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他并非针对相国您,这个人认真肯干,就是脾气有些倔强,我让他明天登门给您赔礼。” 萧瑟微笑:“赔礼就不用了,户部衙门,要是一个这性子的也没有,那倒是糟了。” 户部的官员们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相国位高权重,他们说不上话,黄希原咳嗽一声,正准备劝一下,萧瑟一摆手,道:“黄大人,这件事就不用再说了,这几十万两的开销我有大用,不能省下。我们再核对一下,工部半年来这三百五十万两银子花的……” 便在这时,门口站班的差人惊叫起来:“你是什么人?这里是户部正堂,不能擅闯……”孙嘉惊讶的声音从偏房传来:“陛下?”然后是一阵乱七八糟的扑腾告罪之声,屋子里的众人刚手忙脚乱的站起来,青瞳身着便服,一脸怒气的冲了进来,对忙不迭施礼的众人一挥手:“你们都出去!” 户部十几个官员慌忙爬起来退出去。虽然青瞳双眼喷火只瞪着萧瑟一人,但这里是户部正堂,尚书黄希原拿不准皇帝是不是来找他的,犹豫中晚了一步,只见青瞳登阶而上,一把揪住萧瑟的衣领,吼道:“你怎么回事?我让你去云中修缮边城的银子,你拿来给西瞻人送礼了!” 黄希原心砰砰直跳,以老年人难得的敏捷快速退下,十分后悔自己看到这样的场面。出了门之后急急对自己的属下挥手,一直带着大家退到听不见声音的地方,连屋外的守门的衙役一并叫走,单独留下两人在屋里掐架。 “让你暗中办事,你却大肆声张!传来传去,还居然有人说什么我们要把人口北迁!三十万两银子变成了二百万银子,五百万石粮食,西瞻人听了能不眼红吗?” “刚接到边报,你看看,你看看!三十万两的粮饷,全叫西瞻人抢去了。”青瞳松开手,将边报劈面扔过去。 萧瑟活动活动脖子,捡起边报看了一眼,道:“哦,是这个啊,臣知道,我看过才呈给陛下的,此事臣也觉得很不幸。” 青瞳怒道:“说的真轻松!你难道不知,这全是百姓一点一点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三十万!要多少农户一年耕种下来才能有这么多?” 萧瑟仿佛听不出她的怒气一样,应声附和道:“的确,益州虽然富庶,可受到的盘剥也厉害,一个州省出三十万也不容易了。” “那你为什么要浪费这些钱?”这几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怎么能说是浪费呢?正是因为要修城,才送这些钱去云中的!被抢那是意外,不是浪费。”萧瑟面容平静。 “什么意外!”青瞳怒道:“临走前,我特别和你说,边境不会太顺利,让你小心!要不是因为不安全,修城这种事我用的着你大相国来负责?你就连这么点事情也办不好?我信得过你,你倒好,前后就派了那么点人运输,口风却一早就透出去了,还有兵贵神速你懂不懂?一路走的像蜗牛一样!给别人足够的准备时间,做出这么蠢的事,当然要抢你的!你还敢和我说这是意外?那什么在你意内?” “陛下说让我小心,臣才特别安排小心谨慎的走,小心谨慎,自然不会很快,带着那么多物资,口风也很难严守。此事臣也很遗憾,所以命户部立即调拨五十万送去云中。” “补上就行了吗?”青瞳怒瞪着他道:“冬天马上就到了,正是云中最危险的时候,这笔钱没了,就算你五十万送过去,也不一定能赶得及修城!” “陛下说的也对,那就先不修吧。”萧瑟表情轻松,似乎没有感觉青瞳的愤怒,他悠然道:“原本陛下提出修城时,臣就有异议,云中边城破败严重,三十万只够勉强修呼林城一地的,没有定远军大营坐镇,呼林城就是修好了也就挡挡小股流寇,挡不住大军的。何况去岁战乱饥荒,当地百姓流散殆尽,人工难以募集,补给难以接应,这都让修城难上加难,现在修城事倍功半,有点吃力不讨好。” 青瞳怒道:“不修?西瞻人如果进犯怎么办?” “那就还是修吧,臣去催促户部快些拨款……” “萧瑟!”青瞳气急:“你就这么应付我?” “陛下说什么是什么,这还叫应付?”萧瑟呵呵笑起来:“那么陛下到底想怎么样。” 青瞳端详着他,突道:“萧瑟,你不会是因为我没听你的话,就故意让西瞻人抢去这笔钱的给我看看的吧?” 萧瑟并不争辩,微笑着看着她。青瞳叹了口气,心想应该还不至于,刚才一顿咆哮,她气也出了一些,不过转眼想到这钱被抢走的后果,忍不住火气又上来了,何况对着萧瑟这样的亲信,也没有控制脾气的必要。 “这光是钱的事吗?”她又叫道:“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你这三十万被抢惹得麻烦有多大!不光是钱没了,我初初继位就被西瞻抢了钱,要是什么表示也没有,那我的威信也没了,可是现在国内的情形,让我怎么表示?你说我怎么办?去和西瞻出一封国书把钱要回来?人家要不给呢?我和人家打吗?” “陛下要和西瞻打啊?也好,那可要准备的充分一点,不过真要打云中是首当其冲,边城更要快点修才行了,臣要加紧催促户部!口风嘛,保守很难,估计还是会抢的,不如多准备几份银子,分几路出发,就算一路被抢还有其他,我就不信西瞻人能一起全抢了。” 青瞳脸色铁青,心中怀疑萧瑟打算把她气死。 8 8、下 ... 下 萧瑟似乎没看到青瞳色,又问:“什么时候打?” “打你个……”青瞳深吸一口气才忍住没有破口大骂,萧瑟眼中分明有一丝戏谑,让青瞳清楚一件事‘他在耍我!’ 青瞳只好连做几个深呼吸平息情绪,道:“不管怎么说,是你白白扔了三十万两银子,导致边城没有办法修复,元修都能在益州一地弄到几百万,你……你去想办法找钱出来陪我!”倒不是一定要他赔钱,但是就这么放过他,青瞳今晚一定气得睡不着觉了。 “钱啊——”萧瑟笑眯眯打断她的话:“提起钱正好,正好陛下来了,明日要承报廷议的账册,今天就和陛下说说吧。”他扶着手杖走下座位,拿起刚刚孙嘉丢下的账册,读了起来:“平定了内乱之后这半年,南边十三个行省一共收到赋税四千八百万七千……哦,这里写的是七千零五十二两。四千八百万……先帝在位时比现在多三成,就在杨宁之乱前一年,南十三省半年的赋税也有八千万上下。” 萧瑟抬起头道:“据我所知,八千万也不到实际税收的一半,这油水一方面确实是被战乱影响,但更多的还是叫层层规矩蹭下来的,实际的税收应该只到了不到四成。按照这种情况再过几年,赋税能有十分之一流入国库已经是大幸了。” 青瞳这些天看的就是这些数字,还用得着他说?她烦躁的看着萧瑟:“我在和你说边城的事情,你扯这些干什么,先把你自己的事情说清楚再去管别人。” 萧瑟道:“陛下言之差矣,我扔区区三十万在云中,陛下追到户部来揪着我的衣领问话,这近七千万的亏空,你倒不管了吗?” 青瞳怒道:“你是一国之相,官员贪墨应该是你管!你不要扯开话题,我和你说那三十万粮饷的事情呢!” “说到底不就是钱吗,陛下还有心思惦记我这点小钱,我先和你说大帐吧。” 他拿起账册接着道:“今年的税收看着不错,但这半年是秋收,又是南边富庶的十三个行省,下半年就没有这么多了。何况另外十三个行省不但收不到钱,还等着赈济,关中军费还要追加,云中流离的百姓还要安置,明年开春的种子粮还没有备齐。总之一句话,就是处处要钱,哪一项都比你给我那几十万多。” “该花的钱自然要花,这和你白白扔掉那三十万粮饷怎么能一样?要是别人一时疏忽也就罢了,但是你心思细密,要不是另有什么图谋,就是狂妄自大。”青瞳气急败坏:“现在事事千头万绪,我每日兢兢业业也唯恐有疏漏,你若真是犯错也不该在这个当口,我也不是真心生你的气,实在是着急!这个钱很尴尬,三十万的确不多,可也不算少,我不表示一下无法交代,但是为了区区三十万就和西瞻人闹翻,那又绝不可能,这是个进退不得的局面,弄不好就要惹出个更大的麻烦……” “好了好了,陛下别唠叨。”萧瑟笑着打断他:“这几日累了,听到唠叨头好疼。” 见青瞳闭上嘴,脸色又白了几分,萧瑟轻轻一笑,拿起账册又道:“我只说了收入,现在来看看支出,工部上报一千八百五十万两,超出年初预算三百五十万,吏部一千四百万,这个主要用于各级官吏擢选和前期官吏的安置抚恤上了。礼部也上奏八百万,说是弘扬礼教,办学,还有皇上登基大典和先帝国丧的各项花销。这里面虚头很大……但礼部是穷衙门,也就借着国家大典的乱劲拿一点,不是常例,可以不用那么放在心上。最大头的是军费,大约要用……还有各个苑姓王侯和功臣的荣养,今年一共……” 青瞳渐渐出神,大苑财政状况之糟糕她时时惦记,又岂能不知?后面一连串的数字她已经听不下去了。 萧瑟将账册扔回桌面,道:“一共五千七百八十二万,明年就是一个铜板不花,也亏空近九百万两,别说陛下还想着的修城赈济追加军费用度什么的了,别说追加,基本用度还不知道发不发得出来呢。” 青瞳默然片刻才道:“亏空各朝各代都难免,我们刚经历了大兵大灾,这也在意料之中。”先把眼下的困难解决了,其他要一点一点的努力调整,终究会见到成效。” “一点点调整……”萧瑟嘴角扬起一丝嘲讽:“好!那先解决眼下困难。” “这个简单。”萧瑟一拍手:“亏空九百万,少收的税赋却有七千万,只要让百姓上缴的税赋全归入国库,那自然就渡过难关了。” 青瞳微微叹了一口气:“这却不是能一蹴而就了,能让税收全数归公,恐怕也只有上古时候三皇五帝能做到吧。此事牵涉过多,只能从长计议。我说你,你既然明知道现在国家缺钱,怎么还白白靡费三十万粮饷?” “心腹大患从长计议,我这疥癣之微倒能惹的龙颜大怒,就算我决策失误,那也是小钱,我又没有装进自己的口袋。陛下就是将过失造成的靡费和贪墨同罪论处,一个个革职拿问,按照金额大小一天一个,恐怕明年也轮不到我头上吧。” 他也开始唠叨,青瞳头疼欲裂,连忙举起手制止:“好,萧瑟,这事别提了,你说这些是不是想到增加国库的办法了,你要能解了我的心腹大患,我自然不会计较你疥癣之微。” 萧瑟慢慢的看着青瞳,嘴角勾起一点笑意,道:“简单极了,没钱,就加赋呗。” “萧瑟!”青瞳气得脸色发白,看萧瑟仍是笑眯眯的看着她,她勉强忍住气,道:“还……有没有办法。” “陛下要是不愿意加赋,也可以试着让有钱的人捐官,眼下职位空悬近半,完全可以大赚一笔。” “萧——瑟,我在正经问你话呢!” 萧瑟微微一笑:“要说增加国库,臣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这些了,历朝历代多有采用,陛下若还有其他高见,臣洗耳恭听。” “你!”青瞳大怒:“要是你只能出这种主意,那就闭上嘴吧!我要的是正经主意!”书本网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萧瑟立即闭上了嘴。青瞳怒道:“你说话啊!” 萧瑟指指自己的嘴,微笑着摇摇头,意思是你让我闭嘴的。 青瞳暴跳而起,指着他大叫:“好!有本事你就一直闭嘴!我不指望你!我自己想办法!明天早朝我就给西瞻出国书!希望你惹出的麻烦,不至于太难收拾。萧瑟!我不管你和我玩什么花样,还是你真一时糊涂,总之下次给我小心些!”说罢抓起账册,拂袖而去。 萧瑟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嘴角慢慢弯上来——生什么气啊?振业王开始管不住自己的手下了……这个消息卖三十万两,还不便宜吗? 9 9、八 国书 ... 处理政事的时间已过,弘文殿中却依旧忙碌。六张椅子上,依次坐着相国萧瑟、太府寺卿楚惜才、中书省左丞郑当时、右丞田泽、吏部尚书兼弘文殿大学士赵瑛、参议大夫吕慎行,这就是目前大苑最高权力代表——参与政事决策的弘文殿六卿了。 “给西瞻的国书大家再斟酌一下,还有没有不妥,要是没有什么问题明日早朝就发出去吧。”青瞳背负着手,在弘文殿正厅走来走去,为这封国书的措辞这些人争论了一个下午了,年轻的几个还好,楚惜才今年已经七十多岁,明显疲累不堪。 “陛下。”楚惜才欠身道:“老臣还有一点意见,这封国书措辞略微还是强硬了些,臣恐怕会引起西瞻人不快,不如适当表达一下我们的意思就罢了,后面要求他们承诺不再抢掠的话就不要写了吧。” “楚大人!”田泽站起冲楚惜才一拱手:“是西瞻人平白无故抢了我们的财物!既然要出国书斥责,若是一点强硬的话语也没有,那还不如干脆吃下这个哑巴亏算了!” “田泽,话虽如此,毕竟我们几人都清楚现在国家的情况,此刻惹火西瞻,实属不智!不能审时度势,不是丈夫所为。”大学士赵瑛接口道。 田泽摇头道:“一味屈而不伸,也不是丈夫所为!国书是两国都要落档永存的,若是连国书都措辞谦卑,以后大苑对西瞻还能抬头吗?” “若是西瞻为此动武,我们损失的就不是区区三十万两银子了!” “国体蒙羞,损失更大!”田泽反驳,转向萧瑟道:“相国!你意下如何?” 弘文殿六卿中,楚惜才、郑当时、赵瑛、吕慎行四人都是为官多年的老臣子了,只有田泽一人是青瞳提拔的后起之秀,谁都知道皇帝最信任的人就是相国,以往有了争执,都会参考萧瑟的意见,既然看法不同,田泽便问起萧瑟来。 他话音一落,大家都去看萧瑟。谁知今日坐在首位的萧瑟没有一点反应,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好像此事与他无关一样,不光这一刻,萧瑟整天的反应都很低调,实际上,在弘文殿坐了整整一下午,他一句话也没说过。田泽追问道:“相国,你觉得可以吗?” 萧瑟仍然微笑不答。 田泽还待再问,青瞳淡淡接口道:“你们商议吧,相国身体不适,他想休息,就让他休息好了!”说罢斜斜的看了萧瑟一眼,萧瑟冲她一笑,青瞳眼中顿时冒出怒意,却将目光转向别处,不与他对视。 几位重臣互相看看,都觉得有些不对,说话都一下子小心下来。几人一直商量到快天亮,才勉强统一了意见,拿出一封国书来,弘文殿侍讲陈文远用小楷工整抄录在正式规格的国书上,青瞳拿到手里又读一遍,终于还是提笔在后面加了一点内容,才用了印,算是正式成型。这中间萧瑟始终端坐微笑,就像不会说话一样。 —————————— 聘原皇宫中,秉笔官员正高声朗读大苑送来的国书,鉴于大部分西瞻人听不懂这些话,他说几句就解释一下。 “‘……德不孤,必有邻,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这句话就是说只要德行好,就会有人跟从,如果言而无信,则不可行。” “贵国之政,故不敢匪,然常闻‘非我而当者,吾师也;是我而当者,吾友也;谄谀我者,吾贼也。’君子隆师而亲友,以致恶其贼;好善无厌,受谏而能诫,虽稍逆,得乎哉?” 这是客气的说法,南人说我们西瞻的国政,本来不敢指手画脚,但是曾经听圣人说过‘说出我做错的事的是我的老师,说出我做对的事的是我的朋友,而一味称赞我的是我的敌人。’君子应该恭敬老师亲近朋友而远离敌人,受到劝谏能改正错误,虽然有点不中听,但是难道没有得到更大的好处吗?。” 秉笔官擦了一把汗,大苑这封国书用了很多词汇说的都是信用一事,用词文的都没边了,他解释起来也十分吃力。眼看着后面还很长,他硬着头皮继续:“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交,止于信……这句和前面差不多,简单说就是……就是……还是南苑先贤传下来一些为人做事的道理。” 他四下看去,尽管一再语言直白,众位大人还是大半被绕晕了。后面的更难,他职责所在,勉强读起来:“由礼则治通,不由礼则勃乱,由礼则和节,不由礼则触陷,由礼……” “娘的!这说的到底是什么玩意?是人话不是?是人话怎么一句也听不懂?”箫镇东粗暴的打断了秉笔官。他早就不耐烦很久了,听到这里可是实在听不下去了。 他烦躁的一挥手:“这鸟国书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怕是鸟才能听得懂。” “由礼则治通,不由礼则勃乱,由礼则和节,不由礼则触陷,由礼则雅,不由礼则夷固僻违,庸众而野。故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此之谓也。”贵岂来施施然说道:“三殿下不懂,却不是只有鸟才能听懂。” 见到是任谁也忌惮三分的贵岂来,箫镇东勉强收敛,气呼呼的道:“南苑人想做什么,何不痛快直说?难道老子听不懂你说话,就怕了你不成?” 贵岂来道:“大苑人这封国书想说的只有一个意思,昔日两国已经修书和好,我们不该言而无信,又抢了他们的粮饷。至于非得说我们听不懂的话嘛——”他眼睛四下看看,才道:“臣推断目的不外有三。一,显示自己是华夏正统,礼仪之邦,要透出大国的文化来压我们一头。要是我们连国书都看不懂,那么就会被他们看成化外野人,没开化的蛮夷。” “娘的,南人敢戏弄我们?” “殿下别急。”贵岂来伸手止住箫镇东的暴跳,又道:“还有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意思,这封国书啰啰嗦嗦,迂腐之气扑面而来,大苑人希望我们对他们轻视,认为他们是百无一用的读书人,日后战场相见,我们高傲自大,先输了一局。” 此言一出,众人肃然而惊,连箫图南打量贵起来的目光都多了一份惊奇。这朝堂之上,至少有一多半人听到国书之后暗自不屑,对大苑轻视起来,若大苑国书真是这个目的,那么可就达成了。 贵岂来四下一望,踌躇满志:“其三,软话硬话都说一半,大苑人是想说自己不是好欺负的,欺负急了定然会反抗。秉笔官!”他转身朗声道:“中间跳过,你从最后两段读。我料真正的目的在这里!诸位好好听吧!” 前面的国书读的大家昏昏欲睡,此刻却全都精神起来,竖着耳朵倾听。秉笔官应了一声,顺着长长的国书找出最后两段,大声读到:“窃货曰盗,匿行曰诈,易言曰诞,趣舍无定谓之无常,保利弃义谓之至贼……” “咳咳……”贵岂来有点尴尬:“没想到还是废话,你再读下一段吧。” 箫图南眼角闪过一丝笑意。秉笔官又读:“夫骥一日而千里,驾马十驾则亦及之矣…………”他读过长长的原文,尽量简单的解释:“这是说那骏马一天能跑千里,劣马走十天也就能达到了,千里的路程虽然很远,也不过是有的走得慢一点、有的跑得快一点、有的先到一些、有的后到一些,为什么不能达到这个终点呢?路程即使很近,但不走就不能到达;事情即使很小,但不做就不能成功。” 贵岂来冷笑数声:“他们的意思是劝我们做诚实守信的君子,再别骚扰他们。只要是我们一直坚持仁义道德,再也不抢他们,最终也能学会他们圣人那一套,就和南苑同为所谓的礼仪之邦,不再是背信弃义的化外蛮夷了。哼,不过是爽快爽快嘴巴,南人最喜欢这种外强中干的呱噪!诸位,不必在乎这些话,他们翻来覆去只是说我们抢钱不对,却没敢说一句要把我们这么样之类,南人不敢惹我们,只是想要面子罢了!” 中原人的文字还真是奇怪,竟然解释成了白话还能让人不懂,贵岂来的解释的解释没出口之前,众人还是茫然的,他这么一说,大家才终于明白了,汹涌的骂声顿时传遍朝堂,箫图南一眼扫过去,却见秉笔官神情有异的看着自己,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说。 箫图南皱皱眉头:“怎么了?还有就接着读,什么话也不要紧,南苑人敢写西瞻人还不敢听吗?”秉笔官干咳一声道:“不……只是,国书最尾另附着一张纸,写着大苑帝君书西瞻振业王,是给王爷的,要读吗?” 箫图南默然无语,片刻沉声道:“将国书呈上来。”乌野快步上前接过国书,呈了上去。殿中诸人面色各异,既然放在国书中,就应该是两国之间的事,见他不肯当众宣读,众人难免对振业王猜忌起来。 只见国书末尾一片朱红,熟悉的字迹霍然出现在眼前,比起拖沓甬长的墨字国书,这几行红字很短,只有寥寥几句话——大苑初建之时,你我两邦之交何其好也,至今区区百年,日月犹照,天地犹存,惟愿人心不改,则此幸苑勶与两邦万民同感,和睦有期也。 这里明着说的是两国邦交的事情,两百年前,西瞻和大苑确实是很好的,大苑执政者对西瞻的执政者下书,希望两国一起努力,重现昔日境况,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青瞳不太放心,怕这个东西和国书一起被西瞻人落档,坠了大苑的名声,所以写的这么冠冕堂皇。但是其中‘日月犹照,天地犹存’不免让人联想起‘天地为证,日月为鉴’,加之后面惟愿人心不改一句,有心人读起来就比较暧昧了。 出国书是迫不得已,然而青瞳并不想打仗,她没有把握西瞻人看了这个不愤而起兵,于是耍了个小花招,想用温情缓和箫图南的情绪,用这种手段可以不落下话柄,即便被当众宣读,也只当是对国书的补充,毫不要紧,箫图南是枉自为她担了猜忌了。 只是几个字,箫图南却看了许久许久,他用极淡极淡的语气说:“给我写信,也用起朱批了。”声音不大,在一片喧嚣的朝堂上只有近在身前的乌野一个人能听见。听着这样不带一点情绪的声音,乌野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仿佛置身旷野,天地悠悠,只有箫图南孤身一人怅然伫立,说不清有多么孤寂凛冽。 10 10、九 出使 ... 箫图南的目光一直淡淡的,过了很久才收回来落在大殿上,听几个武将叫个不休。一个武将大声道:“娘的!我们退一步,他们还蹬鼻子上脸了!南苑人要面子,西瞻人就不要了吗?振业王杀了可贺敦的世子,这个面子给的还不够大吗?” “出国书?”另一人接口:“老子带兵再抢他一次,看他能怎么样!” “对!我们再去抢,看南苑人能怎么样?” “惹翻了老子,就平了他们的国家,咱想拿多少就拿多少,看谁还能唧唧歪歪!” 群臣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站在玉阶上的振业王正冷冷的看着他们,他什么也没有说,可从他身上静静的散发着寒气,群臣的兴奋被这寒气冻结了起来。 “回书——此事乃可贺敦部私自所为,已经予以惩戒,西瞻部众自当约束,望——”箫图南眸子收缩,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两-国-永-好!” 此言一出,朝堂大哗,好些人都用愤怒的目光望向他。箫镇东原地跳了起来:“阿苏勒!你疯了吗?” 好些官员一起叫起来:“殿下!请别坠了西瞻威名!” “殿下,不能让南苑如此嚣张!” 箫图南重重的一跺脚,哼了一声。大部分人都住了口,虽然不敢再说,但眼中的悲愤之情却溢于言表。 箫图南目光冰冷的望过去,对上他的眼睛,官员们一个个低下头,不敢再看,大殿中慢慢没了声音,只剩下一颗颗低下的头,箫图南看了一圈,开口道:“国书就这么发,没有事情的话,退朝!” “阿苏勒!”突然一声怒吼传来,箫镇东双拳紧握,吼道:“你的国书要是这样发出去,三爷没脸活了!今天我就是拼死也不答应!你要发就宰了我!” 他激起了西瞻人的勇气,好些武官慢慢抬起头来,与箫图南对视。“你们都要拼死?”箫图南眼睛眯了起来,目光凛冽,两片薄薄的嘴唇也抿起来,如同刀锋。 就在这时,丞相箫兆擎越众而出,他深深一躬,对着箫图南大声道:“望殿下听老臣一言。”箫图南皱起眉头,别人罢了,箫兆擎是丞相,又是皇族,他当丞相已经几十年,根基遍布朝野内外,如果他也反对自己,那可就麻烦了。他沉声道:“丞相,你也反对吗?” “臣自然听从殿下安排!”箫图南眉头刚刚展开,箫兆擎却立即又道:“可是各位大人说的也有道理。” “族叔!你到底什么意思?”箫镇东不满的叫了起来。 箫兆擎道:“南苑人的这封国书呢,我看也没有什么,最多就是想挣个面子。想要省事,就给他们个面子也就罢了,毕竟钱我们已经抢来了,落个实惠。” 箫镇东怒道:“我们西瞻的部落王子换南苑三十万两银子,这面子还不够吗?想要实惠,直接出兵去抢,那才有实惠!一味退让,南苑人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们了!” “三殿下,您说的对,我们的确比南苑兵力强盛的多,不必畏惧他们。但是要是直接进攻,恐怕会引起南苑人殊死抵抗,我们也会损失不小。何况南苑云中一带刚刚经历了大灾大战,沿途已经没有什么财物也可补充我们的军需,然而大战却让当地的民风更加彪悍,我们真要深入敌境,就会面临辗转千里没有补给的情况,大苑让出云中,把军队驻扎在关中,也正是因为补给问题。 历来出兵都是下策,既然进攻南苑为的就是财物,臣有一个想法,南苑人反复说他们是泱泱大国礼仪之邦,不如我们也出一份国书,以友好的名义向他们索要财物,若能不出力便坐享其成,岂不更好?” 一官摇头:“不尝点厉害,南人岂会白白把财物送出去?” 箫兆擎高傲的道:“那当然还是要施加些压力了,要让大苑人知道,真的打起来就不会这么简单了事,西瞻远远强于大苑,南苑人不可能不掂量掂量。” 他转向箫图南:“这样做,南苑人既有了面子,我们西瞻也得到财物,诸位大人也能满意,王爷意下如何?” 箫图南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那依着丞相,这个国书该怎么写才好?”将领们的怒火的确需要平息,如果有不用作战也能拿到钱的方法,他并不反对。何况不管能不能拿回钱,至少要表明态度,在此事上如果还反对,他的压力也实在太大了。 群臣都松了一口气,振业王这么说,就表示他适当的妥协了。 箫兆擎道:“臣以为可以这样说——为了维持友好,我们不惜杀死了西瞻最好的盟友,可贺敦部落的世子,这足矣表达我们对大苑的诚意了。至于被抢走的财物,我们并没有看见,所以也不能给友邦送回去了。可是拔凌铎穆尔顺手掠回五千边民,大苑至今还没有领回去,我们西瞻给大苑白白养活这些人口很长时间了,让南苑人拿出粮食布帛、金银来把这些人赎回去,就说……我们当然是友好的,而且从西瞻这方面说,我们愿意与大苑永世交好!为了表示诚意已经替南苑把他们的人救回来了,但是草原贫瘠,生计艰难,如果南苑能补偿这些日子我们养活南苑人口耗费的粮食,就把这些人还给他们。臣以为,我们俘获了五千俘虏,要二十万石粮食,再加上二十万两银子当没有问题。以南苑目前的形式,为了不打仗,他们只能把这些钱乖乖的给我们。” “这么多够了?”箫图南眉毛一抬,诧异他的胃口不大。 箫兆擎摇头:“还可以告诉南苑的人,如果他们愿意每年给西瞻五十万贯的岁贡,我们还可以协助他们国家安定边境,如果不愿意……”他微微一笑:“出于两国友好,日后再有小部落骚扰边境,我们也还替南苑收拾,这可是极麻烦的,西瞻附有二十几个小部落,就是一个部落一个月只去一次,只抓回几百人,收拾起来也很罗嗦,需要的时间难免长一些,这就要南苑体谅一下了。” 群臣四顾,丞相这是在明明白白的趁火打劫,任哪一个国家的边境受得了一个月给骚扰二十多次?南苑如果国力够强,当然也可以自己处理这些骚扰,但是西瞻都是游牧骑兵,进退自如,机动灵活,南苑在这方面的劣势一百年也搬不回来。他们不停的用小股骑兵和你游斗,你追又追不上,打又打不着,人来少了根本无济于事,大军进入西瞻那就是挑战了,一年五十万两虽然不少,恐怕也只能答应下来了。 真要有每年五十万两,那又何必出兵?众人思虑之下,都觉得甚好。箫兆擎笑道:“就算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七折八扣下来,能拿到一半也就挺好了。大苑人不是喜欢以礼压人吗?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口气太软是不成的,国书已经用词温和,如果使臣态度也温和,南苑一定小瞧,就不会给我们钱了。这个国书,臣推荐一个人去递!” 箫图南以目示意他说,众人都凝视着他,箫兆擎笑着道:“左正言贵大人,你愿不愿意出使南苑,来递这一封国书?好好打压一下南苑人的脾气,要让他们乖乖的听话。” 贵岂来眼望箫图南,箫图南静静的看着他半晌,突然笑了,道:“那你就去吧!” 贵岂来喜不自胜,大声道:“臣定然不辱使命!” 箫兆擎满意的笑了,计策得成,他就立了大大一功,便是不成,他也帮振业王解除尴尬,买了未来皇帝一个人情。在这个时刻,他深信自己目光长远,看的很透。 11 11、十 正言 ... 按照礼节,西瞻的国书先递上去,使臣先在殿外等候,等大苑君臣看完了,才会告诉他结果。贵岂来穿着西瞻人的礼服,静静的等候着。西瞻礼服的装饰以金刀、兽牙等象征勇猛的东西为主,他这身打扮在大苑人眼里是野蛮的,立在太和殿外的宫中侍卫和内侍有不少忍不住偷偷打量他,贵岂来身后四个随从脸上现出怒色, 贵岂来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他四周打量着这座古老的皇宫,大苑的富庶让他惊讶,整块的白玉做成的栏杆和台阶,一眼望不到边,错金的大鼎,鎏金的巨大铜兽随处可见,就摆在露天里。守卫太和殿的侍卫足有几百个,他们身穿银甲,贵岂来可以肯定这些人胸前的兽头护心镜都是纯金的!至于那些金碧辉煌的宫殿,贵岂来无法估算它们的价值! 要比站在里面的人值钱的多!贵岂来微微露出冷笑,更加坚定了要瓜分财富的决心,这么多令人目眩的财富,勇猛的西瞻人比软弱的南苑人更应该拥有! 国书已经递上去很久了,他可以想象大苑宫殿内现在一定很乱,不过等他进去,就会更乱!大苑人觉得他是野蛮人,很快,这个野蛮人会给你们一个惊喜的! 终于太和殿内传出宣西瞻使臣上朝的声音,随着内监的唱报,贵岂来穿过一队队拿着礼器的整齐卫兵,高昂着头走进太和殿,对满朝文武皆不屑一顾,来到正殿,开口便道:“国书上已经写的明明白白,二十万粮食,二十万两银子换人,你们换不换?” 大内侍卫副总管方行舟喝道:“来使不得无礼,先拜见我朝皇帝。” 贵岂来傲慢的看着青瞳,问:“你是大苑皇帝,还是振业王妃?如果是王妃,臣下理应拜见,如果只是大苑的皇帝,那么天朝上臣,就不需对你多礼了。” 一句话就激怒了所有的朝臣,人人对他怒目而视。青瞳暗暗叹气,虽然西瞻的国书写的用词柔和,但她也有心里准备,事情没那么简单。使臣的态度,明显就是一个下马威了!不打击一下他的气焰,下一步没法谈,她犹豫一下,把目光瞟向对西瞻一向姿态硬朗的田泽,示意他出面! 田泽上前一步朗声道:“当真可笑!历来青史,天朝指的都是我泱泱中华,何时轮到你西瞻化外之人擅称天朝?你可知在礼记中,天朝是什么意思?”关于青瞳还是不是振业王妃这个问题不能纠缠,现在论证了结果,无论是不是都是她吃亏,他只好抓住另外一个话题开始反驳。 贵岂来高傲的一仰头:“天者,强也!西瞻国土比你们大,兵力比你们强!如今四顾天下,除却西瞻,谁能担天朝之称?哼哼!你倒有脸提起礼记!你们大苑靠着卑贱胡虏,阴险妇人,联合谋夺帝位,苦害同宗,还敢提起一个礼字?当着我西瞻大国使臣妄称天朝,岂不可笑?”说罢向长着蓝眼睛的萧瑟和青瞳各望一眼。 大苑朝堂之上,地位最高的两个人被他一句话就骂了。 蓝眼在大苑见所未见,被称为天眼,但是在西瞻却是邪恶卑劣的象征。此言一出,萧瑟眼中突然闪出一丝精芒,但几乎立刻,便恢复成这么多天来一直挂在他脸上的温和笑容,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青瞳不久前刚刚被骂作阴险之人,相比之下,贵岂来客气多了,没有瞄着她脑袋来上一箭,加上她虽然第一次和贵岂来打交道,但是在西瞻却已经久仰此人大名。深深知道正言官职的性质,便是振业王也挨过他的骂,所以也没觉得生气。但是大苑其余的臣工个个怒发冲冠,他们中即便有人怕西瞻人,却也受不了这等挑衅。 田泽满脸通红指着贵岂来道:“一派胡言!我皇之位乃是先帝传下的,我皇曾将皇位空悬两月以待先皇回心转意,后先帝执意如此,天下反复进言,我皇不得以才受命于为难,陛下登基,祭奠过祖宗太庙,昭告过天下黎民,何来谋夺帝位,苦害同宗之事?” 贵岂来哈哈大笑,道:“传位?果然是言辞之美,可饰太平。昔日李世民玄武之变也是传位,宋太祖黄袍加身也是禅位,要照你这么说,你们中原五千年来没有一人谋位,都是上一个皇帝当的不耐烦,自己将皇位恭送……啊,对了,是传下来的。而且这么急不可耐,我家振业王的女人回了趟娘家,也赶快传她一个。” 户部尚书黄希原花白胡子气得抖成一片:“尔家的振业王,侵我领土,逼我京都,以势相欺,才有昔日和亲之举,古之圣贤遇道不同亦不相与之谋,如今我皇亦已和其无关。” 大理寺卿范归豫帮腔道:“昔天下大乱,国祚衰微,乾坤为之倒悬,钟鼎为之倾覆,奸臣当道而行,万民置身水火,独我主奋祖宗之余烈,兴苑室于故都,此位实至名归,可昭日月!且父子相传,合天地情理,近人伦纲常,何需外人置喙!尔将诗书礼易通读过后,再来说话!”他是个老儒,一开口就是连串排比,和他写文章一样,前些日子送去西瞻的国书就是由他起草的。 贵岂来眼珠转了几转,虽然在西瞻,他大概可以算是汉学第一人,但是真正面对大苑的鸿儒,他也不敢说看过的书能超过这些老头子,看先前的国书就知道比掉书不是对手。反正他是西瞻人,大苑眼中的蛮夷,不妨扬长避短,无论用什么方法,此次殿前对答只要将大苑人气焰压的服服帖帖就是目的。 于是他先来一句雅的:“余读诗书,只有志于用世,而耻为无用之学,故于古今制度沿革,民生利病之事,皆博问切究之。”话音一转,道:“至于你所谓纲常礼数,余则仅知一二,还要向大人请教。” 黄希原不由问道:“你知道什么?” 贵岂来仰天打了个哈哈:“余只知夫为妻纲,这是尔苑朝的礼书所载,尔等岂可不知?如此说来,你大苑国君,不过振业王府里众女之一罢了。若依照你朝所讲的礼数,便该遵从我主,安守妇道,你大苑,也应归入我国,这也是合天地情理,近人伦纲常,何以你们竟割地称王?尔等不遵礼数在先,却怪我毫无礼数,岂不怪哉?” 黄希原已经气得只会摇头,哆嗦着反复说:“一派胡言!你一个外臣,竟敢出言辱我一国之君,蛮夷之人……你,你!青瞳担心的看着他,真怕老头子一口气上不来噎死过去。” 霍庆阳和林逸凡被派出去守着南边几个藩王去了,武本善因伤留在朝中,此刻他大怒出列,道:“西瞻使臣,你有事说事,何以一再出言不逊,是不是想要刀兵相见?” 贵岂来道:“刀兵之事不是我区区正言可以决定,没想到在大苑,你一言就可以论及刀兵,阁下是什么官职,失敬失敬!”他遇到文人才掉书袋,遇到这样穿着鱼鳞甲的武将,竟然立即改口,毫不以诗书压人。 别人或许怕这个,但武本善却不怕这种挑拨,他朗声道:“我是护国公,关中平章政事!不是我一言可以论刀兵,天下大势,便是如此,西瞻不仁,几十年来屡屡犯我边界,害我黎民,呼林关外累累白骨皆是证明,两个月前你们又侵我边境,大肆抢掠,你们行事如此,自然会惹来刀兵!” 他是杀伐半生的武将,那种凌厉之气是田泽范豫筹黄希原乃至青瞳都没有的,本来很能震住人,可惜武本善对西瞻成见很深,最后话题一转,画蛇添足的说起以前的往事来。 贵岂来眼珠转了几转,道:“西瞻不仁,那么你们大苑就仁义无边了吗?不说别的,刀兵之事上干天和,我可是在你们大苑书上见过一句话,叫仁者不言兵,将军对刀兵这么感兴趣,还谈什么仁?何况翻开史书看一看,你们大苑打得仗可比我西瞻多许多!你们今天的领土边界,还不是祖宗抢别人的?我们西瞻至少敢做敢认,不会一边杀了人,一边还满嘴仁义道德!”青瞳叹气,果然贵岂来抓住把柄,也和他大谈往事,而且一往就是两百多年。 兵部新任中郎将汪广洋怒道:“那是先祖之事,我朝先祖是为了天下安定,是仁义之师!你西瞻先祖不是也一样吗?可是西瞻抢掠,却是近在眼前!” “啊!”贵岂来假装恍然大悟:“过去半年就是不仁,过去多些年头就是仁义了,那么你也不理这件事,等着他过去两百年不就行了。” 武本善和汪广洋同时气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果是打仗,这些武将个个能以一当百,可惜论斗口,那就百不当一。 田泽只好又挺身而出,谁让他官大资格老,当然就得多担待一二了。 “贵使前来,不是西瞻王单单命你前来逞口舌之威的吧?如果那样,便是派个鹦鹉来也就是了。” 贵岂来道:“我曾看过你们中原一个好玩的故事,叫做晏子使楚,晏子说的好,出使上国派上等人,出使下国派下等人,大人要求鹦鹉出使,莫不是此处是个鸟国?”田泽差一点噎死在当场,正言的官职性质大概在今日朝堂上所有人中,只有萧瑟和青瞳清楚,人家是从小练习骂人骂到大,继续和他斗口,田泽虽然是青瞳看中提拔的英才,却也肯定不是对手,只怕这朝中也无人能敌。 “你他娘的才是鸟官鸟人!老子打烂你这张臭嘴!”众人大惊抬头看,却是十六卫军逸府中郎将陈大昌。他是霍庆阳的部下,因平南军功升职至此的,这个人是纯粹的老粗,自己的名字也只会写中间那个‘大’字,听着贵岂来骂了半日,他早怒火中烧,不管不顾的就骂了出来。 “你他奶奶的是什么鸟?躲在一旁就像是粪坑里的蛆虫,苟安在一处,有些骚臭的饮食度日,看你站在后头,也不是什么大官,平日里屁也不敢放一个吧?现在倒是满嘴喷粪,还称什么老子,你是狗屎的老子!”众人又一次目瞪口呆,贵岂来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文有文骂,武有武骂,现在居然还可以村骂!他倒是荤素不拘,大有你们全上,老子毫不在乎之势! 汪广洋目瞪口呆的道:“你、你你,一个文官,竟然口出脏话……” 贵岂来哈哈大笑,道:“无知小辈,我是西瞻堂堂的正言,正言者,无话不可言。这天下的言辞何来脏干净之说,且看听的人心中所想,心正就不怕言辞不正,心脏才会说别人口出脏话。” 武本善呲道:“依你所说,西瞻的正言就是骂人的,谁能骂的过谁就是正言?” 贵岂来点头道:“然也,正言指的不是官职,而是你所说的话是不是正理,我便是一个把正理说出来的人罢了,不管你用什么话,只要你能说的我服,我就认你说的话是正言。” 青瞳脑袋里闪过一句话,这是个蒸不熟煮不烂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回过神再看霎时间朝堂上已经一片喧哗,文官武将一起开口大骂起来,文有文的措辞,武有武的说法,贵岂来凭一人之力,猛烈还击,发挥出色,眼见半数和他对过话的官员都满面涨红,浑身颤抖。大苑加上大梁共四百年,这太和殿朝堂之上还没有这么热闹过,如果屏蔽了声音,看动作倒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许多一辈子都没有骂过人的文官都开了戒,然而越是豁出去什么都骂,越不是贵岂来的对手,眼见这番舌战,贵岂来定能轻松取胜。这场面也太不堪,青瞳皱起眉头想大喝一声:“来人,将他拿下!”抓他倒是可以,只怕一开口惹祸上身,看他骂的正是兴奋,随口给自己两句怎么办? 贵岂来连箫图南都照骂,也没有理由特别关照她,别人被骂也就罢了,她代表的是一个国家的脸面,要是挨上一句村骂,那么只好杀了这位来使了,然而这样的后果她又实在不愿意承担。 如今贵岂来骂的虽然凶,实际目的却是要钱,为了钱开战,怕国人不会那么支持。为了被他骂几句逞了意气就发动全国之战更不行,这些话拿到军中激不起同仇敌忾,反而会让人觉得打的不值得。就这么忍着,被人骂成这样也忍着,那也不行,难免被人瞧不起,若真打起来影响威信,哎呀,真是头疼啊头疼!她早就料想此事必然没那么容易摆平,只是没想到谈判还没开始,西瞻的使臣就成了绝杀了! 她正想着,胳膊在桌子下面被轻轻拉了一下,身边穿着四品侍书服色的花笺不动声色的从下面递给她一张纸,青瞳快速瞄了一眼,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斗大的字——“稳住他,我去办救兵!千万等我,别让他停了!”千万二字写的极大,如同加重语气在说话,搬字还写错了,成了办。墨迹早以干透,看来这条子写了好一会子才递进来。 青瞳认得是任平生的熊字,除了他没人有这么凹的水平。 因为任平生无事,青瞳就任命了他一个十六卫军教头的职务,让他教授军官搏击之术,很快那些被他训过的军官个个叫苦不迭,任平生摇头说他会的是一对一的功夫,都是要从小练习,不是这些已经成年,骨头僵硬的军官可以学得了的,自己请命改教大内侍卫。侍卫基本上都是练家子,这下就没了问题,只是这个大个子从此领了腰牌,出入内宫比萧瑟等重臣顺溜百倍,毫不避讳,当然,只要青瞳不介意,别人也不敢说什么。朝堂上来了这个克星,消息被宫女内侍传进内宫,任平生偷偷潜进太和殿后殿听了一会,就写了个条子然后飞一般走了。 青瞳看着乱成一锅粥的朝堂,再看着发挥的游刃有余的贵岂来,心道:千万别让他停?我就是想让他停也得有办法啊。又极是奇怪,任平生说去搬救兵?她看着骂的吐沫横飞的贵岂来,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本朝有这方面的人才。 12 12、十一 PK ... 大苑众人的声音已经低了下来,只有少数几个还能勉强一战,言辞也重归文雅,正和贵岂来一句一句的辩论,贵岂来的声音还是高昂清晰的传来:“哀吾生之鄙贱,又何矜乎才艺也!予夺其不可冯,吾又安知夫天意也!人固有不偶兮,将异世同其狼籍。遇秋气之恻怆,谅时命其不可为,独申哀而竟夕……” 青瞳听得脑袋发涨,看着武将个个眼睛发直,文官个个嘴巴发涩,只有贵岂来还和吃了五石散一样兴奋。在一片混乱中,方行舟进来唱报:“皇上,侍卫军教习任平生携一人宫外求见!” 青瞳简单的道:“宣。”她的表现一直很符合身份,从头至尾,表情沉着,目光坚定,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一直不愠不火。 方行舟表情颇有些古怪,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低头应了一声是,片刻他就带着任平生和一个中年女人上殿来了,这女人粗手大脚,手指甲缝里还有黑泥,只有一条水蛇腰,一步三摇,还有些韵致。 看脸上眼做三角,眉成掉稍,颧骨高高耸起,两片薄薄的小嘴唇在她长度颇为壮观的脸上显得好不精致。她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衫,显然是第一次穿,衣服上压的褶子也没有展平,她见了这样大的场面也颇紧张,身子微微发抖,带动新上浆的衣服沙沙作响。任平生先规规矩矩的行礼罢,这女人四肢着地扑在地上,咚咚磕了好几个头。 青瞳皱起眉看着任平生,任平生冲她挤挤眼睛,她想不出这人是干什么的,但是却相信任平生的鬼主意,于是仍旧不动声色的看着。那女人起来四顾,看着装束完全不同中原人的贵岂来,回头问任平生:“……就是他吗?” 任平生点头:“是,能骂过他,给你五两银子。”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扬起,夸张的往腿上一拍,她踩着这个节奏跳着脚骂起来:“瞧你那样满脸芝麻酱,猪鼻子狗脸不象人样!你头是猪养的,身子是鸡养的,脚是熊养的,肚里的杂碎是母狗生的,一看你就是三伏天卖不掉的肉---臭货!有大哥有三弟---你算老几?强盗画影象---就你那副贼形!乌龟跌在竹园里---就活该扦死你个硬皮软杂碎的王八蛋!” 动作纯熟之极,声音连贯如意,抑扬顿挫,一点也没停歇。 任平生出宫门即刻骑上快马,到离京都八十余里的一个村子,开口就问:“你们村里最能骂人的泼妇是哪一个?” 他拿着兵马司的关防,尽管要求奇怪,当地里正还是不敢耽搁,把他领到一个院落门前,隆重介绍了这个外号‘小歪嘴’的中年农妇。当任平生用五两银子诱惑她去和一个外族人对骂时,她只一句话确定了任平生必胜的信心,小歪嘴问:“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贵岂来惊了一大跳,问道:“你是何人?怎么直接出口伤人?” “好你个孙子,胎毛刚摩挲干净,转过屁股就不认识你的娘了,老娘是你贴亲热辣的八辈子祖宗!你嫌你老娘出口伤人?你那点本事不也是你亲娘给你的吗?” 贵岂来大怒:“你到底是何人?胆敢辱骂一品大员,便是你家皇帝也不能和我如此无礼,还不将她拿下治罪!” 小歪嘴有点气馁,慌张的四下看,青瞳沉声道:“朕这朝堂,还轮不到你发号施令。跳起……呃,贵岂来,刚才你言道,不管用什么话,能说的你服就是正言,还算不算?”以前箫图南每一次提到这个正言大人都叫他跳起来,害的青瞳差点脱了口。 青瞳对着小歪嘴道:“那民妇,西瞻来使想和你辩驳一番,你莫要让他失望!” 小歪嘴得了定心丸,大喜道:“遵旨。”回头得意洋洋的看着贵岂来,道:“你想变啥玩意?就是变成夜壶我也不怕你!”原来她不知道辩驳是什么意思。 贵岂来气得直哆嗦,道:“我看你必是一个无知泼妇,即刻滚回去,不要在这里撒野,我堂堂天国上臣,岂能和你这蠢人计较!” 这下小歪嘴明白了,原来是吵架啊,这个她是具备职业素质的,深知声高、嘴快,得不得理都不让人的重要性。 于是不容任何人插嘴,小歪嘴已经‘吔喝!’一声叫起来:“你上个茅房都能撑着你?说你老娘撒野,你个孙子是撒风!咱肉骨头敲鼓---荤(昏)都 都,大哥别说二哥丑!”青瞳回味着‘上个茅房都能撑着你’这句话,暗地一咧嘴,这比喻的实在太恶心了。 贵岂来怒道:“我不和你说话,大字都不知道会不会写一个,好哇,还妄称天朝上国,我要回去和所有人说说,你们大苑朝堂之上,竟容这无知村妇撒野……” 他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小歪嘴照脸‘啐’了好大一口,她连珠弩一般又急又快又响又脆的声音就争先恐后的蹦了出来:“屎壳郎趴在鞭梢上---光知道腾云驾雾,不知道死在眼前的熊货!老娘不会写字,也没见到你孙子写,灰堆里烧山药---都是些灰(混)蛋!” “我自然会写……” “呸——!吊死鬼打粉插花---死不要脸,会写字稀罕?村东头的老赌鬼也会写几个,还不是个老肥猪上屠---挨刀的货?扫把眉毛熊泡眼儿,烂棹鼻子包子脸儿,吃人饭不拉人屎尿,说人话不办人事,我看你也就是个天落馒头,狗造化!” 贵岂来大怒,好容易趁着小歪嘴换气的空挡插了一句:“看你的长相,丑陋无比,就知道你是个刻薄刁妇……” “呀呸!”小歪嘴一蹦老高:“老娘丑?你孙子更他娘的没法看,我看你赶紧把脑袋砍下来塞□里当烧鸡买了,好歹遮遮羞!孙子诶,你光着身子追我二十里地,我回一次头都算我是流氓!” 任平生脸涨的通红,运了好几个周天才把笑声憋回去,朝中有好几个人都低下头去,范豫筹用手使劲拽着腰上的玉版,手背上青筋都爆出来了,生怕泄了这口气,柱子上传来奇怪的声音,再一看是汪广洋脸红如火,正在挠柱子。只有花笺忍不住,捂着嘴冲进后殿去了,过了好一会才眼睛红红的回来,显然是眼泪也笑出来了。 “闭嘴!”贵岂来暴跳而起:“我让你闭嘴!”村骂虽然他也骂过,但是不是这样胡搅蛮缠胡说八道的骂,还是要讲着道理辩驳才行,可小歪嘴思路天马行空,并不和他讲任何道理,只以气人为目的,谈话内容早就离题万里,两个人谁丑谁好看,这有什么好辩驳的?可是只要他开口说任何一句话,小歪嘴那两片薄嘴唇立即上下翻飞,先骂他个狗血淋头再说,贵岂来几次插不上嘴,只气得快发疯了。 小歪嘴双眼放光,兴奋的眉飞色舞,她的神情和贵岂来刚才很接近,一个绝代剑客拔出宝剑,一个千军之帅听到角鼓,都会双眼放光,这么看来,他们的区别也只是领域不同罢了,骂街也是一项可以让人自信的技能。 小歪嘴还在连珠炮一般的说:“天上落豆渣---你就是个该猪吃的货!五百钱分两下够你用两次---次次都是二百五!骆驼生驴子---哪里出来你这个怪种,你个铁匠铺的料---挨打的货!望乡台上高歌---不知死的鬼!” 贵岂来只觉呼吸困难,任平生拉拉兴奋无比的小歪嘴:“行了行了……” 小歪嘴意犹未尽回头又道:“你后背梁长疮骨脐眼流脓---坏透了!狗咬皮影子---没一点人味,猫儿攀倒甑---狗得福!墙头上跑马---不回头的畜牲!阎王的爷爷---你个昏头暗尾的老鬼……” 眼看贵岂来的眼睛白多黑少,身子中了风一样摇摇晃晃,任平生不得不说了一句:“要活的。”小歪嘴才意犹未尽的住了口。殿上诸人此刻实在忍不住,已经笑得东倒西歪,一片吵杂。 青瞳将手一伸,底下立即住了口,她沉声道:“鸿胪寺卿,命人送贵岂来回去使馆暂歇。” 她沉声道:“等你想清楚怎么和一个国君说话,再来议事,如果还是如同今日一般则罢了,西瞻的堂堂正言在大苑不过值银五两,朕若想听,大可以花些银子,就不必你万里奔波来正这个言了!今日事毕,退朝!”说罢咚的站起,不等群臣施礼便自顾自转身而去。 任平生暗叹,当招牌不容易,别人能笑,她还要保持皇族风范,任平生理解的风范,就是像今天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没有表情。 花笺急忙跟上青瞳的脚步,按照礼制,她本应扶着皇帝的手肘慢慢走的,现在皇帝走的快的和小跑似的,变成了她拽着青瞳的衣袖勉强跟着,刚刚转过太和殿前后殿的屏风隔断,青瞳就一下坐到了地上,拍着大腿狂笑起来! 这正是——看朝堂再起风云色,小歪嘴PK大正言! 13 13、十二 和约 ... 果然,贵岂来在使馆歇了整整五日,再上朝已经没有那种气焰了,他眼神溜过一圈,确认小歪嘴不在,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才右手加额施了一礼,道:“外臣见过陛下。” 大苑众人喜笑颜开,心道:“你早这么老实不就得了?”全不管这个人的气焰并不是自己打下去的。青瞳心中却是一愣,贵岂来她虽然在西瞻没有过多的接触,但是此人广受西瞻朝廷看中,凭借的可不是一点骂人本事而已,眼见他换了一种态度,最大的可能只是换了一种策略。就算普通人输了不算什么的斗口对一辈子舌头下面无敌手的正言大人打击巨大,但他不太可能挨了一顿骂就正事也不顾了。 贵岂来恭敬的开口,道:“大苑皇帝陛下,外臣的来意,国书上早已经写明,二十万粮食也不算很多,贵国拿出粮食,外臣就回去复命了。” 武本善冷笑:“岂有此理,你们入侵我们的国家,抢了粮食、虏了人民,回过头来还大言不惭的要我们拿粮食金银来赎人!如此说来,全天下的行当要数强盗最做的来,真正的一本万利。” 贵岂来道:“这位护国公大人此言差矣,你亲眼看见我们抢掠了吗?抢了你们粮食人口的是边境可贺敦部落的士兵!我们西瞻和大苑可是有国书的,白纸黑字、山川作证,两国结为秦晋,永世交好!所以我家振业王才不辞劳苦,辛辛苦苦替你们大苑把被掳的边民追回来了,你们打不了,振业王还只是因为管教不严就杀了可贺敦大酋长的儿子,这件事在西瞻可是人人知晓,我们的诚意还不够大吗?谁的边境没有一点流寇,前些时日,你们大苑的盗贼还杀了我们西瞻不少人呢,这事情找谁追究?现在我们不过要你们一点这些日子大苑人吃去的粮食,这难道不是合情合理吗?” 他话音一转,道:“你们要是实在不肯给也罢了,这些人我们就继续养着,等你们肯的时候再来赎,不过时候越多,这些人吃去的粮食可也就越多了!”言下之意,再等下去二十万的数目还要上涨。” 大苑众人一时嗡嗡起来,说大苑流寇杀了西瞻人多半是贵岂来编造的,然而当时天下大乱,他们可也不敢保证没有其事,然而箫图南杀了拔凌铎穆尔,的确是四个国家都知道的事情,这么看来,西瞻人对大苑还真的没有恶意,他们索要粮食之举,不过是西瞻贪婪成性使然了。至于贵岂来出言不逊,既然他已经为此吃了苦头,今天已经态度大改,那么蛮夷之人,也不用太和他计较了。 关于国书中提到的岁贡确实过分了些,没有经过一场大战就伸手要什么岁贡,实在是过分,可是难道把这话明着说出来,让西瞻先过来和自己打一场大战吗?而且大苑乱了这么久,西瞻人没有趁势进犯已经出乎大家的预料,甚至有人暗暗觉得自己已经占了便宜了。 在几乎所有人的心中,真的打起来那是一定会失败的,结果还是一样。有一些比较务实,不把脸面看的比性命还重要的人不免开始打算,其实也可以先答应下来,尽力拖延就是,实在拖延不得等岁末需要进贡的时候说不定已经形式大改,即便还是和现在一样,五十万咬咬牙也就拿出来了,总比西瞻现在就进攻,灭了他们的国家要强吧。 许多人都眼望御座,要看皇帝的反应。青瞳眉头皱起,岁贡是绝对不能答应的,史书上写上岁贡,那就不止是她一个人的脸,全部苑姓祖先的脸也一起丢了。不过她有苦衷,她的皇位来源不正,国内有好多藩王都蠢蠢欲动,不少人还持观望态度,况且如今第一要务是内政,此时惹翻西瞻,她就没有时间考虑内政了。 她眼睛习惯性的瞟向萧瑟,希望他能出个主意。结果对上萧瑟带着戏谑的眼睛,才想起自己和此人正在冷战。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帮忙,看他那个样子,青瞳突然怒气上扬,将脸一板,转身对贵岂来喝道:“岂有此理,你们西瞻人管教不好自己的臣属,还要和友邦要钱。若真是无力管教,那么请让开一条路,朕可以派兵代劳!” 贵岂来一惊,没想到大苑的态度如此强硬,这简直就是□裸的威胁。可是他一转头,见朝上群臣一多半都透出骇然的神色,只有比他吓得更厉害,显然没有料到皇上要主动出兵西瞻。 贵岂来放下心来,大苑人还是怕他们的!于是他眼角一挑,道:“巧了,临行家振业王也和外臣说,得知大苑内部不甚太平,几个藩王不服王化,皇上给他们的指令都不听从,还私自募兵筑城,有谋反的迹象,既然两国交好,振业王也愿意出兵帮助皇上讨伐。” “你在威胁朕?” “哪里话,外臣只是礼尚往来,皇上你要帮我们管教臣属,西瞻自然也会加倍报答!” 战斗升级了,这比不得几句嘴皮得失。霎时间场中气氛冷了下来。 青瞳眼睛收缩,凝望着西瞻使臣,反复盘算要把态度做到什么程度才好。她的眼睛在贵岂来身上溜来溜去,简直像是在观察在哪里下刀才好。人人都会被她的样子吓着,实际上,青瞳已经决定给钱了,她反复的思考良久,眼下打仗是打不起的!只能吞下这口气。至于现在的态度只是做个样子,她打算改革财政很需要威信,而敢于和西瞻开战甚至主动挑衅的胆子绝对能吓倒一批人,有利于她日后的动作。 贵岂来,如果借你脑袋用用,是利大还是弊大呢?她眼光溜向贵岂来的脖子,来回盘算着。指挥过千军万马、看过尸横遍野的人,只是心里动念,不知不觉中,目光就已经带了杀气。 萧瑟一惊,虽然青瞳眼中的寒光一闪即逝,萧瑟也知道她动了杀机。杀了使臣导致西瞻翻脸,必然让大苑国内的矛盾集中在青瞳身上,这可不是他预想的目标。还好青瞳衡量一下觉得危险,遭受西瞻倾国报复的可能性很大,于是眼光也和缓下来。 “好极了!”萧瑟突然拍手称赞,缓步走了出来,肃杀的场面一下子被打破,大家愕然望向他,眼看皇上就要和西瞻使臣打起来了,什么事好极了? 只有青瞳眼睛猛然一亮!一下子放下心来,萧瑟肯出马,实在是好消息,此刻她高兴的真想骂一句任平生经常出口的国骂——XX的,你小子不装了吗? “从古至今,没有两国邦交能如我们这样亲密。”萧瑟满面笑容道:“兄弟之邦,原本就应该守望相助。人与人相处如此,国与国相处也应当如此!既然我们是兄弟,互相出兵帮助平乱也是份内应当。” 他转向贵岂来,道:“既然两国交好,何必在边境列兵?不如大苑将驻军撤出云中三千里范围,贵国将军队撤离平城之后三千里范围,这样我们两国就可以守望相助,一方有难,另一方可以随时相帮,免除许多麻烦,你看可好?” 这交易不实在。云中虽然是大苑领土,但是自从定远军解散以后就一直没有驻军,杨宁之乱时又逢大灾,连人烟都很寥落,城池也破败不堪,完全修复总要几年时间。因为现在驻兵云中消耗不起军费,大苑其实根本没有军队驻守云中,最多只有几百探哨,撤离不撤离无关紧要,大军都驻扎在关中等着。而平城一向是西瞻军事重城,既囤积了大量物质,也驻守着重兵,他们撤离平城可真的就是给大苑让开一条大路了。 贵岂来气了:“云中之后还有关中,那能算撤兵吗?” “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萧瑟道:“贵国愿意出兵相助,我们让出云中三千里之地,是打开大门欢迎你们。云中以内那是我们的内陆了,自己的事情大部分还是得自己做,又不好全麻烦你们。你们也是一样,平城后面三千里的内陆地区,西瞻也尽管驻兵就是。” 岂有此理,平城后面三千里就快到沙漠了,西瞻人在沙漠里怎么可能驻军?但是事情的关键不在这里,两国撤出边境之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可能,这样的条约别说双方都不可能签,就算签订也必然是一纸空文。 贵岂来知道再在这件事上逞口舌已经没有意义,西瞻的本意如果是想两国互相进军,那就不用派他来,直接开打就是。 看大苑朝臣的反应,贵岂来就知道实际上大苑也不是真的要进军西瞻,他们双方都是在占嘴头便宜,想占据一个气势而已。这本来是他的专长,然而此刻被萧瑟占了上风却不敢发挥,萧瑟讲的虽然是歪理,但毕竟还是在讲理。要是他定然想在口舌上压倒萧瑟,恐怕又要像那天一样,换个根本不和你讲理的来了。堂堂正言在朝堂上被活活气晕,这辈子他也不想再来一次了。 于是他声音温和起来:“此事关系重大,外臣还要回禀我国君上才能有决定。” 萧瑟也顺着台阶下来,温声道:“既然这样,我们还是讨论边民问题吧,已经快要半年了,我们也想早点接他们回来和家人团聚。” 细节上的纠缠不适合在朝堂上说,也不用相国亲自出马,一天以后,鸿胪寺卿就将商议后的条款呈上了。第二条岁贡没有答应,但第一条赎回边民的代价是二十万两银子和五千匹丝绸,这远远超出一般交还俘虏的正常价格,算是给了西瞻人面子。 为了能让西瞻人接受,掌管外交的鸿胪寺卿又提出给西瞻茶叶、布匹、玉器等一大批物资,当然,不能用岁贡的名义,鸿胪寺卿为了不被国人把卖国的骂名安在他头上可算煞费苦心,在文字上好好做了一场文章,岁贡变成了‘通谊’。 中原人最会做文字游戏,宋朝每年为了给金国进贡财物焦头烂额,大家都快吃不上饭了,还美其名曰:“岁赐!”其实世界上真要有这么慷慨的人,青瞳也愿意接受一点这样的恩赐。鸿胪寺卿和大部分大苑官员一样,认为真的打起来自己一方没有胜利的希望,一点血不出怕是不行的,能挣回来的只有一点面子罢了。既然西瞻还强调两国友好,那就不妨从友好下手,互相赠送一些什么。 最后互通友谊的结果是,大苑用这价值近三十万两银子的礼物换回西瞻一百匹马和一点毛皮毡毯。虽然价值相差太多,但是礼物无分轻重,大苑想保全面子的士大夫都可以假装看不出差别。加上赎回边民那二十万,也达到了西瞻人要求的五十万两的数目!只不过时间从年年变成一年,至于是不是真的一年就能让西瞻安分了,那就要祈求上天了。 青瞳不是不知道狼越喂越凶的道理,但眼下却只能忍痛从本就捉襟见肘的财政里挤出这笔钱来,这让她心痛之余,更加渴望自身的强大,更加渴望财政上顺利改革了。 14 14、十三 时局(上) ... 十三时局 送走了西瞻使臣之后,青瞳越发废寝忘食起来,也不知道是睡觉时间太少,还是她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揪着头发想问题的习惯,她开始掉头发,每天内侍都能从含元殿打扫出来一小缕头发来。与此同时,眼睛在她越来越瘦的脸上越发显得又大又亮,有些瘆人。 上次在朝堂上萧瑟帮忙,青瞳以为他放弃了冷战,谁知道再次将他叫来问主意,萧瑟还是笑眯眯的说什么加税之类的‘主意’,将青瞳气得半死,不过以青瞳对萧瑟的了解,他不想说的事情,她绝对没有本事能套出话来,再气也是白白气死自己,只好全当这个人死了!自己另想办法。 这几日户部的奏章被她翻得稀烂,随着下令在京官员集思广益,递到她手上各种办法也多了起来,偶尔还有像萧瑟说得那种的损招,经过参政大臣的过滤,还是有几百条以上。青瞳先看大臣们推荐的点了墨点的,其余的也没放过,寄希望突然看到好主意。 忽然,她眼睛停留在一个条陈上,目光微微一亮,又仔细读了一遍,暗暗点了点头,翻过封面看看署名。不由自言自语的道:“又是孙嘉?”在她觉得有用的方案中,已经有十几条是这个叫孙嘉的人提出来的了,此人显然对财务极为熟悉,看他提出的方法,肯定经过长时间的思考。 程志给她换过一杯茶,听到这句话,笑着插口道:“万岁也说起孙嘉,孙大人这些日子可真大大有名!” 青瞳奇道:“你知道这个人?” 程志被花笺反复嘱咐,让他找机会就打断青瞳看书,让她歇歇。见青瞳感兴趣,忙夸张的道:“现在京都谁不认识孙大人啊,前几日他以从五品官的身份,一封奏章参奏相国,朝廷上下都震动了。” “参奏相国?为什么?”青瞳惊讶:“我怎地不知?” 程志笑道:“孙大人品轶不够,按规矩是要先和他们户部正堂禀报的,黄大人将他斥退了,他就往别的衙门递,吏部、礼部、大理寺,听说走了个遍,闹了几个衙门也一直没有人给他递。结果这个孙大人起了个大早,将则子贴在金水桥的桥栏上,第二日早朝上朝的官员个个都看见了,孙大人从此名声大噪。” 青瞳心里十分好笑:“后来呢?” 程志道:“后来侍卫抓了孙大人,正闹的时候可巧相国上朝到了金水桥,他命侍卫将孙大人放了,还说:‘我不是说了吗,则子写好了我给你递上去,你怎么不找我?’当时在场的大人们足有二三十位,个个都以为相国在开玩笑,谁知他真的将则子递上来了,只不过被陛下留中未发。孙大人虽然没有参动相国,不过现在也是举朝闻名了。” 青瞳点点头,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一则她答应了萧瑟不计较那三十万两银子的事情,不想旧事重提。二则心里还是偏向萧瑟,不信他会贪墨。所以并没有看就放在一边,也没注意上则子的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小官。 “胆大也罢了,受了自己冷落却也不气馁。”青瞳重又拿起署名孙嘉的条陈,暗道:“倒也分得清轻重,说的都是关于财政的,并没有非得参倒相国不可,不是一味图名之辈,此人可用!” 她用手指轻叩桌案,道:“传孙嘉进宫,申时弘文殿等候。” “是!”程志知道自己只能分散她到这里了,下面她又要全力工作,答应一声躬身退下。 ———— 青瞳打量着孙嘉,见他年纪虽轻,却气势沉稳,目光坚实,心里先有了几分喜欢。 孙嘉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沉稳,第一次进这朝廷大员和皇帝议事才用的到的弘文殿,他心里还是有几分紧张的,认真见礼,却见皇帝很随和冲他招手:“孙嘉!朕将这些日子呈上来的主意都看了,分出这些好的,财政你熟悉,过来看看有多少可行。” 孙嘉手心出汗,能看大臣的奏折意味着自己将受重用,说不惊喜是假的,可他也知道这副担子有多重,却不愿妄自菲薄说自己不行,说了声:“谢陛下看重!”便上前逐条细看起来。 若论大苑的财政情况,孙嘉的确是最清楚的一个,连尚书黄希原都不会像他一样如数家珍,加上孙嘉从滁阳调任以来,就一直苦思财政问题,青瞳问他什么都能立即回答,提出的要点也比较切中要害,两人这一讨论,足足到了掌灯时分才罢。 至此孙嘉经常被传召入宫,半个月后正式升任户部侍郎一职。因为他那闻名朝野的参奏,大家都知道他与萧瑟对立,见孙嘉得到重用,有些人不免猜测相国开始失势。然而不管有多少风言风语,萧瑟却始终微笑着,没半点着急。 却有一日,青瞳又将萧瑟叫到弘文殿中,萧瑟见孙嘉侍立殿中,正凝神望着他,不免轻轻一笑,扶着手杖坐下来,他有腿疾,进宫议事向来是有座位的,内侍太监不用青瞳吩咐,早就抬进一张椅子。 待萧瑟坐定,孙嘉迈步走到他面前,与他对视。萧瑟眉头微微一皱,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向他示威?当着皇上的面,不太可能吧? 不料孙嘉突然后退,双手抱拳一躬到地道:“相国,下官日前对相国出言不逊,还请相国见谅。” 萧瑟有些惊奇,抬眼望向青瞳,青瞳叹了一口气,道:“孙嘉连日想了许多条陈,朕觉得可行,但是孙嘉却说一定要相国认为可行,他才能放心,他相信你可是超过相信朕啊!” 萧瑟微微意动,轻轻一笑:“怎么?你后悔参奏我了?” 孙嘉沉声道:“自然不后悔,相国意图动用太仓就是有错。但相国的能力却是孙嘉万万不及的,此等大事,没有相国把关,臣怎么也不能放心。” 头顶沉默半晌,萧瑟淡淡的声音传来:“你起来吧,既然你信得过我,想出什么主意了,拿来我看看。” 萧瑟翻着手中厚厚的一叠纸张,青瞳与孙嘉都紧张的盯着他,弘文殿内好久没有一点声音,眼见萧瑟翻到最后一页,仍然不语,青瞳忍不住问道:“如何?” “无用!” 青瞳和孙嘉都脸色大变,这也太打击人了,孙嘉脸色发白,青瞳有些不服气:“怎么会一点也没用?” 萧瑟淡淡的道:“这些总结起来无非就是澄清吏治、轻薄徭役,修养民生,畅开商路。都是花钱的玩意,没一个能挣钱,有什么好?” “短时间内或者不能见效,却都是正途,只要力行下去,几年之内大苑财政就能缓过来了!” “陛下要是早说要的这类主意,臣随便就能想出这么多,有何难处?” 青瞳气结,自己殚精竭虑想了这么久,他说随便就能想出。这点青瞳倒也信他,萧瑟之才无人能敌,问题是自己没问过他吗?有主意他为什么不早说? 萧瑟漫不经心拿出一张来:“设立监督机制?治理官员贪墨哪有那么麻烦?陛下要下决心彻查,借几十个官员的脑袋,抄百十个豪门的家,贪墨之事刹住十年没有问题,不需耗费几年时光。海外贸易?先不说风险,挣来的钱能有几分落进国库?富也富的不是朝廷。田亩新税法?嗯,细节倒是挺多,看来下了不少功夫,可惜不知先花多少钱才能颁下去。” 青瞳忍着气道:“好,这都是花钱的玩意,那你有什么挣钱的主意?” “那多的很。”萧瑟轻轻一笑:“可以找几个大商贾,寻个由头抄了他们的家。别看大苑连年天灾兵乱,富可敌国的商贾还着实有几个,收拾一个就够一年的用度,光抄家也能对付几年去。” “你这算什么主意?”青瞳怒道。 “还有别的办法,各个苑姓王爵有守土的责任,陛下可以借口扩军,让他们拿钱出来。” “现在的军队已经过于庞大,战斗力却并不高,你知道军费一年要多少钱?我一心想着怎么精简,你还要扩军?” “出主意的是臣下,拿主意的当然还是陛下。”萧瑟微微一笑:“要是觉得抄家扩军都不好,还有别的。比如说丝绸,一向是赚钱生意,贩卖到西洋一匹可以获利十两,四国之中又只有大苑气候才能重桑养蚕。不如将江浙一带田地全部种上桑苗,一年之内收获的生丝就能弥补上千万两亏空。” 15 15、下 ... 下 孙嘉在一旁越听越怒,终于忍不住插口道:“敢问相国,蚕吃桑,人可要吃粮,土地都种了桑苗,人吃什么?” 萧瑟道:“江浙两地百姓没饭吃,比大苑全境没钱用危害总要小吧?”他微笑着道:“我们可以将当地居民迁走……若觉得麻烦不迁走也无妨,江浙一向富庶,不见得一年就全饿死了。让百姓省着点吃,我看最多饿死三成,倒有七成能留下命来。” “你!我……我错看了你!”孙嘉怒瞪萧瑟,忽然回头朗声道:“陛下,相国为百官之首,竟然如此居心,陛下应该严惩!陛下?陛下?”孙嘉话没说完,突见皇帝脸色大变,惊的从地上跳了起来。 原来青瞳越听越怒,将手抬起只想狠狠拍一下桌案,谁知手臂一扬突觉一股腥热猛然窜出来,从小腹直逼胸口,心脏狠狠的跳动起来,她霎时间就觉得呼吸困难,头昏眼花,举起的手臂一阵发麻,无力的垂下来,只能扶着桌案急速喘息。 萧瑟猛见青瞳突然脸色白如宣纸,一口接一口的急速猛喘。只有出的气,不见进的气。他终于脱掉常年不变的微笑,几步抢上前来,抓着她叫:“陛下!青瞳!你怎么了!”孙嘉在一旁嚎哭出声:“陛下!陛下!” 萧瑟扶住青瞳又叫了两声,见她还是不能回答,急的眼睛也红了,道:“孙嘉,我看住陛下,你快去叫太医!”一摸青瞳双手冰凉,自己手也抖起来。 孙嘉厉声道:“相国,陛下若有万一,你万死难辞其咎!”萧瑟哪里还有心思理他,将他猛地一推,喝道:“你看着,我去叫太医!”起身就走。 青瞳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一把将萧瑟拽回来,骂道:“叫什么太医?叫侍卫来,宰了你是正经!” 萧瑟见她能说话了,放下一点心,哆嗦着道:“这是怎么了?吓死我了?” “我心脉重伤,这几个月来事事操劳,经常觉得气息不畅,你还来气我。” “太医不是说你已经大好了吗?” “那是我让他们说的,我好不了那么快,至少也要三年五载将养。如今这形势,我不挺着,难道给别人看个随时要断气的样子?再说我只要不过度操劳就无妨,太医也说这个病除了慢慢将养,没有什么办法。” 萧瑟急得跺脚:“那你还如此操劳,不想活了吗?” “没有那么严重,死是死不了的,最多康复的再慢些。”青瞳道:“萧瑟,我的身体不用你操心,你多操心操心国事吧。大苑财政败坏我知道,若是人人有钱,前几年天下也就不会乱了!但这也是历朝历代都有的麻烦,除非是造反打下天下,前朝和他无关,那才能蛮干补充国库。像我这样接手前面摊子的都会遇到财政困难,但我一定让天下百姓都安定,就像你在滁阳一地做到的那样……” 她喘着气拉住萧瑟:“这件事我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要做好,萧瑟,你要帮我!” 萧瑟有些动容,双眼紧紧盯着青瞳道:“我当然帮你,我怎么会不帮你……只是……真的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好吗?” 青瞳双眼霎时放出光彩:“萧瑟!你是不是已经有办法了?快点告诉我!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的,滁阳那么短的时间就能被你治理的那么好,你一定是有办法的!” “别急,你要听我慢慢说。”萧瑟叹道:“陛下,孙嘉,你们为了财政耗费这么多精力,有没有想过财政为何败坏若此?” 青瞳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想过,大苑接连经历兵乱灾荒,没钱是很正常的。亏空之事也是历朝历代都有的麻烦,无非就是官员贪墨、民生疲惫、商路不畅带来的后患……” “所以孙嘉你想出的主意都是围着澄清吏治、轻薄徭役,修养民生,畅开商路这一类?”青瞳和孙嘉对视一眼,孙嘉道:“是,下官知道吏治之类不是我应该涉足的,但若不澄清吏治,怕是想出再多的主意也只能喂饱了墨吏,此事陛下许我说,能不能采用还请相国参详。” “我不是说你想的不好。”萧瑟道:“其实你这些条陈都算的上是良策,看的出你花费了心血。只是略微有些混乱,虽说是财政的问题,不过处理起来却不一定要围着钱字打转。” “我给你一个思路,你熟悉财政,不要看表面,要往根本上去想,把给朝廷钱的是什么人,花朝廷钱的是什么人都列出来,然后你再看看你的主意哪一些是能让给钱的人多起来,哪一些是能让花钱的人少下去。这些条陈中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你自己就明白了。” 青瞳和孙嘉都是眼前一亮,立即思索起来。 萧瑟见状摇头,沉声道:“没什么可高兴的,即便将财政考虑的周详无比,也不过是扬汤止沸的办法,至多管用一年两载,下面自然会生出有许多对策,时候一过,仍旧是捉襟见肘之局。” 青瞳一惊,略一思索就知道此事大有可能,不禁皱眉道:“这是为何?” “因为官员贪墨、民生疲惫、商路不畅……这些仍然只是表象,不是大院真正结症!” 萧瑟站起来,道:“大苑的负累太大。苑本来是一个小姓,姓的人不多,但是一朝开国立即风光无限,陛下家宗谱上实在找不着的就不去计算了,单说高祖的子孙嫡传至今,目前全国一共有亲王三十一个,郡王两百七十三个,郡公级别的已经过了两千人,其余宗室子弟数不胜数。供养一个亲王一年要丝绸五千匹、黍米五万石、金银器皿共一千件,郡王、郡公、宗室依次递减。苑姓供养之后接下来是开国之时三十几家功勋贵戚,他们各自拥有若干特权,直逼宗亲。光是这些人的荣养就是个极大的数目。” “接着是历代立过大功封爵的人,这些人范围比较小,只在各自封地上拥有权力,比如元修小小侯爵,却有自己募兵五万的权力,他想养活这五万人也不得不敛财。随后高官无穷显宦无尽……最后还有富户豪门,这部分人虽然不要朝廷供养,但是他们人最多,关系最复杂,影响力也最大,只要两三家豪门联手,就可以让一个行省米想买多少钱就是多少钱,盐铁生丝有就有,想没有就没有。官吏不结交这些人,可谓寸步难行,想做什么事情都不容易,加之豪门世家贯穿这上下人等,环环相扣,事事相连,许多事不得不掩饰,不得不同流合污,贪墨也只是其中一项而已。” 他伸手示意别打断他的说话,接着道:“我们要称这些人为上层人,他们在上构成了朝堂、在下构成了乡绅。他们掌握着大苑的命脉,吸取着大苑的血肉,不管你怎么痛恨他们,实际上现在的大苑还是要靠他们才能运转。不但财政要被他们拖累垮掉,其余民生、军务、政务、工建……没有一项不在他们深重的影响力之下,朝廷的任何一项举动都是给了他们发财的机会,任何一项动作都付出十倍的代价并很难收到成效。现在大苑是两头穷中间富,穷的是朝廷和百姓,富得是这些毫无贡献的人!要说心腹之患,大苑百年制度滋养的出来的这些人,就是大苑的心腹之患,让这类人越生越多的制度,就是大苑的心腹之患!” 青瞳听得手脚冰凉,知道这一次萧瑟是说真的了,不是和她开玩笑,这番话若是在朝堂上说出来定然激起滔天巨浪,此刻听众虽然只有两人,却个个听得面色发白。她一再和自己说冷静冷静,仍然心跳加快。 萧瑟转过头,对孙嘉道:“你那户部账册里的数字,想增加起来有什么难?大苑并不是没有钱,只是这些钱在野而不在朝罢了!大苑的国力强大到没有一个国家能比肩,只不过没有有效的手段集合在一起为我所用罢了!我前面说的抄家扩军并不是开玩笑,抄家就是让花钱的人少起来,扩军就是花别人的钱,让拥护你的人多起来。这类办法不但能解去一时之困,还是釜底抽薪的方法!并非不可行,关键看你用什么名目去实行了!” 青瞳呆住半晌,才道:“萧瑟,釜底有山一样多的柴火,你抽去一条有什么用?抄家总不能抄太多,扩军也要有足够的理由吧?你……你真的有办法集合国力吗?”集合全国的国力?这是个太疯狂的想法,别说全国的国力,能集合百分之一,大苑就几乎可以想做什么都能做到了。 “陛下信我吗?”萧瑟突然道。 青瞳迟疑一下,终于还是点点头。 “那么,请陛下先帮我做一件事,调拨五十万两银子送去云中,这次说的少些,号称一百万两够了,守卫人数和路线仍旧和上次一样。” “什么?你疯了,上次好不容易摆平!你又要送钱……” “陛下,我与你打个赌如何?”萧瑟微笑着打断她的话:“你不断发五十万两去云中,我赌西瞻人不会抢这些钱。只要你能做到,打破眼前困境的办法我就能想出来了!” 青瞳急道:“那要是抢了呢?” “你刚刚不是送了五十万给西瞻吗,再多五十万也不算什么。”萧瑟一笑:“何况即便抢了也只是一次,抢了一次,后面的就不用再送了!损失的也只是五十万两,如果不抢,就用来修城,反正你本意就是要修城,也没什么损失。” “那要是他们真的不抢,我们难道就一直发下去?修城能用多少?” “不必,就以五次为限!修缮云中六城,两三百万并不多。若是五次过后,他还能挺得住,我再也不拖延!”萧瑟眼睛里突然有了一丝冷硬——派遣使臣缓解压力吗?箫图南,表面上你很风光,我却知道你快挺不住了,就让我送你一程吧! “萧瑟……你先说说这是为什么?面子其实不是那么要紧,但我们现在财政如此紧张,这钱用来修城也罢了,我不心疼,可万一被抢走……” “时机不到,这办法一点用处也没有,何必说?”萧瑟静静转过身来:“昔日在滁阳,我一言可以调动所有财物,其中也多有别人不能理解之举,但滁阳今日财政如何,天下都能看到了,陛下要用我做事,难道五十万两也舍不得吗?” 青瞳呆望着他,萧瑟与她对望,一蓝一黑的眸子深不可测,青瞳终于叹了一口气:“萧瑟……无论如何,我不信你会害我,孙嘉,拨款吧。” 孙嘉迟疑许久,才拖泥带水的应了一声‘是。’ 16 16、十四 矛盾 ... 西瞻,聘原皇宫。 箫图南眉头深深皱起,看着手中奏折一言不发。 这是南苑密探发来的报告,大苑不顾上一次被劫,又加运一百万两来云中,号称要将云中六城都修成昔日呼林关那样的铜墙铁壁。如今银两已经抵达上扬关,有五千士兵把守。 像呼林那样的要塞要修六座,一百万两银子是远远不够的,应该只能算前期投入,所以银两运来之后并没有立即投入建设,而是堆在库里等着,西瞻上下人等似乎能隔着山山水水,看到雪花白银发出诱惑的光芒,个个心痒难瘙。 重新建起呼林关等六关对西瞻显然是个威胁,兵部于是请示是不是防患于未燃,骚扰大苑建城的进度。户部也表示即将入冬,如果能有一百万的粮饷收入,必将令国库更充盈。虽然刚刚从大苑拿到三五十万,但是西瞻人远远没有满足胃口,在他们看来,大苑人没有答应岁贡,已经是严重的挑衅,若不是振业王压制,贵岂来回来的当天西瞻人就出兵了。大苑现在竟然还敢送钱,不管为了面子还是实惠,他们都应该出手抢回来。 十几份奏折说的都是这一件事,箫图南将手中奏折一扔,道:“传令,一兵一卒不得行动,有私自出兵的,拔凌铎穆尔就是例子。” 大苑号称一百万,实则五十万的银两运来之后并不急着建城池,而是签名接收上计划批复走了好大一圈手续,那无比美妙的五十万两就静静的在上扬毫无防备的弹丸之地呆了十五天,西瞻人在振业王的严令下,只得眼睁睁看着大苑人终于走完了所有的手续,开始一砖一石的建起城来。 更难以忍耐的是,呼林刚刚初具规模,大苑竟然又运来三百万,开始修建上扬关,一次又一次的引诱,让西瞻人个个急的心里喷火,却不知在大苑,一样有人急得七窍生烟! 大苑皇宫前殿弘文殿。 弘文殿侍讲陈文远抱着一叠奏折走进来,见皇帝一只手顶着额头,正坐在书桌前打盹。她身上该是被内侍披了一件夹棉袍子,看来睡了有一会了,只是眉头微皱,睡的不安稳。 内侍程志轻轻冲陈文远打手势,让他别吵醒皇帝。陈文远于是在殿外脱下鞋子,赤着脚慢慢的靠近,小心的将奏折放在案子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然后秉着呼吸慢慢退出殿外。 程志跟了出来,指着里面小声道:“不知有什么心事,好几天都没有睡好了。” 陈文远也压着嗓子道:“则子里也没什么大事,几位参政大人都看过了,陛下睡够了再批也来得及。”谁知殿内青瞳突然大声问道:“抢了没有?” “陛下,您问什么东西抢了没有?”陈文远慌忙答道。 “银两!送去云中那五十万!有人抢了没有?” “没有。”陈文远一边大声回答一边几步就折回弘文殿。他进了殿,才发现皇帝的眼睛并没有睁开,前面说的都是梦话,不过被他这样大声一喊已经醒了,正皱着眉头揉太阳穴。 青瞳还有些迷迷糊糊,接过程志递过来的蜜水喝了一口,又问:“陈文远,今天的奏折有没有提到云中银两?” 陈文远立即道:“户部奏报,和前两次一样,五十万粮饷前日抵达上扬关,只等云中六郡的郡守记录交接以后就发下去,一切平安。”他是景帝末年的进士,别的大才没有,但是记忆力十分超群,整个人就是活的藏书库。青瞳放他在弘文殿做了七品侍讲,任何典籍记不清都不必查书,直接问他就好,奏折经他过一遍,几年之后都记得一清二楚。 “相国看过了吗?说什么了没有?” “看了……”陈文远迟疑一下,道:“相国说请陛下继续运银两到云中,这次要说多些,三百万。” 青瞳咬了咬牙,道:“传旨孙嘉,让他再调拨五十万两去云中,月底发出!” 望着陈文远应是而去,青瞳焦躁无比,说好了最多限额是五次,这才是第三次,她就有点心疼的沉不住气了,虽然不抢可以真的拿来修城,不算浪费,可是呼林关就罢了,其余的关口不是那么紧急,眼下挤出那么多钱修不急修的关口,户部压力极大,黄希原和孙嘉都病了,青瞳觉得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在西瞻聘原皇宫内,老皇帝忽颜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朝政全权交给振业王统理了,乌野暂时代替内监道:“有事即奏,无事退朝!”他武将沉稳而有中气的声音和以前太监尖细清亮的声音对比强烈。 御阶上的宝座空着,箫图南站在第二层御阶上面对群臣,等着奏报。然而满朝文武都没精打采,个个低垂者头,没有一个人出声,乌野又喝了一声:“有事即奏,无事退朝!”还是没有一个人出声。 箫图南道:“半个月了,你们就没有一个人有事上奏吗?户部、兵部、工部、你们也没有一件事吗?” 兵部尚书道:“臣无事,王爷严令之下,臣这兵部岂敢有事!” 箫图南眉宇间隐现怒色,转向其他人道:“好,兵部无事,户部如何,今年的冬粮可齐备?” 户部尚书懒懒的道:“齐了,不用打仗,能耗几粒粮食,没事。” 箫图南道:“不要想当然,官仓中具体存了多少粮草?” 户部尚书想了想道:“几万石吧,还是十几万,不少了。” “胡说,我偌大的一个国家,只有那么一点存粮?前日本王收缴存库的粮食就有八十万石,半个月前仅平城一地存粮已经有二百万!你给我查清楚了再回报!” 户部尚书吃了一惊,振业王一直在督促存粮他知道,可没想到两年时间,国家竟然积攒了这么多粮食,然而他却不服气,西瞻人什么时候也学南苑,要存粮过日子了? “殿下,我们西瞻牧民都有家畜,军队呢,也有地方府库,要那么多粮食有什么用?”他小声道:“想要多,大苑有,上千万也有,西瞻存十年也比不上,就看敢不敢去拿了。” “大苑连年大灾大战,怎么可能有十倍的存粮?即便今年丰足,也只比我们多一倍左右!你身为户部尚书,连关乎国家生计的粮食有多少还不如我清楚,传谕,即刻免职,由侍郎升任!这个尚书你不用干了!” 户部尚书脾气极硬,一挺脖子道:“免职无妨!臣不称职!然王爷连大苑库房有多少粮食也知道,做两国户部尚书都称职了,可作为西瞻三军元帅、振业王,殿下称职吗?”说罢将官帽摘下放在地上,冲御座深施一礼,然后转身走出大殿。 朝堂上一时鸦雀无声,人人自危之余又有些兔死狐悲之感。箫图南忍住怒气,把眼光投向工部尚书,工部尚书胆子可没有前两位那么大,他立即哆嗦起来,等箫图南问:“你也无事?”他战战兢兢的道:“臣、臣、臣……”冷汗一颗颗往外冒。箫图南一摆手,道:“罢了,回去继续督造弩箭,本王要亲自验收。”工部尚书如蒙大赦,赶紧应是退下,举起袖子擦了一把汗水。 箫图南不再理他,脸色冷如玄冰,在他的目光下,大部分人都低下头,也有几个胆子大的,只是斜视别处躲过他的目光,仍然无人说话,唯有箫镇东伸着脖子,不断向外张望。 箫图南问道:“三哥,你有事?” “啊?有!啊,不不不,没有,还没有……”箫镇东先是吓了一跳,随后语无伦次的回答。 箫图南皱一皱眉头,又四下环顾一圈,道:“既然都没有事,今天就这样了,退……” 便在这个时候,殿外的突然响起尖锐的金钟声,人人都吃惊的往外看去,只见一个侍卫在门外双手擎着一个刚刚拆封的信筒,道:“报!有急务!”箫镇东眼睛一下亮了,心道:“可算来了。” 这也是西瞻套用大苑的一项规矩,在皇宫外设置一处机要房,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重臣轮值,永远都会有人在,专门用来应付各项急务。无论该由哪一个部门处理的政务,若是夜晚部门没有人在,事情又急的时候,都可以交由机要房处理。或者各部司难以决定,又想保密的事情,也会交由机要房。只要当值大臣读了后觉得有必要,可以在任何时候面见皇帝立即处理,不管是皇帝正在睡觉,还是像这样正在上朝。 但是这种情况毕竟很少出现,尤其是打断上朝还是第一次。箫图南也是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示意乌野立即递上来,他展开看了一会,锐利的目光慢慢平淡下来,最后面无表情的合起急报,道:“退朝!”。 殿中诸人虽然很想知道急报里写着什么,但是振业王不给他们看,自然也没什么办法,于是施礼,预备退下。 “等等,别退朝!”箫镇东急了,这份急报是他让今天朝堂上送来的,昨天他去兵部,正巧收到南苑密探送上来的例行报告,说的是大苑又加运三百万两银子来云中,已经抵达上扬关,并且态度嚣张,扬言要建造出西瞻人永远攻不破的坚城。箫镇东大喜,示意兵部将这份报告送去机要房。又恰巧当日轮值大臣是个主战派,两人一商议,就将这个消息送到朝堂上来了。其实,这个消息没有急到要打断上朝的程度,他们这样做只不过是变相反抗,希望在朝堂上给振业王施加压力,退朝了还有什么戏? 他一把拉住身边的丞相箫兆擎,又对着大殿里的朝臣叫:“回来,都回来,先别走!” “三哥有事奏?” “我、我、振业王,你收到了什么急报?给大家说一说吧。” 箫图南淡淡的道:“没有什么事,和大家没关系。” “什么叫没关系!”箫镇东大喊一声,才发觉态度不对,连忙放低了声音,赔笑道:“我是说,这个……毕竟是国家的大事,多少也应该有点关系,你说说总可以吧。” “不是大事!你们用不着知道。” “不是大事?”箫镇东急了:“三百多万还不是……”他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闭上。 箫图南好笑的看着这个居然还想着用点心眼的哥哥,箫镇东被他笑的恼羞成怒,他三殿下聪明可能比不上幺弟,但是脾气却绝不缺少,心一横,叫道:“是,我看过了边报,昨天我刚巧在兵部看到的,一次又一次,这他妈的都是第三次了!”转身对着群臣叫道:“你们都不知道是吧?这两个月时间,南苑人运来三次钱粮,每次都有上百万两银子!这次更多,整整三百万!,不光这样,现在南苑人都说瞧不起西瞻人的话了,要建成什么我们攻不破的坚城!”又指着箫图南道:“振业王,我说话你不听,那你敢不敢让大家知道,让大伙说说该怎么办!” 群臣目光闪烁的看着振业王手中奏报,有些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知道你们是可以知道。”箫图南慢慢说着,将手中信笺递出去给丞相箫兆擎,箫兆擎拿过看了一眼,回头端详箫图南的脸色:“殿下,要读吗?” “读吧。” “是!”箫兆擎大声读起来,群臣一听,朝堂上顿时一片嘈杂,人人都露出怒色,图可措道:“咱们放南苑人一马,不和他计较,他们竟然小看我们西瞻,一次又一次,派出五千士兵把守,那顶什么事儿。殿下,你给我一万兵,我就能把着三百万都拿回来。” 群臣的哄哄热闹渐渐被振业王静静散发的冷气扑灭了,箫图南一言不发的凝视一处,面上毫无表情。众人发觉不对,渐渐没了声音。从一派嘈杂到静谧无比使得气氛更加诡异,箫镇东觉得好生别扭,顺着他的目光看,但箫图南许久看的只是大殿正中的柱子,弄的箫镇东以为柱子上有什么东西,也跟着看了半天,直到快看对眼了也没有见到什么不对。 箫图南已经将目光收了回来,淡淡道:“传令,一兵一卒不得行动,私自出兵格杀,首级传阅三军。” 淡淡的一句话让大殿之内气温骤然下降几度,群臣多数眼光黯淡,垂下头去,少数却目光炯炯,喷出怒意。所有人对振业王的态度都失望无比。 箫镇东勃然大怒:“阿苏勒,你什么意思?现在还不出兵,你到底要等什么时候?” “等时机。”箫图南简洁的说。 “胡说!”箫镇东怒叫:“你磨磨蹭蹭,就是不想出兵!你就是舍不得你的女人,你把整个国家放在脑后,就是要给那个小娘们送个天大的人情,让她心里念着你的好!” 箫图南脸色一沉,道:“朝堂之上,还请三哥注意体统!” “体统?南苑人才计较那玩意!阿苏勒,你又存粮又要看什么时机,越来越像个南苑人了!我们西瞻人哪一年攻大苑准备这么多粮食军饷了?要是我们有,还他娘的用得着抢?咱缺什么,一路抢过去就是了!哪一次不是捞到好处回来?你现在龟孙子一样存粮存了两年!西瞻人的好处那是毛也没见着,就看见南苑你家那小娘们坐上金銮殿了。” 话音未落,突然被人狠狠扯了一下,箫镇东一个踉跄,大怒回头,见丞相箫兆擎拉着自己的衣袖还往后拽,不满的叫道:“族叔,你拉我干什么?” 箫兆擎心道,振业王手背上青筋暴起,不拉你,难道看你在朝堂上挨一下?他劝道:“三殿下,振业王暂领朝政,代表着我西瞻的威严,不要无礼。” 箫镇东冷哼一声:“我说错了吗?他只要肯立即出兵,我给他磕头赔罪,我立马给他当先锋!杀到南苑的京都去,他要那个小娘子,我给他带回来!” 箫图南双眼立即冒出寒光,即便是自己的哥哥,他也听不得有人侮辱青瞳。他冷冷的看了箫镇东一眼,尽力平复自己的怒气,好一会才道:“杀到京都之后呢?” 箫镇东一愣:“什么之后?” “我问你杀到京都之后!抢掠之后!你杀人 16、十四 矛盾 ... 放火发完疯之后!你打算干什么?” “我……我,回西瞻。”箫镇东被他问懵了,磕磕巴巴的回答。 “哼哼哼呵。”箫图南一阵冷笑:“回西瞻!” “回西瞻!”他好似在咀嚼这三个字一般说的又清楚又仔细。随即转过头,沉声道:“你既然目的是回西瞻,那也不用去了,就乖乖的给我呆着吧!” 箫镇东被他喝的退后一步,随即为自己的退缩羞愧起来,于是挺起胸膛,用更大的声音叫道:“好哇!阿苏勒。说到底,你就是心里向着外人,我不要你的士兵!我自己去!这个王爷,我不当了!你统帅全国兵马是吧,可我不是你的兵了,用不着归你管!你还管得了西瞻每一个有种的男人吗?” 说罢大喝道:“谁是男人的,跟我走!”大步向殿外走去。 “放肆!”箫图南喝道:“若是人人都和你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西瞻现在还是草原上的牧民部落呢。来人!给我拿下!” 箫镇东气得双眼血红,蹭的一声拔出佩剑,喝道:“我看哪一个兔崽子敢动三爷!” 箫图南冷哼一声,道:“金鹰卫,拿下了!” 17 17、十五 目的 ...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皇上有旨,传振业王即刻觐见!”太监王恭说着走进来,仿佛对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点也感觉不到似的,说完一躬身,道:“王爷,跟我走吧,皇上立等你去。” 箫图南一愣,父皇最近身体很差,已经卧床多日,竟然会突然有旨意传召自己?然而此事不容他犹豫,他迅速应了一声,跟着王恭出门。 王恭又吩咐道:“所有人一律殿中等候!”他转向箫镇东,道:“三王爷!皇上差奴才来的时候特别吩咐,听闻三殿下和振业王在朝堂上吵架了。皇上命振业王代理朝政,对着他就应该和对着皇上一样,怎么说你和他吵架都是你不对,皇上命你跪着等候振业王回来!” 箫镇东脸色涨红如同猪肝,却也不敢抗旨,只好在众目睽睽中跪在地上,看着他的脸色,朝臣也不敢笑话,全都自动离他远远的,殿中一时气氛尴尬无比。 箫图南跟着王恭前行,心中也七上八下,不知道忽颜为何不惜打断上朝叫自己前来。一直来到忽颜的寝宫前,箫图南停住脚步恭敬的施礼报名,王恭先走了进去,过了好一会,里面传来忽颜中气不足的声音道:“阿苏勒,进来吧。” 箫图南依言进门,见忽颜气色更加灰败,昔日驰骋沙场的身形如今瘦的只剩下干枯的骨头,多余的皮肤一层层搭在上面,再没有一点神采。他心里一酸,一直走到床前,轻声问:“父皇,您身体如何?” 忽颜摇头道:“我好不了啦,我已经能听见腾格里天神召唤的声音了!” 箫图南握住他的手道:“不会的,父皇,腾格里天神不会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把草原之主叫走,你会好起来的。” 忽颜轻轻一笑,道:“阿苏勒,我们难道把满朝文武扔在大殿上,你就和我说这些没用的话吗?” 箫图南顿了一下,心里很沉重的道:“父皇,您有话就说吧。”该来的总是要来,躲避不是办法,也不是他的习惯。他能明显感觉到,父皇叫他绝对不是对他有利的事情,如果是好事,就不必打断上朝了。 忽颜在床上勉强支起身子,悠悠道:“阿苏勒,朕听说你压根不去备战,只学南人存粮了?朕还听说拔凌铎穆尔对大苑动手,叫你杀了?朕又听说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你会继续存粮,继续当龟孙子,绝不派出一兵一卒?” 箫图南简简单单的道:“是!” 忽颜看不出喜怒,只是凝视着他,然而这凝视远比箫镇东的咆哮更有力量,箫图南默默的感受这种压力,却不愿意低下头。 “阿苏勒。”忽颜静静的道:“这里没有和你争吵的大臣,也没有附和你的亲信,只有一双能听见长生天招唤的耳朵,你就当面对的是你自己的内心,说说这是为什么。” 箫图南深深吸了一口气,盘膝在父亲床边的毡子上坐下来,面对内心啊,他多久没有展开自己的内心了? 他微微闭上双眼,道:“我想攻下大苑,比任何人都想,他们一天都不能忍,可我已经忍了两年了!那是因为……他们看不到,西瞻根本没有打下南苑的实力!我们和大苑打了几十年的仗,每一次都是我们占了上风,所以大家就都忘记了我们的人远远比大苑少!忘了我们的粮食远远比大苑少!忘记了没有人没有粮食,我们的国力是比不过大苑的。” “西瞻实际上不如大苑,这话我能说给谁听?”箫图南苦笑一下,伸出手去摸索父亲枯瘦的手指:“父皇,我能想象要是在朝堂上说西瞻不如大苑,他们会说什么?没有一个人承认吧?别说承认,他们根本不会去想,他们骄傲的心认为这绝对不可能,想一想都不值得。三哥必然把我骂的狗血淋头,每一个西瞻人都会说我是没胆子的懦夫! 我十四岁就领兵上战场,现在已经十三年,没有退缩过一次!父皇,难道我真的是懦夫吗?我等的很辛苦,积攒的很辛苦,管住这些只有力气没有理智的人,也管的很辛苦!父皇!”他将头靠近老人的手,似乎要从这枯瘦的人身上汲取一点力量。 “阿苏勒,你说的这些父皇知道。”忽颜抚摸着他的头发,缓缓的开口:“但你从小就带兵,难道不明白吗,战场上不是人多就一定能打得赢人少。草原上的狼没有兔子多,但是一直是狼吃兔子,谁见过兔子吃狼?南苑土地远远比我们肥沃,腾格里天神让他们的土地上长粮食,我们的地上长草,所以我们放牧,他们种粮。我们吃肉,他们吃谷。吃肉的力气大,吃谷的数目多,几千年来长生天一直是这么安排的。我们无论等多久,存多久,也不会有粮食人口和南苑人一样多的一天。” “不!父皇,我不是要和大苑比粮食多少,我只是要存够足矣应对大战的一切物资。军械、盔甲、盾牌、牛马、粮食……只要是用的着的,什么都要存!西瞻没有的这两年我已经逐渐从别的国家买回来,越来越多了!大苑今年的粮食的确比我们多一倍,但是他们人口比我们多十倍,吃粮食的嘴比我们多十倍!其余牛皮、战马、弓箭……都不如我们多!”他咬着牙,眼睛发着光道:“我做梦都睁着一只眼睛看着呢,只要有机会……只要有机会……我的铁骑就会彻底踏破那九万里河山!” “中原已经乱了很长时间,这么长时间里,一个你能看上的机会都没有吗?两年多的时间都白白溜走了。” “如果只是抢劫,那机会有的是!”箫图南冷冷一笑:“可我要的不止是金银,不止是几个城池,我要的是整个大苑,如果不彻底解决他们,我们就算打了一百个胜仗也没有用!打下来又怎样,能派兵驻守那些夺来的城池吗?那么我们的兵力会远远不够,真的派兵也守不长久。 中原大乱并不是最好的机会,中原人很奇怪,他们自己打自己打的很卖力,可西瞻要是真的掺和一脚,很可能他们就合起来打我们了。就算不合起来,我们去打哪有让他们自己打自己好?两年又如何?若他们肯再打两年,我一定还不会出手,就站在一边看着。 打仗就要征兵!那大苑种粮食的就更少,吃粮食的就更多,那些坚城砸的更烂,精壮兵源死的就更多,他们的国家他们的战士也更疲惫。 再看西瞻,这么长时间来,我一直不让国家发生哪怕一场小战争,部落之间也严格约束不许私自动武,可是操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格,并且,我一直在储备粮饷和军需,父皇,你现在看看各地的府库就知道了,西瞻现在的存粮比以往几十年加起来都多!” 箫图南要深深吸气才能抑制自己的心情,他道:“三哥说我学南苑人存粮像个龟孙子,我是学了,好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学?别忘了,两百年前要是不学南苑,我们箫氏一族也不能统一西瞻!” “一定要给我时间!”他说:“以国谋国岂能轻率?战场上没有必胜的事情,三十万精兵也有可能败于一万人之手,我们双方都有机会。但是国力够强就不同了,实力强大到足够,就一定能压倒实力弱小的一方,如同南诏小国也曾出了几个军事天才,然而南诏两百年始终是大苑的附庸,多出色的战役也不能让一个国家翻身,国力足够强大才是必胜之道。 西瞻人以前都没有积蓄过,所以我需要时间!让南苑再消耗一些,我们再积蓄一些。这场仗,我不能碰运气,不能靠蛮力,一定要凭借实力,一定要稳扎稳打,只有这样,我才有必胜的把握!” 箫图南遥望远方,悠长的道:“不能急,一定要自己有足够的实力,还一定要看准出手的时机,要在他们最弱我们最强的时候出手,然后一步一步挤死他们,压死他们,让他们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这中间只要有一点失误,让大苑有了足够积蓄力量的时间,也许我们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18 18、十六 重压 ... “好孩子!”忽颜挺起身子,使劲握住了箫图南的肩膀,道:“只有天上的鹰才能看的这么远,只有草原上的狼才能忍下这么久!父皇相信你能打下南苑。” “父皇!”箫图南高兴的几乎落下眼泪,这么长时间的孤军奋战,现在终于有人信任他,他颤声道:“父皇,你支持我吗?” 忽颜眼光转到帐顶,好似在凝视九天之上的腾格里天神,许久之后,他才道:“阿苏勒!如果是十年之前,我不会支持你这样谋定后动忍来忍去,那时候我更喜欢痛快的作战。如果是一年之前,我会用尽一切力量支持你,我觉得你将完成西瞻人最伟大的理想,将带领西瞻人走向命运最顶尖的辉煌时刻。” 他把目光落在儿子脸上,用很温柔的声音道:“但是现在,我即将回到草原大神的怀抱,我却又有了新的想法!父皇,不能支持你了。” 箫图南只觉全身如坠冰窖,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干着嗓子道:“父皇,你……现在觉得我办不到吗?”。 “不是,如果没有意外,父皇相信你能办到。只是,我们不能去吞并南苑。” “什么!”箫图南紧紧握住拳头,如果说这话的是别人,他就一拳打过去了。 忽颜柔声道:“阿苏勒,咱们生活在草原上的人苦啊,逐水草而居,能不能活全要看草原大神的意思。这片草原不养人,我们部落的女人生孩子都得计算着,多生一个能不能养的活呢?所以,我们草原民族从知道事情开始,哪一辈子的人不惦记着中原那片肥沃的土地?可是从古到今,又有哪有一个草原民族灭了中原人的例子?中原人,那是很奇怪的,说他们弱,他们就能弱的和兔子一样,可无论是天上的鹰,还是地上的狼,你看谁能把草原上的兔子吃绝了?” 箫图南摇头道:“父皇,有草原民族灭了中原人的例子的,铁勒人不就是吗?生活在漠北草原的铁勒人挥师南下,只用了很短的功夫就把中原整个吞下去,建立了全天下最大的帝国!只要我们够强,就是有可能的!” “这就是我的理由了,吞并了中原人的铁勒王朝只有八十年的国运!再看中原人自己的朝代,再窝囊再软弱的也不会这么短命,为了这短短八十年,纵横天下的铁勒骑兵现在哪里去了?西瞻、北褐、东林、大苑,现在天下还有哪一块土地是铁勒人的?倒是我们这些时时骚扰边境的,倒总能捞到好处,一百年一百年的,不但活下来,还越来越强大了! 除非你攻下那方土地之后,把自己变成中原人,不再敬奉我们的草原大神,去信中原人的神仙,守中原人的规矩,用中原人去治理中原。那么孩子,到底是谁吞下了谁?父皇总是想,要是铁勒帝国的先祖知道是这么个结局,一定不会想着要吞并中原人的地盘。为了这八十年,值得吗?” 箫图南只觉得一股又酸又热的气从丹田直冲胸臆,冲的他眼睛都热的难耐,他紧握双手,喝道:“当然值得!别说是八十年,哪怕只有一年、不!哪怕只有一天!我也……我也……”他牢牢记得那句话,他说:“总有一天,我要踏碎你那九万里路家国!”而她说:“如果你真能如此,我输的一无所有,自然永无二心,回来和你在一起。” 虽然两个人都这么说,但他并不是为了得到青瞳去攻打大苑。只是他必须拿下大苑,必须征服那片土地!这愿望变成类似信仰的存在。他血管里流淌着的骄傲的血,他胸膛里跳动的骄傲的心,他支撑身体挺立的每一根骄傲的骨头都告诉他,一定要征服这片土地!一定要完成这番伟业!一定要压倒那颗同样骄傲的心! 当大苑第二十位皇帝苑勶的登基诏书发往四国,昭告天下的时候。他的心如同先被重重的压成肉饼,再狠狠的碾成肉糜。说的冠冕堂皇,为了救国,没想到她要的却是最高权力!箫图南承认,他本来以为自己能满足她一切需要,然而她要的竟然是皇位,那自己的确满足不了,所以她走了,将他弃若敝履,毫不珍惜!他痛恨她的野心痛恨她的伎俩!好吧,同时他也佩服她的野心佩服她的伎俩!尽管大苑有女皇传统,箫图南也知道她得到这个位置不可能轻松。 恭喜你,苑青瞳,你做到了!你说总有一天,你要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你做到了! 他紧紧的咬住牙,恨意快要将他撑破了!然而作为在政治中心打滚的人物,箫图南的内心其实也有一分明白,这未必是青瞳的本意,时势会逼迫出英雄,不管这人愿不愿意。青瞳,应该还是他相信的那个苑青瞳。 然而这丝毫抵消不了他的恨意,他只有更恨!青瞳一定明白,坐上那个位置,身不由己的事情会接踵而至,需要她负责的事情只能是越来越多,她能放手吗?她还有可能回到自己身边吗?她等于又一次选择离开他,并且越走越远!最初为了个小白脸离非,接着为了共赴国难,现在国难没有了,却还为了国家振兴和让人难以自拔的权力……一次又一次,青瞳选择的都不是他!只要面临选择,不管和什么东西并列,被青瞳放弃的都是他!在那颗狠心里,什么都比他重要! 苑青瞳,我必须让你重视!用尽我一切的力量,让你无比重视! 只赢一场胜仗不算,青瞳和他都知道那不算!如果只胜了几场就罢手,那个女人会在心里瞧不起他!只有彻底的胜利,只有那个女人从心里承认的胜利,才能让他满足! 箫图南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字的道:“彻底吞并那个国家,就算只有一天,也值得!” 忽颜听他这么说,脸颊涨的通红,他奋力挺起身子,借着身子向前扑的力气全力给了他一耳光,‘啪’的一声巨响过后,忽颜重心不稳,栽倒在地,一口血也喷了出来。 箫图南的右边脸颊迅速泛起紫红色的痕迹,他咬着牙不出一声,将父皇从地上扶了起来,扶着他上了床榻,忽颜脱了力,一时间喘息的无法开口,过了好一会他才回过气,虚弱的说:“你……你……你为了一个女人,连整个国家,整个民族都不要了吗?” 箫图南狠狠地咬着牙道:“国家我要,民族我要,我的女人我也要!那都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为什么不能让我要?” “你……你知不知道?你杀了拔凌铎穆尔,招致多少人不满?你知道每天弹劾你的奏章有多少?你知道我们十几个附属部族已经暗地互相勾结,预备脱离西瞻了吗?你知道你的几个哥哥都已经说出什么话了?” 箫图南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他道:“他们都不知道,只要再忍忍就行了……” “那他们现在已经不能忍了,你打算怎么做?” 箫图南眼中寒光大盛,道:“不要阻碍我!” “你——!”忽颜指着他,大口的喘着气,说不出话来。箫图南叫着‘父皇’上前扶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忽颜抓过他的手艰难的拉着向上,放在自己脖子上,缓了好一会气才道:“来,阿苏勒,你现在用劲,掐死我,那就……那就,没有人阻碍你了。” “父皇!”箫图南大惊,想收回自己的手,但是这老人突然力气像是大了一倍不止,他使劲使劲的抓着,执拗的逼着儿子抓着自己的咽喉,箫图南怕再用力伤了他,只好虚虚的掐着父亲的咽喉,眼睛里挨了一巴掌也没有流下的眼泪终于淌了出来。 忽颜喝道:“你现在立即杀了我,你马上就是西瞻的皇帝了,那时候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想用西瞻几万万人的未来来赌你自己的一个女人也可以,你想杀了你的几个亲哥哥也可以,没有人能阻碍你了。” 19 19、下 ... “父皇,我没有想杀了自己的亲哥哥。我没有忘记,国家民族同样重要!”箫图南终于收回了手,他把额头用力在床沿上磕了一下。 老人收回手,静静的看着拜伏在身前的儿子,目光很是复杂。 过了许久,他伸出虚弱的手轻轻抚摸儿子黢黑的鬓发,轻轻的道:“阿苏勒,你知道你们几个兄弟里,我最喜欢谁吗?” 箫图南又碰了一下头,才道:“父皇最器重儿臣,从小就给儿臣很大的权利,一直扶持着儿臣压制几位皇兄,儿臣知道。” 忽颜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最喜欢的是你的三哥镇东。” 箫图南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父皇。箫镇东是忽颜宠妃丽妃的儿子,生这个皇子丽妃难产,事后虽然保住性命,但是不能再生育了。忽颜硬是守着她很多年没有亲近别的女人,以至于箫镇东的年纪大着箫图南接近十岁,所以他说当初箫图南学习骑马是他扶上去的。 这中间忽颜也没有再填过其他的孩子,可见丽妃之宠冠绝后宫,依着当时忽颜对丽妃的宠爱程度,确实有不少人以为他会将丽妃扶上后位,谁知忽颜最后还是立了能在朝政上帮助他的箫图南的母亲为后,并且对箫镇东一直很压制,处处打压他为箫图南铺路。而且忽颜也一直很注意在朝臣中为箫图南树立威信,培养实力亲信。在皇帝始终坚定不移的贯彻下,箫图南的名望实力都不是其他兄弟可望及相背的,整个西瞻,莫不坚信他是皇位独一无二的继承者。 在西瞻,随便问一个人:“皇上最喜爱的儿子是谁?”这个问题,哪怕是问道箫镇东自己,大概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回答:“当然是阿苏勒!”谁知此刻皇帝竟亲口说出:“是镇东。” 忽颜轻轻叹了一口气:“唉,丽妃,我本想和她白头到老,让我们的孩子成为嫡幼子……但是镇东就完全是一个草原大神的儿子,他鲁莽、任性、直来直去,关键是啊,他的眼光短浅,看事情总看不到点子上。我们西瞻如果还是一个部落,那就没有多大的问题,但是这个国家,这个皇位,镇东没有本事坐,我要是硬把他推上去,那就是害了他。就像你现在硬要吞下整个大苑一样,你就算坐上那个位置,占了那片领土,最终也就是害了西瞻。” 他喘了一口气,接着道:“我认清楚了镇东没有本事坐上那个皇位,才会又有了你的母后,有了你。你的母后心气极高,因为她是庶出,在家里不受重视,所以她就那么一心一意的往上爬,什么苦都吃得下。其实血统高贵又那么重要吗?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我的曾祖母就是一个卑贱的蓝眼睛胡姬,那可比庶出的身份还低啊,可西瞻的皇位最后还不是落到她生下的儿子、我的爷爷头上? 忽颜摇摇头,道:“我静静的看着她挣扎,有时候连我都有点怕她,有这股子狠劲,什么事情做不成?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个女人生的孩子错不了。果然,你没有让我失望。于是我就认定了你,我尽全力的扶持你,让镇东无论如何努力也不能比上你,让你强过他太多太多,让他丝毫也不能对你构成威胁,那样将来就算他有些失礼,或者不自量力做出点傻事,你也能容的下。那样等我死了,也就能见丽妃了。” 他叹息:“人啊,对着比自己差太多的人,总是会有些宽容的。阿苏勒,你的本性并不太宽容,我只有让你站的更高,你眼前的天地越广,你的胸怀才越大。” 箫图南震惊于这老人给他展现的含而不露的智慧。忽颜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摸着他的头道:“阿苏勒,可是父皇这么做,却把你害了!” 箫图南更是吃惊:“父皇,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的人生太顺利了!你自己的聪明加上父皇的偏爱,你的人生真是太顺利了!阿苏勒,不经历挫折,我总是不放心你,你会对已经有的东西不够珍惜,你会低估别人对成功的渴望,你会对自己太过自信!所以,上一次,你败在呼林,实在是败得好!人人都难过愤懑的时候,我这个做父亲的却在暗暗高兴,有了这一败,我就更放心把国家托付给你!” 他歇了歇,声音又低了几分,接着道:“可惜最终你还是凭借你的小聪明竟然得到更多的收获!甚至连我认为不可能得到的,你也得到了。我看到你和那个姑娘和和美美的样子……咳咳……看到你的眼神,阿苏勒,攻下北褐都城,拿下万里疆土,我也没有见到你那心满意足啊!可是现在再看看镜子,你的心里全是渴望,全是叫嚣着的渴望。你还能在祖宗和草原大神面前发誓,你做事前首先想的是国家吗?” 箫图南苦涩的想:“那般心满意足的眼神?怎么会有,当然没有了,都跟着她去了。遇上这种事情,无论是谁也不可能没有渴望!” “你的宽容只送给不如你的人,却绝不能容忍有人比你好!所以当那个姑娘只是一个和亲的礼物时,你可以对她很好,她现在站在和你一样的位置,你却容忍不下。你这样的人,很可能打下一个国家,却不可能包容一个国家,而南苑那个国家,不能包容它的人,就不可能真正得到它。” 忽颜躺回床上,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细声道:“我现在全说给你听了,你已经做错了好多事情,你已经把我二十年来一点一点给你竖立的威信破坏了很多。你没有威信,国家就不会安定。 “我要求你!即刻出兵,拿回足够的财宝平息西瞻各部族的怨气!我要求你!从此以后,牢牢记住你是西瞻人未来的王者,不要被任何人遮住你的眼睛!如果你做不到……”忽颜眼睛睁开一条缝,道:“那我就只能另选皇位的继承人了,我不能为了自己一个人的儿子,让整个西瞻的父亲都哭泣!” 他缓缓闭上眼睛,看上去虚弱的一碰就会死,说出来的话却坚定的能击碎一切阻碍:“我的孩子,别怀疑你父亲的能力。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给你考虑的时间也不多。” ———————— 过了许多时候,朝堂上的群臣等的心急如焚,箫镇东跪在地上,早已经双膝酸麻的没有了知觉,却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很诡异的气氛在大殿中流转不休。就在这个时候,西瞻的振业王脚步奇轻,没有一点声音的走进来,他脸上带着微笑,好似心情十分畅快,他首先来到箫镇东面前伸出手,道:“三哥,起来吧!” 箫镇东本想使劲甩开他的手,让他不用假好心。可是一抬头却被他的眼神吓住了,箫图南的脸上虽然都是笑容,但是那双眼睛却是从来没有的可怕,他对上弟弟的眼睛,立即就是一个哆嗦,顺着他呆呆的爬起来。 箫图南一直微笑着转身接走回玉阶上,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轻松的道:“南苑调来云中三百万两银子,此刻就囤积在上扬关,这正是我们获利的大好时机,我们不应该错过这个机会,大家有什么想法就说说吧。” 此言一出,群臣大哗。这就是所有人用尽心机劝说他的话,他一直那么坚决,毫无余地的制止,怎么突然原封不动的说了出来,好像这就一直是他的主意一般。 四下一片静匿,人人都奇怪的看着箫图南,箫图南笑容不变,道:“怎么?大家不想要这三百万粮饷?” 图可措干咽了一口口水,道:“这……自然是想的。” “那好。”箫图南道:“给你两万精骑,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是。”图可措的回答迟疑又黏黏乎乎,他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箫图南好一会也没看出有什么暗示,只好纳着闷走了。 这次出兵真是小心无比,拖了许久,等了许久,左顾右盼,前瞻后睹,直到再也拖不过去了,图可措才动手将这些粮饷从上扬关抢劫出来。 归来的路上,士兵们个个兴高采烈,主将图可措却愁眉不展,心中忐忑,只怕回去后等着他的不是好事。他的担心并没有成为事实,箫图南不但对他得胜表示热烈的欢迎,还奖赏了他不少财物。 他一抬头,却对上了箫图南似笑非笑的双眼,差不多半年没有看见箫图南的笑容了,从那天起他却经常这样笑,图可措不由暗中琢磨,皇上到底那天和振业王说了什么,他怎么那么高兴? 箫图南微微笑着,好个父皇,竟然给了可贺敦部招募草原散居牧民做属兵的权力!可贺敦部是西瞻攻打大苑的必经之路,另一端又连着沙漠,没有他们放行,西瞻连粮饷也运不过去!同样是因为这片沙漠,除了不能大规模攻打大苑,可贺敦对西瞻并没有威胁,相反,人口的激增导致他们对西瞻的依赖更强,只可惜依赖的不是他振业王,而是掌管粮饷的大王子萧定西! 表面上,箫图南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忽颜还将王城军也交予他掌管,整个西瞻,再没有一个士兵不在他辖制之下。但实际上,他从此没有了调动全国粮饷的权力了。不管他愿不愿意,他攻破大苑的计划,被忽颜扼杀在摇篮里。 箫图南就这样微笑着回到自己的府邸,微笑着对乌野说:“你叫拙吉来,悄悄的,我有点小事让他做。” 拙吉是金鹰卫中身手最好的一个,西瞻正五品中郎将,他进来的时候,正看见振业王微笑着望着墙壁,那里挂着一幅大苑的地图,两年来箫图南每天都看,他的眼光从离西瞻最近的呼林关慢慢移到西北一片象征高地的青色区域,微笑凝固在嘴角,变成冷笑。 父皇,我还是想说——不要阻碍我! 20 20、十七 办法 ... 大苑皇宫,弘文殿。 青瞳放下刚刚收到的边报,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她神色复杂的看了萧瑟一眼,将边报递过去,声音低沉:“相国大人,如你所愿,这五十万抢了。” 萧瑟并没有理会她的不满,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好,这一次出兵的是西瞻正规军!”他冷笑:“我当他能挺到五次,嘿,三次就动手了!” “行了!”青瞳打断他:“你让我等,我等了!你让我送钱,我送了!现在你的办法想出来了没有?” 萧瑟淡淡一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来:“这里有一个新政方略,你来看看用你五十万两银子来买,贵是不贵?” 青瞳有些疑惑,说是一个方略,本想只是一页纸,谁知拿出来的几乎可以算一本书,不像玩笑,倒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精心之作。 她翻开书册,只见开头八个极黑的大字‘子孙莫忘,兴我苑室’。她奇怪的问:“什么意思?” 萧瑟微笑示意她接着看,青瞳疑惑的又翻了一页,这一页简简单单写了两个字‘新政’下面写着:新者革除旧弊,政者保国为民。 一句话就将青瞳吸引了,她不由认真的看下去,整本书再也没有一句废话,全是一条条的条例。 首先是——甲,政篇。其后列着十几条,都是改革政局的方案,青瞳看了几句话眼睛就直了,不由心情激荡,更认真的翻起来,后面分别写着:乙,民篇。丙,赋篇。丁,律篇……竟是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将现存的制度梳理了一遍。 她前面和孙嘉千辛万苦总结出来的财政只是七个大篇章中一个篇章的小小一条,其余官吏任免制度,刑法条文制度,鼓励工商制度,恢复农耕制度,田地划分制度等等都有明确的规划。 他这竟然是一本全新的律法,全新的制度。按照这种制度,完全可以组建一个新的国家,一般情况下,一个朝代掌权以后集合所有力量,用上几十年摸索,也未必可以编撰出这么完善的制度。这么长时间来,无论怎么问,萧瑟都一言不发,谁知道他这一鸣竟如此惊人!就含金量来讲,这一份新政,比的上一百份青瞳等人摸索出来的条款。 很难想象,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可以看的这般清楚,想的这般透彻,想法如此大胆开阔,谋划的却又这般严谨细致。萧瑟从一个神棍到当朝首辅不过两年多的时间,竟然能写出这样的新政方略,这样的人,用经天纬地之才来形容也毫不过分。 青瞳热烈的看了萧瑟一眼,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激赏。她大声道:“萧瑟,你真是百年难遇的奇才!简直到了我想也想不到的程度,我不相信这天下竟然还有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我也不相信。”萧瑟突然失笑:“若真的是我一个人写出来的,那我可就是神仙了!” 他扶着竹杖上前,笑道:“这个策略算来动用了上百个曾把握大苑朝政命脉的人,前后八十余年的时光。陛下若觉得改革时政只有群策群力才稳妥,那么古往今来,放眼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群策群力的法令了!” 在诧异的目光中,萧瑟慢慢说出此策的来历,算来还真是八十几年前的事了。 早在第十一代世宗皇帝继位之时,大苑的时弊就开始凸显了。世宗皇帝决心改革,给后世子孙留下更稳固的基业,也给自己在史书上填上辉煌的政绩。他也算心智坚韧的国君了,一生的时间就做了这么一件事,先是暗中筹划了十余年,一朝颁布便用强硬的手段推行。他所制定的革新切中要害,如能顺利实行,大苑就不会是今天的样子。 只可惜法令虽好,世宗的手段却过于严苛,他将大苑开国三十几位功臣后人半数灭族,让朝堂上元气大伤。他决心极大,事事亲力亲为,没有注重栽培亲信,结果最后因为反对的人实在太多,新法半途而亡,世宗皇帝失望之余也一病不起。 众人不知道的是,世宗驾崩之前曾留有密诏,留给后世继位的历代苑家皇帝,诏书中详细列举了新法条例和实行后的好处,命大苑的后继之君代代研读,并找信得过的臣子不断完善,只等时机成熟再行改革。 这是祖宗临死前托付的大事,大苑后继的皇帝们也还能遵从祖令,每一代都根据当时的情况增删一些细节,这法令就越来越精细了。代代相传,不合时令的和太过异想天开的都被后人删除了,留下的皆是一些颠扑不灭的真理和符合当下情况的闪光点。景帝在滁阳最信任的人就是萧瑟,这项工作也一并交给了他,这就是新政出现在萧瑟手中的缘故。 一套新政凝聚了几辈子人的智慧,又都是完全按照大苑的实际情况出发,自然轻易将一直有劲没处使的青瞳折服了。 连青瞳都不知道大苑有这么一段故事,她拿着小小的书册,不由重新端详开头那‘子孙莫忘,兴我苑室’八个字,手指微微颤抖,薄薄的一个册子顿时重的几乎拿不动。 萧瑟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激动不已,过了一会才道:“陛下,你觉得这新政好不好?” 青瞳沉声道:“我只知道,新政筹划如此周详,从吏治到民生,从近期到长远,方方面面都涉及到,几近毫无遗漏,若这个不好,凭我的能力,再也找不出好的了!” 好是好,可惜历史证明,越是好、越是彻底的制度实行难度就越大,大苑现在的每一项法令、每一项制度,都是两百年来一点一滴形成了,都代表了优势阶层的利益。别说彻底大改,就是小小的一个动作都会牵扯无数的人、无数的关系。本来拥护你的人也可能转眼变成阻碍你的人。 当然,即便有多少人不愿意,她也可以凭借帝王之尊强制执行新政,因为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符合天之正道,从道理上讲,此事必然会有好结果,不但能达成目标,还能在青史上留下重重一笔功绩。 可惜天下的事都这么讲理的话,世宗皇帝就不会早早就死了。 不然谁都能看出极好的新政,为什么放了八十年也没有一个皇帝去实行?反叫越拖加进去的条款越细致周密,也就越发纸上谈兵。连着爆发几次叛乱表明,大苑王朝终于拖到能坚持的极点。别的皇帝能拖,到了第二十任皇帝苑勶这里,她可是再也拖不得了。 “这样也好,既然到了不得不做的时候,也不用瞻前顾后了。”青瞳长出了一口气道:“萧瑟,条款已经有了,不过这可不能算你出的主意,所以我那五十万还想买点别的,你可别说我赖皮。”她轻笑,随即严肃起来,正色道:“新政在这里了,你也知道,这个东西越是趁着别人准备不及的时候动手效果越好!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尽快实施吗?不用这么细致,先搭成个框架就好。” 萧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年时间算不算快?” 青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一年?”她猛回身瞪着萧瑟:“开……什么玩笑?”别说一年,要是五年能做到新政所说的限制世家田产数量和一并收税那一项,她还愁什么,她指望萧瑟能办法,可没指望萧瑟变戏法! 萧瑟却冲她点点头:“对!一年!” “一年时间,我能抄了绝大部分人的家,能扩充有用的军队,裁汰没用的军队,能让有势力的人瓦解,能让很多人把钱吐出来,能让怀有二心的人没有异动的机会,能打破这个让大苑越来越败坏的制度!做了这些事情以后,还能让所有的人无可奈何,没有办法对付……”他嘴边露出一丝笑意,道:“……需要的只是一点诱因。” 萧瑟在青瞳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又拿出一本册子递过来,这次却薄了许多:“陛下看了条款,再看看颁布条款的办法吧。” 青瞳几乎是抢一样接过来,飞速的翻阅起来,最初根本看不见字,眼前都是花的。要深深呼吸几次才定下心来,勉强能看懂句子。但是只看了几行,她的心情就从激动的高峰跌了下来,开始面露疑惑,随即脸色渐变,目光也越来越严肃,许久之后,青瞳放下册子,道:“萧瑟,为什么你的办法前面,都有‘宣战后’这三个字?” 青瞳的反应完全在萧瑟预料之内,他淡淡道:“这就是我的办法。既然在原本的局势下打破已经成型的制度太困难,我们为什么不将局势打破?” “打破局势?”青瞳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对!打破局势!”萧瑟前后走了几步:“历史上革新变法已经有很多次,你知道哪次实行新政最快?阻力最小?成效最大?”青瞳在心里寻找答案,她读的书很多,却没有一次变法可以在一年之内推行的。 她刚准备摇头,萧瑟已经开口:“没有?不,有很多次!中原大地改朝换代多少次,就有多少次!每一次都是没有阻力,颁布下来的法令立刻就被执行了,当年就可以见到成效。” “那是颁布法令,不是变法!怎么能一样!”青瞳皱眉分辨。 “法令没有不同,都是改变以前的制度法令适应现状,都是要损害上层人的利益。不一样的地方只是在于执行新政的人,当时是将已经拥有利益的人打翻在地,换另外一批人执行,那当然不会手软,而我们要让那些已经拥有利益的人去执行损害他们自己利益的事情,自然阻力重重。” “当然,局势的打破不用改朝换代那么彻底,只要豪门世家无论何时都有好处拿,这种局势被打破就行了。青瞳,你想一下,如果现在国家有大变故,比如一场大苑处于绝对劣势,关系到豪门世家生死存亡的大战大乱,现在的局势就打破了。” 青瞳皱起眉头:“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乱,豪门世家被没有动摇。” “不不,杨宁之乱只是国家百姓的危机,在世家眼里算不得大危机。因为不管是杨是宁都需要豪门的支持,他们不但不损害豪门的利益,反而尽力拉拢。”他笑着一指青瞳:“包括你,关中缺钱少粮的时候,你只能从民间想办法,却也没敢动关中那些百年世家巨富。” 这话说得对,青瞳微微点头,经他这么一说,杨宁之乱确实没有冲击到豪门。她不由暗暗咬牙切齿,杨宁之乱的引子不就是关中大饥荒,景帝下旨和有钱人借钱吗?不管结果如何,景帝的出发点不坏,关中本是当年高祖兴家的地方,六个行省处处都有根深叶茂的豪门世家,关键时刻,他们没有一个伸出援手!前人虽然有功绩,可是他们的子孙已经享受了两百年了,若要青瞳看在他们祖宗的份上放过他们,那他们为什么不看在景帝祖宗的份上帮一把?何况如今青瞳连和自己一个祖宗的苑姓王侯都想收拾了,更没有理由和他们讲情面。诚如萧瑟所说,对于豪门世家,不是不想动,而是不敢动。 萧瑟又道:“豪门都存在了几百年,皇位上坐着那个人只是他们的盟友,不管姓杨姓宁还是姓苑,谁都可以做搭档。我说的这个敌人必须是全部大苑人的敌人,管他亲王奴仆、豪门贫门,在这个敌人眼里全是猎物,他对谁都没有任何手软。若是让敌人得胜,大苑不分豪门贫户同样死无葬身之地。那么现在豪门赖以生存的局势才能叫打破了。” 青瞳飞速的转着脑筋:“恐怕……只有外敌才会这样。” “对。”萧瑟笑了:“就是外敌!你何必自己站在和他们敌对的方向?不如给他们另外找一个敌人!” 21 21、十八 蹊径 ... 青瞳沉默了许久,才道:“萧瑟,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诱因……就是西瞻,对吗?” “对。”萧瑟点头:“强敌到来,逼得大苑不得不拼上性命打一仗。倾国之战自然要调动全部力量,更改一些制度筹集资源理所当然。豪门世家还能计较新政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吗?官员们还会在乎新政夺去了他们的好处吗?田地均给别人又怎么样?官职升降了实权变化了又怎么样?这一仗要是打输了,国破家亡,什么也没有了,他们还能在乎什么?即便有人在乎,也不会有很多人跟从,在这个时候引起内乱的人必将是千夫所指,成不了气候!” 笃笃声响,萧瑟在殿中来回踱步,声音很兴奋:“危急时刻采取一些特殊手段,要比平时容易的多,同时阻力也要小很多。只要外敌入侵,我们就需要出兵,需要倾全国之力调动兵源,并且很有可能要征兵!征兵了民间缺少劳力,没人种田总不能眼看着田地荒芜下去,那么新政中关于兵制改编和田亩分配的条文顺势就可以施行下去,征战的过程中吏治赋税条文也都可以随时根据需要颁布,那么就有三分之一的条文可以毫无阻碍的通过,战争过后,剩下的也可以以恢复民生为借口暂行。一年之内,大部分新政条文都可以实施了,等这些条文见了成效,其余的便水到渠成了。” 萧瑟眼神充满光芒:“这就是我的捷径,趁乱革新!趁着国家有大灾大难的时候革新,天下越乱,革新的时间就越短,代价就越小,天下越太平着手此事付出的代价越大!”[网罗电子书:www.WRbook.com] 青瞳目光渐渐转到他不断开口的嘴上,萧瑟一向风轻云淡的像个谪仙,仿佛没有事情能扰乱他的心神,以至于任平生给他起了个萧菩萨的外号,讽刺他脸上永远那么一副淡淡的微笑,便是昔日快被人勒死的时候也没有见过他激动。 萧瑟却丝毫没有发现青瞳在观察他,他又走了几步,声音仍然高亢:“西北三个藩王蠢蠢欲动,就是京都也还有许多老臣不愿意出来为官,逼得我们启用大量新人。他们说你有兄弟有叔伯,不是正统,形势随时有变。在这个时候西瞻如果入侵呢?是那些没成年的小弟弟们能打退强敌,还是他们这些有几万兵士在手的藩王能行?让他们出头他们也不敢了!什么名分正统,什么家族利益,在国家兴亡面前统统不重要了,谁能保家卫国谁就是领袖!你的位置必将坐的稳如泰山!” “只要你抵抗外敌,无论你抄家灭族手段狠到什么程度,天下人都会原谅你。革新也能成功、外敌也能安静、皇位也能稳固,一箭三雕,你看如何?”萧瑟踌躇满志,双眼放光。 青瞳静静的站着,半晌才开口:“听起来很不错,不过恐怕一般程度的仗不会把他们吓成这样吧?” 萧瑟接口:“当然,要一场关于生死存亡灭国之战才行!” “如此大战,对西瞻的损害也会很大,西瞻人凭什么配合你?” “这就是我不断送钱的原因了!你想想看,一个富的流油的国家,抵抗能力又是那么弱,几十上百万两银子轻易就能抢走,并且又嚣张的很,经常口出狂言……”他的眼睛眯了起来:“这样的邻居,你舍不舍得不打?” 青瞳慢慢点了点头,道:“的确该打!不过相国大人有没有想过,倾国之战,我们输了可就灭国了。” 萧瑟道:“当然不是真的倾国之战,只不过是我们安排下的,看起来激烈的战斗。昔日振业王带着区区十二万骑兵逼近京都,就吓得朝廷用丰厚的条件求和。这一次只要引来的敌人比上一次吓人一倍也就差不多了。西瞻人抢了我们的钱,我们去顺理成章的出国书斥责……接下来就要看我们怎么引诱西瞻,怎么在国内造势了,你放心,我已经筹划妥当,西瞻人只是为我所用的棋子罢了!” 有一句话憋在心里并没有出口,在萧瑟心中,这场仗早变成了他和箫图南两个人的对决,箫图南长久以来的隐忍,他一直冷笑着看。看他忍得千辛万苦,然后,他只是略施手段!不断给西瞻人轻易就能抢点小钱的机会,一次他压得住,两次三次呢?三十万能压得住,五十万一百万呢?他越是心如磐石,坚持到底,身上的压力就越大!终于……他不再能掌控局面,西瞻人动手了!只可惜不是在他选定的时间动手!哼哼,既然这一仗不可避免,与其你来选择时间,不如按照我萧瑟的安排吧! 打仗就打,西瞻人不会怕,入侵大苑的战争对他们只有好处、大苑人也不怕,权力统一、施行新政,他们的好处更大!但是振业王殿下,你的愿望永远也不能实现了!在我萧瑟的安排下,永远也不能实现了!也许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他一蓝一黑的两只眼眯成一线,痛快的笑了。 他太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许久才发觉有些不对。太静了!大殿内静的空气仿佛都不再流动,他说出这么大一件事,青瞳竟然一点回应也没有!萧瑟心中奇怪,眼望青瞳,却见青瞳端端正正的凝视着他。 “萧瑟,你知道上一次西瞻入侵,死了多少人吗?”沉默了许久,青瞳突然开口。 萧瑟微微一愣,随即答道:“十几万所谓精兵!”他微微皱眉,心想青瞳大概有些舍不得这么多精兵,于是道:“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当时大苑安逸已久,西瞻军队战斗力远远超过大苑,现在大苑经过连番大战,军队的战斗力却大大提升,就算仍然不如西瞻,也不会像上次般一触即溃!当然——”他轻笑道:“开始的时候,还是要装作战斗力低下,这样才能将西瞻人引进来,也能给国内施压!” “我说的不是军队。”青瞳叹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西瞻人沿途不知屠灭了多少村庄。” 萧瑟愣了一下,才道:“杨宁之乱也一样死去很多平民,绝不比西瞻人杀的少!” “已经有了两次,所以你就要再来一次?” 萧瑟发觉气氛不对,默然半晌,道:“做成一件事难免要有损耗,等新政实行之后,国力就能恢复。” 他说的国力包括人口,这一批人死了条件合适就会生出更多,如同庄稼一样,说的没错,国力终能补充上来。青瞳看着萧瑟,人外貌好确实是占便宜的,萧瑟姣好的容貌总让人觉得他心地也应该同样好,自此才看清这个人。 死人,在萧瑟看来只是损耗而已。萧瑟并不嗜杀,不会特地去杀人,但是他设定目标的时候,并不把死多少人当作考虑因素。青瞳暗叹,早就应该想到萧瑟会这样,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怎么会去珍惜不相干的人? 青瞳犹豫着,如果是一般的朝臣,提个主意给她,她不赞同驳回便是。但是两人生死之交,真要驳回他吗?一句驳回之后,一切都不同了,之前青瞳可以揪着他领子发脾气,也可以开玩笑说要将他交予廷尉,萧瑟都不会信,可是之后再说,恐怕他就要信了。 她的犹豫被萧瑟看在眼里,目光立时热切起来,道:“只要一年!一年之后就是国泰民安,就是富国强邦!大苑之治,天下无双!怎么样?多大的战乱也不过一年,一年而已,大苑这么大的国家,无论损失多严重,一年也拖不垮的!” 青瞳默然,杨宁之乱也是一年多而已,却让大苑人口减少十分之一。当时那一年的‘而已’换回她今日高位,现实给了她丰厚回报。萧瑟说得对,青史洋洋洒洒说的都是她的战功,似乎作孽的都是杨宁,没有人把万千白骨算在她头上。 然而青瞳自己怎能忘记,这‘而已’中还有从城楼跃下那一个身影?如果没有战乱,没有这‘而已’,那么她现在就还有母亲。 迎着萧瑟热切的目光,她终于下定决心,转过身背对萧瑟,缓缓的道:“这样的主意都能被你想出来,萧瑟,你的确是天纵之才,可惜这样的捷径,我不想走!” 萧瑟脸上瞬间变色,这是第一次,青瞳第一次不采纳他的意见。他几乎没有想过,青瞳会有一天他说不字了,毫不留情。 他上前一步,咬着牙道:“不革新?那陛下还有别的路走吗?陛下真想看着大苑死?你要当个末世之君,让高祖创下的基业在你手里毁掉?” 青瞳转过来看他良久,才道:“新政是一定要实行的,却不一定要走你的捷径,我看还是走正道吧,按照正常的办法,新政也未必不可行,只不过需要的时间长一些,有五年时光,总会见到成效,却不需要用人命做代价。萧瑟,你是我大苑的堂堂相国,阴谋虽然能收奇效,但是阴谋用多了会给人带来阴气,我虽然没有你的智慧,但是这话真的是为你好,你我都还是走正道吧。” “外敌在侧,你有什么时间想国内的事情,西瞻抢了你五十万,你就不管了吗?你要是不管外敌,却对国内施压,不怕别人不听吗?” “不管自然不成。”她淡淡的说:“托你的福,此事已经不能善了,抢了一次又一次,我再没有表示这个位置也就不用做了。明日早朝我就会再发国书斥责西瞻,免不了对上一场口水官司,我不得不挣回面子,所以不能再用弱小的姿态刺激西瞻人,什么通谊、赎金都不能拿了,只能互相威胁。孙子有云:不战示之战。我不想掀起大战,所以更要姿态强硬。为了以防万一,通知霍庆阳,调兵关中,严密戒备。” 萧瑟开始的惊诧到现在转成愤怒,心中万分不甘,挣扎叫起来:“那不还是要打?凭什么你打就是正道,我要打就是歪路?你不想掀起大战?西瞻人会听你的吗?事已至此,你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只和你小打小闹不成?” “办法你不是已经给我想好了吗?”青瞳背过身,淡淡的说:“五年之内,我会不断往边境送些财物给他们抢,西瞻人的本性贪婪却也单纯,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没有钱的时候,他们都是虎狼,可是只要拿到钱,那他们就没有人愿意出力了,能够不劳而获为什么还要流血拼命?我就用钱买他们不出力吧!就算拆了皇宫,我也会先喂饱他们,换回这经济复苏的五年时光!” 萧瑟脸色一分分灰暗下来,这才明白——青瞳的确是下定决心了。 青瞳不再停留,转身就走,她沉声道:“花笺呢?请她亲自来给相国送一杯参茶,相国大概需要定定惊。” 便在这时,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大响,弘文殿的门被粗暴的推开。只见陈文远手还扶在门框上,面无人色,连青瞳险些被撞到他也似乎没有看见,他眼睛里全是深深的恐惧,喘着气道:“陛下,相国大人,不好了!西南急报,青州……青州告急!” “怎么回事?”青瞳一愣之下立即恢复神智,厉声问道。 陈文远面现惊惧,青州的重要性他一个文官都知道,他带着哭腔道:“西瞻铁林军突袭青州,拿下了、拿下了骁羈关!陛下,仗是一个月以前打起来的,现在青州、青州恐怕已经失守了!” 青瞳瞬间褪去了脸上的血色,本来失魂落魄的萧瑟却突然爆发出一声狂笑:“好好!振业王!你干的真好!青瞳啊,现在不是你要不要打的问题,是你要不要挨打的问题了!” 陈文远从来没有见过萧瑟这个样子,惊骇的说不出话来,青瞳没时间理会别的,上前一把揪住陈文远,喝道:“你说,怎么回事?” 陈文远哭丧着脸道:“我们的粮饷被西瞻人抢走后不久,就是一个月前……” 作者有话要说:文章到这里暂停一下,因为已经签了电子版合同,等帮我推荐再继续上传,(那样看得人会多些:))第一部书即将上市,如果喜欢此文,请关注青瞳之大出天下,谢谢:) 22 22、一 军奴 ... 第二章飘香缘自寒霜雨 滚滚大浪淘尽,前尘多少事?不恋世间佳丽地,独上寒山去。狂飙过尽绝胜处,独有奇葩凌风起,收拾起,晓风残月,撒开了,金装玉裹,方识广天阔地。万里云涛长空远,飘香缘自寒霜雨。 一军奴 一个月前。 边境,流州。 京都只是初秋,皇宫中的莺莺燕燕还穿着夏天的薄纱没有换,她们愉快的享受着懊热的盛夏之后这几天舒服的凉风。但是在流州,却已经接连下了几场冒烟雪了。 并不是因为流州比京都靠北多少,毗邻流州的青州还在流州以北,现在却仍然温暖舒适。 流州的酷寒缘于它的高。它地处高原,朔风一年四季不断的吹,吹的地上只能留下石头缝里指头厚的一点薄土,除了苔藓寸草不生。而现在,这一点冻土也早被厚厚的积雪掩盖了。 流州右侧就是高耸入云的青山山脉,主峰大青山高的看不到顶,山上永远覆盖着积雪,太阳只是山顶显出的一抹痕迹,遥远的没有半点热量,这里的感觉只有一个冷字,冷的地老天荒,冷的无边无际。 流州是百多年的荒芜地带,是大苑流放犯人的地方。这里只有驻军,几乎没有居民,犯人来到这里,官方的文书上称为‘流州军务胁从’,私下里的称呼更直接,叫军奴。 一切军事设施兴建、防务需要、以及军官认为有必要做的艰苦工作,都由他们完成,他们是军队里没有休息的劳工。 而紧挨着流州的青州却截然不同,那是山腹中的一个盆地,说盆地都说小了,按照大小来说,更像一个不小的平原。高耸的大青山一边挡住了来自西北的寒风,一边留住了来自南边的水气,此处降水充足,物产丰美,常年能见到青翠之色,所以得名青州。居民和正规驻军都驻扎在这里,成了物富人丰好地方。 老天如此偏心,别说流州的‘军务胁从’们,就是看管他们的军官也总会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北边的一座小山,越过这座小山,便是温暖的青州了。军奴和军官的区别就是军官们经常会换守地,没准什么时候,就能从这个鬼地方调走,而青州对于军务胁从,却是咫尺天涯,可望不可即了。 已经是夜晚,今夜有云,连月色也十分晦暗,但长年积雪的地方却不需要火把也能看见道路。雪地上两个人哆哆嗦嗦的走着,看服饰是两个军奴。 年纪大些的冻得直跳,快快的走在前面,脚印虚虚点在地上。另一个二十多岁的随后跟着,他走出几步就用一只脚在另一只上蹭蹭,紧赶几步之后再停下来蹭蹭,他留下的脚印就隔几步有两个实实的,看着笨拙得多。 很快一阵风过去,或虚或实的脚印全被抹平,就像没有人走过一样了。 为了躲避睁不开眼睛的朔风,两人都停了一下,年轻的那个趁着机会使劲蹭着两只脚。 “小书生,以前没长过冻疮吧?看把你痒痒的。”年纪大的停下来,回头看他。 被称作小书生的人点点头,道:“又疼又痒,疼还罢了,这痒的真是难受。”他又狠狠的跺了两下脚,又把手拢在嘴上不停的哈气,手背上黑里透红,全是冻裂的伤口。 “你们南方人就是娇嫩,晚上回去找点热水烫烫脚,再去老徐那要点猞猁油,抹上三次就好了。” 年轻人迟疑了一下,道:“算了,不麻烦徐大哥,我年轻,过些日子就好了。” 年纪大的把眼睛一瞪:“是不是老徐又欺负你了?他妈的,不过是个破落户,一样的流囚,见着个软的就捏,他那点威风还耍不到我张二面前,等我回去帮你要。” 年轻人拦住他,说:“张二哥,不是。大伙对我都不错,没有人欺负我。我就是不信,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这么娇贵了,风吹吹也能坏了?” 张二呵呵打量着他,笑道:“现在黑了壮了,看着还有那么点样子。你刚来的时候,长得可不就像个丫头似的,王庶,你不知道,那些老兵痞子还打赌你干一天活下来,会不会哭着叫娘呢!” 他本是开玩笑,谁知王庶脸色却突然一暗,半晌也没有说话。 这个王庶到流州的时间不长,加之白嫩嫩的长相,和身上那股子说不出的冷淡劲,人人都不爱亲近。谁知这长得丫头一样的人,干起活来比谁都卖力,别人欺负他,他也不理会。流犯中会几下的不少,他们一见他的架势就说他是会家子,会打架却不还手,至少说明这人脾气不坏,不难接近。这个每天干活累的要死的地方,也没有人有那么多精力天天欺负别人,时间长了,也就勉强接纳他进了队伍。一些好说话的,比如这个张二,和他也算有点交情了。 张二见他骤然沉默,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的问道:“小书生,想娘了?” 王庶仍然不言,张二道:“你多久能回去?” 由于流州艰苦的环境限制,这里一般的犯人都有时限,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二十年,时限到了视犯案情节轻重,可以释放或者回内陆服刑,只有极少数才会终身流放。 王庶沉默一下,才道:“没说,就说流放流州,我想……大概是回不去了。”他突然轻轻一笑,自嘲似的摇了摇头:“还想着回去,说不定哪一天一句话下来,我就悄声无息的死了。” 张二愣了一下,问道:“你……犯的什么事?” 王庶微微叹了一口气:“算是得罪权贵了吧……” 张二立即了然,道:“吓了我一跳,我说你这个书生能犯什么杀人造反的大事不成?不过说老实话,得罪了有钱有权的,那事可真是可大可小。” 他又使劲拍一下王庶的肩膀,道:“小书生,你也别这么丧气,要是真想整死你,恐怕早就动手了,你都来了大半年,这不是好好的吗!八成你得罪的人是把你忘了,不会有事的。你呀,好好保养自己的身子,日子虽然没有准头,但是没准哪天有个大赦,就能回去看你娘了。 什么皇上登基、立太子、大婚、或者给快要死了的什么人祈福……都有大赦令下到咱流州来,说道挺多的,我听说有个运气好的人晚上关进来,第二天就遇上大赦令到流州,十二个时辰都没呆上就放了。皇上那边亲戚多的很呢,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有事了。” 王庶重复了一遍:“皇上那边的亲戚多得很……”轻轻笑了,扬起头,吸了一口高原稀薄却甘冽的冷空气,道:“二哥,你不用劝,刚来的时候我确实想不开,只想着把自己丢下算了。可如今我已经想通了,这天、这山、这土地,哪里不好?公道就算不在人心,难道不在我心?老天让我来流州,我就来流州,老天让我干活,我就干活,要是哪一天老天让我死,那我就死了。这又有什么要紧?我还是我,总不能因为老天折腾我,我就连自己也不要了。” 张二有些听不懂他说的话,跟着嘿嘿干笑了两声,心道:“什么叫不要自己?怎么叫只想着把自己丢下?不吃饭自杀?可是回想一下,王庶刚来的时候吃饭也不少啊。” 王庶笑着看了他一眼,道:“二哥,走吧,应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你别往心里去,我就爱胡说八道。” 说罢,拉着张二就走。 23 23、二 岗哨 ... 张二也就把刚才困扰他的话抛开,和王庶闲聊起来,两人边走边说,不觉已经到了与青州交接的小山底下。 他们是夜晚巡视防卫的岗哨,正规军人不愿意在深宵站在小山上吃风,就命流州的胁从替他们站岗,自己在军营门前守着,这个规矩虽然没写进条文里,可几十年来一直如此。流州来来回回那么多军官,也没有一个替自己治下的军奴说一句:“白天他们已经干了一整天的活,晚上该歇歇。”而是默认,安排他们轮流去站岗了。 王庶这样的,每个月都能轮上好几次,张二略好,也不是个招人待见的,他们搭档巡防,总比别人多些。 走到半山多一点,张二找了个熟悉的大石头,招手叫道:“小书生,过来挤着坐暖和些,这他妈的天气,真要要了人命。” 王庶道:“可是哨位在山顶,我们停在这就看不见西瞻那边的动静了。” “屁!”张二道:“西瞻那边能有什么狗屁动静?我就不信,西瞻人能从大青山雪窝子里拱过来?他们能来才他妈的好呢,老子打上一仗,立点军功,就能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王庶也实在冻得难受,迟疑一下也就停下来和张二一起靠在石头后面,有了大石阻挡寒风,略觉暖和了些。 “想啥呢?小书生。” “我想张二哥刚才说的,要是西瞻真的打过来,我们肯定是要上战场的,无论如何,倒也比这样痛快。” 张二呵呵笑了,道:“做梦去吧,你这小书生别是冻坏脑子了,西瞻人要打,也是从云中那边打过来。要我说我们在这放哨纯粹多余!也不知咱大苑老祖宗怎么想的,这里设个岗哨作甚?” “张二哥,你也不能这么说,只有居安思危才是正道,高祖也是为后世子孙百姓能享平安。” “别看我张二没有上过战场,可我也知道,云中离着人家西瞻的京城比我们这近的多,调兵调粮方便。这边大老远的不说,还就一条撒尿哧出来那么粗细的小道,西瞻倒是想打,军队能进的来吗?别的我说不上来,只说要是能从这进来,为什么几十年来,就没有一个西瞻人进来?” 王庶想了很久,也只能点点头,他懂得军事,地域所限,这里进攻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地方不局限于流州,同样遭受老天不公平待遇的还有身边的西瞻。 西瞻和大苑接壤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云中一地的平坦草原,一处就是青州群山。 西瞻在大青山一带的领土面积远比大苑大,可惜再没有青州那般得天独厚的好处了。那边是和流州一样常年刮着刺骨狂风的雪域高原,寸草不生,人马都难以立足,根本没有放牧的可能,属于西瞻的荒芜地带。西瞻人也没有流放犯人的习惯,所以那边还不如大苑,千里之内,毫无人迹。 要说两国绝无通路也不是,毕竟大山大河自己不知道自己分属两国。 险峻的大青山的确无路可走,但是一条天然河流切割形成的峡谷边却有径道可以勉强让大军翻越,就是张二所说的‘尿哧出来那么粗细的小道’了。 西瞻大军要能安全的从这峡谷边的径道出来,先全力攻打青州,等拿下青州之后再攻下百里外的骁羈关,再前面可就是一马平川了,从这里到京都柔软的腹地,地势一直平坦,好似专为西瞻快马铺好的一样,云中过来的十六座坚如磐石的雄关这边一座也没有,大苑可谓再无遮拦。 但是这个道理双方都知道,大苑在峡谷径口早就安排岗哨,还修建了关口。 碍于地势狭窄,虽然关口驻守不了多少人,真有大军是拦不住的,但是这只敌军至少一定会被青州驻军发现,只要拦在半路一打,西瞻大军进不能攻入青州,退则身后就是无路可走的大青山,原路退回,则要通过毫无补给,千里无人的酷寒荒原。 真可谓进退不得,随时有全军冻饿而死的危险。疯子也不敢轻易尝试,更别说打下青州之后还要去攻打有‘骁关天下险’之称的骁羈关了。这正是西瞻进犯从来只走云中小路,没有从西南进来的原因。 即便是西瞻人勇猛无比,使得青州驻军无法把他们堵截在大青山径口外,而是进入青州形成缠斗局面。那也不要紧,青州是咽喉要地,一向驻有重兵,怎么也能支撑些时日。只要青州一开始打,大苑就有足够的时间派兵救援。 任战斗多么激烈,大苑只要拦住骁羈关一处,敌人就困在青州无法前行,大苑却可以不断增兵,西瞻那一边千里旷野,增兵粮食补给等都不可能有大苑这样方便,时间长了,进退不得,仍是自寻死路。 的的确确,不可能啊,这地方的岗哨就是没用的摆设。然而此处地理位置这么重要,别说两个军奴嫌冷,就是天天有人冻死在山岗上,也没人敢说撤了这没有用的岗哨吧,就怕万一出了事,谁能担待? 他泄气的道:“万一有人从这大青山上翻过来,不就能绕过青州突袭骁羈关吗?” “瞎扯!”张二道:“从大青山翻过来?哼哼,你试试,为什么你不从大青山翻过去?那你可就遇上特赦了!跑了管保没人找你!能上到半山你不死你就不是人了,你觉得严扒皮让这一个个军奴晚上放哨是信得过咱们有良心,不会跑了让他作难?还不是因为我们没路跑?算准了想要命就只能乖乖回来?呸!” 说罢,他狠狠吐了一口吐沫,那口水还没落在雪里就变成了一个冰疙瘩,咕噜噜滚下去了。 王庶看了一眼冰球留下的痕迹,又看了看夜里仰直了脖子也看不到顶的大青山,只得承认张二所言不错。 ————————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暂作家。 24 24、三 雪貂 ... 他二人正在磕牙,忽然见远处一个黑影闪了一下,很快就越过山梁,向二人藏身的大石头前窜过来。张二猛然站起,小声道:“雪貂!快,小书生,抓住它。” 他一出声,那黑影却已经警觉站下了,它这一停下,王庶这才看清楚它的长相,只见雪光下这小兽一身毛皮厚墩墩的,银白发亮,看着顶多有个大猫那么大,长得却有点像尖嘴的西域狗。身后却又拖着松鼠般厚实的大尾巴,一双黑眼睛在银白色的毛里乌黑油亮,紧张的盯着大石头。 张二在石头后面和王庶打手势,示意他从左边堵截,自己从右边包抄。他的手势还没有打完,小雪貂突然转身,向着左侧山顶窜了回去。 “快追!”张二顾不得掩饰身形,跳起来向外冲,但是他哪里有雪貂的速度,刚蹿个头出去那小兽已经奔到了山梁上,眼看追不上了。 王庶急切间往怀里随手一摸,摸出个东西对准那团银色丢了出去,那小兽发出一声难听的叫声,一晃就伏了下去,看来是打中了。 张二大喜,使劲拍拍王庶的肩膀,道:“小书生,真有你的!这么远还能打那么大劲!” 王庶咧咧嘴没有搭腔,张二已经拉着他往山梁上走了,边走边兴奋的道:“这雪貂可是好东西!那叫一个香!吃一口雪貂肉,给一只整羊都不换!那皮毛就更不得了,南边不认这个,在咱们北边,别看这皮子小,十张虎皮也没这一张雪貂皮值钱!别的不说,就你脚上那冻疮,猞猁油抹好了年年都犯,天冷一点儿脚就烂了。用雪貂油抹好了那可是去根,只要以后不再冻坏,保管你一双脚油光水滑的,比从前还嫩!” 王庶被他拉着一路啰啰嗦嗦爬上小山山梁,只见雪地上凌乱的有些痕迹,小雪貂却不见了。 张二愣了一愣,骂道:“晦气,忘了这畜生会装死,趁我们不注意,给跑了!能跑哪去?我再找找!”说着四下乱走。没注意王庶在一旁地上捡起一物,飞快的塞回怀中。 地上零星有几滴血迹,可见雪貂已经受了伤,但是雪貂跑的太快,要隔很久很久才能见到另一点痕迹,黑夜的山岗上,这一点红也变成了黑色,更加难以寻找。两个人找出好久,离着岗哨越来越远,还是没有见到雪貂的影子。 王庶道:“张二哥,算了吧,我们再走就进了大青山了。” “算了?”张二一瞪眼睛:“你这个小书生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出来的少爷不成?说的轻巧,你知道一只雪貂值多少钱?老子好容易遇上一次,眼看就追上了,你让我算了?进了大青山又怎么着,我不往上爬,单在山边子找找,没事的!” 雪貂生活在人进不去的大青山雪窝子里,一年中有半年时间冬眠,只有春夏交接实在闹食荒的时候,才会偶尔看见一只半只出来活动。而且出来的雪貂都饿的毛色晦暗,皮干肉瘦。这一只却正是肥壮的时候,毛色根根透着油光,想想也知道肯定值个大价钱。张二眼中,雪貂就像一个银子打的雕像在前面乱窜,哪里丢的下手? 王庶无奈,跟着走了一阵,夜已经深了,两个人都要深深弯腰才能看清地上的痕迹。张二此时也气馁了,再不回去明天天亮之前就回不到岗哨,那叫人知道了还得了?等天亮之后没有时间不说,单单一阵风吹过去,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看来他张二没有发财命,这个雪貂是找不着了。他伸出腿乱踢几下出气,就在转身要走的时候,脚下突然碰到了软软的一个物件,还带着一点温度,张二大喜,叫道:“原来在这!小书生快来!”自己撅着屁股挖了起来。 王庶听到他叫,远远的答应一声,向他身边走。雪地难行,路虽然不远,可是他走了不少时候才到。走到身边却发现不对,张二脸上一点人色也没有,眼睛恐惧的睁着老大,哆哆嗦嗦的指着地上他挖开的坑。 王庶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地上黑乎乎一大团黑影,从体积上看,无论如何不会是雪貂,倒像一个人。他蹲下来伸手碰了碰,又挖了几下,将这个人的脑袋也露出来。伸手在颈部探一会,摇摇头道:“张二哥,这个人死了,没救了!” 张二使劲咽了一口吐沫,眼睛才会眨巴,吐气道:“我的妈呀,冷不丁挖出个死倒,吓死我了,小书生,没看出来你的胆子倒挺大!晦气晦气,我们快走吧!” 王庶眉头却突然紧紧皱了起来,他不但没走,反而继续用手挖起来,嘴里还道:“张二哥,来帮忙挖挖,不对劲!” 张二拼命摆手,说什么也不过来。王庶也不勉强,好在地上都是冻土,这人埋的不深,一会就挖出来了。一会听见王庶叫道:“还有一个,咦?还有,这个坑里一共埋了三个人!” 张二见王庶把三具尸体都拖出大坑,一个个翻过来脸对脸的仔细的瞧,胃里不由一阵翻腾,转过头去不想看了。 王庶道:“二哥,你来流州日子长,来看看认识这几个人吗?” 张二勉强过来看了看,摇着头:“没见过。” 王庶道:“你能肯定吗?” 张二道:“流州就那么三千多人,我就是叫不上名字也眼熟,这几个确实没见过。” 王庶眉头皱的更深了,他看过尸体的脸,又将尸体腰间一个皮囊拿下来看,那皮囊是个很大的球,却只有葫芦嘴那么大的小口,紧紧的塞着塞子,密封的很好,里面是空的,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他抬起头,道:“二哥你看,这几个人虽然穿着我们军奴的衣服,但是个个骨骼粗大,不似我们中原人,倒像西瞻人的样子,你也不认识,至少他们不是我们这个防区的,却出现在大青山,更有可能是西瞻人冒充的。他们死了的时间不长,尸体是别人掩埋的,说明一定有同伙!深更半夜,怎么会有西瞻人在大青山呢?” 张二含糊的支吾一声,王庶又道:“刚才我就觉得不对,雪貂冬天是要冬眠的,怎么会跑出来?它一定是让什么给惊动了。张二哥,雪貂可是生活在大青山雪窝子的,什么人能进去雪窝子里面惊扰了它?关键是——这些人进去干什么?” 张二脸色发白,道:“管他们干什么,咱们快走吧!” \奇\王庶跺脚道:“二哥!我就怕我刚才说的话应验了,西瞻人真的翻过大青山了!” \书\张二头摇的拨浪鼓一般,不停的道:“不可能,不可能,人根本翻不过大青山去,那不是人能走的路。老天爷设下大青山,就没给人留路!绝不可能有人翻过来!你、你你也是会几下子的,你能翻过去吗?” \网\王庶道:“我一个人确实不行,无论是迷路还是冷风都能要了我的命,但是如果有很多人呢?只要这些人身手都不错,他们互相取暖,拉开路线认准路,说不定有可能翻过山来!要不然这死人怎么解释?埋他们的人都把土挖松了,我一个人挖松土还挖了那么许久。说明埋的时候应该更费劲,可是我们找到的时候,这些死人还是温的。张二哥,这种天气,不是很快就挖好坑,尸体能热吗?没有很多人一起动手,能挖那么快吗?死的又是西瞻人,我怎么想,都应该是西瞻人真的过来了!不过不是全都靠翻山——”他一指山谷,道:“更有可能是从雪谷里钻过来的!” “你在开玩笑,雪谷里的积雪比人还高出一大截子去!一脚踩进去立刻不见人了。钻雪谷?那就是直接钻进了棺材,要说翻山还有那么点子希望,走雪谷?给山神爷送祭品去吧!” 王庶摇摇头,拿起那个皮囊道:“二哥你看,他们带着这个是什么东西?这个东西口子那么小,不可能是装衣服钱财的吧?我本想着是装酒用的,可是这里面一点酒味也没有,什么气味也没有,并且也是干的!若说是装什么盐糖药粉之类,这一下子至少可以装进去四十斤,三个人身上都有这个,很可能每个人身上都有!什么粉末用得着带这么多?何况我仔细看过了,皮囊的内壁没有一点粉末留下来,三个皮囊都没有。装的不是水也不是粉,一人带一个这东西有什么用?” 张二听得楞楞的,王庶也没指望他给出答案,自顾自说道:“如果在这个里面装满空气,钻雪谷的时候憋不住就吸上一口,就能支撑很久!” “好像也不够……那雪谷上百里长呢……” “他们人多,可以在实在支持不住的时候,十几个人举一两个人上去破开冰雪再充好空气!大青山什么都没有,空气还是管够的!” 他越说,张二嘴张得越大,这不可能的事情慢慢变得可能了。 王庶道:“可惜我们没有时间去雪谷挖开看看有没有人走过的痕迹,毕竟没有十成的把握,不过西瞻人穿着我们军奴的衣服秘密来此,必是大有图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要早做准备!” 张二被他说的脸色也变了,叫道:“小书生,我们快点回去告诉严将军吧!” “不行,西瞻人入侵,肯定要有人吃罪的,我们两个要是都擅离职守,难保不会将西瞻人进来的仗算在我们头上。” “啊!”张二吃了一惊,这方面他可没有王庶谨慎。 王庶狠狠的喘了几口气,道:“这样吧,张二哥,你还是留下继续站岗,我一个人回去报告,请严将军尽快派出人手通知骁羈关守将,一定要早做准备,这次恐怕十分危险!” 张二愣头愣脑的道:“为什么去骁羈关,西瞻人要是真的过来了肯定是要打青州啊!” 王庶道:“不会,能从大青山翻过来的一定是身体素质超常的特殊人,数量不会太多。我要是领兵,绝不会让这些人去平地和青州大军缠斗,一定是发挥他们的优势,直接去端骁羈关,只要拿下骁羈关,青州就成了瓮中之鳖,大军完全可以从安全的多的径口出来慢慢打这场仗!” “可、可就算他们能从大青山爬出来,也不可能攻下骁羈关吧?我给骁羈关送过补给,不信凭几千从雪窝子里钻出来的人就能打下骁羈关!” 王庶脸色很严峻,他皱着眉头道:“就算过分准备也比没有准备强,给他们提个醒也好。张二哥,别啰嗦了,你快回去,别等着人查岗!” 张二答应一声,转身就走,完全没有想自己为什么要听一个比自己地位低的人的命令。 张二一走,王庶飞快的跳跃前行,比和张二在一起的时候快了很多,身形在黑夜中就如同飞翔的燕子般轻捷。 要是让任平生看见他,此刻肯定是又点头又摇头。点头是要称赞他轻功不弱,摇头是觉得此人被师傅教坏了,他跃起的时候,昂着头,舒展着肩膀,胸膛也挺得很直,一句话,就是要显得很潇洒。但这样好看是好看了,他上身却露出很多空门,不但危险,还抵消了一点速度,除非是专门练来给人看,不然轻功最好还是务实些吧。 不过作为当事人的王庶却顾不上自己是好看还是难看,只用被人教会的潇洒姿势拼命奔跑而已。 25 25、四 骁关 ... 流州督军严郑睡得正香,这真他妈是个鬼地方,棉被上压了一张狐狸皮拼成的毯子还是觉得冷。他的家眷都在青州,堂堂督军身边连个暖被窝的人都没有。好在尚有几个月他的任期就满了,哥哥严郊已经答应替他打点,升迁虽然不行,调任一个好点的地方还是可以的。 他缩成一团抵御寒冷,刚睡着一会儿,门外传来低低的声音:“大人,大人!” 严郑没动,声音又加大的几分:“大人!”随着声音,家人掀开棉布帘子走了进来,到床边又叫:“大人!醒醒!” 棉布帘子一掀,冷风暗器一样扑了进来,严郑恼怒的叫起来:“什么事!” 那个家人陪着笑道:“今天值岗的军奴有事要报告大人。” 值岗的军奴意味着流州各阶级的最底层,根本没有和严郑说话的权力。 “让他给我滚回去,有事明天让他的对正来说!”严郑缩回被窝里,要不是太困,懒得说话,他这就想给这个军奴点颜色看看。 王庶在督军府前等候了很久,才有一个卫兵走出来,不耐烦的说了一句:“督军大人说了,有事明天报告你们队正,让他再上报!” 王庶急道:“这位大哥,小人真的是有紧急要事,能否请你再通报一声?”那个卫兵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刚才这个军奴极力巴结,说了很多好话,他却不过情面才替他上报,大人身边的家人摆给他的脸色比这还难看呢,还通报?找骂吗? 王庶心急火燎,反复哀求,那个卫兵心肠比较软,终于还是被他打动,冒险又进去了一次。 片刻,此人一边脸上带着一个通红的巴掌印回来了,也不废话,用能杀人的眼瞪了王庶一眼,断喝一声:“滚!”随即一脚将王庶踹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门。 王庶在门外徘徊一阵,实在不得入内,他思前想后,把心一横,向流州城门跑了过去。 西瞻人若是真的来了,目标应该是骁羈关,禀告严郑是希望他能点起狼烟,给骁羈关守将示警。 但是别说自己见不着他,即便见着了,严郑会不会相信自己一个小小军奴,王庶一点把握也没有。可是就这么放任事态,王庶又怎么也放心不下,终于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自己连夜去骁羈关报告,这当然不像狼烟那么快,但是也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流州督军严郑这晚上的觉睡的真不好,被莫名其妙的吵醒,此刻刚刚睡着一小会,门又被推开了,严郑和着扑进来的寒风猛然坐起,吼道:“把他给我宰了!” 进来的卫兵吓了一跳,赶紧道:“是,大人!我们已经派人去追,抓到一定就地格杀!”说罢行个礼,狼狈的往出跑。 “等等!”严郑这才有点清醒:“追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了?” “大人!”那卫兵结结巴巴的道:“刚才一个军奴夜里要出城,说是奉了大人您的命令,小人们认得他是今夜岗哨王庶,刚刚缴了牌子回来的,怎么又要出去?于是就拦住检查,谁知道这个小子突然出手打倒两个人,冲出城去跑了。他速度很快,弟兄们追不上,城关命我来请示大人,是不是调弓弩队射杀?” “一个逃奴,射死就是……”严郑倒回被窝,突然又一惊跳起来:“等等,你说他叫什么?” “王庶!和张二两个是今夜的岗哨。” 严郑抹了一把脸,道:“让骑兵去追,一定要抓回来,可以射胳膊射腿,但是不要伤他性命!切记,他不管是跑了还是死了你们都别活着了!去啊——!”他的眼睛瞪了溜圆,吓得那士兵面色如土。 他清醒了不少,多亏挺清楚了这个名字。要是别人还好办,偏偏是这个烫手的山芋王庶,从接手这个军奴,严郑就知道不简单。上头给他的命令是两个,一,别让他日子过的舒服。二,别让他真的受到伤害。 虽然他不知道王庶是什么身份,但是京都专门派了一个官员并几百士兵来押送此人,这些人看守他十分严密,却对他保持着一定的客气,哪一个流囚得到过如此对待? 严郑事后请教哥哥严郊,严郊听了也十分惊奇,但是制止了严郑想要向上面打听王庶身份的想法,他说:不该问的不问,什么都知道了不一定好,上头要你怎么做你做就是。 所以王庶这半年多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但是却没有遇到一次危险,偶染风寒也得到了良好的治疗,严郑清楚的知道——这个人,绝对不能杀了,但是也绝对不能跑了。 卫兵在督军的咆哮声中连滚带爬的出去了,逃奴是死罪,射死多简单,为什么要抓活的?不过他可不敢不听命令,赶紧去调骑兵,这一番折腾下来,王庶施展轻功,早就没了踪影。好在遍地大雪,他还远远达不到踏雪无痕的地步,一队五十人的骑兵就顺着脚印追了下去,从方向看,王庶的目标是百里之外的骁羈关。 ———————— 骁羈关,连着天。 去上不盈尺, 向下通深渊。 大雁展翅飞不过, 猿猴束手愁攀援。 摸天只要伸伸手, 平地却隔万重山。 别怪太阳不照咱, 它也爬不过骁羈关。 这是流州的军奴们平日里经常哼唱的俚曲,说流州的寒冷是因为太阳爬不过骁羈关,被迫留在东南自然是玩笑话,但是骁羈关的险峻也就一听而知了。 骁羈关集地理险恶之大成,东西两侧一侧直接连着大青山,大青山之险已经不必再说了,开在它半山的骁羈关就已经连太阳都爬不过去,更别提大青山除了让人目眩的高度,还有更绝望的连绵不断的广度。(能爬上一座珠穆朗玛峰的人世界上有不少,就算大青山只有世界第一峰一半高度,能连着爬几十座的有没有?) 另一侧像被老天一斧子劈开似的,是不带一点弧度,直上直下的悬崖峭壁。虽然不算很高,单从悬崖上看,有一群身手特别矫健的敌人或许有爬上来的可能,然而有两个前提,第一是上头的敌人对他们十分友好,不会趁着他们玩命爬山的时候拿什么砸下来打招呼。第二是他们能顺利到达悬崖下面的攀爬地点。 悬崖下面不是平地,而是冲出大青山径口那条河流的下游地带,能把大青山冲开一道豁口,这条河的勇猛也就不用说了。河水激流奔腾,雾气昭昭,从上面看眼睛都发晕,想到达悬崖下面,只能从水里游过来。然而这激流横穿三百里大青山,积雪融水已经让河流凉的透骨轧髓,轻轻碰一下河水,就能从手指尖一直凉到脑瓜顶,半天过去身子还冻得发麻,实在不是游泳的好选择。 其实那里的水温已经远远低于冰点,之所以不结冰的原因在于水流动的实在太快,太急了,压根没有给它结冰的时间。河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落差超过四千米,能直行的最长距离也不过五十米,河道中又全是坚硬的巨石,奔流之势时时受到阻碍,逼的河水昼夜不停的怒吼着,整条本是毫无污秽的清澈河流,由于处处大浪叠着小浪,看过去却是缎子一般的亮白色。 这两边已经默认排出了遇到敌袭的可能,是不用也无法设防的。 南北两侧中南侧是大苑中原腹地,北侧紧靠流州,流州再过去就是青州了,骁羈关的作用就是阻止来自青州流州方向的敌军,所以设关时特别把阻挡攻击、方便攀援的天然路径毁掉,再人为加设了许多障碍,让攀爬更加艰难。 尽管两百年来没有打过一仗,但礌石弩机等守关必备的设施却是一点也不敢马虎,关上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的严丝合缝,这座关口简直就是固若金汤的代名词。它就像一道钢铁大门,死死掐住中原腹地的入口,青州五万常驻军和流州的五千军务胁从就像这个大门前伸出的拳头,共同守御着可能出现的北方敌人。 要想通过骁羈关,必须先有能力将这个拳头打开才行,就是几十万人一起来攻,五万驻军也能坚持些日子,足够中原得到消息赶来支援。 这都是假想情况,实际上是除了大苑开国初那十几年,至今两百年过去,青州一场小仗也没有打过,任你内陆乱的天翻地覆,这里却是宁静安稳。任何一个国家的军队都是流动的,根据需要随时增减,但是青州这五万从来不打仗的驻军,却是从大苑开国到现在驻守了整整两百六十年,连杨宁作乱的时候也不敢将青州五万驻军抽离派上战场,从这又可知这道门户对大苑有多么重要。 太久的安逸让士兵们都失去了斗志,气氛越来越安逸,人们越来越懒散,后来大苑的统治者们不得不规定青州驻军三年一换,好让他们看起来还像士兵。然而过于频繁的更换也有坏处,三年时间,士兵们得不到足够的操练,也就够不上精兵的标准。同时,对这片土地没有建立起足够的感情,真的打起仗来也就不会那么尽心。 就是说,守卫这个钢铁雄关的并不是钢铁战士。遇上一般的军队,骁羈关的天险完全能弥补这个差距,然而他们遇上去却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强悍敌人。 26 26、五 叩关 ... 开始的时候,骁羈关山脚下的岗哨完全相信这支半夜来叩关的是流州运输军需的军奴,不光是因为他们个个穿着军奴的灰衣服,也因为只有军奴才会大冷天穿的单薄破烂,也只有军奴才会用人背麻包而不是用牲口。 这支部队来到山脚老老实实停下来,声称是流州军务胁从督将严郑所派,有流州的关防,骁羈关的物质运输本来就是由流州负责,互相来往已经熟络,而且他们带着大量熟肉干,骁羈关地势高,生肉很难煮熟,送去别处的肉食都是生的,只有送来这里才需要熟肉。 关口站岗的小兵拦住了这支队伍,伸手要检查关防,关防却不在前面这几十个人身上,他们被拦了下来,都把身上背着的袋子卸下来,活动着腰身,闹闹哄哄的等着。 半晌,人越聚越多,拿着关防的领队却还没有跟上来,一个小兵好不耐烦,问道:“你们领队哪去了?怎么还不上来?”。 运送队就有一人走上近前,抱怨道:“领队身上还没背东西呢,还没有我们爬的快!累你们久等了。不过也是,他是送东西来给兵爷,反正不着急。要是他来领赏,肯定跑的飞快!” 又递上一条肉干,道:“大人,你来尝尝我们这次送来的肉干,都是不到两年的小牛肉,晒的时候已经加了烧酒,滋味可是不一般。” 这个小兵第一次被人称为‘大人’,笑道:“你们严将军怎么舍得杀小牛?一向都是些老死的马肉。” “这,听说是朝廷要紧急征调牛皮,多大岁口的牛也顾不得了,立即就杀。杀出的肉多了,不给大人们送来能干什么?我们想吃可也吃不到啊!” 一个小兵笑道:“怪不得,我说本来是半个月送一次,怎么这次还不到十天就又送吃的来了,原来是多的没处放才给我们送来的。” 另一个兵士却皱眉道:“征调牛皮,那是军需啊,还要打仗吗?” “打仗也打不到我们这,就算整个国家都攻破了,骁羈关还能支持大半年,你就别操心了。” 另一个小兵笑嘻嘻接过肉干,对军奴道:“你们来这流州,都指不定是犯了什么事的,想吃肉当初就老实点啊。” 军奴干笑:“是,是,大人说的是。” 他又上前一步,神秘的说:“等等,别吃肉,先吃这个……”那小兵只觉得肚子一凉,低下头时只看见匕首的木柄露在肚子外面。 他吃力的抬起头,正看见另一个军奴一拳打在领兵的太阳穴上,这个小官哼也没哼一声就晕过去了。另一个离的最近的士兵呆住了,这一迟疑要了他的命,一个军奴一把搂住他的脑袋,右手自他腰间抽出单刀,干净利落的切断他的喉咙。 其他守军这才惊慌起来,使劲吹响警号。他的眼睛都被血污遮住了,朦胧的红光中只见一个个运货的军奴都突然窜起来,嘴里叫着:“骁羈关的守将诬陷我们造反,要把我们全杀光,我们反正没有活路,找这个狗官说理去!” 边叫边飞快的冲上山去,片刻功夫,第一岗哨的十几个守军全部倒在地上,几乎都是一招毙命。山上的终于也发现不对,报警的锣声响起来,一片刺耳的喧哗声中,他疑惑的想:“谁说他们要造反?没有啊?”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骁羈关守兵一共三千人,守将赵子雄是昔日定远军中一名游击,前后打了十几年的仗,又在元修手下立了大功才擢升的,骁羈关如此重要,既然派他驻守就证明他可不是虚有其表之辈。 所以他半夜被亲兵摇醒,看着亲兵脸上从未有过的慌张,颇为不满,问道:“怎么了?”但亲兵接下来的话让他惊的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大人,流州的军奴造反了!他们说什么大人你诬陷他们造反,要把他们杀光,现在已经冲到半山上了!” “岂有此理!本官什么时候说过这些混账话!”赵子雄匆匆披上盔甲,赶到外面,只见杀声一片,眼见人头重重,不断有更多的人爬上山来。而自己手下的守军刚刚醒来,全乱成一团。 赵子雄大喝:“都站住别动,各自回各自的岗位去!设拒马,摆上礌石,弓弩准备,喊话给下面的人,说再不住手,就要放礌石了!” 各守军应是退下,一个亲兵道:“大人,要不要关上寨门?” 赵子雄瞪了他一眼,道:“关什么寨门?现在敌人已经冲上来了吗?你给我看清楚,敌人有多少人?值得你们慌乱成这样?” 那亲兵仔细一看,下面吵嚷的虽然厉害,但是人数不过几百,顿时放下心来。赵子雄拉住最初报信的亲兵,问道:“你说军奴们吵着诬陷?什么诬陷?” 亲兵咽了一口口水:“属下也不太清楚,就知道山下传信说今日流州送来一批给养,有十几个弟兄在下面等着交接,不知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和那些运粮食的军奴大叫大闹的吵起来,然后他们就往山上冲了。” “军奴先动手?” “不、不知道,我们接到警号,已经打成一团了,分不清谁先动手的。原来第一岗哨守山的兄弟一个也没剩,后面的人下来就打,所以没有人知道是怎么了。” 赵子雄皱着眉头,流州紧紧挨着骁羈关和青州,这些士兵的德行他知道,欺负军务胁从的事情可当真比比皆是,军奴躲他们还来不及,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会动手? 今日应该也自己手下这些大兵挑起的事端。不过以往时候骂几句打几下也没有见过军奴还手,怎么今日为了几句话就冲上山来?到底什么话让他们这么激动? 赵子雄眼内现出一丝杀气,不管谁对谁错,他的职责是守卫骁羈关,只要冲上来就是他的敌人! 27 27、六 争辩 ... 他走前几步,回身对自己的副手道:“秦湛,我带着弓弩队过去看一下,你留在这里看着,发生什么情况你也别妄动,就给我牢牢守好关口寨门。没有得到我的信号之前,先别动手,但是谁想从你这里上去,都绝对不行,记住了吗?万一,我是说万一我还没有回来,但是有人冲上来,不用管我,直接放礌石!” “大人,这……” “没事的,我只是预防紧急状况,骁羈关绝不容失,这点比一切都重要!青州那边也派人盯紧了!各自就位,进入紧急状态。” “是!可是大人,”秦湛小心的说:“这里面好像有些误会,军奴口口声声,说大人诬陷他们,大人最好问问清楚再动手,免得死的人多了将来青州那边又借题发挥……” 赵子雄一摆手,道:“自然,我又不是严郊。”说罢转身就走。 青州知州严郊和流州军务胁从督将严郑是同族兄弟,一贯压迫军奴,甚至为他们自己劳作挣钱,赵子雄十分看不起这一对兄弟,严家兄弟也不喜欢这个只会打仗的粗人。 其实每一任的青州知州和骁羈关守将都是特地选择有过节或者这样不和脾气的人出任,并且经常更换,目的就是免得二者勾结,上百年来,这是朝廷高层心照不宣的规矩,当事人不知道罢了。 冲上来的军奴在第二道关口就被堵截了,并没有能上来,赵子雄带着亲兵一直来到山脚才遇上他们,双方正厮打成了一团,大部分军奴都空着手,只有几十人拿着兵器,一看就是从守军手中抢下来的,可见他们并没有准备,且战力也略逊,已经近乎个个带伤了。 他喝道:“都给我住手!”随着他的喝声,二百个手持弓弩的守兵将发着光的箭尖对准山下。一个人胸口开了一道大口子,血正在呼哧呼哧的往外冒,他按着自己的伤口,回头叫道:“弟兄们,这狗官下来了,我们不用上去了!” “到底什么事?”赵子雄喝道:“你们把话说清楚!” “狗官!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们,我们犯罪,自有王法惩处,为什么我们就要拿命给你们换功劳?” “对,为什么说我们是西瞻的奸细?” “为什么要把我们骗上山来一网打尽?” “胡说!你等再胡言乱语,别怪本官手下无情!”赵子雄示意弓箭手一起张开弓弩。然而山下的众人却不怕,情绪更加激动起来,一个人大喝一声,就往上冲。 “嗡”的一声羽箭离弦,近距离的一箭从这个人的身体噗哧一声穿过,扬起一串鲜红发亮的血珠,噌的插在地上,箭簇犹自摇晃。 其余人顿了一下,眼睛里都露出一丝悲伤,另一个满脸是血的人叫起来:“好哇,反正是个死,我们冲上去杀了那狗官!”秦湛见势不妙,忙命人将礌石摆在南坡,只待有人冲上来就砸。 赵子雄有些狼狈,喝道:“谁说本官诬陷你们是西瞻的奸细了?本官根本就不认识你们!” “呸!”一个人怒叫:“要不是你们自己的士兵说露了嘴,我们死了也是糊涂鬼。你和严扒皮约好了,西北好几十年没有战事了,严郊嫌苦守青州没有机会立下军功,你嫌权力太小,想让朝廷重视这边。就骗说西瞻人要在这一带活动,还说西瞻奸细混进来破坏骁羈关,被你当场击毙!流州的军报已经在路上了,单等我们一上山,你们奸细的人头就凑足了,是不是?到时候朝廷就增加军饷给你,你就能吃空饷是不是?” 另一个叫道:“怪不得这一次挑出来运粮的都是平时严扒皮看不上的人,出来之前我就觉得没有好事,运点补给还用得着两三百人?何况逼着我们一定要三更半夜的出发!” 赵子雄叫道:“绝无此事!你们听谁胡说,敢拿这等大事乱说,那是死罪!” “别骗人了!”另一个军奴叫道:“要不是想杀光我们,半夜三更,你们能戒备成这个样子?老子运粮来也不是第一次了,你骗不了我!” “严扒皮让我们运粮食,我刚才打开袋子,发现里面全是泥土干草,他骗我们来,不是你们合谋,我们自己发疯了半夜三更抬些泥巴上山?” “各位冷静一下!”赵子雄道:“赵某身负守关之责,自然要严密防守!并不是预谋戒备你们!你们不知道轻信的什么人的话,我岂敢撒下这等弥天大谎?今上是可欺之君吗?冒认西瞻奸细来袭,只要略微调查就能拆穿,到时候不是把我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了吗? 至于吃空饷,那更是绝不可能,骁羈关守卫人数固定只有三千人,我即便是吃空饷能吃到多少?青州知州一眼就能看穿了,我还要性命不要?你们不明白内中缘由,也把事情想的太过天真!” “你说了我们就信你了吗?刚才你的守兵突然发作,对着我们挥刀就杀,又传信让你们下来帮忙,他们看我们已经被困住了,得意之下亲口说出缘由,我们在场这么多人亲耳听到的,可不是我一个人乱说。还有这半夜三更,这袋子里的土,你怎么解释?你看看,你看看地上的血,你看看我们死了多少人?难道我们失心疯了,背着些土来找死吗?” “是啊,我们亲耳听到的!” “对,他一定是和严扒皮串通的!他们这些当官的哪里把我们几条贱命当回事,几天前严扒皮不是还说吗?杀了我们还比杀一条狗简单!” 赵子雄也是一头雾水,实在没法解释今晚的事情,他叫道:“你们都停下,这一定是误会,我现在去流州找你们严将军,至多天明就回,到时候我一定给大家一个解释,不过现在你们必须呆在原地,不许私自上山!行不行?” “你骗谁?我们不冲上去,你就是要把我们聚在一起,方便杀了!” 赵子雄把脸一沉,道:“笑话!本官想杀了你们,用得着这么小心吗?你们看看头顶的礌石,只要一轮过去,你们这几百人就都得给我躺下!是不是有人诬陷你们谋反,你们就真的谋反?只要上前一步,可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你们都留在这里等,本官愿意为你们弄清楚事情,还你们清白,保你们性命!但我是骁羈关的守将,任何一个上山的人都是敌人!格杀!明白了没有?” 军奴们面面相觑,七嘴八舌的嘟囔,却没有人敢真的上前。 赵子雄转头对亲兵小声说:“通知秦湛看好了,我没有回来之前,不要让任何一个人上山!也不要让任何一个人走脱!严防他们中间有真的奸细挑唆,否则就立即动手,明白吗?” 那亲兵小声答应着,飞速上山,一会上山传来号声,秦湛给他回音,表示明白,一定看住的意思。 赵子雄吸了一口气,向人群中走过去,身边亲兵叫了一声:“大人!” 赵子雄一摆手:“不要紧!我看谁敢动手?”他阴冷着脸走,大家不自觉让开了路,看着他穿过人群,走下山去。 秦湛目送赵子雄带着几十个亲兵出城,立刻将所有的兵将们都召集上了关口,火把松明将山路照得亮如白昼,紧紧盯着被围住这几百人,气氛紧张,三千多人都鸦雀无声。 一个时辰过去了,又一个时辰过去,这个无月的夜晚,四下里的一切都似凝住了一般,只有火把的光焰还在闪动。眼看月上中天,明知道去流州一来一回不可能这么快,秦湛还是一直望着山下,只觉得自己脖子都抻长了,也不见赵子雄回来。 28 28、七 夺关 ... 赵子雄带领五十几个亲兵向流州方向奔出一个多时辰,雪夜能见度很好,他们远远就见到官道的另一端快速移动的小黑点,也有一队骑兵迎面跑来,看样子人数和自己一边差不多。 两队人马都有些谨慎,放慢了速度,一会儿就靠近了。对方领队的是个校尉,他乍一看赵子雄身上的装束竟然是将军,连忙打马上前,施礼道:“末将流州城卫成渝见过大人。” 赵子雄听到是流州城卫,精神一振,问道:“是不是严大人让你们来解释误会的?” 成渝一愣,道:“什么误会?末将不知道,末将是来追一个逃奴的,请问大人一路过来,可见到一个人跑过来吗?” 赵子雄很是失望,转念一想,这件事很可能是严郑私吞军饷之类造成的,当然不会告诉一个小小城卫,只能自己亲自去和他商谈了。想到这对成渝不耐烦的道:“我没看见什么逃奴,你自己找吧。”说罢一摆手,亲兵齐齐一磕马镫,五十几人如飞窜出。 成渝不敢多言,只得将气出在手□上,他喝道:“五十匹马俩百条腿,竟会输给两条腿?今天不找到,就一起冻死在外面算了!” 两条腿实际上当然跑不过两百条腿,也只有任平生那样强悍的家伙才能在短距离内跑的比马快,王庶还没有这个本事。 他跑出城不远就听见后面有骑兵追来了,于是以前读过的许多兵书史料帮了忙,他学习一位布疑兵的将军,先向前跑了一段路,然后用树枝将脚印扫乱,最后回跑一段路隐藏在树林中。毕竟是流州,风又大又急,成渝追到脚印没了的地方四处寻找未见,只当是风吹走了痕迹,就顺着路一直追下去了。 王庶等他们走远了,又继续奔跑起来。 他已经一刻不停的奔跑了大半夜,汗水将衣服打的精湿,冷风一吹,如同身上裹了铁板一般难受。 黑夜里,骁羈关虽然还很远,但是因为地势高,却可以看见一个印子了,这让王庶精神一振,他狠狠的喘着气,又加快几分速度。 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一队五十多人的队伍迎头跑来,王庶吓了一跳,他猛然停□子,犹豫一下就躲到路边树林中。 片刻一行人就近了,他们没有发现路边有人,未作丝毫停留,不断的打着马匹飞奔而过。月光照在领头人板得紧紧的脸上,一瞬间王庶就认出了他正是骁羈关的守将赵子雄。他刚刚喜出望外,心中却猛然一紧,虎狼之敌在侧,主将却不在驻地,那骁羈关岂不危矣! 就这么一打眼的功夫,赵子雄已经去的远了,可见也是急得不得了的赶路。然而什么事情能比守关更重要?王庶含怒从林中跃出,将身法提到极限,追了过去,边追边叫:“赵将军,等等……” “吁——”赵子雄闻声勒住战马,五十几个亲兵也同时勒住缰绳,散开成一个扇形将主将护住,王庶快步奔跑过来,沉声道:“赵将军,请问你不在骁羈关驻守,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赵子雄警惕的看着王庶,他穿着流州军奴的服饰,可刚才说话的语气,简直是上司带着不满询问下属的语气。赵子雄刚一皱眉头,手下亲兵已经发怒,一鞭子对着王庶抽了过去,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家将军说话!” 王庶这才警觉自己的语气不对,他赶紧低下头,施了一礼,道:“将军恕罪,小人正是要去骁羈关找将军的,突然见到将军在此,小人一时情急,并非有意冒犯。” “找我?”赵子雄打量王庶,道:“你是流州的军务胁从,军奴不得离营,半夜三更,你独自在外,可有手令?” 王庶垂头道:“事情紧急,没有来得及要手令。” “没有手令?”赵子雄把脸一板,道:“流州城卫追的就是你这个逃奴吧?来人,拿下!”亲兵们答应一声,一拥而上。 王庶脚尖在地上一点,向后飞掠一丈,叫道:“将军!将军!小人当真有事!” 他顾不得废话,直截了当的道:“小人在大青山峪口发现西瞻人的动静!” 此言一出,众兵士立即哗然,赵子雄喝道:“军奴有这等身手?哼!我看定然是奸细,给我抓住他!” 兵士答应一声,一半留下来原地不动保护主将,另一半纵马上前提起兵刃便刺,王庶边躲边叫,简单将看到西瞻人尸体的事说了一遍。 他轻身功夫远远高于众亲兵,短距离内,亲兵虽然个个骑着马,却追不上他的速度,王庶并不跑远,只是围着赵子雄十丈内前奔后跑,一句句解释自己的来意,士兵们挤挤挨挨,被他带着不停兜圈子,却连他一片衣角也没有碰着。 不一会功夫,王庶一句句将自己的来意说清楚了,冲着赵子雄又道:“西瞻人派出这样的好手,小人恐怕他们的目的是骁羈关,所以想通知将军提防,绝不是奸细,将军无论信不信信小人,但请将军回关好生戒备。” “等等,你说那些西瞻人尸体上穿着的是流州军奴服饰?” “是!”王庶躲开一刀,响亮的回答。然后又矮身避过背后另一把长刀。 “停下,立即回骁羈关!”赵子雄紧紧咬着牙吩咐道,回头看了一眼王庶,又对身边亲兵道:“这人若是所言不虚,骁羈关现在危矣,你带几人快马继续赶往流州见到严将军,若是天亮见不到骁羈关发出的信号,就请他速来支援!” 他转向王庶,道:“这位小兄弟,你跟我来。” 王庶依言快步跟上,剩余四五十人散成一个半弧,将他围在中间,显然还是不能放心。众人皆骑着马,只有他步行,一时半刻之后他就大汗淋漓,却一直苦苦跟着,没有被落下。赵子雄暗暗点头,如果真是从大青山岗哨一路跑来,真是难为他了。 29 29、八 失守 ... 且说秦湛在骁羈关焦急的等待赵子雄回来,一边严密戒备着山下鼓噪不休的几百人,要打不打的,心里一直绷得紧紧的。 天快亮的时候,骁羈关的守军突然听到了些什么声音,他起初以为是夜枭,但马上觉出不对来。扑扑之声比夜枭煽动翅膀要大许多,更像肉体撞击石壁的声音。而声音不是从山下传来,却是自身边悬崖传出的。 不好!秦湛急急叫道:“快,快,快上山顶来一半人,将礌石弩箭运去悬崖!” 然而已经迟了,只见一队队的黑衣人从城东的绝崖上攀援而上,不时有人失手掉下,摔进咆哮着的江水中,摔死的人居然一声不出,而其它的人也没有半点犹豫的继续向上攀越。礌石和拒马已经全部堆到南边山口,运输来不及了,骁羈关守兵挥舞着兵刃冲上去猛砍,先头上来的如同断线风筝一般,一个个摔了下去,然而,更多的黑衣人涌了上来,片刻就占据崖边。 上来的黑衣人已有四五千人之多,他们留下少数列成一阵,守护着向上爬的人,其余人等向南山头冲去。厮杀中,只有骁羈关的守军发出一声声惨叫,黑衣人无论受伤还是死亡,皆一声不出,只用自己的全部力量,消灭着一个又一个目标!如同黑夜中的杀神。 化妆成军奴的同伴吸引了守军的注意,为他们争取到攀援的时间,夜色和江水咆哮声掩盖了声音行迹,让他们一直上到崖边才被守军发现,加之没有青州一点示警的情况下,没有人想到会突然遇敌,竟然让他们爬上来才发现。 整个计划完美无缺,能用几百人的牺牲就攻上骁羈关,这个任何人听起来都像是做梦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如果是白天,秦湛就会看到江水中一个个黑色的皮囊正在顺溜漂下,黑衣人就是靠这些皮囊浮在水面上的。 等到成功接应伙伴们上来,山下原本手无寸铁的‘军奴’们突然露出可怕的战斗力,胸口鲜血已经流了一个时辰的重伤者空手就拍碎了一个守军的脑袋。其余各处受伤的人也突然暴起,向守军发起猛烈攻击。 此时山上的人要放礌石当然能将这几百人砸死,但是包括副将秦湛在内的千余袍泽也在礌石的攻击范围之内,要放礌石,就将这些自己人一并砸死了。犹豫不绝中,悬崖上爬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士兵们只顾挥刀砍杀,已经来不及再想是不是消灭山下敌人了。 山下的秦湛此刻惊怒交加,身边这几百人竟然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他们本来就是死士,自然也就不畏惧生死,个个勇不可挡。守军山下的人数比他们多过一倍以上,并且身着甲胄,手持长刃,竟然在打斗中落了下风,耳边时时发出惨叫的都是自己的士兵。 这些敌人不是普通的士兵,甚至不是普通的精兵。秦湛的心头凉透了,这是什么样的队伍?化妆军奴的几百人必然是智力能力都超群的人,聪明人不应该是怕死的吗?何况这些人明明拥有极高的格斗既能,却为了争取先机在刚才的械斗中伤亡惨重,他们竟然活生生让人砍杀,还可以把还手的尺度控制在不被怀疑的程度。 一切都只为了把他们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去,而他们已经达成了目的,骁羈关的城头关口已经被敌人占领了。虽然敌人多是赤手空拳,也没有合适的守关工具,然而以骁羈关之险,只要占据高处,就已经胜利了九成。 礌石不会往上跑,弓弩在仰射时伤己比伤人更容易。就是挥刀砍杀,向下和向上也是天差地别!骁羈关的守军只支持了一会就连连后退,只能逐渐向山下走,眼看着骁羈关就要易主了,仗打到这个份上,便是高祖重生至此也只能后退。 “不管怎么样,赵将军将骁羈关托我,而我有负所托,”秦湛想:“我只能多杀几个敌人而已。”他拔出腰间长刀,率先杀了上去。赵将军最常和他讲昔日定远军中的故事,定远军中没有孬种! “杀!”秦湛不知道这是死在自己手中的第几个敌人,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受了几处伤,只是不停的砍杀着,刀刃上的血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忽然只觉呼吸不畅,然后剧烈的绞痛才从小腹一直蔓延到整个身体,他被人狠狠的踢了一脚,却有被利刃刺穿一般的感觉,秦湛忍着剧痛望向对面穿着军奴服饰的敌人,问道:“你是谁!” 那人昂然道:“西瞻振业王麾下,郎将拙吉!” “西瞻人!”秦湛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力气,一跃而起,疯了一般砍向拙吉,完全不顾拙吉冷笑着刺出的一刀必然会穿过他的胸膛。 然而刀未临身却被手下亲兵使劲一拉摔倒在地,山势陡峭,他就地滚了好几下才停住,上头那亲兵惨叫声远远传来,想必是死了。 秦湛想冲上去杀了敌人主将,只可惜身边已经乱作一团,到处是打在一起的守军和敌人,越山上敌人越多。 秦湛眼前已经发花,单刀似乎磕上了重重的一棒子,震的他退后几步,转眼就和身边另一个敌人缠斗起来,上面压力越来越大,他步步后退,转眼间,已经看也看不到拙吉了。 头顶上,骁羈关守兵结成的阵型逐渐崩溃,秦湛的已经来不及下达任何指令,即便他下达了,在连成一片的惨叫呼喝声中,上面的守兵也听不见。 没有了指挥,群龙无首的守军更加不是对手,只能在头顶压迫下向下退去,三十丈、五十丈、一百丈……大半个山头、多半个山头……终于被逼至山下,三千守军已经不足五百了。 大雁也飞不过去的骁羈关,被一群没有携带兵刃弓箭的人生生占领,从能让大苑人安睡的钢铁大门,变成了他们要提心吊胆的地狱之门。 只要西瞻人能守住骁羈关,大苑的军队就无法救援青州,只能看看着恶鬼一样的西瞻大军,不断从径口出现,越聚越多,吃掉青州以后,再打着饱嗝扑向大苑柔软富饶的腹地。 骁关之后,千里平川,皆是粮草丰美的膏腴之地,大苑再无能阻碍西瞻铁骑的地形。这一招开始虽然艰难,但一旦成功,确实要比从云中一座座关口打过来好得多! 地形足够开阔的情况下,步兵和骑兵的仗根本没法打。即便大苑士兵的战斗力和西瞻相若,即便有数倍于敌的兵力,也不能将骑兵拦住。 敌人只要借助速度优势,打不过就轻松绕过去,你步兵要跟着骑兵后面追吗?何况西瞻人到底要攻打什么地方,完全没有办法知道,需要防备的地方太多,没有可能准确等在西瞻人前头。很可能你连敌人的踪影都摸不到,就已经被拖垮了。 西瞻人却什么顾虑也没有,大苑粮食产地集中在这个方向,可谓到处都是粮草,补给问题不必担心。 在忽颜的逼迫之下,箫图南没有办法等那个最佳时机,但是这绝不代表他放弃了自己的愿望! 稳扎稳打没有把握,那就只能兵行险招,这几乎是一次定胜负的事情。孙阔海所率的铁林军被他调向西北并不是像箫兆擎想的那样表示忠心。他只是为了攻打青州做准备。只要金鹰卫攻下骁羈关,铁林军就会从径口杀出来,六万装备精良的铁林军对阵二十万士兵都不成问题,拿下五万驻军的青州更是轻而易举。 忽颜的目的是让他对大苑开战,他这不就开了吗?至于战斗地点选在青州还是云中可并没有绝对,现在生米已经做成熟饭,由不得他不打了。况且青州拿下后,等于有了稳定的后方,继续增兵就没有问题了。箫图南踌躇满志的想,战局关键的骁羈关已经到手,时局严重向他倾斜,一场灭国之战还没出手就已经赢了八成。 不给我路!我自己开路!不给我粮饷,我自己来抢! 30 30、九 控制 ... 秦湛此时已经有些神志昏聩,只恶狠狠地瞪着眼睛,将手中单刀胡乱四下砍,眼角恍惚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向他一扑,速度很快。 秦湛大叫一声,挥刀狠狠砍下,只听‘当’的一声大响,他手中单刀已经被来人架住,随即手臂一紧,被人狠狠抓住,耳边听得大叫:“秦湛,跟我来!”。 秦湛被他一拖,踉跄跑出十几步,这才看到自已已来到了一堆乱石头后面,一些身着苑军号衣的兵士正躲在石头后面与敌人交战,秦湛揉揉眼睛,认出是赵子雄的亲兵,这才回神再看身边将他拉回来的人正是主将赵子雄。 他叫了一声:“大人!敌寇攻上骁羈关了。”话音未落,已经带上了哽咽。 赵子雄脸色阴沉,道:“知道了,你去后面歇会,缓过气来再战。” 他自已站在石阵外面,招呼山上溃退下来的守兵到他身后集合,士兵们突然遇到强敌,一路溃败,正茫然不知所措,见到赵子雄的旗号,尽皆大喜,飞快的向他身后跑来。 赵子雄简单的做个手势,伤重的退入石阵休息,轻伤的立即参与作战。 这几块乱石虽然是匆匆布置,一时半刻,西瞻人却也没能攻进去。在石阵之后还有另一道防线,几十个弓手们在防线后放箭。再远处还有一些人影,弯腰躬身,看不清在干什么。 事出突然,守军中的八百名弓弩手驻扎在离山脚最远的地方,所以折损最多,目前带着弓箭下来的只有这么几十人。 若是在平常,这种防线对于西瞻的铁骑来说是不堪一击,而此时西瞻人没有马匹长枪,只得一对一的在相互砍杀,片刻之间占不到便宜,虽然逼得苑军节节后退,但也让赵子雄身后从原来的几十人汇集成现在几百人。 只是他站在石阵外明显之处,身边还有亲兵高高举着旗号,这固然给苑军一个标志,也是给西瞻人一个靶子,冲过来的西瞻人到有一半冲他招呼过来。 “大人。”秦湛哭道:“末将失职,骁羈关、骁羈关落入敌手!” “哭什么!”赵子雄挡开一记重击,喝道:“你带着伤重的人,先后退。”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头上风声大作,来者显然不同一般,他大喝一声,挥剑迎上,一触之下,虎口震裂,胸前一阵气血翻腾。赵子雄知道自己比敌人略逊一筹,但是苑军新败,士气正低,他若退后只恐士兵畏敌,于是咬牙挺住,又是一声大喝,将手中重剑狠狠刺过去。 这个人秦湛却是认得的,正是踢了他一脚的敌人,自称叫郎将拙吉的,赵子雄连声吼叫,已经和拙吉厮杀在一处,两人以刀剑步战,却有在马上冲锋时带出的杀伐气势,旁边的人都插不进手去。 武艺的差别毕竟不能光靠咬牙弥补,眼见拙吉一刀划向赵子雄的胸前,而赵子雄手中剑尚在外圈不及回防,眼看这一下就要中的结结实实。秦湛急得大叫,却有一支长矛突然伸过来,将拙吉的刀轻轻巧巧挑在了一边。 秦前回头一看,见挑开拙吉单刀的人身穿军奴衣衫,脸上、手上皆是皴裂的小口,脚上单薄的夹棉鞋破烂不堪,露出了生着红彤彤冻疮的脚趾头,这可不是穿上一身衣服就冒充的来的,没在流州冰天雪地里干几个月苦活,现冻也成不了这样,显然这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军奴。然而他微微扬起下颌看着拙吉,神情却那般沉稳高贵,半点也没有军奴惯有的缩手缩脚的样子。 拙吉吃了一惊,这一下并没有多大力气,却正好挑在他旧力全发,新力未生的时候,自己仿佛随着他引导将手中刀送出去一般,差点脱手而飞。 临来之前,骁羈关上的情况已经摸得八九不离十,怎么没有听说山上有这么一个青年高手? 赵子雄喘着气回望他一眼,问:“布成了?” 那青年点头道:“拦阻片刻不成问题,大人,你先带人后退,这里我挡一阵。” 赵子雄却也不推脱,将旗下的位置让出来,那青年已经和拙吉斗在一处,秦湛一看便知,此人力气比之拙吉小了很多,但是招法精妙之处远远胜于敌人,必是得到过名师指点。 开始他还有些生硬,应该是实战经验不足,但是很快就越来越圆转如意,拙吉应该不是他的对手,片刻又有两个西瞻人加入战团,挥刀向他砍来。他在石阵入口之处,西瞻人虽然多,却不能同时进攻,他应付两三人虽然有些吃力,但支撑片刻尚可做到。 先前被冲散的苑军看到主将旗帜,从四面向中间靠过来,西瞻人的阵势也混乱起来,到处都有小规模的厮打。 秦湛扶着赵子雄退入石阵,匆忙中回头看了一眼阵外的青年,问:“大人,这是谁?” 赵子雄道:“说是叫王庶,身手着实了得。”他摇摇头:“流州的军奴里,还真有不少人物!不可小觑啊不可小觑。” —————— 王庶并不是跟着赵子雄一起来的,最初赵子雄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话,还让人守在他四周防止他跑了,但是回到离着骁羈关尚有十里的地方,激烈的打斗声已经隐约可以听到。他们岂有不急的道理?赵子雄脸色一下白了几分,狠狠抽了战马一鞭子。 不用多久,一众亲兵也知道关口出事了,个个面露惊骇,纷纷打马狂奔,也顾不上看管王庶了。 这一放马奔跑王庶可真的跟不上了,远远的被抛在后面,他现在要逃跑的话,估计没有人有时间搭理他,但是他深吸一口气,尽力向关口方向而去。 赵子雄来到关口,守军已经退至半山以下,从半山一直到山脚下平地,处处是一团混乱,守军只有少数还维持着队形,大部分在敌军的追逐下边跑边打,已经不辨方向。而山顶上黑压压一片,尽是维持着整齐队形的敌军,他们占领了高地之后,正在将领的指挥下列成方阵,向山下压过来,将苑军最后的抵抗力量一层层剥下来。 此时此刻,别说他只带了区区五十亲兵,就是此刻有精兵五万,也不能轻易攻上山顶。赵子雄双目尽赤,扬起重剑,呼啸着向山猛冲过去,虽然一路拍翻了几个敌人,然而才冲上十几米就陷入混战,没有起什么作用。 打了一会,王庶徒步赶到,他冲进混战的人群,直奔赵子雄身边,好在赵子雄身穿亮银铠甲,要不然可真是难找。赵子雄见他全力赶来,累的几乎脱力,点了点头,道:“好小子!我现在信了你不是奸细,方才是我不对,对不起了兄弟,今日有死无生,旁的废话全不用说了,你既然过来,就和我一起作战到底吧!” 王庶跑的几乎断了气,他尽力把话说得完整:“山、山地、发挥不出马匹优势。将军,我们、我们先退、退下来,集合有马的兄弟,冲、冲他一下!”说着向山脚一群西瞻人聚集的地方狠狠一指。 赵子雄也是久战宿将,一听就知道有理,好在他刚刚上山,五十几个骑马的亲兵都在身边并没有被杀散。于是大声招呼,将亲兵聚在身边,向着山下猛冲过来。 微微一道山坡之后就是开阔平地,正适合骑兵冲锋,西瞻人论骑术当然好过他们多多,但是一路潜行,攀崖叩关,怎么能带着马匹?所以在这自己最熟悉的战术下,一个照面就被冲的七零八落。 眼见有效,赵子雄又集合亲兵,向另一处西瞻人较多的地方冲过去。王庶在他身后叫道:“赵大人,冲西南,西南!” 赵子雄随便望了一眼,四处都差不多,不用特别关照哪一个地方,他说西南就西南吧。于是依言向西南方冲过去,将那边几十人也冲散了,被这几十西瞻人围住砍杀的苑军见到主帅,都欢呼起来,一个士兵捡起地上半截带着个苑字的大旗,大声呼喝。 这个士兵还年纪很轻,第一次上战场,惊恐之余却也有些兴奋。赵子雄望了他满是稚气的脸一眼,心中黯然,今日败局已定,大部分敌人正在山上接收弓弩、占据地利,敌人留下少部分兵将追杀守军,意图将他们全歼,别说他这五十个骑兵只能将敌人冲散,就是把山下敌人尽数踩死,骁羈关也还是丢了。 王庶赶上来,叫道:“将军!你带着骑兵在前面帮我冲几次,别叫敌人过来,我在后面驻一道防线!” 赵子雄答应一声,带着骑兵向不远处另一组西瞻人冲去,事到如今,只能尽量减少损失。 山脚下很多青石,王庶招呼身边刚刚救出的十几人帮着他搬石头,先设了一道半圆形的防线,然后又在防线前面简单设了一个石阵。他虽然学习过奇门布阵之术,却只是粗通,算不上多精妙,但急切之间抵挡一下却够用了。 赵子雄冲散了几处敌军,将苑军残兵慢慢聚拢,都领到防线后面。后来山脚下苑军已经不用他救,自动向他的方向跑来。 赵子雄见几番冲下来,已经折损了十几骑,何况场面一乱,再乱冲过去伤的就不都是敌人了,于是他也退至石阵外面。那个年轻的小兵拿着半截军旗举在他身边,赵子雄挥舞着重剑,不断将敌人击退,接应逃散的苑军回来。 山下本就是以苑军为主,很快就有八百余人聚合,在王庶的指挥下围着列队还击。本来是不堪一击全军覆没的局面,现在却有了点自保的能力了。 等一小队弓弩手的加入,还让苑军小范围内可以还击,赵子雄仍然坚持在阵外接应,一眼看见秦湛危急,于是冲出相救。 身后汇集了千余人之后,就几乎没有人再加入了,山上的三千守军,能活下来的就只有这千余人。 拙吉见一时收拾不下,吩咐山下混战的西瞻人集合,缓缓退回。他的目的是骁羈关,能剿灭这支敌人自然是好,但敌人如果有些难缠,那便算了,雄关已经在手,左右他们攻不上,再和这些残兵拼命已经不划算。 西瞻人前锋、郎将拙吉望着已经属于自己的雄关,嘴边露出微笑。 轻伤不计算,这一战西瞻人只折损了不到百人,加上从雪山翻山冻死摔死的,也还有近五千人剩下来。比原来预想的情况好的多,振业王吩咐他两个月内拿下骁羈关,如今他提前二十天就做到了。只要守住二十日,孙阔海元帅就会与他会合,继而整军扑向大苑,按照王爷对大苑志在必得的决心,他这首功也值得几个毡房的奴隶牛羊。 他吩咐道:“速速收拾战场,将弩箭礌石收集起来,赶在赵子雄回来前要布置好!”【书本网﹕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裨将莫向在一旁道:“将军,我们要不要在山上发信号告诉孙元帅快快进攻?” 拙吉摇摇头,道:“振业王给我们的时候还有二十日,现在催促,恐怕打乱王爷的作战部署,莫向,天亮之后你去发信号,告诉王爷,我们成功了,请他放心带兵过来,不过不用着急,按原定计划便是,骁羈关这边不会放一个大苑人过去!” 莫向道:“将军,青州驻军五万,不出明天日落,他们就能得到消息,到时候一定会来攻打我们,还是让孙元帅早点来接应稳妥。” “攻打?”拙吉冷笑:“南苑人用三千就能驻守骁羈关,你还不如他们吗?来了正好,我定要让孙元帅过来的时候,青州连一万士兵也剩不下!” ———— 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管他万千人首,不过刀头春色。 31 31、十 构陷 ... “他们退回去了!”秦湛指着缓缓上山的敌军叫起来,两个时辰前,骁羈关还是他们的,如今山上的一切都归了敌人,哨所、营房、粮食、军械……他双拳紧握,浑身发抖。 王庶轻叹一口气,他也很想尽量拼掉几个敌人,但是敌军显然训练有素,不是逞一时之勇的蛮子,他们这千把人要是往上山冲,那等于给敌人送上门杀,丝毫无济于事。 赵子雄望着一队队黑衣人整齐退后,融入夜色之中,他的眼角裂开,留下一行血迹,却猛然回头道:“我们撤,去青州请严大人出兵攻山!” 一行人默默在雪地上走,都是垂头丧气,赵子雄大喝一声:“给我挺起腰来,你们现在的样子,连土匪都不如。这只是开始,接下来,我们不知道要打多少场仗,你们一场也不想胜吗?他们把我们打的这么惨,你们就不想打他们一下吗?” 守军闻言挺起胸膛,因为去青州必先经过流州,于是这些人打起精神,快步向流州走去。 ———————— “什么?骁羈关失守?”严郑颤抖着退后一步,目瞪口呆的盯着成渝,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成渝也是一脸惊惧,道:“大、大人,末将带着人去追逃奴,这是亲眼看见的,若不是末将躲在暗处,此刻也回不来了。” 严郑脸色巨变,满地乱转:“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 “大人!”成渝又道:“末将看见那个逃奴就在赵将军身边,和赵将军一起打仗,身手着实了得!末将实在不敢惊动,没去捉拿,先回来给大人报信了!” 严郑此刻心乱成一团麻,骁羈关失守!骁羈关失守!看来王庶今夜在府门外报告,说不定是发现什么线索了,但是他没有听,没有一点示警。现在真是追悔莫及,怎么办啊,他一个大男人,此刻可真是想痛哭一场。 想了一会儿,怎么也躲不过,只能豁出去了,他吩咐:“流州全体集合,支援骁羈关,给我准备盔甲!” “等等!”严郑身子被一个家人拉住,他回头一看,是他严家自己亲信,哥哥严郊送给他帮他出谋划策的。他回过头,叫道:“严平,干什么?” 严平道:“成校尉刚才和大人说话的时候,小人已经派人告诉青州了,现在已经去了一会,青州离此不过五十里,很快就回,大人还是听听青州的消息再动手。” 严郑想了又想,自己手中六千人不到是断不可能夺回骁羈关的,还是等哥哥严郊筹划一起出动为好,于是点点头。 严平又道:“成校尉,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成渝答道:“我带去的五十个兄弟。” 严平不动声色,道:“恐怕军奴们知道了会造反,还请成校尉暂时不要声张,你悄悄将他们叫来,让大家吃些茶点定定神,也和我去说说详细情况!”又转向严郑:“大人,这样做可好?” 严郑心烦意乱,挥手示意他看着处理就是,他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的都是骁羈关的事,等严郊回信,等的度日如年。 严郊的回信直接递到严平手上看过了之后才给严郑,大事当前,严郊对这个能干的亲信期望超过自己的族弟。 严平点点头,冷静的说了声:知道了,先做了,大人那里我去说。 严家兄弟关注的重点不一样,严郑关注的是骁羈关失守,敌人入侵!严郊关注的是骁羈关失守严郑所负担的重责!这责任太大了,可以想象到京都知道这个消息的震怒,别说严郑一颗脑袋,就是严氏全族的性命,恐怕也难以平息这股怒火。 不得不说,这个见势不妙、转身就跑的成渝确实为严氏家族争取到了时间,他完成了所有的事情之后又赶在赵子雄回来之前和严郑说明白了。他不由暗自庆幸成渝贪生怕死,要是这个城卫一时热血涌起,和骁羈关的守军一起抗敌到天明,那可就糟了。 至于说服严郑则容易的很,严郑一向对严郊唯命是从,何况这事稍一解释就让他明白了,并不是夺回骁羈关就夺回他严郑的命,就夺回严家的安全。雄关要夺回,这件事也必须做,不这么做没有出路。 ———————— 骁羈关的一千残兵是在辰时三刻赶到流州的。当时天刚刚有一点亮的意思,连夜厮杀赶路,这些精兵也十分疲惫了,加之骁羈关守军和流州一向不和,此刻战败投奔,难免会听到不中听的话,所以大家都默默无言,只管低头在流州城下列好队,等着秦湛叩关。 秦湛在仰头望着流州城头大叫:“我们是骁羈关的守兵,有军事要务,请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城头上传来声音:“带队的首领先上来,检验关防!其余人放下兵器!” 秦湛应了一声,带着自己的印鉴上前。赵子雄示意守兵都将兵器放在身边的地上。城头又传来声音:“脱下铠甲!” 赵子雄皱起眉头,自己一方有上千士兵,流州城卫出于安全考虑,没有检验关防之前让他们放下兵器已经算冒犯了,但是他还能理解配合。但是连铠甲都要脱下,可就有点过分了。一夜激战下来,大家都汗透重裳,脱了厚厚的铠甲,只怕立即就要染上风寒。 他大声道:“我是骁羈关守将赵子雄,没有人认识我吗?”眼睛在城头逡巡一下,想找个面熟的出来说话,流州军奴守兵有一半都是见过他的,见到是他本人应该不用这么小心了吧。 谁知一眼望去,城头黑乎乎一个人影也见不到,显然人人都躲在城墙后面,竟然没有一个露出头来。只有传令兵仍然大声叫:“脱下铠甲!” 赵子雄心头猛然一动,城墙后面隐隐有无数人影,这肯定不是流州正常的城防人数,他大喝一声:“秦湛回来!” 然而他的反应还是慢了少许,城头寒光一闪,一支羽箭端端正正射在秦湛心口上。这近距离的一箭实在准,秦湛茫然的回望了赵子雄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就倒在地上,和西瞻人激战一夜的幸存战将,竟莫名其妙死在自己人手上! 赵子雄顾不得伤心,立即大喝:“退后!退后!不要捡兵刃了!” 随着他的话音,天空中‘嗡’的一声,密集的箭雨扑面而来。 32 32、十一 国事 ... 他们离城门太近了,全在射程之内,兵刃又全在地上,如果耽搁一下就必然伤亡惨重。众人闻听转身就跑,幸亏赵子雄示警声在羽箭发射之前,这一轮箭雨过去,倒下的只有十几个人。 这些人都是精兵,反应不慢,脱险之后立即后退至最小射程之外。他们手中没有兵刃,只得结成弧形的崅月阵戒备。 赵子雄刚刚就站在城墙下面,来不及后退,但他作为主将,佩剑并未离手。一轮箭雨被他长剑左挡右击,不但护住了自己,还伸手替身边的王庶挡了一箭。 王庶眼睛都红了,叫道:“这是骁羈关的守军,是大苑自己的军队,你们干什么!” 城头传来严郑高喝:“骁羈关守将赵子雄勾结西瞻贼子,罪无可赦!格杀!” 王庶怒道:“胡说!我亲眼所见,赵将军奋勇杀敌,忠心爱国!你们才……” 他身子忽然被从后面拉了一下,王庶惊愕转过眼睛,见赵子雄眼睛里闪着奇怪的光,那是一点了解一点决然还有一点深沉的悲哀。 只见赵子雄仰头道:“严大人,我不是私通西瞻,只是今夜饮酒过多,你传来警示的时候未曾听到,未能及时部署,才耽搁了用兵,下官罪无可恕,然而恳请大人明鉴,下官深受皇恩,绝不会做出叛国之事!” “将军!你怎么这么说?我在门外苦求半夜,是严大人他不肯见我……”王庶急了,严郑哪里有给他示什么警?真要有一点示警,给他们心里准备,西瞻人怎么可能攻下骁羈关? 那可是三千人把守,三万人同时进攻也不怕的骁羈关啊!赵子雄有没有喝酒,骁羈关的守军还能不知道吗? 他猛然想通了,定然是栽赃嫁祸。严郑担不下失职的罪名,于是栽赃给赵子雄,赵子雄通敌,那他的责任就可以卸下一大半了!想到这里,王庶悲愤莫名,学了一肚皮兵法,上阵近战这却是第一次。同生共死可以让人一天就结下深厚友谊,他不愿意让赵子雄蒙受不白之冤,他一挺身就要张口,谁知手被赵子雄紧紧的握了一下。 “小兄弟——”赵子雄的声音很轻:“国事为重!” “你——”王庶惊愕的看着他。 只听赵子雄又叫道:“严大人狼烟传信,我手下亲兵看到了却叫不醒我,他们可以证明……” 眼睛回望,想指出一个作证的亲兵,谁知亲兵们个个回过头去,没有人愿意指正自己的上司这莫须有的失职。赵子雄眼睛里有了一点水光,随即又道:“大人见没有得到骁羈关的狼烟回报,又派人来给下官报信,大人派来的王庶可以作证,下官只是醉酒,可也抵挡了西瞻,真的不是投敌!” 他摘下头盔,又脱下铠甲,慢慢的跪下来,仰头道:“严大人,下官自知难逃失职之罪,只能恳请大人发兵解救骁关之困!” 这一下,王庶眼泪猛地就下来了,骁羈关守军个个紧握双拳,牙齿咬的咯咯直响。 城头上的严郑此刻也是七上八下,他原本以为,和西瞻人恶战一场,骁羈关的守军就算不全军覆没,也最多剩下几人。谁知竟有整整一千人还在,杀人灭口这种事对象不能太多,一千人全杀了至少要出动五六千人才能做到不让一人漏网。 那么这五六千人怎么办?接着灭口?大概族兄严郊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活下来,才指示他灭口的吧!他严郑的胆子心肠都只够支持他杀几十个,上千人别说做不到,做得到他也下不了手。 然而此刻严郑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城头的人早就已经布置好,赵子雄通敌他也都和手下说了,临时改动策略要怎么向这些不明就里的属下解释?说一场误会? 早在城楼上眼见一千人过来,严郑脸色就变的煞白,严郊为了躲避嫌疑,此刻还在青州府邸假装睡觉,他想和哥哥求教也绝对来不及了。 他这边无计可施,可是城头人已经自动按照刚刚和他商量好的计策动手了。箭射出去更是不可回转,严郑看着下面的人,思来想去都没有活路了,只好一做到底,先杀了这些人,看看哥哥还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可他也明白,多大的纸业包不住这么大的火,这一千人就算杀了,那他严郑可就彻底完了。 正在这当口,却听到赵子雄这一番说辞,无疑是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严郑心中怦怦乱跳,赵子雄说他有狼烟示警,又派人前往示警,这中间的意思两个人心知肚明。赵子雄愿意担下所有罪名,不涉及他严郑一分一毫,只求他及时通知青州发兵。 赵子雄跪在雪地上,仰头道:“下官这就写一封亲笔奏报,把事情经过详细说给西北路霍元帅,下官戴罪之身,不能指挥信使,还要烦请严大人帮我送信!” 他的意思是亲笔写出今天说的话,给严郑兄弟看了满意才送往京都。严郑心动了,他怎么布置也不如赵子雄亲笔信有说服力,赵子雄既然这样配合,只要加上几个亲兵和岗哨的口供,这件事就真的推在他头上了。 还有,赵子雄虽然没有世家背景,但是他出身定远军,西北路元帅霍庆阳可算是重臣,罪证确凿之下,大概他是救不了赵子雄的,但他要是护短起来,事后暗地里找严家兄弟的麻烦也够受。有了赵子雄的亲笔信,这个后患也省了。 思虑之下,他觉得这算是一个最好的结果了。于是喝道:“来人,将赵子雄拿下,等有时间就交予京都论罪!” 忽见赵子雄目光炯炯,剑锋一般盯着自己,严郑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承诺,于是大声加了一句:“如今大敌当前,一切要等夺回骁羈关再说!速去通知青州,就是用尸体来摞,也一定要让骁羈关重回我手!” 赵子雄极轻极轻的点点头:“多谢大人!”目光中隐去了刀锋一般的寒意,严郑已经表态,他会不顾一切夺回骁羈关,赵子雄满意了,他的眼光转向身边的王庶。 王庶对上他的目光,心中已经明白他想自己干什么。此刻不是和严郑推卸责任的时候,也不是指责他杀人灭口的时候。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西瞻人大举进攻之前拿回骁羈关,不然死的就不仅仅是秦湛、赵子雄,也不仅仅是流州的六千军奴、青州的五万驻军,甚至不单单是霍庆阳西北路的二十万精锐,而是整个中原腹地,整个大苑子民,整个华夏大地都变成胡人的猎场。 国事为重!王庶咀嚼这几个字的含义,他大声道:“严大人,小人作证!是小人奉命到骁羈关报信,但是主将赵子雄耽搁,至使雄关失守!小人在站岗时发现西瞻人痕迹,痕迹尚在,一查便知。大人不信可以问同我一起站岗的张二哥!” 严郑看了他一眼,心想此人还算识时务。于是命王庶进城也写一份供词。趁着城门还没有打开,王庶小声对赵子雄道:“赵大人,你放心,打完西瞻我一定给你作证,还你清白!京都……京都方面,我还可以说几句话!” 赵子雄微笑着看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王庶知道很难让赵子雄相信,一个军奴能在京都说上几句话?真的能说上话,他是怎么来流州的?但是他也不能说更多了,咬着牙道:“你相信我,我一定为你作证!严郑他不敢杀了我!我作证,上面会相信的!就算不方便为你脱罪,也能保你性命!” “我不是不信你。”赵子雄微笑开口:“只是……小兄弟,我不会活到去京都大理寺当面论罪的时候,但是,我仍然承你的好意了。” 王庶顿时呆了,勇气、诡计、血战、阴谋、忠诚……一夜之间,老天给他上了如此生动的一课。 看着官职高过自己半级却跪在雪地上的赵子雄,严郑心中突然有了一点惭愧,通敌变成渎职,看上去他的罪责虽然轻了,但是骁羈关如此重要,渎职失守他一样也是死罪。这番说辞真的只是为了国事了! 再坏的人也有一点良心,赵子雄被几个军卒押上来路过他身边,他眼神闪烁,不敢望向那一双沉静的眸子。 ————————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功名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谁人赢? 33 33、十二 备战 ... “赵子雄关押起来了?”严郊问弟弟。 “嗯”严郑头也没抬,从鼻子里发出轻轻一声。 严郊皱眉看着严郑:“你觉得他冤枉?” 严郑对这个哥哥相当惧怕,很久才闷闷的说了句:“不是。” “对!赵子雄不冤枉!这个罪名他担定了,无论是现在他自己愿意,还是被我们构陷,甚至就是昨夜他当场战死,骁羈关失守就是的责任!他是守将,关在人在、关亡人亡,没什么可推脱的!就像你我,青州要是失守,无论原因是什么,我们也一样罪责难逃,有心情想着他还不如想想你自己吧。” 他上前拍拍弟弟的肩膀:“赵子雄比你明白!” 严郑只得答应:“流州的守军和军奴都已经列队完毕,等着配合青州军出击。” “好,让流州军站在青州军前面。” 这一点严郑没有异议,流州军奴本来就是充当炮灰的角色,即便没有战事每年冰天雪地里也会累死冻死不少军奴,现在战事一起,他们不做挡箭牌谁做?于是他答应:“我已经让军奴阵前列队了,一共分了六个中队,可以挡住很大面积。” “你那个叫王庶的军奴放在什么地方了?” “他没有和其他军奴一起,我特地放在第三队流州军里面了,比较靠后面的位置,又有盾牌在手,大哥不是特地嘱咐我不要伤了他吗?” 严郊皱眉想了想,道:“还是不行,调出来放在青州军里面吧……等等,调出来做我的掌旗手,就放在我身边!战事再凶险,在中军中心掌旗也是安全的。” “啊?”严郑吃了一惊:“为什么要这样护着?” “这个王庶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大哥不是不让我问吗?大哥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别让他过好日子,却也别让他真的受到伤害!上头要是想救他,只须一句话,既然将他流放流州,那就不会对他有好感。但是同理,上头要是想杀了他,也是一句话,何必专门派人将他押送过来,并且还专门叮嘱不要给他好日子过?” “对啊”严郑说:“这根本就是两个意思嘛,一个人怎么能两边话都说?” “所以说,我看这话就不是一个人说的!上头有人想让他死,有人想让他活。” “大哥,你的意思是说他得罪了一个人,却也有保他的人?但是为什么两个命令都传过来,他们在京都不会暗自较劲吗?到了我们这里应该有结果了。” 严郊点头:“除非较劲的双方旗鼓相当,谁也压不下谁。京都那边的情形我也知道,较劲到了旗鼓相当的地步,牵涉的人就多了。 这么多眼睛盯着一个年轻人,你说这个他身份能差的了吗?你别小看这个军奴,若有一日能回京都,恐怕他就要飞黄腾达。” 严郑点点头:“哥哥说的是,可是这半年我对他着实不好,不知道他会不会记恨?他这次既然在骁羈关下苦战,不如我给他报个军功脱了军奴身份,再给他个优差,也免得日后竖敌。” “不可!”严郊打断他:“这半年多以来上头没有什么消息,就是说你做的让他们满意,接着做就是,别自作聪明!” 关于对官场规则的熟悉严郑怎么也比不上哥哥,他一向习惯了聆听受教,答应着去布置了。 五万大军,留一万人留守,其余四万用了两个时辰集结完毕。按照盾牌手、重甲兵、轻骑兵、长矛手、弓弩手分成五个大队,每个大队又细分成几个营。 流州五千多军奴也穿上皮甲,拿着木盾长矛,列队在青州军前方。平日训练的场子战不下这么多人,全排在青州平原的旷野上。 严郊是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人,穿上甲胄更显得英武。他此刻正咬牙切齿的和士兵训话,几缕保养的很好的黑胡子随着下巴运动—— “我们的时间很紧迫,也许是三天,也许是明天,西瞻人就会从径口杀出来残害我们的同胞,侵略我们的祖国!他们人数众多,我们是不可能抵挡的。而骁羈关又不幸落入敌手,如果夺不回骁羈关,我们就不可能等到援军!将士们,为了国家,为了自己,为了我们的父母妻儿!我们就是用尸体堆,也要推成骁羈关那么高,一定要把雄关夺回来!夺回骁羈关,本官就上报朝廷,每一位勇士都会有重赏!” 王庶闻言皱起眉头,未战先言败,这样怎么能激励士兵的士气呢?然而严郊说的并没有错,说骁羈关三千人把守三万人攻不下来,是因为骁羈关地势所限,来了多少人也最多只能八千人同时进攻,其余的都得等着。并且这八千人的对手并不是人,而是礌石弩箭,以骁羈关的地势,一轮箭雨就会造成大面积的伤亡。真的用尸体堆能夺回骁羈关,那也是值得了。 严郊又命轻骑兵快马在前攻山,重甲兵在后,中军却是留下了五千装备精良的铁甲骑兵坐镇,说声行军就开始走。 眼看副将率领第一队轻骑准备行动了,王庶忍了几忍终于还是上前抱拳道:“大人,轻骑虽然快,但是却没有防御力,怕会伤亡惨重。” 他是硬着头皮说的,中间都没有敢抬头,预备着听训斥或者挨上一鞭子,谁知严郊的声音竟然很温和:“你言之有理,你刚从骁羈关回来,本官原本应该问问你情况,你看该怎么做呢?” 王庶有些惊讶,严郊怎么对他这么好,特地叫他来掌旗,还和他亲自说了几句话,大意是说他这样敢和西瞻人作战的少年英雄,应该掌着帅旗,旗帜在他手里,定能壮一军之胆。 好话人人爱听,何况是从目前这一亩三分地里最高执政长官嘴里说出来的。没想到同是同族兄弟,弟弟严郑构陷赵子雄,是那样的卑鄙小人,哥哥严郊却如此有气度,他不由对严郊另眼相看。 王庶再开口底气便足了几分:“小人昨夜看过骁羈关的布防,也试着闯了一下。关口下部设置的都是轻弩,中间是透甲弩,最上面则是礌石火油,不如让盾牌手在前拦住轻弩,重甲兵在后,轻骑跟着重甲,伺机突围。骁羈关必然不可能一举攻克,第一次进攻的目标要在关口下部的轻弩上,只要能毁去大部分弓弩,第二次进攻就少了些障碍。” “有理!重新列队!盾牌手先行,重甲准备!”被提到名字的都脸色一白,他们不可能冲上去的,只是完全炮灰的角色,这一点谁都知道。然而军命难违,先行的三个中队集合整队,吹响了号角。 大队人马行军,从青州盆地逐渐攀上了流州的冻土,积雪在这么多双脚践踏下发出呻吟。当先行走的黑衣重甲在雪地中十分醒目,方阵队列不错,如同田地里的麦子那样整齐。 行进了大半天,眼看骁羈关已经隐约可望。 “大人!严大人!等等……前方山丘发现敌人!”几匹快马沿着官道快速奔跑,边跑边喊,正是严郑派出的斥候。 34 34、十三 交战 ... “大人!严大人!等等……前方山丘发现敌人!”几匹快马沿着官道快速奔跑,边跑边喊,正是严郑派出的斥候。 “什么?”严郊愣住了,原本以为敌人一定会在骁羈关上据守,等待他们到来,怎么会让斥候发现?他纵马从队列中冲了出来,急急问道:“什么地方发现的敌人?有多少人马?是不是西瞻已经大举进攻?” “人数大概在一千五百人左右,都是骑兵,就在骁羈关左近山丘列队,似乎……似乎在等候我们进攻。” “什么?”王庶也呆住了,愣了一下突然怒道:“赵子雄和小人说过,一千五百正是骁羈关内的战马数目,好个西瞻狗子,未免欺人太甚,纵使西瞻骑兵再精锐,难道你们就想凭借一千五百人抵御我们数万大军吗?” 严郑皱皱眉头,王庶没有经过他们示意就直接开口说话,虽然口称小人,却没有一点小人的觉悟,他听了很不顺耳。正想开口斥责,却见兄长严郊用眼神制止。 严郊又暗地里打量了一下王庶,凭他多年的经验看,此人定然曾经长时间身居高位,才会在不经意中露出习惯性的优越,他心底又对自己的判断多了几分把握,兄弟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最好,怎么都有回转余地。 于是他问:“这么说西瞻人这一千五百匹战马还是抢我们的了?” 王庶点头:“确是我们的,大人请看,战马都是一色双头鞍,都是我大苑的样式,西瞻人战马高大,他们惯于配备的是桥鞍。” “好哇!”严郊顺着他叫起来:“我正愁攻关艰难,西瞻人如此托大,竟然自己下来了,正好报仇。” 严郑也明白了哥哥的意思,于是也叫起来:“想必西瞻人自恃勇武,不甘于在山上死守,想直接下来与我们交锋,我们就打他一个落花流水!” 王庶有些犹豫,道:“大人!小人实在不明白,西瞻人占尽地利,何必舍易就难?还是小心为上!” 严郑一摆手,不再理会他,哥哥也说了,和王庶不能过于亲近。 他示意第一个重装步兵队先上,这一个步兵队人数就有五千,又是个个身着重甲,比起那一千五百西瞻骑兵,声势自然是壮大了许多。 “擂鼓!盾牌手退后,重甲出击!”严郊也喊起来,重甲队听到鼓声,叫着冲了过去。 这要是让赵子雄看到,肯定要着急。行军了大半天,最应该的停下了休息好体力规整好队形。丝毫没有休息人还没有在状态呢,何况他们现在离敌人尚远,冲的什么锋! 步兵身着重甲,这么长的距离跑下来,先去了一半体力,何况一路叫喊着冲过去,等到了敌人面前气势也弱了。 严家兄弟是不敢离西瞻人太近,所以将阵势列的远了些。而王庶则是没有赵子雄那样指挥成千上万人作战的经验,眼睛看到敌人了就想应该冲锋,根本没有发现距离不妥。 战鼓声中,五千重甲叫喊着向敌人跑去,士气虽然还挺高,但由于距离较远,指挥不当,五千人队形跑到一半就散了,无缘无故,没打仗战斗力竟然就去了一半。 渐渐离近,步兵们心虚起来,他们这边喊得地动山摇,山坡上那一千五百骑兵竟然纹丝不动,离得近了,跑在最前面的士兵已经可以看见对战马上一个个钉子一般的身影,眼神好的甚至能看见西瞻士兵嘴角不屑的笑意。 冲锋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嘴里的喊声也变得底气不足。他们忽然间有了错觉,好像面前的不是人类,而是一群冰冷的野兽。尽管他们还在喊着,举着兵刃,准备以生命捍卫自己的职责。但他们手中的长矛都开始发抖。 “莫里,今天你可以杀个痛快!”拙吉看着着土丘下已经跑的气喘吁吁的大苑重甲兵,慢悠悠地说了一句。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楚地传到了身边每个人的耳朵。 “杀!”莫里举起兵器,仰天高呼,如同打雷一般闷响。 “杀!”所有西瞻人一同举起兵器,高喝之后兵刃斜下,指向山下的敌军。 重甲兵们没想到敌人在人数对比这么悬殊的情况下还能散发出浓烈的战意,一时间很多人竟本能地向后退去,他们笨重的盔甲把身边的旌旗撞得东倒西歪。 “哈哈哈,大苑军好个孬种!”拙吉指着山坡下的敌军哈哈大笑。 “孬种!孬种!”会说汉话的士兵随着主将的笑声一同叫骂,不会说的也只管哈哈大笑。 王庶远远看到,心中比什么人都痛。没想到自己国家的军人怕西瞻人到了这个地步,区区一千五百人竟能吓得大军后退。 他心中有点理解霍庆阳为什么宁愿呆在荒僻的云中,宁愿和定远军驻守苦寒之地,当初被杨予筹以景帝的名义调回南方反而闷闷不乐。他心想:对面的西瞻人才是铁甲雄师的样子,如果有可能,大苑的军人也应该是这样! 人数多有什么用,当年高祖南征北战的时候,身边的军队只有二十万,可是这二十万人却打遍天下,莫可匹敌。 如今大苑的军队加起来超过五百万人,却除了拖垮财政外什么用处也没有。 “如果我还有机会……”他咬牙切齿的想:“我一定要大苑的军队真正像一个军队!”但是心中也知道,他还有机会的可能微乎其微。 他这边出神,严郊却冲严郑一使眼色,示意他上,无论如何,此次严郑都难以脱开干系,攻打骁羈关的时候严郑必须立下一功。但是骁羈关攻打起来必然是要用尸体堆的,哪有现在的机会好?如果严郑能在这里就立下首功,以后活动起来就容易的多。 严郑明白了哥哥的意思,于是喝道:“西瞻人竟然如此小看我们大苑,骑兵大队,随我出击!今日定要给西瞻人颜色!” “好!擂鼓!”严郊叫道:“祝将军得胜,扬我国威!” “呜――呜――呜!”亲兵吹起号角。低沉的角声压抑而绵长,军中的鼓手听了,立即击鼓回应,“咚咚――咚咚咚咚!”一声声仿佛击在人心中。 军人的热血终于在鼓声中燃烧,轻骑在严郑的带领下泼刺刺跑了开去,阵前的重甲兵也为刚刚的退却羞愧,呼喝着向山坡发起冲锋。 严郊略略犹豫,想到自己有五万大军,断然没有敌不过一千五百人的道理,于是也在盾牌手的掩护下指挥剩余大队向阵前移动起来。 35 35、十四 一箭 ... 拙吉稳稳的坐在战马上,眼光一扫就看清楚了所有敌军的战旗。他用刀尖向远处的严郊指了指,那队兵马阵容最浩大,对莫里道:“主将在那里!” “看到了!”莫里闷雷一样的声音又响起:“这人胆子小了些,离的太远。” 队伍的正中心,大约有五千多骑兵簌拥着一位骑白马、穿银甲的将军,正是严郊。严郊生的身材高挑,看上去气宇轩昂,虽然青州知州不是武职,但是严郊却会一点刀马,衬着银甲更像一个英武的将军,形象甚佳。 但是拙吉莫里这等战场上的熟手不认这个,一见他离前线那么远就停住了,身边又明显是由各营抽调的最精锐士兵守护着,就知道此人是个绣花枕头。 “莫里!”拙吉微笑:“你看咱们应该从哪里动手?” 莫里闷声道:“我听将军的!” 拙吉道:“那你听着,以后你也要带兵,不能只顾冲锋,就拿这些人练习一下——” 他指着最前面的重甲兵右侧道:“如果突围的话,那边最弱!旌旗散乱,应该是没有能镇得住的将官在。” “如果想吓怕南苑人的胆子的话……”他一指远处,傲然道,“就是那个主将!” “我怕不能突破前面这么多重甲。” “人少了的确突破不了,不过他们正在劲头上!我给你五百人,你可以从侧面阵型散乱的地方冲进敌阵,我这边作势冲锋,可以吓得他们不敢分兵和你纠缠!” 拙吉脸上的表情轻松之极,好像说的是去什么地方吃饭一样简单。 “是!”莫里应一声,并不担心自己深入敌阵还能有命没命,也不管拙吉还剩一千人能不能抵住一万多人的冲锋,竟是毫不犹疑的答应了。 这并不稀奇,金鹰卫中哥哥莫向谨慎周密,弟弟莫里勇不可挡,统领拙吉更是有大将之才,那都是无数次血战换回来的评价,没有一点虚言。 两人交头接耳的说话当口,从山坡上已经可以看见第一批露出头来大苑重甲兵,可惜却不是完整的重兵队,盛怒之下的严郑带领骑兵冲锋过快,已经插进步兵阵势之中,将原本的阵型打得更乱。 拙吉冷笑,如果是振业王带兵,这样的将军早就砍了。 这一万人虽然也都是精壮,却比昨晚那三千守军差的很远,可见带兵之人在一场战役中起到的作用多大。 但苑军毕竟是人数众多,地面的积雪呛起一片白烟,嘶喊声也足可地动山摇,声势浩大。 直到有五六千人进入射程之内,拙吉才吩咐:“张弓!” 一千五百名骑兵同时举起手中的长弓,一轮箭雨密密的射了出去。大苑进攻的队伍人数太多,以至于身边都是人,根本无处可躲。惨叫声中,前面的一层人几乎个个中箭。 但是人多的好处同时体现,那就是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空挡,箭支在第一第二排就全被人挡下了,有人身上甚至插了几十支羽箭,倒在地上如同刺猬一般,可后面的人却安然无恙,大苑的进攻队形只被剥掉最外围的一层,作为仰攻,这样的消耗不算大。 严郑丝毫不理睬倒下的士兵,大声呼喝骑兵跟上,他知道此刻的关键是拉近两军距离,如果给他面对面的对敌,他不信自己一万多人会吃不下这一千多人。 迎接他们的当然又是密集的箭雨,这次离得近了,重甲也挡不住近距离弩箭的力量,倒下的人更多。紧接着又是第三轮箭雨,这一次冲的比较快的骑兵也有人遭殃,连人带马摔下来,经常会将身边的步兵砸到在地,大苑军开始出现让严郑脸颊抽动的伤亡。不过三轮箭雨以后,大苑军队已经跑到小山丘一半的位置,短兵相接似乎就在眼前了。 严郑一边高兴,一边也为西瞻人的箭术惊叹,这一千多个士兵竟然个个臂力超凡,射的又准又狠,他们并没有携带箭支,用的就是骁羈关上面留下的弓箭。 骁羈关的补给就是严郑负责,他清楚的知道一般士兵用这种羽箭是射不穿重甲的。况且一千多支箭中,射空的最多只有三成,其余七成都成功命中目标,青州守军中的弓弩队也没有这样的准头,其余兵种更加不用说了,他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军队啊。 严郑不知道自己应该庆幸,如果他遇到的这一千五百人是定远军神驽先机营,他就根本没有机会跑到山坡上。 神弩营的弓手经过严格战斗训练,哪一列的人射什么方位都设计好,每一列都会比前一列扬起一些弓弩,对付下一个队列的敌人。他们箭雨笼罩的范围是整个敌人方阵,绝不会像西瞻这些金鹰卫这样十几个人都盯住同一个目标,造成不必要的浪费,也不会射的都是最前面一排的敌人,留下后面完整的队形。 好在这些金鹰卫虽然个个都是神射手,却没有神弩营那样出众的配合,在付出几百人伤亡后,大苑的冲锋队离目标已经不远。严郑发一声狠,叫道:“谁能取敌将人头,赏金千两!” 重甲队本来被箭雨压下的抬不起头来,听到这样诱人的许诺,大部分人又振作起来,叫着向上冲。拙吉一直等跑的最快的来到自己百步左右,喝道:“莫里,去吧!” 莫里答应一声,带着五百金鹰卫向右侧猛冲过去。右翼的苑军只看见一股黑烟向自己狂扑过来,越扑越近,几乎看不见人影,光这样的威势已经让人有些心慌了。 疾驰中金鹰卫已经搭上羽箭,弓弦声响后,响起一片惨号声。没等惨叫声停止,莫里已经一马当先冲进苑军右翼空隙。 他将弓箭插到身后,回手拔刀就砍,当先四人皆一招就被砍倒在地,他的刀后面一直有一道血泉跟着一起飞舞,如同刀柄后带着流动的红缨。 另外两个亲卫紧随其后,渗入他闯出来的缺口,成扇形左右搏杀,后面五百铁骑成锥形跟进,逐渐加宽,将口子越扩越大,被他们撕开的口子两侧,都堆满了苑军的尸体。 青州的守军连实战都没有经过,哪里遇到过如此阵仗?一时乱纷纷左右奔逃,西瞻骑兵风一般冲过,路上遇到所有能够着的人都是手起刀落,一个不留,片刻就杀出冲锋队伍。 严郑不去理会这五百敌军,命部众继续冲锋,一定要先拿下拙吉这一千人。他以为莫里是想突围,他身后还有盾牌手步兵等两万多人,尽管不如他带着这些人精锐,却也不是瞎子,自然知道该堵截敌人。 就算堵不住,给几百人冲出去了也不要紧,只要杀了眼前这个明显是主将的敌人,然后拿回骁羈关,他严郑就居功至伟。 他这边冲锋陷阵,远处的严郊骑在马上,心中自然焦急,他离得远,只能从声音上知道弟弟终于和敌人碰撞了。他并没有遇上真的战争,远远的兵器撞击和呐喊声也能刺激他的神经。 他只觉得混乱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的心也就越绷越紧越绷越紧,忽然听到半空中传来一道尖锐的呼啸声,这一声比什么声音都近,几乎近在咫尺,就在耳朵边响起一样。 “大人快弯腰!”严郊耳边突然响起王庶一声大喝。 他严家乃是大苑数得上的世家豪门,家训严格,每一个子弟都自幼文武双修,成年再根据资质选择发展方向。 严郊即便做了文官,身手也没有全放下。闻声飞快的一弯腰,合身扑下,死死地贴在了马脖子上。就在他的下巴上的胡子与马鬃毛毛相接的一瞬间,后背上好像有一只强有力的手猛地一推,严郊拽不稳缰绳,一头栽了下去,背后这才如同被火烧了一般剧痛起来。 受了惊的漂亮白马一声长嘶,猛地跳起就想往前跑,然而严郊防守严密,他周边都是护卫。马儿无处可去,只是暴躁的一会猛冲左边一会猛冲右边的就地打转。 可怜严郊一只脚挂在马镫之内,另半个身子拖在地上,想站站不起来,想倒又倒不下去,被战马拖着在地面上扫把一样旋转扑跌,盔甲后的雪白披风将五丈方圆地面扫了个干净,留下一片鲜红血迹。 36 36、十五 溃退 ... 刹那间,大苑的中军乱成一团,严郊找了五千个护卫就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莫里的箭法这么准,没想到破甲箭在他手中这么狠,他没有被箭支直接命中,单单箭风就将他带到马下。 已经冲锋在最前面和拙吉短兵相接的严郑惊的六神无主,这个族兄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几乎想也没想,转身就向中军回扑过去,身边的士兵见走了将军,一时混乱无比。 亲卫们见严郊被白马拖着,一起围了上去,好容易制住惊马,刚刚将严郊扶起,还没有来得及检查他的伤,严郑就见莫里第二支箭已经搭在弓弦上,瞄准众人中心的严郊。 严郑纵马狂奔,凌空将手中长矛扔了出去。但是双方距离太远,没到一半就落在地上,几乎伤了一个自己的兄弟。 嗖!第二支破甲箭擦着严郊的头顶飞过,带着他银色的漂亮头盔飞出老远,牢牢的钉在地上,引起一片惊呼。 严郑的举动虽然没有伤着莫里,却给混乱的士兵指引出进攻方向。离得远的不再试图靠近保护主将,而是抄起兵刃对着莫里招呼过去。 莫里哈哈一笑,第三支箭搭上弓弦,以腰为轴,突然在马上拧过身子,右手猛张,长箭在空中划了一个完美的弧度,直奔身后严郑前胸。 严郑扔过长矛之后没想到背对着自己的人会突然袭击,但是他毕竟一直在紧张的戒备中,听到周围有人惊呼,立刻来了个镫里藏身。 羽箭贴着他的身体飞过,射进其身后另一名裨将的胸口。箭支强劲,将他身子整个射穿,那名裨将惊诧地看着胸口只露出一点点的箭杆,嘴巴张了张,从马背上一头栽了下去。 严郑大怒,他带着一万人冲锋,竟然没有拦住敌人一千五百人,让敌人伤了主将。目前哥哥不知死活,可没等他将身体从马腹下直起来,又是一阵惊呼声响起。 身下的战马猛然前仆,将他远远地甩了出去,却是莫里的第四箭到了,将他的马一箭射死!片刻之间,严家兄弟相继落马,大苑军短时间失去了足以镇压全局的两名将领。 莫里纵声大笑,弯弓搭箭,再度瞄向另一个青州守将。那个副将反应比严郊还快些,快速举起一个盾牌挡住了凌空飞来的羽箭。 严郑并没有真的受伤,他爬起来竭力叫着:“不要慌,保护知州大人!” 随即抢过一匹战马,向中军扑去。 此刻的苑军怎还顾得上阵型完整,无论是前面冲锋的轻骑重甲,还是后面的盾牌手弓箭手,全都不顾一切地向严郊落马的地方冲来。自己人先将自己人挤得密不透风。 莫里纵声长啸,五百骑兵纵马冲入敌阵。 每一名金鹰卫都习惯了一当百,他们有足够的信心,对面的乱成一团的苑军不是定远军的精锐,只是大苑所谓的常备军。敌将已经落马,敌阵已经混乱,疏于训练的敌军连基本的羽箭拦截都做不到。 大苑的常备军,在他们眼里就是这个水准。 金鹰卫曾经在草原上扫荡流寇,面对联合了上万人,在草原上出没如风的流寇,也不过动用了千余骑。今天的敌军还不到三万,且弱小不堪。所有的金鹰卫眼中都是冷森森的杀气,他们不轻蔑也不畏惧,上了战场他们就是杀神。五百骑兵像一把巨大的砍刀一般将苑军的中军砍出了一条口子,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越走近就越艰难,金鹰卫开始出现较大的伤亡,在身边还有不足三百人的时候,莫里成功冲到距离严郊落马的地方八十余步。 “杀!”莫里的吼声惊天动地! “杀!”金鹰卫们如同嗜血的野兽,眼睛里全是血红色的光芒。五千人的中军精锐,竟在在几百人的吼声中颤抖惊慌。 严郑见势不妙,哪里还顾得上和阵前的拙吉厮杀?他大声呵斥,不顾一切地吹响号角,命令各路兵马快速向中军靠拢。 “呜――呜呜――呜呜”凄厉的角声听得人心惊胆战,四万人太多了,让整个战局拉的太宽,除了中军以外谁能想到西瞻凭借几百骑兵竟然直接插进苑军的心脏里,攻敌必救? 他们看不清局势,本来在拼命往前线扑,却突然得到命令要求往回跑。后军一时转身不灵,和严郑身边已经回身狂奔的前军面对面相逢,挤挤挨挨,只得生生刹住脚步,踉踉跄跄的回身,许多人被自己人撞翻在地,越往后军这种情况就越严重。 不但没能及时回援,反而将自己军阵冲的大乱,更别说追上直如疾风闪电一般的莫里那几百人了。 一时间旌旗盾牌扔了一地,冲锋的后军仗还没打就已经如同战败一般狼狈。 眼见距离拉的足够,拙吉在山坡上纵声长啸,手一挥,一千金鹰卫纵马冲下了土丘。这山坡倾斜的角度刚好能让骑术精湛的西瞻人发挥最大优势,冲到苑军面前的时候战马已经加速到最大,马蹄声砸得地动山摇,没有人敢拿血肉之躯抵挡那样的威势。 他们首先发出的是一轮急射,落后的苑军如暴雨打过般四下乱串,散做一团。就在他们倒下的一瞬间,西瞻人的马蹄从毫不留情的他们的身体上践踏而过,向着更前方的敌人追杀过去。 血花在马蹄下不断开放,在他们身后,残尸遍地,血肉成泥! “总有一天,我的铁蹄会踏碎你那九万里路家国!”如果青瞳和箫图南看见了这场景,大概心中同时响起的就是这一句话。 “所有骑马的人跟我上!”眼看莫里越追越近,严郑真的急了,他顾不得身后,只想着保护不容有失的哥哥。 于是指挥着手下刚刚聚拢的轻骑向莫里侧翼杀了过去。但是密集的人流让他无法提高马速,总是有冲上前或退下来的士卒挡住他的去路。他眼睁睁地看到莫里的战马在自己面前五十步左右的距离前面策马一个纵越,马蹄落下时直接踏中一个苑军的心口,那苑军口中喷出血泉,莫里看也不看,向仓惶后撤的中军追去。 身前一片惊呼,身后也是不断惨号。由于严郑的骑兵速度过快,和身后的重甲军已经照顾不到,重甲军在拙吉的砍杀追击下叫声一片,让人以为身后有恶鬼跟随,更是闻声丧胆。 严郑前后失据,气急败坏,可是也只能紧着重要的来,打马紧追莫里,要先救下主将。他咬牙切齿的想,救下主将之后,定要将西瞻人挫骨扬灰,方消此恨。 此刻莫里所率的两百余人已经深深地推进到战局的中央,经验告诉他们不能停下,所以紧追着被亲卫背在背上昏迷不醒的严郊,如同跗骨之蛆,毫不放松,绝不给敌人喘一口气、停下来想想的机会。 严郊选择的这五千人都是精锐骑兵,跑起来很快,让能帮忙的严郑和重甲兵根本追不上。只能在没有组织的情况下勉强对抗身后追击的敌军。 战场上的形势乱成了一锅粥,中军护着严郊仓皇的走,后面只有两百多人,却杀神一般的莫里紧追不舍,再后面是一窝蜂一样的各路苑军,可是他们又被身后一千人追赶砍杀着。由上到下军心浮动,所有人都在跑!跑!跑!绝大多数的人已经不明白为什么要跑。 王庶不得不跟着洪流奔跑许久,他抽出空开在马背上回头望,只见拙吉已经追上最后的重甲,苑字大旗轰然而倒。 战旗一倒,苑军更是一片混乱。他们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常备军,训练和实战的彻底差异已经打垮了他们的信心,眼见身后的同伴一个接一个惨叫着倒在地上,主将严郊死活都不知,他们哪里还能有什么斗志? 转眼之间,阵型便更散了,一个个丢了刀、扔了盾,四散奔逃。阵型从原来都往一个方向跑变成了遍地开花,东南西北哪里都有。 为严郑掌旗的令官见身边早没了主将,毫不犹豫的扔下手中写着严字的帅旗,认准东南仓皇而逃。旗帜一倒,离得远的重甲轻骑还以为严郑死了,更是慌不择路。 严郑大怒,叫道:“我没死!给我竖旗!竖旗!” 没死你跑那么远干什么?现在他喊破喉咙也不可能让重甲听到。 严郑茫然四顾,突然打了个冷战,这一仗竟然要输!四万多人面对一千五百人的作战,竟然要输了! 毕竟是有底子的武将,严郑这当口终于知道自己让所有人一起拥向中军保护主将的命令多么愚蠢,稳住军阵才是要紧。 他也被打急了,大吼一声,高高举起大刀扑了回去,大吼:“重甲兵回去,拦住敌人!”战场上很容易激起人的血性,严郑惊诧的发现自己原来没有那么怕死。要是早知道,他也不去陷害赵子雄了。 他虽然终于不怕死,可惜大多数苑军都怕死,见到数百匹战马结队向自己这边冲过来,立刻拔腿便逃。严郑被自己人阻挡,磕磕绊绊也没办法逆着这洪流冲回去,气得他一刀砍翻一个迎面撞过来的骑兵! “给我站住!冲回去冲回去!他们只有千把人!”严郑拼命大叫。无奈他的叫声在战场上如同浪花入海,没有一个人回应。 眼见大势已去,再固执的回头冲锋他必将被自己人活活踩死,严郑只得打马回身,向自己的哥哥奔去。今天这仗眼看是败了,那严郊就更不能死,青州……青州还剩下一万兵士驻守,只有他才有权调动。 可是四万多人出动都落的如此下场,只剩一万马匹都没有,被挑剩下的军队,还能有办法吗?这个问题严郑想也不敢想。 37 37、十六 稳住 ... 拙吉冷笑着看着蜂拥而逃的苑军,指挥手下分兵追击。按照西瞻人的骑术,别说追上被队伍抛下的重甲,就是追上中军都不成问题。 但是拙吉和手下的金鹰卫都是能将骑兵优势发挥到最好的人,他们深刻明白怎么样才能以最小的损伤换回最大的胜利。 他们根据战场苑军奔跑的方向人数大体划分几个区域,分出兵力追击。此刻拙吉身后只有两百多名手下缀着其中一路,他们只要稍稍提高一点速度就可以插进这一路苑军的中心,但没有人那样做。 西瞻骑兵们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速度,不让苑军有停下来整顿兵马的时间,也避免一下杀入敌阵,逼得太多人停下来拼命。 他们就冷静的跟着,如同饿狼驱赶着一群兔子。每当有精疲力竭的人掉队,西瞻人的长刀就干净利落的结果他们的生命,身后不断传来的绝望惨叫把恐惧带给更多的人。还有一丝力气奔跑的人都拼命跑,停下来的都是彻底用尽力气,只有任人宰杀的士兵。连对西瞻人一点点反抗都做不到。 很多苑军都是在奔跑中被同伴推倒的,近半个时辰的追逐下来,西瞻骑兵竟然几乎没有伤亡。 拙吉已经看到胜利在向他微笑,就算强悍过这些青州兵十倍的草原悍匪,在失去领导的时候都是不堪一击,他只要把这些人撵的更远更累,他们就会活活踩死自己,跑死自己。侥幸留下来的也会吓破了胆子,再也不能组织有效的对抗。 忽然,在一片狂风卷起落叶般的奔跑中的中军停了下来,只见远处山岗上高高举起一面带着白色旌毛的大旗,在凛冽的西北风中猎猎飘扬,旗杆立的稳稳的,没有丝毫动摇。上面斗大一个严字格外醒目,那是主将严郊的帅旗!是此刻苑军最高权力的象征。 旌旗下,王庶的脸色苍白却冷静,坚毅的如同石雕。他不但自己站住了,停止了愚蠢的奔跑,还一把攥住背着严郊的那名亲兵,让他也被迫停下来。 他沉声吩咐:“吹角,要求各营兵马都向我这里靠拢!” “啊?你!”背着严郊的亲兵惊愕的睁大了眼睛,王庶没有权利作出这样的决定,他只是个掌旗人,甚至今天以前,他还只是个低贱的军奴。 这亲兵不知道的是,王庶担下的干系远远比他想的大,临阵夺权,意图不轨!依照他的敏感身份,这八个字足矣要他的命!可那又怎么样?他被发配流州就想通了,不会为了保命做对不住自己良心的事,如今,他的心,要他举起这杆旗。 “吹号角!”王庶又命令:“我一力承担!” 号手回过神来,骂道:“你承担个屁!下贱的流囚……”然而他话音未落,突然手一紧,号角被一个人劈手夺过,运足底气吹起来——呜――呜呜――呜呜!号手大惊转头,却见夺去他号角的人竟是严郑。 他张口结舌的道:“大、大人……”严郑他毫不理睬,继续拼命吹响号角,号声在他浓厚的中气中压过奔腾的马蹄、压过惊慌的呼号,渐渐覆盖了整个战场。 王庶热血上涌,跳上战马马背站了起来,将手中大旗举的极高,迎风飞扬。 沉稳的号角声压过一切杂声,奔跑中的嚎叫声渐渐低了下来。许多只顾狂奔的苑军清醒过来,各级副将裨将校尉等官职的人越来越多人冷静下来,带着身边的士兵向旌旗方向聚拢,零星奔逃的士兵们也找到了该跑的方向,转头向远处的中军大旗聚拢。 “结方阵!盾牌手守外围!”王庶再也不客气,站在马背上高高的发号施令,他站得高,可以纵观全局,以前学习的各种阵型一一在脑海中闪过,重来没有这样清晰立体!原来仗是这样打的!以前自己经历的那些都是样子,都是儿戏! 死就死吧!这一仗指挥过后,他不死才怪!虽然他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容他活着,但是经过这次,他肯定没有了活路,那人放心,手下也不会放心。 想做的漂亮,他就会被毒死或者闷死,然后报个没有伤痕无疾而终。若不需掩饰,直接就可以问罪。 不过青州山高路远,京都的命令下来怎么也要一个月以后,在这之前他不如死于敌手!那还犹豫什么?隐瞒什么?为什么不燃烧?凭什么不出头? “长枪队!外围!”王庶继续命令,双眼放出烁烁光芒!数千支长枪从队伍中举起来,架在了盾牌正上方。一个由硬木盾牌和钢铁尖刺组成的刺猬瞬间稳定。虽然离着尚远,但无论是一路杀人如切瓜砍菜的拙吉,还是血糊了满身的莫里,都不由望着远方慢下脚步。 越来越多的苑军被方阵包进安全距离,苑军毕竟比那一千五百骑兵多了二十几倍,就是停下来让他们砍,这么长时间也砍不完多少。 可怕的原本就是不可控制的溃退,而不是敌军的强大。局势一稳定,苑军方阵内短时间聚集的人就比西瞻人数加在一起还多了。 王庶没有让人出去救援外围的人,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跑出去和西瞻人比速度是不现实的。他只是根据回归的人数不断扩张方阵的大小,以便于将更多的苑军包容在保护圈内。 等人数多的排方阵已经有些困难,王庶就命令阵型旋转,变成菱形,方便溃逃回来的士兵从两翼绕过中军汇集在他身后。 最初也有慌不择路的苑军见到终于有自己人,不管不顾的就想从中间直接插入到安全的核心地带。对此王庶下了一个很冷酷的命令:“散开,从两翼迂回到阵后集合列阵,冲阵者杀。” 溃军人数还是远远多于冷静下来的人,如果不这样,自己人就能把好不容易稳住的阵型再次冲垮。 在砍翻十几个自己人之后,跟过来的没有人试图冲破自己军队的阵型了,一股股溃兵如同流水一般绕过菱形阵,逃向王庶指定的位置。 青州军中的各路偏将裨将也从惊慌中挣脱出来,纷纷停住脚步,协助王庶稳定溃军。一个比较高级的将领还看出来,自己的队列前锥后圆,渐渐形成了燕字阵的雏形,燕字阵攻守兼备,又能利用目前的地势,确实是当前很好的选择。 “盾牌手!出一营加强左翼!长枪队跟着!” “弓箭队居中稳住阵脚!” “中军退后,整顿残兵,重新列阵!” 王庶毫不犹豫的发出一道道命令。 在这样有效的组织下,西瞻骑兵已经发挥不了速度的优势,只要再将右侧稳定,燕字阵就列成了,大苑的阵势天下无双,只要稳住局面,西瞻区区一千多人还要来打,那就是来送死了。 38 38、十七 定军 ... 拙吉也看到了危险,大喝一声:“莫里!冲他右侧,快!” 莫里仰天大喝,声如炸雷,好些苑军当真被他吓破了胆子,竟有一半人后退一步,本来逐渐稳固的阵势竟有动摇之象。右翼大批跑回来汇合的苑军本能的停步,就想向别处先逃。 王庶大急,喝道:“重新列阵!长枪一营,右侧出击!” 他狠狠一指前方里方阵比较近的莫里,然后将手中帅旗往身边号手手中一塞,低声喝道:“拿稳了,再被人抢走,你就别活着!” 那号手先前被严郑夺了号角,正不知如何是好,大旗入手,本能的高高举了起来。帅旗在手,仗没有打完之前是再也不能放下了。 再看王庶已经驾马率先冲出,叫喊着向莫里杀去。 王庶明白,刚刚他能号令众人最主要的原因是在人人逃命的时候,他给了大家一个安全的地方,人的本能驱使众人听从他的命令。 但是让好不容易安全的长枪手再出去冲锋就不一样了,凭他的地位,只嘴上说说就让人冲向杀人魔王一般的莫里怎么能行? 只好立即率众冲出,希望以身作则影响别人,会有多少人跟着过来王庶心中着实七上八下,他压根不敢回头,背上全是冷汗。 跑出一段后,听到身后蹄声密集,跟上来的人并不少,王庶暗叫一声苍天保佑,大苑男儿还没有窝囊到不可救药的程度。好好,他王庶此番死,也算有价值了。 莫里处于战局中心,伤亡也比较大,如今只剩百余人了。两队人马迎面奔跑,速度又都极快,片刻就要撞到一起。 王庶在离他只有三十几步的时候突然喝道:“你也吃我一箭!” “呲!”羽箭好似将西北风划了个口子般发出怪响,直奔莫里的战马,莫里挥刀格挡,间不容发的当口将箭支磕飞出去。 受了惊吓的战马发出一声长嘶,前腿扬起,王庶射箭的时候已经不顾看自己是否命中,猛地一磕战马,紧跟着箭支到了近前,莫里马匹前蹄落下,王庶的长矛已经直奔莫里小腹狠狠刺出。 莫里回刀借着落下的力道狠狠一挡,‘当!’发出震撼全军的巨响。 王庶手臂瞬间酸麻,他不是莫里对手,硬碰更是不行,明白这一点之后他丝毫不做停留,利用马匹拧身的空挡错过莫里,冲向他身后的一个西瞻精兵。 长矛迅速在对方胸口出入一下,成就了他此次战役最先得到的彩头。 莫里大怒,出气似的一连砍翻了三个紧随王庶的长枪手。但是剩下的人却按照出发前的命令,从右侧横切过来,与金鹰卫侧翼发起了进攻。 尽管长枪队有五百人,但是面对着一百多精锐,王庶却是打算了带着他们送死的。他只要打乱敌人的进攻节奏。那种如影随形的击杀实在是太可怕了,果然,只要短时间内受到较大的反抗,金鹰卫们就不能维持着缀着杀的局面,而是必须调整方向往右,正面迎战。 追的最近的敌人是暂时拦住了,但是短短一个照面,苑军就倒下了四五十个,而金鹰卫们竟只几人添了伤口,一条命也没有换回来。王庶低估了敌人,近身单兵作战正是这支西瞻军中最精锐部队的强项,舍命也不一定能回天。 王庶只比别人深入几步,片刻身边就只剩下了两人。他吸了一口气,凭借借力打力的手段和四个敌人缠斗起来,片刻已经连遇险招,全身上下不知受了多少处伤,疼痛不已,手臂酸麻的抬不起,现在一下下招架都是咬牙苦撑而已。 这才知道自己二十余年苦的武功原来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厉害,以前几十个人不能近身,甚至千人莫敌的名头当然是人家让着来的,并不是他真有那么大的本事。 他自嘲一笑:还以为能拼掉十个人,看来最多能换两三个,这下终于知道自己的真正价值了。 忽然一股大力过来,王庶举矛相迎,却手腕一麻,兵刃几乎脱手而飞。 回头刚看清进攻他的是一脸狰狞的莫里,人已经被打下马来,几件兵器同时向他招呼,他不及格挡,眼看就是个乱刃分尸的局面。 他身子突然一轻,被身边一个矛手抢上马来,王庶看清了竟然是军奴中对自己最不好的老徐,以前脚上生冻疮和他要猞猁油也不肯给的,此刻他不知从哪里捡到一匹马骑上去,他不逃命,竟然冲进阵中救了他。 老徐冲王庶一笑,血沫子同时流了出来:“小书生!好样的!”他救援王庶的时候片刻身上就添了四五处透明伤口,说完就一晃栽下马去。 “杀啊!”好些个熟悉的叫声传来,跑在最前面的军奴们有人冲回来了。老徐在军奴中算得上个霸王,手下竟也有些兄弟,见他惨死,十几人不顾逃命,却向敌人冲来。原来危急时刻,军奴对青州的正规军更有血性。 幸好这时已经阻挡了莫里足够的时间,后军重甲轻骑接连溃退过来,都已经面对面了,不管愿意不愿意也要挥舞兵刃和敌人碰几下,人数多占了便宜,这些人接二连三的分担了王庶的压力。 “杀!”金鹰卫发出瘆人的吼声,但这时苑军已经没有那么害怕,真对上了发现自己也还是能砍两下的。 一个重甲兵手中只剩半截刀,于是挥手将断刀狠狠地向莫里扔去。另一名金鹰卫抢上一步,一刀磕开,反手回击过去,急切中没能取准,招呼到肩膀上,那苑军的重甲兵半个身子顿时被鲜血染红。 那金鹰卫正要补上一刀,另一人冲上来,毫不犹豫地护住了队友。一个轻骑奔过来,挥刀将金鹰卫逼退一步。 平时青州军轻骑看不起重甲,连和他们一起说话都不愿意,可是此刻血的刺激下,他们终于成了一个集体。 “当!”又是一声巨大的金铁交鸣,王庶终于游走不及,又一次和莫里硬碰硬的兵刃相撞,他的嘴角和虎口同时冒出了血迹。 莫里脸色阴沉,认定想要杀了他,王庶退无可退,将涌到嘴边的甜腥味咽了回去,回矛闪电般反刺三下。这是教他武功中一人的保命绝招,用力不大招式却精妙,逼的莫里接连退后三步。 一个瞬间莫里又抢上来和王庶斗在一处,王庶用尽全力,将长矛使得上下翻飞,却也终将不敌,又一次被迫兵刃相交后长矛被荡开好远,胸前大露空门。 莫里一声长笑,单刀借势劈下,直奔王庶软肋。 四五支长矛同时探出,高低都有,对着莫里猛刺过去。莫里惊讶回头,身后是眼冒怒火的苑军,有骑马的也有步兵。再见身边金鹰卫已经所剩无几,密密层层竟都是大苑刚才被他追的哭爹喊娘的溃军,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失去了战场优势反而陷入苦斗之中。 “呜呜呜――呜呜!”远处的号角又吹响,更多的苑军汇集在中军,前锥后剪刀形的燕字阵设立成功,已经稳如磐石,透出杀气。 “莫里!突围回来吧。”拙吉跟上来,淡淡吩咐。 莫里狠狠看了王庶一眼,知道今天已经事不可为,大吼一声,长刀荡开,带着剩余的金鹰卫向拙吉方向杀去。开战以来,他们第一次掉转了头,不再一心对着苑军冲击。 王庶身子一软,张口喷出忍了又忍的一口血,仰面摔下马来。 无数只手伸出来,在下面接住了他,将他托在半空。 无数人挡在他身前,拥着他退回中军,退回他为大家开辟出的安全地带里。 “你是什么人?”恍惚间,王庶似乎听到拙吉问了他一句,他胸口痛的要命,一口中气怎么也提不起来,却咬着牙道:“大苑人!怎么样?” 他的声音太小,身边却突然传出轰然巨响,竟是扶着他的人一起喝道:“大苑人,怎么样?” 后军中大部分人也忘情的跟着喊:“大苑人,怎么样!”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直如雷鸣! 王庶和着残兵已经退回阵内,拙吉和汇合了所有人的金鹰卫站在不远互相凝视着。战场上如同浇了汽油的火堆,只要一个手势,混战又会开始。 大苑每一个人都相信这一次结果完全不同。他们不断高声喊着:“大苑人,怎么样!大苑人,怎么样?” 拙吉看了一会,微微点头:“还行!”冷笑一声,道:“骁羈关见吧!” 金鹰卫同时答应一声,没有一点苑军多余的骚动,钉子般骑在马上来,也钉子般骑在马上走,丝毫没有慌乱。莫里仅剩的几十人个个都是从人到马都是纯红色,在队伍中颇为显眼,却也和其他士兵一样标枪一般挺直,不见一点松懈。 这才是真正的精兵,大苑人,的确,只能勉强算还行。 —————— 逆胡未灭心未平,剑匣中有铿锵声。 关山万里漆如墨,此刻正是风雨中。 39 39、十八 传信 ... 这一场仗的结果,西瞻一千五百人死伤五百余,而青州守军整整去了两万人,主帅严郊被战马拖的浑身上下都是伤痕,至今昏迷不醒。 王庶回去后吐了好几口血,身上也添了不少外伤,但因为今天的表现得到较好的照顾,休息在青州正规军的营房里。医师说伤的虽不轻,生命却无碍。 而关键是,骁羈关不但没有夺回,连边也没有摸着。而该死的西瞻大军,却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扑出径口,要了他们的性命。 此后两天,严郑带着人对骁羈关发起舍命强攻,完全是用人命堆,战局异常激烈起来。 骁羈关真的是太难攻下了,只要一轮箭雨,一轮礌石,伤亡就是个恐怖的数字。两天了,进攻的队伍被阻拦在山下第一道防线面前寸步未近。 偶尔有一两个重甲兵即便侥幸冲过弩箭箭阵,却也已经筋疲力尽,被早等候在一旁的敌人一刀砍死,随即穿着重甲的笨重尸体就被当成礌石扔下来,骁羈关礌石通道都是特地修建在攻山时敌人必然人数最集中的地方,无处可躲。 大苑士兵在下面,无可避免的被自己弟兄的尸体砸倒,惨叫和着怒叫不断响起。 两天过去,骁羈关外一里方圆地面都变成了赤红色,那是热血融化了积雪,积雪又重新冻成的红色坚冰。 尸体能收拾的都收拾了,尚有一些无法收拾的残肢冻在红色的冰里,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与激烈。 不愧是大苑第一雄关,折损了这么多人连第一层防护弩箭都没有完全破坏掉,关上储备的箭支也足够使用,困死敌人的想法极度不现实。 拙吉也不再出兵和他们硬抗,完全依靠骁羈关地利和充足的守关设备与之对峙,击退了大苑的进攻后立即回撤,摆出守住足矣,不求追杀的姿态来。 一千五百人摆在平原上都对付不了,近四千人躲在铜墙铁壁里更无法奈何,严郑自己都豁出命去,一样没有建树,两天下来,夜夜睡不着觉,一筹莫展。 严郊当日被马拖着脑袋在冻的比石头还硬的地面上不知撞了多少下,两天过去丝毫没有要清醒的迹象,严郑没了主心骨,有心不顾身份向王庶求援,又正巧遇上他大口吐血,看着站都站不起来的样子,分明指望不上,不由大失所望。 王庶的身子骨是从小就精心调理的,底子很好,伤势虽然不轻,经过两日调理已经大大见好。他知道严郑不顾身份来看自己肯定不是慰问伤兵那么简单,一个营帐里躺着的伤兵有二十几个,没理由单单走到他床边欲言又止,定然是形势十分糟糕了。 于是他也顾不得和严郑虚言客套,直接问:“战事是否不顺?” 严郑叹了一口气,将目前形式详细说了出来。 王庶眉头紧皱,他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不可能不关心,但是连日惨重的伤亡让士气下降,骁羈关连第一层还没有攻破,他光是关心又有什么用? “不行!”他抬起头:“我们不能攻了!西瞻人气焰嚣张至此,不会因为我们还能列队就龟缩关内,他们这是拖延时间,说明拖时间对他们有利。严大人,想办法求援吧!两面夹攻,尽快解决才是。否则等西瞻大军杀来,青州断然不保!” 严郑急道:“我当然想求援,但是要在骁羈关顶上燃起狼烟,麟州才能收到消息,现在骁羈关在西瞻人手里,这狼烟怎么点?我派出不下百人冒死翻山,结果没有一个人能成功!内陆根本不知道我们这里遇敌,还上哪里指望援军?” 王庶脸颊肌肉抽动一下,道:“堵得住山,堵不住河!从河里游过去!” 他不是不知道这句话会断送多少性命,但是情势逼人,说什么也得拼一次了,西瞻人也是从河里游过来的,他们能做到,大苑的士兵也必须能做到! 严郑一想果然,连声吩咐:“速速传令全军,水性好的都过来,能游过小金川到麟州的赏金千两!本官推荐他做校尉!” 小金川就是骁羈关下面那条冰河,这自然是及其艰巨的任务。清脆的锣声在全军中响起,传令兵将命令送进每一个士兵的耳朵。 一波猛烈的攻击刚刚结束,疲惫不堪的将士换下来短暂休息,另一批人又顶着他们冲了上去。换下来的人皆是一身灰土,但受伤的人却不多,并非敌人杀伤力弱,而是骁羈关的防卫力量太强,挨上的几乎都送了命,活下来的都是没挨上的,所以伤员极少。 两天强攻下来,更让人觉得骁羈关是不可能攻破的天堑,没有人有心情说话,大家将盔甲一脱就缩进营帐里,睡不着也静静的躺着,绝望的气息笼罩全军,士气极度低落。 他们很快就被锣声惊醒,各个小队的队正接到命令,开始挨个问话,队正们再把自己麾下水性好的士兵叫出来询问,折腾了很久之后,共同推荐了几十个水性好的,但是传令官一提要游过小金川,这些人个个大惊失色,连说不行。 你推我挡,许久之后,竟然一个敢下水的也没有找到。 眼见重赏之下还没有勇夫,传令兵急了,要求士兵推荐会游泳的人全站出来,一个也不许留,只听得他厉声呼喝:“还有没有?还有谁会游泳?马上给我站出来!西瞻人能游,你们就不能吗?” 军营外面陆续站出了一些会游泳的士兵,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传令官见人数还是太少,发狠喝道:“来人,把没出营帐的集合起来,全扔进河里,要是谁进了河图突然会游了,就是欺瞒将军,按逃兵算,抓出来直接砍头!” 他这么一喊,营帐中急急又出来几个人,一个士兵慌张的说:“我就会一点水性……真的,勉强能游一点,实在游不过小金川啊!大人,让我下河就是让我送死啊!” “这些废话留着下河以后说去,把他拖走!”传令官冷笑:“狗杂种,不给你来狠的你就骗爷!还有没有和他一样隐瞒的,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自己站出来博个功名,省的一会白白被砍了脑袋,还要记下个逃兵!” 那士兵绝望之极,凄厉的叫起来,他这一叫,站出来的众人也叫起来,一个脸上生着水锈的士兵道:“小人能闭着眼睛在河里摸鱼,这里面没有人比我水性好,可是我也下不了小金川,这明明就是让我们去送死!” “少废话,西瞻人能进去,你就不能进去?你不是爷们?” 那水性极好的士兵怒道:“大人说的是外行话,从上游下水到骁羈关不过二里路,水流的又快,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喝上几口烈酒抗一下还能过去。麟州距离此地三百多里,一路都是激流险滩,不撞死也冻死了,人哪有可能在小金川里游那么远?” 传令官冷笑:“要么下河,要么砍头,你自己挑吧!” “这分明是让我们送死!老子宁可去攻骁羈关,死也死个明白!”一时间全军大哗,有的哭有的叫,呼声震天。 严郑还在王庶伤兵军帐中,当然听见了外面的声音,他怒道:“喊什么喊,要造反吗?消息传不出去,这里每个人都活不成,来人,有叫喊的立即给我抓起来。” 叫嚣声渐渐低下去,许久那个传令官回来了:“报,军中会水性的共三千四百五十人,其中人人推荐称水性极好的有四十一人,都能水下潜行。” 他吸了一口气,小心的问:“众人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大人,是会水的都下去,还是只让水性极好的下去?” 严郑和王庶对望一眼,王庶低下头:“人越多……目标越散,机会大些。” 严郑叹了口气,点点头吩咐道:“三千多人同时下水,给每个人准备好告急信,另一面加紧强攻骁羈关,听天由命吧!” 王庶又道:“我记得西瞻人是用皮囊浮在水面上趁夜顺流下来的,不但省了很多力气,撞上石头皮囊还能抵挡冲劲,日前战马牲畜死了很多,可以加紧赶制一些皮囊,机会多些。” 他出了这样的主意,难免心中有愧,今日送死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前日救他性命的人,然而慈不言兵,三千多人比起青州得失微不足道,他自己若是会水,他也会下河去,这一点问心无愧。 40 40、第 40 章 ... 十九漂流 严郑点头,命人剥下马皮赶制皮囊,这个很简单,剥下皮来吹上气四肢扎紧就是一个,比西瞻人用的大得多,想必更能抵挡撞击力。 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皮囊做好了,严郑走出帐外,门外却急急跑来一个士兵,一见严郑立即行礼道:“将军!赵……大人有话让小人传给将军!” “赵子雄?他有什么事?”严郑皱眉,赵子雄就关在营中,这些天他一直守着本分,很老实,有什么话非得说? “他要告诉本官什么,你说吧。” “是!赵大人说,将军此计糊涂,骁羈关的地势他最清楚,小金川在关下正好是一个大回环,前后五里范围都在射程之内,别说人根本游不过三百里冰河,即便游得过,也躲不过西瞻居高临下那么大范围的射程。这并不是冒死就行,而是根本没有成功的机会,白白送死罢了! 当日西瞻人能游过来,一是趁夜,二是用计调开他的注意,三是在骁羈关射程外上岸,从崖上攀爬才成功的,敌人既然赖此破关,更会对河边防御加倍用心,此计实在不可行!” 严郑大怒:“送不出信,个个都要死!他说这些风凉话是否想扰乱军心!” 士兵有些畏惧,乍着胆子道:“赵大人还说,将军别发怒,他并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是真心出个主意,他说既然要传递的是消息,只要将消息栓在皮囊上顺流漂下去就行了,不必人下去,只要多多放下去一些,西瞻人总不能下河边守着拦下所有的皮囊吧?就算射破了,皮囊也还是会向下游麟州走,总会引起麟州注意!” 严郑听了暗叫对啊,为什么非得人下去呢?王庶听了也暗叫惭愧,怎么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呢? 他忙道:“赵大人说的是,除去皮囊,还可以用竹木,只要能在水面上漂的都行!” 片刻之后,军营中又重新响起锣声,布置着新的任务。 中午时分,守卫崖壁的西瞻士兵使劲揉揉眼睛,只见一向银白晶亮的小金川水流流经青州突然变成黑色,黑色随着水流划着扭曲的弧线,黑色间中偶有银色的水花受阻跳出,银色的江流中也偶有黑色一闪而没,然而黑白S形的边界却很清晰,酷似太极阴阳鱼,蔚为壮观,十分好看。 一个西瞻士兵碰了□边的同伴,问:“这水……怎么了?是不是南苑人用了什么妖法?” “不知道,快去报告将军。” 很快,黑色赶着白色的波浪起伏奔腾着过来,近看立时傻眼,原来那黑色是由数不清奇奇怪怪的东西组成,大的如铁锅、洗脸盆、皮囊、树干,小的有树枝、竹筷子、多余的皮鞋……千奇百怪,应有尽有。 声音除了一贯的水声咆哮,还有非常清脆的叮当声,那是铁锅撞上石头的声音,西瞻士兵张着弓箭,目瞪口呆的望着这浩浩荡荡的物品大军,手中箭说什么也射不下去。 这一波过去后只歇了片刻,上游又放下无数活鸭活鹅来,嘎嘎大叫着漂了下来,活物不比死物,下到水里立即死命扑腾,只见小金川上水花乱溅,叫声惊天。当真是能在水上飘着的东西没有一样放过。 骁羈关山顶守卫的西瞻士兵脸色均是精彩无比,他们的职责是让消息不外泄,可是此时此刻,想完成任务恐怕只有他们的草原大神亲临施法了。 ———————— 此小节未完,等等下午 41 41、十九 ... 此刻,处于骁羈关下游的麟州还是一派祥和景象,虽然是冬日,午后的阳光也暖暖的熏人欲醉。大金川河畔,一个老者布衣麻鞋,正在河里垂钓。 大金川是青州小金川的下游,水势虽然平缓很多,但水温依旧寒冷,耐得住这等温度的鱼虾很少,不过一旦钓上来就是脂肪肥美的大鱼。 今天老者显然收获不佳,鱼篓空空、一片鱼鳞也没有。可他却没有半点焦急之色,只悠悠闲闲的坐着又下一竿,午后暖阳、清风拂面、水流叮咚,好一派自在景象。 远处一个穿着青花布衣的女子走过来,她年纪已经不小了,却身形轻快,双眼弯弯全是笑意。 远远见到老者,她停住脚步,吸一口气,慢慢向他靠近,那么大个人踩在岸边枯枝败草上,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 一直到了老者身后,他也没有察觉,女子笑眯眯的紧贴上来,突然‘哇!’大叫一声。本想必然吓他一跳,谁知那老者手下稳如磐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骤然受惊,全身上下居然纹丝没动! 那女子拍手大笑:“好定力啊!不过你手背筋脉鼓起,突然用力是为了什么?” “阿黛,你也有兴致看我钓鱼?”老者放松了身子,回身笑道,他的眉骨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阿黛拍了他一下:“钓鱼!傻了你,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我来看看你个老东西掉河里没有?没掉河里就回家吃饭!” 老者看看天色,也笑道:“真是,午时都过了,收拾东西,回家了。” 阿黛帮他拿起鱼篓,直起身子突然奇道:“咦?什么东西?” 老者顺着她手指看了一眼,随意道:“破鞋子,大概是谁不要了的。” 阿黛摇摇头:“我问鞋里面是什么,那个白色的……像是特地放进去,卡的很瓷实!你看,鞋子在石头上撞了好几次也没掉出来。” 说话间那个鞋子又漂近了不少,老者也看见鞋里那点白色了,他迟疑的道:“捞上来看看?” 阿黛捂住鼻子,笑道:“要看你看,不知谁穿过的,我可不去摆弄!” “明明是你好奇想看,却赖上我了。”老者笑着说:“也罢,鱼没钓着,钓个靴子也算!” 鱼竿一挥,带起‘咻’的一声割裂空气的响声,鱼钩准确的勾上鞋子,将鞋拖上岸来。 东西上岸,一直笑嘻嘻的阿黛突然脸色大变。 “不对!”老者也看清楚了鞋里的东西,道:“这是军队传信专用的蜡封!为什么从上游放下来,难道青州……”他的声音突然停住了,只见阿黛一脸寒霜,死死的瞪着他,冷森森的道:“扔回去!” “可是……”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阿黛……”老者面现难色:“万一青州……” 阿黛面色更寒:“要么立刻跟我回家,要么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说罢不等他回答,转身疾走,可见毫无商量余地。 老者无奈跺了一下脚,将鞋子放回水中,跟着阿黛回去了。 夜里,群星漫天,垂钓老者慢慢摸回岸边,白天他扔鞋子用了巧劲,鞋子卡在岸边水草中没有漂走。 他预备来到河边寻找一番,结果一看却吃了一惊,河里到处都是东西,每隔几步,石头缝里就卡着些木头竹片之类,像他白天看到的鞋也有好几只,根本不需要仔细寻找,大部分东西上面都系着一个蜡封军信,想必本来个个都有,没有的就是顺水漂流的路上掉了。 老者眉头紧皱,这般声势让他感到事态严重,他拿出一个蜡封,借着星光读起来,脸上渐渐显出凝重之色,伸手拿了一根枯枝,在地上画起来,喃喃道:“骁羈关、青州、小金川……”熟悉军事的人一眼便能看出,他画的是一副地形图。 这是他几乎一辈子养成的习惯,每到一个地方,总不由自主的观察周围地形,暗暗记在心中。晚上躺在床上,根据这些地形脑子里要上演多少次模拟推测才肯睡着,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这只是习惯而已,他并没有想到有一天真的能用得上。 他正全神贯注的画着,一双女鞋悄然无声的出现在他面前,老者视线余光看到女鞋,惊的全身一跳,连忙抬头,慌道:“阿黛,我、我不是……我只是看看……你别生气,我睡不着,我真的只是看看……” 阿黛面上若是怒气,他还不心惊,可她脸上却半点怒意也没有,浓浓的都是哀伤,满满的都是热泪,似乎心都碎了。 老者心里也尖锐的痛了一下,轻轻道:“别这样,都是我不好……” 一串眼泪立即从阿黛眼中滚落下来。 “你的命已经还给大苑了!我的女儿死了儿子死了,连你也差点死了!老家伙,你的命是我的!”她扑到老者身上痛哭起来:“你的命现在是我的!不要再给别人了!不要给别人了……” 老者脸上的肌肉也颤抖起来,心像被挖去一块那么疼,怀中这个女子,他负她良多,实在不能再对不起她了!但是青州、那么重要的青州!他也实在放心不下。 左右为难,他轻声求道:“阿黛,别这样,让我做点什么,哪怕让我出个主意!行吗?青州若失,大苑危矣!我就出个主意,我不露面,只要麟州总兵看见我的主意,我也就算尽了力了,行吗?” 他焦急的看着阿黛,期望她能同意,过了许久,他几乎认为没有希望了,一个声音才轻轻响起:“你把你的主意写下来吧。” 老者大喜,转身奔回家中,拿出纸笔,随手研了几下墨,就急急写了起来。 阿黛慢慢跟了进来,出神的凝视着油灯下那颗已经花白了的头颅。 出个主意?随着形势的逼近,他能安心只出一个主意就罢?主意若有用,危急之时,带兵的将军能不去找这个出主意的人? 当初把家搬到这苦寒之地麟州,不就是因为此处两百年不曾打仗,是个可以安心过日子的地方吗?难道真的是天意,这样也躲不过? 老者仍在专心的写着,丝毫没有注意阿黛的眼神越来越尖利。毫无征兆的,一只素手突然切在他后颈上,他立即失去知觉,毛笔在纸上点出了硕大的一团墨迹。 第二日邻居起身,却发现在这小山沟住了一年多的老两口不知去向,家里东西却丝毫未动。又等了一日也不见人,邻舍正准备报官,突如其来的消息就让麟州上下没心思理会这等小事了。 —————— 百年复几许,慷概一何多。招手海边鸥鸟,看我胸中云梦,老去又如何。楚越等闲耳,肝胆有风波。 42 42、二十 消息 ... 河里有东西流下来的消息不知是什么时候传开的,反正现在麟州居民全都蜂拥而出,用最快的速度聚集在大金川沿岸,以无与伦比的干劲打捞着河里的东西。 群众的热情并不是来源于爱国,而是对邻居的眼红——“听说张三家捞上来三个铁锅,其中一个还配了锅盖。” “快看!李四那根毛竹扁担,崭新的呢!” “王五,你小子好运气,我家正缺个铜壶,要不我拿捞上来的菜板和你换吧!” “咦,你这两只鸭子……也是河里捞的?栓子他爹,快去快去,你死人啊,走这么慢,带上渔网赶紧跑!” 随着物品捞上来的蜡封自然也落进群众手中,虽然有些被人随手扔掉,但还有很大一部分人有足够的好奇心,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几个识字的人凑一凑,这场两国大战的最初一封战报,就被麟州老百姓站在河边解读出来了。 “第几天了?”严郑皱着眉头问。 “四天。”王庶疲惫的回答道,从他这个角度仰望,骁羈关如同一直插进青白色的天空里,陡峭的令人绝望。 “麟州到底有没有得到消息?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大人别急。”王庶道:“麟州肯定已经得到消息了,大概是骁关太过陡峭,山那边打起来我们也看不见。” 严郑叹了口气:“如果是那样还好,可是青州这面西瞻人的防守丝毫不见薄弱,不像两面受敌的样子。骁关失守,责任重大,麟州本来就没有辅助骁羈关的责任,我只怕麟州太守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背这个黑锅。” 王庶看了严郑一眼,心道:你把黑锅扔给赵子雄,别人就算真把黑锅扔给你也是天理。这当口当然不是算账的时候,他安慰道:“大人莫急,此事没有可能。青州若是失陷,麟州就是首当其冲,西瞻人必然要拿麟州开刀补充物资,麟州太守不敢不尽力。以前赵将军用三千人就可以驻守骁关,现在西瞻有五千人,就是同时应付两边,一时三刻也不会露出支持不住的迹象,我们加紧攻城就是。” 严郑强打精神,下去动员士兵攻城去了。他不知道该和士兵们怎么说,说消息没有递出去?那绝望就能击垮军队的战斗力。说消息递出去了?既然明知道消息已经传递出去,明知道再等等就会有援军,再让士兵去送死就没那么容易。 所以他只好说现在还没有麟州方面的消息,鼓动士兵再坚持一下。然而没有消息带来的焦虑同样也是军队的敌人,他用尽方法,从许下重金到严苛军令到身先士卒,苑军进攻的势头仍然不可避免的低落下来。 直到严郑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终于有一块从骁羈关上落下来,差点砸中他的石头挽救了他。 那其实不是石头,而是被寒风冻硬了的泥土,泥土里被人浇上了水,结了冰的泥巴硬如钢铁。这块冰石从山上滚下来和真正的岩石山体无数次相撞,也只在表面留下坑坑点点的白印,丝毫没有损害它的形状,可见它的坚硬程度。 被这样的‘礌石’砸中,和被真的石头砸中下场没有两样,严郑躲过这块差点要了他的命的石头,不但不惊,反而高兴的几乎跳起来。 骁羈关顶上没有礌石了!骁关的储备他最清楚,因为骁关的一切物资都是他这个流州总兵负责提供的。即便是这几天全力进攻,也不会消耗完关上的礌石。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西瞻人现在真的在两面受敌,而且另一面战事更紧张,才迫使他们把主要物资运到更需要的地方去了。 严郑精神大振,挥剑叫道:“援军到了,大苑的兄弟!我们加把劲,援军到了!” 众人齐声欢呼,这个消息给疲惫不堪的身躯里注入了新的力量。 “咚——咚咚咚——咚!”在震天的鼓声中,苑军又一次努力,向骁关发起冲锋。 骁羈关山顶,西瞻的郎将拙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几日他上火可真上的不轻。眼睁睁看着浩浩荡荡的物品大军顺流而下的那一刻,他不得不放弃骄傲,提前放出了那只发信号的黑鹰。 他也知道铁林军重甲骑兵翻越酷寒的高原是多么艰苦,预定时间已经是十分紧张,匆匆赶来的话,没有整队时间、必然会造成不必要的损耗。然而现在的形式已经刻不容缓了,如果让麟州的驻军在孙元帅来进攻之前拿下骁羈关,那西瞻的军魂、振业王手下最大的筹码铁林军就等同于断送在他的手里。 每每想到这,拙吉就无比焦躁起来,经历了无数次征战,他深知焦躁对于统帅乃是大忌,却偏偏无法抑制。 他十分想用敌人的鲜血缓解这种焦虑,如同前几日一样,他远远的看着自己的士兵只需要在高处动动手指,苑军就像秋收的庄稼一般,{奇}一片片倒在骁羈关山脚下,{书}这些青州军直到死去,{网}连他们的身影都看不到。他那盛夏喝了冰酒般心情,冷静、自信,还有畅快。 但是他注定不能享有这种畅快,因为在山的另一面,敌人已经能看到他们了。 骁羈关向着青州那一面的确是天堑,但是对这麟州这一面却缓和了不知多少倍,和另一面比起来,如同好客的小姑娘。 很多人为的痕迹表明,骁羈关原本没有这么好客。那几条可供军队上行的山道分明是人工开凿出来的,那许许多多足矣阻碍弓箭的灌木也是人工种植的,骁羈关的两面,就像一个刺猬的背部和腹部一般,一面几近坚不可摧,另一面却容易下嘴的多了。 如果拙吉像贵岂来一样喜欢研读中原的历史,知道大苑开国之初,在内陆所有的州府都拿下的情况下,偏安一隅的青州和流州就是因为有骁羈关扼守,整整坚持了三年才被攻破,在这小小关口付出的代价抵得上西北全线战争的总和,就知道大苑为什么要磨平骁羈关这一边的棱角了。 骁关如果还是和从前一样,镇守青州的高官只要和骁关守备勾结,立即就可以自成一国,在国力战力都不如开国的时候,朝廷就对这块地方无可奈何。 所以开国之初,当西瞻对大苑表现的无比友好的时候,许多大臣都建议高祖索性毁掉骁关,以免成为子孙的隐患。同样参政国务的皇后力排众议,坚持留下了骁关作为屏障。于是大苑用了十年时间,在麟州一面开出了今天的通路,以备万一青州谋反,内陆攻打的代价不至于太大。 经过两百年的沉寂,这条通路终于完成了设计者最初的预想,士兵踩着认为开凿的能落脚的通路向上进攻,不知要少付出多少生命。 不过呢,麟州那一面容易攻打只是相对而言,通道也仅仅是可以立足而已,灌木也只有有限度阻挡弓箭,硬弩射出来的弩箭就挡不住了,当然更挡不住礌石。 可是山下逐渐涌上来的青色小点,还是让拙吉神经紧紧绷了起来。因为失败的后果他绝对承担不起,所以他命人将所有的重型武器全运到麟州方向,死死守住,至于山的另一面,只能靠人去拼杀了,在骁羈关地形的帮助下,几百人就足矣顶住青州方向的攻击。 当然,这几百人难免损失惨重,不过他们这次执行的任务本来就是危险无比,死生都是平常事,保证麟州方向的苑军不能攻破骁羈关,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43 43、二十一 夺关 ... 蓝的一望无际的天空笼罩在高原上,四万身着黑衣黑甲的铁林军急速行进。没有看见的人绝对无法想象,数万人出兵居然可以如此轻灵!对,是轻灵,没有大量的喧嚣和烟尘,没有想象中的仓促和凌乱。 不管是人还是马,都默默的、安静的奔跑着,从天的这一头,一直延伸到天的那一头。 从接到苍鹰传信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得到军令,用可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赶到青州!铁林军每个人有三匹马替换脚力,从军令下达的那一刻起,每匹马每天分两次休息四个时辰,有统一的一千人照顾,休息好了就赶上前替换将士们身下已经疲惫不堪的战马。 而铁林军的战士则已经连续六天不停的奔驰,没有停下来休整了。军令要求每个人在马背上绑一头活羊,让士兵们依靠羊的血肉,和自己携带那一点点干粮盐巴,吃喝拉撒都在马背上进行。 就算是马背上长大的民族,这样长时间的奔驰也是难以承受的,每天两次换马的时候,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四肢僵硬的从马背上摔下来,僵直的手指连缰绳也抓不住,但是无一例外,这些士兵连一声最轻微的呻吟也没有发出。 摔下马的人在同伴的协助下,咬着牙爬上马背之后,立即毫不犹豫的给自己坐骑一鞭子,催促它赶上行军的队伍。 因为他们看到,队伍中间那个带着金鹰面具的人,正和他们一样全力奔驰着,没有一丝退缩。 在高原脚下,振业王在仅仅百人亲卫的护卫下,汇入他们的队伍。从那时起,铁林军长途奔袭的疲累、前途未卜的迷茫、生死难料的恐惧都化为乌有。不!应该说都化为士气!直冲云霄的士气,贯穿长空的士气! 他们知道自己这次执行的是十分危险的任务,可那又怎么样?西瞻的战神和他们在一起,未来的皇帝和他们在一起!对于最终的胜利,每个西瞻士兵都坚信不疑。 前面就是他们一路急行的终点,就是大青山的径口,就是他们触手可及的胜利!箫图南做了一个手势:“停下来休整半日!力量恢复我们就冲出去!” 军令以他为中心向前后两个方向蔓延,战士们跳下马来就地休息,他们下马的第一件事就是解下马鞍,让战马得到足够的休息,对于这些骑兵而言,马匹和自己的战友没有什么区别。 ———————— “咚咚——咚咚!”鼓点声接连不断的响起,在大青山弧形的包围下,声音聚拢,更增威势。青州的大苑军队并不知道危机已经来到眼前,而是为了眼前难得的时机,在敌人防御力量突然弱小的情况下,舍命进攻着骁羈关! 终于,山上落下的礌石越来越少,并且连泥土做成的礌石体积也越来越小了,因为小块的礌石和弓箭很难对有灌木遮蔽的苑军造成伤害,西瞻人被迫把仅有的重弩和礌石都用到麟州那一边,青州压力大为减轻。 连日来,被压制的抬不起头的青州军感觉到了压力减轻,在军官的带领下,他们吼叫着、奔跑着,从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里拼出最后一丝力气,全力向上冲锋。 苑军的先锋原本是盾牌手,此刻换成了防务兵,他们推着足有两人高的大车,车棚上涂满了被寒风冻硬的泥巴,冒着箭雨给身后的同袍开路。 这是拙吉给苑军带来的灵感。在酷寒的天气里,坚冰就是利器,不但能化作礌石进攻,也能像这样变成活动的巨大盔甲!从上而下射出来的弓箭射力道十分惊人,经常能撕裂七寸厚的盾牌,也能让躲在盾牌后的士兵受到重重撞击,前几日青州军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换成大车就好多了,车轮自由转动有效的抵御了弓箭带来的冲力,车子的坚硬程度本来远远比不上盾牌,不过包了这层冰壳就大不相同了,弓箭射上去,通常也只能射出个白点儿。崩飞的弓箭也被中空的车帮挡下来不少,大大降低了伤亡。 “冲上去!西瞻人就快要不行了!” 战车队列左右闪开,第一波冲锋的队伍从战车空隙中一跃而出,向山顶冲杀过去。车队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再向上就不是车子能推的上去的路了,只能靠人来冲锋。 羽箭嗖嗖的飞舞声扰乱了人的听觉,由于弓箭的射程比不上重弩,西瞻士兵不能像前几天一样远程战斗,而是持着弓箭压下来,敌人的身影第一次出现在青州军的视线里。 这么多天艰苦的战斗,青州军终于看到与敌人短兵相接的可能,他们用尽一切力量冲了上去,似乎要把胸膛里憋着的一口怨气释放,没有人愿意死的毫无价值,即便是阵亡,也宁愿死在敌人的刀剑下,而不是没有生命的弓箭和礌石。 第一波、第二波、第三波……士兵们潮水般的冲上去,又被潮水般的杀退。西瞻的金鹰卫,战斗力死在太强了,青州只经过普通训练的士兵,根本不是这些杀人机器的敌手。 然而一次次的冲锋过后,终于有一个士兵手中的长刀和西瞻人兵器发出了第一声撞击。“叮”的一声过后,那个青州兵士委顿在地,为了这次交手的舍命冲锋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可是他却给其余的袍泽带来无穷的力量,越来越多的人冲上来,终于兵刃交手的声音更密集的响起,骁羈关连日来从没有被冲上的第二层防御开始了,尽管这层防御仍然离山顶很遥远,但毕竟让青州军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随着越来越多的青州兵和西瞻军战在一处,有余暇射箭的人越来越少,羽箭也就慢慢稀疏下来。同时羽箭的稀疏也造成能冲上来的青州军越来越多,战斗形式向着苑军倾斜过来。 这就是人多打人少的好处,金鹰卫的战斗力确实不是青州军可以企及的,但是他们两面同时作战,主要力量又要用在麟州方向,不可避免的呈现弱势。 终于到了那个临界点,现在交战双方拼的已经不是时机,而是勇气。王庶双眼微微眯起,“就是现在了!”他对自己说。突然从防护圈中一跃而出,抢过一把单刀,全力汇入冲锋的队伍中。 严郑在另一个方向指挥,没来的及看他,如果看到,一定会急得叫起来吧?严郑没有忘记他是不能死的,所以交给他的任务是监视士兵是否畏战,说白了就是看有没有人不敢冲锋,可不是让他自己去冲锋! 严郑不知道这一跃王庶已经筹划许久,王庶当然知道冲锋很危险,可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在最关键的战役中立下无法磨灭的战功,那人才未必敢轻易杀了他,至少暂时不会动他。严郑让他躲在后方是为了他性命着想,他冲上前沿更为自己的性命着想! 用拼命博取命的可能,这在王庶以前想着觉得逻辑混乱的事情,现在变成了真理。 当然,想要立足够大的功劳,他战死的可能性也就极大,可那又能怎么样?是在夺回骁羈关最关键的时候,与敌人力战而死有价值,还是在一道旨意下无声无息的死掉有价值? 战场实在太紧张,下一个变故出现之前,严郑都没有发现王庶不见了,等他发现已经是整整一个时辰以后,王庶早就冲上高处,超出他的视线范围了,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个要命的人失陷在什么地方。否则真不知道这个倒霉的流州守将心脏能不能承受接二连三的刺激。 王庶冲上来的时候,西瞻人已经缓慢的退到第二层防御后面,战局又一次胶着。他不是第一波冲上来的,却是目前为止上的最高的。 随着大部队冲上去容易,坚持到现在可就不容易了,那要实力、毅力、勇气、还要加上一点点运气才能做到。而在这些中,最重要的不是运气,而是毅力,所以此刻还跟着王庶一起站在最高处的,大部分是赵子雄的部下、原来骁羈关的守兵。 只有骁羈关守兵才会和真正拼了命的他一样,对夺回关口这么执着吧。骁羈关的地势决定了,无论多少人上来,真正作战的也大多要靠自己。王庶抹了一把脸上飞溅的热血,又是一声大吼,向左前方扑过去。 他毕竟是有实力的,别的青州军身上的血多半是自己的,可是他脸上的血却实实在在来自一个西瞻小军官,这个被他自下而上砍掉半个脑袋的西瞻人已经是死在他手上的第七个了。书本网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王庶一般不会去做劈开敌人脑袋这种事,他已经激战了一个时辰,体力严重衰退,而劈开坚硬的头骨实在太消耗体力,切断喉咙和从肋骨间的空隙刺进心脏一样能够致命,但是战场上形式如此混乱,让他平时纯熟无比的套路也出了不小的偏差,本应该划向喉咙的一刀砍在敌人头上,他只有临时使出的全力,不然敌人重伤之下的还击完全能要了他的命。 这一刀让他几乎脱力,“再坚持一下!”王庶对自己说。这很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再坚持一下”! “兄弟们!冲啊!”王庶从胸膛深处发出一声大吼,周围十几个骁羈关守兵一起答应,用极大毅力向上扑去!短兵相交的地方,如同沸腾的开水,不断的前仆后退,双方都在全力抢夺哪怕一寸的土地,谁也不肯相让半步! 激烈的战斗中,青州径口方向,突然飞出了十几只苍鹰,在苍白色的天空里,苍鹰乌黑色的羽毛如同刚铁铸成一般显眼。 拙吉眼前猛的一亮!连日绷得弓弦一般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微笑又回到他的嘴角,他对身边的士兵吩咐道:“吹号角,让北坡兄弟退回来,不用和他们拼了!”他对着冲在最前面、他的视线已经能看到的苑军冷酷的点点头,既是称赞他们的勇气,也算为他们道别! 青州军最初并没有注意敌人在后退,只是觉得冲锋变得顺利起来,少数冲的最高的士兵们乘胜追击,咬住敌人的尾巴紧紧不放。可是打着打着,王庶觉得不对的时候,除了那千余个冲在最前面的袍泽,后面再没有自己人跟上来了。 这一发现让他呼吸瞬间几乎停止,冲锋不可怕,没有援助的冲锋就变得十分可怕了。他用很大的力量强迫自己冷静,咬着牙向下看,咬着牙抵御要冲出体外的猛烈心跳。 他们已经上的太高,从骁羈关陡峭的半山望去,战场如同平铺在地上。人们已经只是密密麻麻的小点而已,却也能看清楚无数身着黑色重甲的高大骑兵,正毫不费力的在他们队伍里穿插,撕裂他们的阵营如同撕裂一张薄纸。应该是有声音的,只是他们听不到,他们看到的都是默然无声的动作。 身着青色苑军军服的小点四下散开,流动的红色在马蹄下渐渐汇集,在山顶看来,那些红色慢慢汇成了真花的大小,一朵又一朵的开放着。 44 44、二十二 溃败 ... “加速!加速!” “不用瞄准!用最快的速度射击!” “别停下来!别和他们纠缠!” 铁林军大将图可措命自己的亲兵分散到八个方位快速传达命令,自己身边只留下十几个亲兵保护。苑军并不是太好对付,他们防御在前,精兵在后,结成了一个弧形的崅月阵。并且不断流转,将筋疲力尽的士兵包进来,将休息完毕的士兵吐出去,如同一把前锐后丰的镰刀。 崅月阵慢慢向山脚下推进着,看上去坚固而危险,若不是骁羈关的地形所限,无法让崅月阵保持阵型向上,这把镰刀足矣将骁羈关剃成平地。 大苑的战阵太过强大。几十年前,曾经有大苑将领在犯下无数次指挥错误之后,被西瞻军队逼到江边绝地。苑军却在缺少粮食和箭支补给的情况下,面对整整比自己多五倍的敌人,仍然将坚持战斗了八天,在这种绝对的劣势下,战役结束后,西瞻的伤亡竟然是苑军的三倍! 所以成阵不战!这是用人命换回来的经验。 图可措眯着眼睛看着前方,布阵的人是个高手,阵势一定是刻在他脑子里了,前后左右布置的这般分毫不差。然而越是这样对西瞻军越有利,因为此刻面对西瞻军的崅月阵是反方向的!进攻力量在离他最远的方向,笨拙的防御在中部,而直面他的,却是刚刚退下来、筋疲力尽的伤兵。 图可措也不由暗暗赞了一声:“草原大神保佑!” 他们这一路急赶,原本十天的路程虽然用了六天就到达了,但是大青山径口就那么窄,大军只能排成一线,从狭小的径口中一点点挤出来。再怎么有效率,这片刻出来的还是只有跟在他身边的数千铁林军骑手,不过用来对付丢盔卸甲的残兵已经绰绰有余。 崅月阵首尾相顾,左右牵连,本来是为了相互照顾,此刻变成了相互牵绊。西瞻骑士的确不必浪费瞄准的时间,只要将弓箭射向人群便可,然后拨便马头绕开、再射,再绕开,和自己人交错而过,然后再度回转,周而复始。看着转过很大距离,西瞻兵实际的进攻却不分散,他们目标始终就是崅月阵那十几处地方,不管那处地方换了多少敌人。 铁林军还有些不习惯这种战斗方法,他们习惯的是利用身上铁甲的优势,直接用马蹄去冲击敌人的阵营。可是面对已经成型的崅月阵,士兵们无一例外选择服从主将命令,尽快适应新的战法。 而新战法的成果立即就显现了,无论阵型怎么变化,总会有人中箭,惨叫声和咕咚咕咚摔倒的声音不绝于耳。 尽管青州军中也有弓箭手,不过等他们挤过来的时候,崅月阵的后方已经伤亡惨重了,虽然他们也举起手中的弓箭还击,不过步下射出来的箭支很难给骑兵造成大的伤亡,大部分羽箭都被高速奔驰的战马甩在了身后。 少数命中的羽箭被铠甲一阻,马速一带,也顿时失去了大部分力道,无法造成致命伤。受了伤的西瞻铁林军官兵不做任何停滞,飞一般的插向崅月阵另一个攻击点。 王庶死死的瞪大了眼睛,他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结果。数以千计的骑兵们在围着他布成的战阵兜圈子,青州军在拼力射箭还击着,可他却几乎没看到铁林军有人落马。他高高在上,几乎可以看到整个战场。 于是他亲眼见到了以骑兵为主的草原人的游击战术。亲眼看到坚如磐石的崅月阵在敌军不停进攻的方位出现了十几道缺口。亲眼见到了敌人虽然打开缺口,却不急着突破,看着黑色的身影影子一般靠近,又羽毛一般漂走,循环往复,连绵不断。 每一次往返,都让无数青色的小点倒下,每一次往返,都让王庶对自己的自信崩溃! 从径口出来的西瞻军越来越多,终于,在铁林军大半兵力冲出径口后,一队黑衣黑甲的骑士簇拥着一个带着金色面具的人走了出来。那人举起手臂,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话,顿时,西瞻全军爆发出山崩地裂的大喝。 这一声大喝,远在山顶的王庶都听见了。随着这声大喝,西瞻军一起纵马,向崅月阵全力冲去,如同山洪扑向洼地,在这般声势下,已经坚持到极限的崅月阵,不可避免的开始崩溃了! 在一片黑色的大潮中,无数青色的小点不断的被从战场的这一头推向那一头,刚被一股黑色的洪流击碎,又被另一股黑色的洪流包围。在一次次的颠簸中,青色的小点显得那般脆弱无力,他们越来越少,越来越散,终于再也组不成像样的队伍了。 这一战之后逃走多少,歼敌多少,西瞻人并不知道。因为战后统计不是这些战士们的工作,这以后许多场战役都和这次一样,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的国家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因为从这么恶劣的地形下突击,振业王并没有随军携带身体孱弱的文职人员。这些战士的任务只有一个——在他们视线范围内,再也没有站立着的青色身影,就像现在一样。 得胜的西瞻军,一队队绕过带着金色面具的人,在马背上向那人躬身施礼,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彻青州的天空。 大苑战阵的无敌神话,就在这一声声欢呼中,在王庶眼睁睁的注视下破碎了! 王庶死死的咬紧牙关,死死的的盯着那带着金色面具的敌将。在山顶上望下去,那人也只是一个黑色的小点,可是那一点金光仿佛有魔力一般紧紧锁住王庶的眼睛,竟然让他无法移开目光。 就在他神志被下方的战役夺走的时候,一支冷箭带着阴风,悄声无息奔向他的心口。 “小心!”王庶被人猛推了一把,那支箭插到了另一名苑军的身上。 射出冷箭的西瞻小队长见一箭没把王庶射死,立即弯弓搭上第二支箭,他带领的百人队,有好几个手下就是实在这个脸色白净的年轻人手上,他认得这个人,也知道此人武功高强,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此刻见王庶分心下望,毫不犹豫将弓箭瞄准了他。 第二支箭还没有出手,忽然听到王庶一声大吼,那小队长不由一惊,只见这长相斯文的青年突然双目赤红,他仿佛变成一只发了疯的猛虎,身影如同闪电,在乱阵中猛扑了过来。 西瞻军得到命令是在缓缓后退,却没退的这么快过!在发疯般王庶苞面前,西瞻军纷纷避让,眨眼之间王庶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足三十步远了。 那小队长见到王庶这等威势,心里也是哆嗦一下,第二箭脱手射出,却准头全失,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眼看王庶对准他猛扑过来,莫向再搭弓已经来不及,也是大叫了一声,向左侧闪躲。 与此同时,王庶向前直扑,吐气开声,一声霹雳般的大喝,将手中单刀脱手掷出。这一刀快如惊雷,声到刀到,正中小队长前心。 小队长被刀势带得飞起来,向后直摔出丈许,胸前鲜红的血化出一道圆弧,当场毙命。 王庶单刀出手,身子立即随着刀风飞起来,在半空中踏着前面西瞻军的身体,从无数兵刃间就跳了过去,一个同样用长刀做武器的西瞻士兵挥刀劈来,正在加速猛冲的王庶身子一矮,右手上托,正抓住那魏军的手腕,咔嚓一响,竟将这个西瞻士兵的腕骨折断,他劈手抢过长刀,一脚将对手踢飞,看也不看对手死活,大鸟一样向上方扑去。 半空中,他朗声叫道:“弟兄们!成败在此一举,我们冲上骁羈关,大苑就还有希望!” 已经被山下变故惊呆了的苑军反应过来。 “夺回骁羈关!”一个原来骁羈关的守军大吼着冲上去! “夺回骁羈关!”苑军发出地动山摇的大吼,紧紧追随前面袍泽的脚步。 45 45、二十三 恶战 ... 刚刚冲出十几丈距离,一个人影对着王庶骤然扑了下来。那人速度奇快,王庶反应也不慢,他躬身后退,腰胯用力,一下弹出一丈开外。可他对手更快,也同时迈了一步,于是王庶这一退不但没有拉开距离,反而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几尺。 王庶这才看清楚,此人身材魁梧,相貌粗豪,正是那日率军将中军追击的狼狈不堪的杀神莫里。莫里冷森森的看了他一眼,双拳霍然击出,王庶左手急挥,将盾牌挡在身前。 一声闷响,双拳击中王庶胸口。王庶立即借势退后,只退出几步,他左手手腕一软,盾牌重重打回身上,当的一声大响,王庶胸口一痛,呼吸已经带了腥甜的气息。 他不顾胸口疼痛,猛然一刀劈出,却是劈向身前半空之处,此刻他身前虽是没人,但是谁要窜到他面前,就会被他一刀两段。 这招看似突兀,却是王庶一个师傅交给他的杀招,那师傅不比其余一个套路一个套路交给他武功的师傅,乃是历经无数次生死之人,也只教给他这一招而已。王庶心中对他颇为敬仰,所以这一招也下过大功夫练习。 莫里一击没有得手,果然上前飞身上前,却如同看到闪电当头落下,这一招时机、角度、速度无不妙到巅峰,莫里急忙向地上一摔,急速滚出很远,才躲过这必杀的一击。 局势混乱无比,只这么一耽搁,王庶就越过他,向更深高的地方冲过去。而莫里也瞬间被几个苑军包围,无瑕追击了。 “抢马!抢马!”王庶一刀劈死一名马上的西瞻士兵,自己一边跃上战马,一边向自己的袍泽大叫。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冲上骁羈关最后一道防线,骁羈关的地势变幻莫测,此处却是可以骑马的缓坡了。 由于从山下攻上来的敌人不可能有马匹,这一道防线设定的就是在弩箭礌石都没有用处的时候,用战马的冲力将敌人挤下去!已经疲惫不堪的敌人是不可能挡得住战马的压迫的,王庶他们现在只有抢到马上,才有一线生机。 突然□的马一声惨叫,一支突如其来的长毛刺进了王庶刚刚抢来的战马的眼中!那马轰然摔倒,王庶来不及躲闪,跟着坐骑一起跌在地上,这才看清,是莫里不知什么时候追了上来,他也骑在一匹马上,满脸杀气的提起长矛,对着倒在地上的王庶狠狠扎下。 生死关头,王庶双眼瞪得极大,只觉自己头脑竟然十分冷静,他倒在地上,一把拽住了莫里的马镫,借着那马的力气从自己身下死马马镫上脱出,忽的一声贴近了莫里的马腹。 莫里长矛落空,微微感到惊讶,咦了一声,但这个沙场宿将反应极快,猛地回手,用茅杆向王庶头上敲落,茅杆是木制的,被别人打中或许无妨,不过莫里的神力王庶已经领教过了,知道自己挨实了这一下的结局必定是脑浆迸裂。 攻击人已经来不及,王庶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候,手中长刀猛的扎进了莫里的马腹。距离太近使不出力道,这一下不能致命,那战马长嘶一声,高高人立,却没有如同王庶希望的那样倒下,而是猛然向左边窜了出去。 王庶身体一热,随之大痛,原来他手还抓着马镫没有松开,被吃疼受惊的战马拖着疾行,瞬间就多处擦伤。王庶赶紧就要松手,突然手上一紧,已经被莫里狠狠踩住!莫里的脸上露出浓烈的杀意,在癫狂的奔马上他也不能随意行动,却可以紧紧踩住王庶的手,让他不能挣脱。这样不消多久,这个可恶的敌人就会被战马活活拖死! 王庶只觉得全身上下一起剧痛,那疼痛仿佛一直磨到他的骨髓深处,他放声惨叫,觉得自己都要被战马拖成碎片,他简直恨不能死了才好! 从小到大,他何曾受到过这么大的委屈?他很想杀了这匹惊马,可惜长刀早就在第一次碰撞的时候就脱手飞出,他只能忍着剧痛,赤手空拳在马腹伤口上狠狠击打,看着那红色的血从伤口中迸出,马儿伤口剧痛,更加暴跳嘶叫起来,王庶也大叫起来,更下死劲对准血肉模糊的地方又撕又扯,又抠又打。 无论多么与生俱来的平和高贵性格,特定的情况也能激发出残忍! 身下大地又在高速的向后延伸,转眼似乎又上了狭窄的山路,开始时还不时有敌我双方的尸体被他撞飞,慢慢身边就没有尸体了,似乎这匹惊马冲出了战场,王庶已经不辨方向,只能判断这马匹是在向上!向上! 难道自己真要这么死了?一阵无法形容的不甘充斥他的全身,王庶咬着牙苦苦支撑,为自己的生存尽力拼搏! 突然耳边全是西瞻人的惊叫声,王庶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叫,仍旧发狠击打惊马的伤口。 一匹拥有很多血液和体力的战马,终于在和一个拥有很少血液却毅力顽强的人类的角逐中失败了,它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轰然倒在地上。王庶和莫里摔做了一团,两个人全都头昏脑涨,眼前发黑! 然而手刚刚碰到敌人,王庶就立即挥出了他的拳头!他知道自己没有脱离危险,战马死了,眼前这个敌人可没有死。 但莫里也同样拥有坚韧的神经,几乎同时,他也一下扑到了王庶身上,双手抢先一步,扼住了王庶的脖子! 王庶呼吸一窒,用力挣扎,伸手去戳他眼睛。这是必救的要害,莫里不得不松了手,两人扭在一起翻来滚去,一拳拳的朝各自身上脸上招呼。无论是杀神莫里,还是被称作小书生的王庶,此刻都像街头无赖一般,几乎分不出彼此。 周围传来西瞻军急促的惊呼声,不断此起彼伏,战斗中的二人不明白为何会这样,也无暇弄明白。 突然一个翻滚中,王庶左边身子一空,王庶眼前一直是花的,根本没察觉惊马将他带上了骁羈关最高处,也根本没察觉到最高处就是那日西瞻军攀上的悬崖,两个人一直在悬崖边打着滚,西瞻人看到了也无法上前援助,所以才会此起彼伏的惊叫,此刻王庶终于滚到一小半身子探下了悬崖。 身子骤然的失重让王庶心猛然一颤,动作慢了半拍,莫里趁机翻到他身上,终于狠狠扼住他的脖子。 呼吸骤停,王庶四肢无力,停在那里。四周的西瞻士兵齐声欢呼,无数人冲上来,将长矛对着他刺下,眼看就是个乱刃穿心的局面。 莫里狼狈不堪却也杀气腾腾的面容出现在正上方,眼神中狂暴的嗜杀之气如同野兽。 王庶在无数长矛的闪光中冲他一笑,腰部突然发力,抱着这个杀了无数苑军的敌人一起,向断崖滚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本书看的人少,留言的人也少,这个样子不能上推荐,各位如果喜欢青瞳,能不能为我宣传一下? 各位,上面那个连接,请点开给我投一票,拜谢!我根本没管这文,居然能进决赛,请大家给点力,结果是啥样都行,好歹是个态度! 46 46、第 46 章 ... 二十四入水 噗通一声,眼前一白随即一黑,王庶已被冰冷刺骨的液体紧紧包围,从崖上摔落的巨大冲击力让二人直沉水底,寒冷的冰水在巨大水压的带动下,从所有的孔窍往人身体硬挤进去,王庶只觉得自己的内脏如同被大锤子四面八方同时打中,他在落崖途中已经运足内劲,却仍然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他再也没有力气抓住莫里,这对冤家分开两处,被小金川激流一冲,就各向下游漂去。 王庶不知道自己再一次能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十天以后,他脑子里还残存着晕厥前最后的印象,四周都是白色的激流,冰冷的直刺入骨。 在崖上听小金川咆哮的声音很响,真的沉进河里,却听不见什么声音了,只能见到那些浪花不停的翻滚奔流,将他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一下抛到这边,一下甩到那边。 随着他双眼睁大,旋转着的白色并没有消失,只是白色高高的在头上,和自己有很大一段距离,中间都是正常的空气,一点水也没有。王庶心中一愣:“难道自己这是沉在水底了吗?”一时间如梦如幻,他这个不会游泳的人到了水底岂有不死之理,难道……此处是水底龙宫? 王庶幼时读过不少传记传奇,此时半梦半醒,加之生命中突遭巨变,难免心生逃避,此时若马上来个娇俏的龙女,想必他也不会惊讶。 一只又粗又黑的手伸过来,握住他肩膀狠狠一晃:“兄弟!你可算醒了!” 王庶一声惨叫,觉得自己脑浆都被他狠狠一晃,尖锐的剧痛霎时间蔓延全身。 那人却咧嘴笑了起来:“知道疼就好啦,知道疼你这条命就算是捡回来啦!” 王庶呻吟着,好容易视线才从模糊变的勉强清晰。一张军人特有的粗糙面颊凑在他面前,喜笑颜开,脸上尽是泥灰血迹,这样的脸王庶好生熟悉,连日来攻打骁羈关退下来的青州伤兵,都是这个样子。 他尽力四周望去,这才发现高处悬在自己头上、被他刚刚以为是浪头的东西不过是很普通的圆形营帐顶子,他躺在一个白色的营帐内,所以才会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浪花。 同时他也看清楚了和他说话的人,那人穿着苑军的军服——是自己人!王庶心里不知为什么,霎时有了底气。 他挣扎着用微弱的声音问:“我在青州吗?” “青州?”那苑军道:“青州已经被西瞻人占领了,怎么还能去?” “什么!”王庶霍然起身,又霍然倒下,胸口剧痛让他说不出话来。 苑军神色黯然:“兄弟,这也是没办法。将军接到麟州的消息赶来救援,青州就已经失守了,西瞻人在青州整军数日,不知道杀了多少百姓,从上游流下来的河水都变成红色了。”他狠狠握了握拳头,脸上现出痛苦之色:“可骁羈关在他们手上,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办法也没有。” 王庶脸色惨白,尽管在骁羈关顶上看到铁林军撕开崅月阵的时候,已经预备了这个结局,可是他为骁羈关几次拼命,心里隐隐觉得这个关口比自己性命还重要,此刻听到青州失守,如同信念崩塌,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不过兄弟,多亏你的主意!现在西瞻人还在骁羈关上面不能下来!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援军,这场仗还不一定是什么结果!” “我的主意?”王庶茫然问道:“什么主意?” 那士兵惊奇的看着他,伸手过来抚摸他的头顶:“兄弟,你撞了脑袋了?也不像是傻了的样子啊!” 在王庶的追问下,他终于将事情描述了一遍。 原来当日麟州太守接到那些顺着河水漂来的战报以后,自然是惊慌不已的,好在麟州太守虽然惶恐却没有慌乱,立即将手下州县官员全部招来,紧急商议对策。 麟州只是普通的行政州府,并没有驻军,也没有自作主张的权力。太守在和众位官员商议以前,就命幕僚将战报誊抄两份,一份快马送去京都,另一份八百里加急,送往除了青州以外,离麟州最近的驻军地安州、西北路行军总管霍庆阳手中。 他的反应十分正确,麟州路途遥远,就算快马急行,也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到达京都,想必那时西瞻军早已攻破青州,麟州自然不保,朝廷的消息传回来他也没命去听了。而有权调动西北六个行省所有驻军的霍庆阳才是唯一有可能来得及救他的人。 先于霍庆阳到来的是一封加急公告,霍庆阳命他将麟州所属州府县各级维持地方治安的人员全集合起来,穿上军装从缓坡一面佯攻山顶,扰乱敌人心神,自己整军之后就到。 这些平时只负责维护社会治安的人员突然间被委以重任,个个惊惶不定,尽管他们所处的东北坡已近比青州方向的北坡好多了,骁羈关的陡峭程度仍然让他们眼晕,何况山顶上还有闪闪发光的弩箭瞄着,所以这些人只在山脚下反复徘徊,几天来都没有发起真正的主动进攻。 好在拙吉并没有探出他们的虚实,这些人只在山脚下比划并不向上冲,西瞻军当然也不可能放弃地利,冲下来攻打他们,几天下来,佯攻二字佯是佯了,攻却没有攻。 若是在平时,这些人只能换来拙吉一声轻蔑的冷笑,无论有什么玄虚,让他率军纵马冲上一次也就揭破了。可在这个他绝对输不起的关键时刻,却让他神经高度紧张,夜不能寐。 精神力量是如此强大,这区区千人的扰敌,就将西瞻八成以上的士兵拖住不动,也让青州的苑军振奋起来,发起一次又一次舍命的猛攻。 而成功拖住敌军主力的治安人员,除了有些人在山道上崴了脚,并没有多大的损伤。 骁羈关隔绝了两边消息,青州一侧打的舍生忘死,麟州杂牌军仍然在时退时进、不阴不阳的徘徊着,士兵们看到河里顺流漂下来一个穿着苑军服饰的人,虽然看着像是没气了,但他的伤口还在流鲜红色的血,知道此人未死,于是众人合力将他捞了上来。 捞上岸后发现这个苑军手里紧紧握着一个蜡封,士兵们费劲力气才从他手中将蜡封抠下来上交军官。带队的军官听说这个青州军冒死攻上骁羈关,又从骁羈关悬崖上跃下来,在小金川激流中挣扎至此,如此九死一生就是为了送这个信,可见这封信有多么重要!所以军官就将信将疑按照他出的主意试了试。 士兵们捞上来的人自然就是王庶了,照顾他的苑军对着他一个劲称赞:“兄弟!真有你的,先不说你是怎么上去骁羈关的,那么高的地方你也敢跳!真有你的!” 王庶苦笑,他被激流东抛西扯,都快变成两片了!手中什么时候攥了个蜡封他自己都不知道,大概是不会游泳人本能的反应吧,这个蜡封一定是漂在河里的,被他手一碰到立即紧紧抓住了。 不管怎么样,自己的运气还是挺好的,小金川水流急浮力大,他昏过去之后就一直顺着水漂,没有沉进水底,并且骁羈关脚下不远就刚好有自己人,漂了几里路就被捞上来了,如果没有打仗的时候,要到三百里以外的大金川才有人烟,那他肯定死得不能再死了。 王庶只觉得精神一振,这只能说是老天的意思,老天还不想让他死!至于碰巧抓住的蜡封里为什么恰好有对付西瞻人的主意,他暂时就猜测不到了。 他却不知这正是当日大金川河畔钓鱼老者写下的条陈,阿黛将他打晕之后,终于不愿见他的意愿彻底落空,将条陈封进蜡封里,连夜奔驰到骁羈关下抛进河中,麟州能否在众多求救信中看到此信,那就听天由命了。 她心中烦乱,抛下之后并没有细看,蜡封入水后恰巧卡进石头缝里,越冲卡的越紧,直到王庶落水乱抓,才被他抓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帮我宣传下吧,这种带着战争场面的文写起来是很累的 47 47、二十五 昔日 ... 王庶手中的主意是这样的,骁羈关东边三十里有个山涧,水流从青山径口转出流到骁羈关侧面,然后向下汇入小金川。山涧距离关口尚远,和骁羈关本来没有什么关系,不过由于大青山地势很高,山势也起伏不定,水流只是凭着本能哪里有路就走哪里,并没有固定路线。麟州太守命人攀上东北小峰在一处拐角堆上些碎石,这个山涧轻轻松松就改道了,兜兜转转之后也光临了骁羈关。 要说改道也没有什么要紧,骁羈关地势高耸,水流的高度只及它一半,改道之后也只能兜到骁羈关半山再流下来,淹不到山顶营帐。何况这只是一条小小的山涧,水深不过刚能没过脚背,连小溪都算不上,如果是宽阔的大河,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改道? 指望它像什么水淹七军那样对骁羈关顶上的敌人造成实质上的伤害是不可能了。拙吉虽然发现麟州军有异动,但青州那边孙阔海正在和青州军作战,他总不可能在这个时刻不管骁羈关,去三十里外的山头看看苑军在做什么,加上工程又很小,所以开凿工作半天就完工了,敌我双方,都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小变故。 王庶晕厥的那些日子中,铁林军已经摆平了青州军,胜利和拙吉会师,等他们整军完成,预备从骁羈关东北面下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没有路了! 原本人工开凿可以行军的通道整个变成了冰道。骁羈关是个大风口,寒冷的北风不分昼夜呼啸而过,山涧水流过的地方都结了薄薄一层冰膜。东北坡的通道是人公开凿的,都在最低处,水流自然就顺着通道流下来了。 此刻这条通道正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如同缎带从山腰一直铺到山脚,仍在冰面上流淌的少量山涧水在高原阳光的照射下一闪一闪,就像天上的银河落在了山道上,端的美丽非常。 从陡峭的山顶向下走本来就不是十分安全,更何况要在冰道上走?更何况冰上面还有水!滑上加滑,效率必定很高,从山上下来想必只需几分钟。别说有智商的人,就是马匹看见这条冰道都绝对不肯踏上一步! 如果不走冰道,这边还不如青州那边,通道左右都是荆棘丛生的灌木丛,那是种植了用来阻挡弓箭的!人这么大的体积怎么可能走过去?于是胜利会师之后的西瞻军果然就被困在山顶无法下来了。 可惜通道冻了冰,苑军当然也无法攻上去,只能僵持着。高原上的积雪寒冰是一年四季从来也不熔化的,等着天气暖和再攻山或者下山也极度不现实。铁林军这一队人如果愿意的话,倒可以考虑占领青州,自立为王,至少暂时两个各国家都无法奈何他。 当然这不是箫图南的目的,所以西瞻人尝试了别的办法,最近几日,站在麟州瞭望塔上的士兵看见西瞻军正一片片砍伐灌木,要在山中硬开出一条道路来。 昔日大苑开辟的现在结了冰的通道,用了十年时光。不过那是一点点凿开岩石开辟的可以供很多人马通行的好路,为了让礌石弓弩不易取准,这条路还是忽左忽右蜿蜒向上,比直线距离长了好几倍,自然工程浩大。西瞻人现在只是要砍去细小的灌木,难度根本不能相比,按照哨兵观察这几日西瞻军砍树的速度,估计要他们下到山脚下,至少要两个月的时间。 这两个月时间,如果能想出办法来将西瞻人消灭或者拖在山顶,倒还有希望,否则结果自然不必说了。 那苑军叹了一口气,道:“有人建议干脆放一把火烧死西瞻人……” 王庶急道:“不行!西瞻人岂会留在山顶等着你烧?他们先退回青州,等火熄了再回来就是,白白帮人家扫清通道!”他情急之下坐了起来,随即一声闷哼,全身伤口被扯的一起剧痛。 那苑军挠了挠头:“这倒没想过,不过提建议那兄弟试了试,那些灌木含水很多,好容易点着一棵,转个身的功夫就自己灭了,浓烟倒冒了大半个时辰,还全是对着我们军队方向吹的!” 王庶松了一口气,忍着疼躺回榻上,突然想起一事,顿时又坐了起来,急道:“浓烟是向我们这个方向吹的,火势必然也是向这边烧的,如果西瞻人放火烧山,那可怎么办?” 他一把抓住那个苑军:“兄弟,你快点去告诉领军的大人,及早筹划策略,快去!” 最后一句,自然带上命令的口气,那士兵下意识答应一声,道:“是!我这就请人去报告霍元帅!”抬腿就要走。 “等等!” 那士兵转过头,见王庶脸色一片惨白,眼神中满是慌乱,不由问道:“兄弟,你怎么了?” 王庶惊慌的问:“你说领军的是霍元帅?” “是啊!霍元帅是昨天刚刚赶到的。” 王庶犹豫了一下,道:“大哥,你和霍庆……霍元帅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不要说是我想出来的,就说你自己想的!提也不要提起我!” 那士兵奇道:“为什么不说是你想出来的?” 王庶干咳了一声:“这个……我天生胆子小,不敢见官,越是大官我越害怕,你要可怜我这个兄弟,就别让我为难,行不行?” “这……”那士兵吭哧几声,终于还是答应了,正要往外走,忽听帐外有人朗声道:“怎么?敢从西瞻人整个阵营中冲出来的英雄,却不敢见自己的主帅吗?”随即就是一阵善意的大笑。 帐门一挑,西北路行军总管霍庆阳在十几个亲卫的保护下迈了进来。营中那苑军条件反射般将身子站的笔直,他没想到霍庆阳亲自来到他这个普通营帐,紧张的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王庶却是条件反射似的转过头去,身体微微颤抖。 霍庆阳没有一点架子,随随便便走到他床前,温声道:“小兄弟从千军万马中送信出来,本帅心中十分钦佩,转过来让我看看我们的少年英雄是什么摸样?” 后背僵硬的如同门板,王庶脸上露出苦笑,慢慢转过身子,无奈道:“霍将军,别来无恙?” 霍庆阳双眼骤然瞪了起来,半晌之后,脸上也现出苦笑,躬身道:“见过九殿下!” 景帝九子、曾封显亲王苑宁瀣轻轻伸出手去:“霍将军何必多礼?我现在……只是个庶人了。” 霍庆阳嘴角抽动,似乎要说什么,王庶伸手做了个阻拦的姿势,道:“前面的事我们两个谈也无用,霍元帅,你要信得过我,就请说说目前我们的情况如何吧。” 霍庆阳轻轻叹一口气,不再说那些没有用处的客套话,道:“情况十分不妙,我虽然从安州赶来,但是手边只有八千士兵,西瞻军队若真的冲下来,这些士兵最多能抵挡半个时辰。” 王庶大惊:“怎么会这样,霍元帅,你是西北路行军主管,你有权调动的人马是二十万啊!” 霍庆阳表情严肃,道:“九……你全力为国,我也不必隐瞒你,西北路百年没有战争,为何皇上会派我坐镇,并且有二十万兵马驻守?你想过这些兵马放在这是做什么的吗?” 王庶脸色大变:“陈鎏王他们……” 霍庆阳点点头,伸出三个手指压低声音道:“细作消息,三个王爷起兵就在眼前,军队已经被暗中调往庆州,我自己留在安州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这一时三刻,让我有什么办法调兵前来?” 王庶脸色青白不定,霍庆阳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别怕,我昔日在定远军中和周元帅学了一句话,但尽己力!其余的就看老天的意思吧!你是从青州过来的,关于军情你比我清楚,给我讲讲” ” 霍庆阳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那些没用的客套话,捡自己想知道的军情,一一询问起来。王庶详细的回答。此刻他从外表到衣着、从动作到眼神,哪里还有一点凤子龙孙那种睥睨一切的骄傲? —————————— 踏尽千山无人识,当初枉被盛名牵。 东风吹醒英雄梦,笑对青山天外天。 玉树歌台宫墙暖,冰霜雪域角声残。 等闲识得军情事,英豪原来他人赞。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安慰我,我很少会去要点击,只是管理员说了,这种程度的点击量不能推荐的,我心里有点难过,看了大家的鼓励文字心情好多了,再次谢谢大家,我很珍惜你们。我的读者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个个都极可爱,你们不骂我,经常鼓励我,也很铁。只是一个作者码字很辛苦,尤其是写战争,真的很累,我这篇文太累了,所以就希望更多的人看到,希望大家给我宣传一下,如果你喜欢,请推荐给常去的论坛或者推荐给朋友看,谢谢了! 48 48、一 老谋 ... 第三章偷羡鸳鸯 等闲芳草斜阳,离人过客暗凄凉,偷羡鸳鸯。 伤心脉脉难诉,风剪寸寸柔肠,神仙人鬼两茫茫,情短恨长。 一老谋 西瞻聘原,宫门外。 皇帝忽颜的贴身内侍王恭坐着马车,从皇宫西北角的偏僻小门进入,默默的穿过夹道,向内宫驶去。最近这几个月,王恭经常带着马车从这里进出皇宫,守卫西北角门的侍卫已经习惯了。 一个守卫等马车过去了才低声问同僚:“二哥,你知不知道车里是什么人?居然要王公公亲自接送?” 另一个侍卫摇摇头:“王公公拿着皇上的手谕,谁敢去盘查?我只见到车里是个穿着青色衣服的男子,高高瘦瘦的,不过他用帽檐遮着脸,看不见容貌。” 先前那个侍卫咂咂嘴:“我当差两年多,还没有见到皇上召见谁这么多次的!” 另一个侍卫小声道:“两年多算什么,我已经当差十年了,也没见过。” 马车里的人当然听不见两个侍卫的低语,这辆车居然一直驶到忽颜的寝宫门外才停下来,王恭居然也不通报,领着那人直接进了门。 忽颜正倚靠在窗边,眯着眼睛看书,微微皱着眉头,气色居然十分好,一点也不像是个行将就木之人,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他脸色有点红的过头了。 听到身后声响,忽然转过来,道:“赛师傅,又要辛苦你了!” 青衣人摘下帽子,正是振业王府的首席高手赛斯藏,他应了一声‘是’,来到忽颜身边。忽颜微笑着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赛斯藏也没有推辞,就坐在忽颜身边的椅子上,将手掌贴在老人的肾俞穴上,将内力一点点缓缓输进去。 肾俞是精气之本,片刻之后,忽颜脸上那抹不正常的酡红消失了,又恢复成连日来的苍黄之色,看样子比刚刚憔悴的多,不过他的呼吸反倒顺畅起来。 忽颜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突然微笑:“人人都知道我快死了,可我偏偏等来等去都不死,他们不知道我有你这个底牌在手,肯定有人在心里骂我怎么还不死。我常常想,若我告诉他们我还能再活个十年八年,这些人会是什么表情?” 赛斯藏眉头紧皱,没有回答。 忽颜看着他笑道:“别紧张,我不是指望你能续我十年八年的寿命,我虽然不懂武功,却也知道这种接续精气的事乃是逆天行事,不可能拖那么长久的。” 赛斯藏点点头:“陛下如此豁达,那臣就直说了。臣练习的真气暴烈,虽然是补充阳气的上佳之选,却对内脏损伤不小,所以每次精气消退后,陛下才会觉得周身如同火焚。似这般渡气,臣能保陛下十年内精气不衰竭,但您的内腑脏器却承受不住十年的煎烤。” 他犹豫一下,道:“陛下恕罪,臣无能为您延续十年生命!只能尽力拖延……一年之内尚可无妨。” 忽颜笑道:“一年的命也是捡来的,我今年已经七十三岁,在西瞻祖上的先祖中,已经是少有的高寿了,还想活到八十三岁?岂不是要让朕的好儿子好兄弟急死吗?” “陛下何出此言,诸位王爷都希望陛下长命百岁。” “怎么会?”忽颜笑道:“原本人人都在盘算等朕死了他们要做什么,我要是不死,他们想来想去,就是不能做,可有多难受!” 突然他语气一转,盯着赛斯藏道:“这些人不如学学你家振业王,本来要等我死了才能做的事,他现在就做了!多么痛快!” 赛斯藏脸色微变,站起身,垂头不语。 忽颜冷笑:“看来赛师傅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了,不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呢?是不是也要等着我死?” “陛下!”赛斯藏单膝跪下:“陛下恕罪,铁林军进攻大苑青州一事十分机密,臣最初也不知道,等臣知道的时候,铁林军可能已经抵达青州,他们只带了单程通过雪原的补给,无法回头了!陛下若那时召回军队,就是将他们陷入死地,王爷也在其中,所以臣不能说。” 忽颜冷哼一声:“在这个当口,他就没有想过他这一走,我要是死了,皇冠就可能花落别家?他人都不在,就算我想帮他也未必拦的住!” 赛斯藏平静的道:“既然在这种情形下,王爷还是要出去,想必是非去不可了。” 忽颜厉声道:“所以你就如了他的心愿,在朕上次问你的时候,你说振业王去巡视西北了,他这出巡可走的够远啊!他为了隐瞒行踪,连孙阔海也没有带着,让他在西北做出带着铁林军狩猎操练的架势,他将乌野也留下来,做出他没有走远的姿态,确实让人没有想到他自己走了,可还是赛师傅,如果没有你帮着隐瞒,他也未必骗得过朕!” 赛斯藏脸色不变,将头碰在地上,沉声道:“臣有负陛下所托,甘愿领罪。” 静默许久,赛斯藏仍然如同一只铁铸的蟾蜍一般,伏在地上动也不动。半晌,一只枯瘦的手轻轻扶在赛斯藏的肩膀上,忽颜的声音也很轻:“赛师傅,朕认识你的时候,你只有二十八岁,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你一直没做过一件违背我的事情。” 赛斯藏沉声道:“我平难离速部遭受北褐突袭,眼看就要灭族,多亏陛下率军狩猎,施以援手,救下我的部族。区区一个几百户的小部落在陛下看来或许微不足道,却尽是臣的亲人,臣便是将性命献给陛下,也觉得难以报答!” “既然如此,是朕让你去振业王府辅助阿苏勒的,朕让你尽心帮他,却也说了他若有异动,你要回来告诉我。可是他私自发兵这么大的事情,你却始终不提。你跟了他不过三年,他给了你什么恩惠?能让你心中,他说的话已经比朕说的话更有用?” 赛斯藏叹道:“振业王待我至诚,如同亲友。若说恩惠,便是士为知己者死吧……” 他轻轻道:“臣以往一直觉得辅助振业王与辅助陛下是一样的,王爷与陛下本是一体,臣说什么都无妨。若你们父子有了分歧,要臣负了哪一个都不如要臣去死!” 忽颜打量他许久,才道:“今日说这话的若不是你,朕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赛斯藏脸色毫无变化,静静的等着下文。 “王恭——” 内侍王恭幽灵一般闪进来,悄声无息,他一直在门口,却仿佛没有听见殿内争执一般,眼角都不瞥一眼赛斯藏。 “传旨,调集二十万兵马,从云中出击,配合铁林军作战!” “陛下……”赛斯藏抬头望着忽颜,双目骤然射出精光。皇上竟然态度陡然转变,要配合铁林军作战,这对于他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惊喜! 忽颜躺回椅子上,道:“赛师傅,飞鹰传信给阿苏勒,告诉他,朕入云中后,大军会一直进逼,直到大苑人调来重兵抵抗为止。父子一场,他既然把这件事看的比皇位还要紧,我就助他一助吧。” “是!”赛斯藏喜道:“臣代振业王谢过陛下!振业王一定能体味陛下的眷爱之情!有陛下相助,要取得南苑必然不是难事!” “你也高兴的太早。”忽颜淡淡的道:“我不会让自己的军队损失过大,所以只会在后方稳固的时候才进军。与大苑对阵的时候,我最多吓他们一吓,不会真的去拼命。告诉振业王,如果我面临重大损失,我立刻就会回去,即便一直平安,我也最多只给他六个月的时间,明年春夏草原肥美的时候,我的军队就会回家放牧修养,至于他是死是活、是成是败,就看他自己了!” 赛斯藏露出失望之色,道:“陛下既然相助,为什么不尽力?父子同心,天下都在您的手中!” 忽颜盯着他,半晌才道:“你觉得我会用全国的力量押上去,就为了帮着一个儿子打赢女人?阿苏勒对我可没有知遇之恩!” 赛斯藏这样的武学宗师竟被忽颜一个垂暮老人盯得眉头一抖,气机一乱。他垂下头,再也不敢多言。 49 49、二 起火 ... 青州的战况被麟州太守快马送来京都,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这是一道晴天霹雳般的消息,目前大苑军队数目听起来是极为壮观的,足足有近五百万人!道理上,五百万苑军对阵区区四万人不到的铁林军,应该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但是京都内部高层都知道,这个数字荒唐到离谱的程度。五百万人中很多都是吃空饷虚报的数目,真正的人数目前还无法统计,还有一些是根本没有经过训练的地方民勇,根本不能算作士兵。 大苑大面积内乱,各个势力都在胡乱招兵扩张,无可避免造成眼下军队这种混乱的状况。数量如此庞大的军队之间相互掣肘,给财政和吏治都造成了极大的压力,所以萧瑟改制中才把整军作为及其重要的一项来处理。 理想状态,大苑的精兵应该在一百五十万左右,中央掌控二十万,其余分散全国各地镇守。 青瞳以战起家,关于军队她十分敏感,军事改革虽然还没有进行,她还在支付着五百万人的军饷,但是大苑的军队实际情况她心中是十分有数的。 内战之后,目前真正能用的、有确切数目的苑军将近八十万人,而这八十万人中,还有近三十万是各位王侯的私军。剩下的五十万中,十七到三十五岁,又经过战场洗礼的精兵只有二十万人。 大苑的国土面积太大了,这二十万人要坐镇大苑各个军事要地,平均一地甚至分不到一万人!所以青瞳现在采取的是将全国分成几个区域,各个区域驻军集中在一地,由一个行军总管坐镇的办法,比如距离青州最近的西北路行军总管霍庆阳,手中就握着八万精兵,十万常备军,还有充作工程建设和运送补给的五万后备军。 西北共二十三万军队,如果战争就是比赛人多人少,那么打赢似乎不成问题,谁让西瞻军要绕行千里入侵别人的国家?自然不可能在人数上占据优势。 不过请别忘了在世界五千年的历史上,有一支黄皮肤的军队,他们只有两万人,不带任何补给,却从亚洲一直杀到欧洲。他们沿途直接打败的军队超过四百万,屠杀的普通民众无法计算!蓝色的多瑙河真正变成了红色的多瑙河,两年之内河水都散发着血腥气味。在欧洲许多国家的历史上,这场路过哪个国家就灭掉哪个国家、让他们毫无抵抗之力的战争,被称为‘黄祸’。 而现在西瞻的铁林军正和当年那个让人胆寒的军队一样,拥有那个时代最强的战斗力、最快的速度,和毫无后援、不得不拼尽全力的处境。 从拙吉带领区区一千五百人的金鹰卫,就将青州四万大军撵的鸡飞狗跳,差点全军覆没那一战就可以看出西瞻顶级精兵和大苑普通军队的战斗力差别! 而大苑唯一有可能和这些恶魔对抗的定远军,已经在两年前被他们的君王解散了,神驽先机营八千多的士兵,青瞳能收集回来的近五千人,全部放在关中的要道上,现在将他们调回来已经绝对不可能来得及了。 何况昔日的定远军是依靠周毅夫对地形的运用,将营盘建在对自己绝对有利的地方,才挡住了西瞻军二十年来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如果让铁林军冲出骁羈关,下到大苑毫无遮拦的西部腹地,别说霍庆阳手中东拼西凑的二十三万士兵,即便是定远军重生,周毅夫再现,也丝毫没有能拦住他们的把握。 青瞳暗忖即便是自己领着十倍兵力,在旷野中想对来去如风的西瞻士兵造成伤害也几乎不可能。要渡过眼下危机只有一条出路——将西瞻军堵在青州,绝不能让他们出来! 所以青瞳接到边报的第一时间,就给霍庆阳八百里加急发出指令,西北三个藩王暂且不理,全力支援青州!当时,青州失守的消息还没有传来。 在她焦急的等待着青州的消息时,更多的坏消息是结帮拉伙一起来了。 九月二十日,北部边境传来消息,西瞻二十万精兵大举进犯,从云中浩浩荡荡的杀了过来,云中为数不多的守军自然不是对手,后退千里,转眼就让西瞻人杀到了关中地界,大苑举国震惊,在大苑和西瞻长达百年的战争史上,两面受敌这还是第一次。 半个月后,霍庆阳把青州失守、骁羈关山路冰封的消息一起传来。于此同时,由于霍庆阳将安州守军调往青州,他一直监视的陈王看出便宜,趁空虚突然起兵,打出‘正大统、兴苑室’的旗号,安州附近十几个郡县都毫无反抗之力,被他并入地盘。 陈王是景帝的同父异母弟弟,是青瞳正经的亲叔叔。景帝突兀让位给女儿,虽然依足礼仪程序,但是许多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一场政变。既然是涉及到皇权的政变,诸位苑室王侯难免同时感受到了危机与机遇,新即位的皇帝有可能被推翻,给他们机会,也有可能为了免除后患对他们下手。这个血统纯正又沉不住气的陈王就成了大家观望形势的标尺。 姓苑的王侯虽然不少,但真正有实力窥视皇位的却寥寥无几,他们不敢主动采取什么措施,朝廷对他们的态度决定了他们对朝廷的态度。所以虽然陈王早就露出异动,在没有真正叛乱之前,青瞳也没有动他。此人野心很大却能力不足,原本不足以对青瞳构成威胁,但是在西北军队被调开的当口,却让他趁机迅速壮大,看上去似乎有点要成气候的样子。 有少数世家估计被陈王许诺的美好未来刺激,公开依附起他。这种依附要是一旦形成风潮,可就真的麻烦了,所以朝廷急需一场胜利来震慑西北。 这边还没来得及理清头绪,坏消息有接踵而至。 十月十五日,大苑附属的南诏小国叛乱,蛮兵开始进攻与大苑接壤的南华州,南华告急。 与南诏叛乱同日,大概是被陈王的快速兴起刺激了,嘉郡王在他的领地嘉陵郡称帝,进犯徐州。 十日以后,西北三王中的最后一个,潞王宣布依附陈王,潞水东侧大面积土地并入陈王地盘,陈王一时声势大振。 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形式就回到两百年前大梁末世、大苑开国的时候。青瞳称帝后迎来的第一场战争居然是全线战争,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一日之间要传来十几份,皆是坏消息。大苑此刻四面硝烟,群雄并起,这块土地已经仿佛无主之地,等着胜利者将之握入手中。 —————— 太和殿上,大苑的群臣个个面露怒色,看着殿中东林来的使臣侃侃而谈—— “陛下,天下之间,只有我们东林、大苑、西瞻、北褐四个国家国力相当。北褐与大苑相隔遥远,鞭长莫及。陛下目前若想得到帮助,只有和我们东林取得友好一途。我王素知皇帝陛下,睿哲成人,宽慈及物,何不许以区区西郊之地,则我东林敢竭愚力,长敦欢好,鱼来雁往,任传邻国之音,地久天长,永镇边防之患……” 青瞳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使臣上朝之前,国书大苑诸臣已经看过了,所以群臣此时脸色也极度不好。东林与大苑两百年来只是互相观望,并没有什么交情,东林在这个当口派遣使臣,嘴里大谈两国友好,目的却是为了要一块肥美的土地。 这封国书的根本意思就是,大苑要割给东林一块土地,否则东林就会和其余各方一样出兵大苑了。至于使臣许诺的什么割让土地之后东林会派兵相助,青瞳一听就明白只是随口说说,他现在吹嘘的再好听,也不可能真的出力。东林只是发现了眼前有一大块肥肉,也想分到一些罢了,说白了,东林就是在趁火打劫! 使臣还在说话,大概他觉得大苑眼下根本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他的条件了,声音越来越响亮,透着洋洋得意:“陛下,外臣觉得,陛下没有理由不答应这么好的条件,用玉林河以东的一小块地方换取东林的援助,只是一点点山,一点点水,这点水和土对于你们这么大的国家算不了什么,却可以让我东林国主对陛下大大友好……” 他正说着,青瞳突然开口:“玉林河水质不算好,土也不够肥美,朕给你梁河附近的水土可好?” 她微微笑着,盯着东林使臣,目光中说不出的冷意。 东林使臣愣了一下,梁河是京都的护城河,梁河附近的水土,那岂不是要把都城给东林?这当然是不可能了,那使臣看到青瞳牙齿咬的紧紧的,正望着他冷笑,想必是气急了才会说这种话。 东林使臣早就预料到大苑的愤怒,对此丝毫不怕,在他看来,无论大苑人气成什么样子,最终都只能答应他的条件,在这个焦头烂额的当口,大苑根本不敢去承受一个和西瞻实力相若国家的进攻,于是他很有风度的一鞠躬:“陛下厚赐,外臣自不敢辞,那我就要梁河的水土了!” “好!”青瞳喝道:“来人,掘两袋泥土绑在此人身上,把他沉入梁河!”她冲着那面色大变的使臣冷笑:“要多少水土自己去拿!不用客气!” 她的目光冷如刀锋,周身散发出浓烈的戾气,太和殿上所有大臣皆吓住了,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有东林使臣挣扎惨叫的声音在宽广森然的太和殿里回荡…… 50 50、三 盛怒 ... 南书房里回荡着青瞳近乎咆哮的声音—— “好哇!东林也来趁火打劫!三个狗屁藩王也敢作乱!南诏时乱时歇,两百年来没怎么消停过,现在也来了!还有你,阿苏勒!” ‘哗啦’的一声大响,南书房精致的琉璃屏风被她不知用什么东西打个粉碎:“阿苏勒!还是你够狠!骁羈关你也能到手!” “再给我说一遍,西瞻人怎么取得的骁羈关!”青瞳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陈文远面色雪白,战战兢兢的读起霍庆阳收集青州败军和各种痕迹整理出来的详细战报—— “西瞻七千士兵应该先是用每天行军超过二百里的速度,连行十二日,渡过戈壁千里无人荒地。然后宰杀了他们的战马,用马皮包住身体,喝生马血取暖,日夜不休地走了两天两夜,生生趟过大青山比人还深,万年不化的冰雪。最后还的徒步在大苑西南无人山地行军三百多里,突然出现在青州西南的骁羈关面前!” 战报早就被青瞳撕了,好在陈文远过目不忘,半个月前读了一遍,此刻背来居然一字不差。 青瞳重重在桌子上一拍,喝道:“听听!就是这样的疲惫之军,路上就死了三成!剩下不足五千人到达之后,没有经过一天休整,就拿下了我们大苑第一雄关!” 她在屋子里来回乱走,道:“哼,五千人就能攻下三千人驻守的关口吗?想想看,那是骁羈关,大雁都飞不过去的骁羈关!换一支军队来攻打,五万人都不一定能攻下来。怎么就叫那明明体力应该已经达到极限的五千人攻破了呢?怎么可能!为什么西瞻人经过那么样的跋涉还有体力?或者说还有意志力?居然能进行那般艰难的战斗?一定是振业王的金鹰卫!除了他们,西瞻还哪里能有这样的战士?”她用最大的声音喊道:“一定是金鹰卫!” 陈文远哪里知道什么金鹰卫?他进弘文殿当侍讲快一年了,几乎日日见到皇帝,却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失态。也第一次发觉,即便是个美女,在帝王的威严下,她的愤怒也一样让陈文远两条腿都在发抖。 花笺脸色也发白,她走上前抓住青瞳的胳膊颤声道:“你先冷静一下,青瞳,你先冷静一下!” “冷静?”青瞳双眼喷着火光:“冷静有什么用?我们都料错了,阿苏勒并不是派个将军捞一把就罢,他自己要来了!如果是西瞻士兵,就是二十万也罢了,可这是金鹰卫!他出动了金鹰卫,一定是自己要来了!他是什么人,我十分清楚!他要自己来了!” 花笺道:“就算他自己来,你也不用怕啊,以前你们也不是没打过!” 青瞳一声断喝:“你懂得什么?我和他对敌是在云中,云中和青州怎么能相比?他这不是来进犯,是来拼命的!拼命你懂不懂?你想想他们为什么不进攻青州?反而绕路三百里,去打骁羈关?他这是挡住我们救援青州的路,他这是把青州孤立起来,然后吞下肚子去!让我们干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 活这么大,青瞳第一次和花笺用这种态度说话,看来人都有自私的时候,而且更容易伤害自己身边的人,她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花笺脸色发白,依旧冲她咆哮。 她喘着粗气叫道:“他的目的达到了!青州现在是他的了!大苑西边都是平原,没有北边那一座座拒敌的雄关!青州这一攻克,就成了西瞻人的粮仓据点,我们打不着他们,他们却可以直接跑进我的皇宫里来!他们还可以不断增兵!可以进退有序!我们的侧面大敞四开,只能等着有人给我们软肋捅上一刀!你现在明白了没有!”太过激动,青瞳只觉得心脏一阵猛跳,让她瞬间出了一身虚汗,接下来的声音被逼小下来。 “东林怎么会来趁火打劫?还有南诏,那个蛮主也趁机出兵,不合道理,我看十有八九,是西瞻许下了和他们瓜分我大苑的条件,引诱他们出兵的。西瞻自己有两路兵马,东林一路,南诏一路,我们国内还有三路,我昨日召晋王商讨对策,他托病不肯来京都,看来也是准备动手了,八面受敌!还真看得起我!” 青瞳气急败坏是有道理的,在这个时候,还能沉得住气的人肯定是极少的。 萧瑟想用国破家亡的表象给世家门阀压力,她都没有同意,谁料到此刻大苑真的是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这不是高祖开国的时候在各路豪杰间游走,现在时所有的压力指向她一个人。这简直是不可能平安过渡了,在那一瞬间,她自己都没有信心大苑可以度过这样的难关。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大苑这片土地,必须由真正的强者统治,他四通八达,你强盛了就是四方拥戴,衰败了就是四面楚歌。 青瞳脸色煞白,大口的喘息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阿苏勒,我明白了,你就是来拼命的!你不想活了,你也不想让我活着!你就是来和我拼命的!” 她暴跳而起,狂叫道:“难道我不敢拼吗?你冒着皇位都可能丢掉的危险亲自来进攻,你东西联合,又倾尽全国之力进攻,难道我就不敢拼吗?你来啊!你来!看我敢不敢!”一瞬间,心跳的好似要冲出嘴来,青瞳知道自己应该安静一会,可她就是停不下来,全身的血液都逼着她尽力咆哮。 忽然‘哗’的一下,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劈面泼在她脸上,青瞳吃了这万万没有料到的一泼,整个人都愣住了,淋淋漓漓的茶汤顺着她头发一直钻进脖子里,在冷飕飕的冬日里好不提神。 她呆呆的看着手里还拿着空茶杯的萧瑟,慢慢退后几步。苦笑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问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都没人通报?” 萧瑟冷冷的看着她:“人都叫你赶走了,谁敢通报?”转身向正惊恐的看着他的陈文远道:“你先出去吧!” 陈文远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青瞳冲他有气无力的摆摆手,示意他出去,自己退后两步坐回椅子上,觉得浑身力气像是被人抽出去了一般,一点也提不起劲。 “还要喊吗?”萧瑟冷冷的看着她:“要喊冲着我喊,花笺即不懂这些,今天的局面也和她全无关系。” 青瞳望着他手中的茶杯苦笑,许久才道:“我只敢冲着她喊,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多么不讲理,她都不会真生我的气。” 青瞳的声音里有浓浓的疲惫,这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从心里往外的心灰意懒,是长时间身心压力达到极限之后的一种软弱。 她垂下头来,叹道:“这世上除了花笺,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真正是我的……” 萧瑟凝视着她,突然出手,‘哗’的一下,又将一杯茶泼在她脸上。 “你做什么!”青瞳跳了起来,勃然大怒,刚刚泼她有情可原,现在可是好没来由! “提起精神了吗?我有话和你说。” 青瞳怒道:“你要说什么非得泼我这一下!直接说不成吗?” “不行,我不和没有理智的人说话,也不和半死不活的人说话。你要达不到我满意的状态,我就再泼你一下!” 青瞳吓得退后了一步,毫不怀疑他会这么做。 “你准备好好听我说话了吗?” 青瞳赶快点点头,冰凉的茶水顺着她点头甩了好些在地上。 萧瑟露出微笑,道:“你刚才疯了一样叫并不全是为了箫图南的进攻,而是因为八个敌人一起对付你,你没有把握迎敌,是不是?” 青瞳不由点点头,萧瑟说的正是她最关心的事情,自然就将她全部注意力都吸引了。 萧瑟看了看她,接着道:“阵前对敌攻伐之间的事情我不懂,怎么指挥才能打胜仗也不是我所长,这方面我帮不了你!不过我们可以分析一下,八路受敌也不可能八个敌人一样强大,更不会八个敌人一心一意,对不对?” 青瞳脸色恢复了一些,萧瑟一句话就让她重新有了思考能力,她缓缓点头,道:“对!” 51 51、四 分析 ... 萧瑟道:“三路进犯的强敌中,看似最强的云中二十万进兵本来在我意料中,可以说是我故意放进来的,沿途安排都已经完成,这一路是帮着我们推行新政的。 就算现在情形有变,需要我们认真去对付,但这一路既有雄关据守,又有原来的定远军三万余部坐镇,即便定远大营没了,三万军队可能不是二十万西瞻士兵的对手,却也不会全无还手之力,只要派出一个得力的领军之人,僵持一些时日等待援军的能力还是有的,对不对?” 青瞳正全神贯注的听着,随口道:“没问题,我能做到!” 萧瑟斜了她一眼:“做皇帝做到亲征的份上,原本对大苑有信心的也会没有信心了。” 青瞳一愣,随即想起光战场胜负就代表真正胜负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她现在需要负责的远不止一战输赢,略一思忖,就道:“元修可用!他的五万私军也在关中捷州,指挥如意。只不过元修喜欢寻找对他有利的战机,让他用八万人抵抗二十万西瞻军,他一定会耐心等待时机,日子就要拖的久了,关中贫苦,我怕物资供给不上。” 萧瑟道:“物资不足才是新政推行的动力。后方的事物我来想办法,你做战局的筹划就好。” 青瞳眉头紧皱,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迟疑道:“那么这个就暂时这么定,其余几面……” “可能派出重兵的还有东林。”萧瑟道:“这一路却不要紧,我自幼便研究东林国情,对他们比较了解,东林现在的国主既贪婪又胆小,做事也优柔寡断,此人不足惧。他只会在看到大便宜的时候才伸手,你今天将他的使臣处死,虽然犯了两国相交的大忌,但是这么强硬的态度却可能让东林国主更加犹疑。 东林与我国路途不近,打起仗来并不方便,这一点依东林国主的性格不可能不考虑。如果我们弱小可欺,那么东林必然倾力进攻,试图分一杯羹。但只要在这之前我们将西瞻进攻的脚步阻挡住了,东林就会犹疑观望,我们只要取得一场像样的胜利,他就会自己吓跑了。” 青瞳眉头紧锁,道:“如果是这样,就需要对关中一路加大兵力才行了!只是对峙的话,十万八万可以对二十万,若是一定要有威慑力,即便是四十万也不一定能行。紧急抽调西南路和晋中路的兵力去关中不是不行,可如此一来,我们的物质军费更加不够用!” 她长长叹息:“若要东林不来进攻,就要在关中战场上展现实力,靠奇胜险胜是吓唬不住东林的,一定要用大量军队,给他们看到我国的底子强盛才行。四十万人放在那里,还要旷日持久的对峙,这需要的物资太过庞大,实在供应不起。” 萧瑟打断她:“我说了,后方的事情我想办法,你说四十万好,就是四十万!” 青瞳急道:“萧瑟,你不知道,后方十分重要,依照现在的形式,物质肯定接济不上,如果是我打这场仗,带四万人我倒有些把握,带四十万则一定会输!” 萧瑟道:“我一定让物质接济的上就是,你不用担心。” “还是算了,四十万军队素质参差不齐,战斗力也不见得比元修那八万用顺了的人好多少,还要消耗那么惊人的物资,不合算。” “怎么不合算?用钱就能吓住东林不来进攻,我看十分合算。好了,八路大军才说了两路,接着说下面的吧。” 青瞳皱着眉头看着他,在他的催促下方摇头道:“其实余下没什么了,南诏原本无妨,他们本土太过贫弱,看着中原大片沃土也眼红久了。每换一个皇帝差不多都要闹一闹,可惜他们举国不过两万兵,南华州地理条件又十分险恶,我们就是给他十年时间,南诏也打不到大苑内陆来。” 她摇摇头道:“若不是地理条件所限,南诏小国能偏安一隅两百年还没有被大苑吃掉?什么属邦、友邻,不过是攻打南诏没有一点好处,不值得罢了。” 萧瑟点头道:“既然你说南诏不足虑,那就是三路了,我看西南三个藩王也不足虑,应该不是霍庆阳之敌,这三路是你自己吓唬自己,才算成三路的。” 青瞳不好意思的笑笑,萧瑟说得没错,她心中也并没有将陈王等三人当成大敌,以前没有动,只不过是不想处事太激烈,造成不必要的损耗。若是不考虑这么多,修理他们的办法,青瞳随随便便就能想出不少。 萧瑟又道:“晋王根本就没有说要反,你将他算成一路,未免太牵强了吧!” 青瞳脸一红,接口:“这个……晋王从血统上讲虽然只是已经离帝位差了六代,只能算我的远房堂叔,但是若论真正的实力,大苑这些王侯里谁也比不上晋王。关内侯大商巨富起家,可要说起家底,也比不上晋王富有。晋王已经世袭了六代,到现在的晋王这里,已经是身边有兵、手中有钱,又有周密的关系网,一切条件都已经成熟,他若起兵,抵得上三十个陈王。” 萧瑟轻笑:“因为他有能力叛乱,你就觉得他已经叛乱?” 青瞳眉头一轩,叹道:“此事我也很无奈,因为晋王实力太大,我祖我父两代大苑的皇帝都对他深深忌惮,百般刁难,晋王已经和朝廷在骨子里对立起来。为了自保,他就更精心扩大自己的实力。现在我若突然对他好,他会认为我打算立即对他动手,难保他不会先发制人。” 她叹了一口气:“晋王暗中的实力必然不小,就算比不上宁晏也不会比杨予筹差,我和他打不起,所以只能对他继续猜忌,倒可能会拖得久一点。” “我把晋王算成一路也不是纯属牵强。”青瞳苦笑道:“这么猜忌下去晋王不管是主动还是被逼,迟早也要反的。设身处地的想想,我若是晋王,一定不会放过眼前这个绝好的机会!” 萧瑟一时有些出神,想着那个既有野心,也有无奈的晋王。的确,历史证明,有能力称霸却没那么做的人,无一例外下场凄惨。无论是成王还是败寇,大多就是被时势这么逼出来的。 青瞳叹气道:“东林一路可以毫无威胁,也可能是另一个强大的西瞻,这要看我们在关中是不是能吓得住他们。而要在关中展现出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实力,就要抽调北方军队去战场。抽调了北方军队,晋阳附近就会空虚。晋阳空虚,晋王九成九要趁机作乱。晋王趁机作乱,我们没有能力打击,一样吓不住东林。东林还可能更觉得这是个难得好机会,加大力气进攻。” “这简直是诸葛连环弩,想解开一环要牵动另外一环,何况还有最关键的问题,我们支持不了四十万大军在关中和敌人长时间对峙!”青瞳摇摇头:“若是分别对付这三路,我们的兵力又不够,必然是三线全输,北面战场全线崩溃!要十分有把握的话,我们只能对付其中的一路……” 萧瑟道:“你说一路就是一路,那你觉得对付哪一路合适?” “自然是西瞻,不过其余……” 萧瑟打断她:“你只需要说想做什么,怎么做由我来想办法。你只说就单单对付西瞻,你有把握吗?” “你既这样说了,那好吧。”青瞳长长吸了一口气,道:“我极少有把事情一厢情愿往最好里想的时候,如今就算老天对我十分眷顾,晋王他眼下不反,这场大乱平息之前都不反——实际上这可能性微乎其微,我是说我往那万分之一好的方面想,我连防备都不用防备他了!物资的问题你也有办法解决,那么我可以保证能用四十万大军压制西瞻、震慑东林。” 萧瑟点点头:“那就好。” 青瞳忧虑的看了他一眼,道:“即便这七路都没问题了!可还是有青州那一道难题……” 她叹了口气,道:“你让我负责想对策,你实现对策。可是青州这一路,我是真的没有对策了……” 青瞳咬了咬嘴唇,目光中有了些茫然:“青州失去,就只有在平原重兵拒敌一条路可以走,步兵对骑兵,至少要五倍兵力才有胜算。这怎么可能呢?不要说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即便有,也没有多大用处。西瞻人何必要和你列阵对决,青州一失守,我们地利优势就荡然无存,随便我们拦在哪里,他们绕道就是,整个平原都平铺在面前,任其驰骋。即便将京都禁军、全国兵力全部派出去,恐怕也难以抵挡。” 她出神的望着远方,悠悠道“这么多消息里,青州的消息第一个传来,我已经想了又想,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出办法……怎么办呢?” “这一路想不出办法,其余几路你还抵抗吗?” 青瞳回望他,轻轻的一笑:“我要说不抵抗,你是不是还要用茶泼我?” “记得离开西瞻振业王府时候,我以为自己要做的就是和宁晏打一场仗,打败他我就赢了。那时候我懂的少,和父帅在一起打了三年的仗,我就觉得打仗我能行,所以我就去做了。” “这次我觉得我不行!”她又是轻轻一笑:“……可是萧瑟,你相信吗?我从来没想过不做!就在所有的坏消息一起来的时候,就在我刚刚疯了一般叫喊的时候,我也没想过不做!” “你省下这杯茶吧!别说我对其中四路有能力对付,就是一路也没有,我也不会放弃!” “这才是我认识的苑青瞳!” 萧瑟击掌道:“我必全力助你!就算要我死,我也一定要将这件事做到底!” ——————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欢颜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52 52、第 52 章 ... 五心安 “萧瑟……”青瞳眼神有些奇特:“你为什么要这么帮助我?我本以为你不会真心助我了。从那日我没有接纳你的意见,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你有多愤恨,我甚至认为你恨我!这么多天来,你一句话都没有说,为什么今天你会突然进宫?为什么你又愿意帮我?” 她犹豫很久,还是把心里一直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你……你是西瞻人,为什么帮助别的国家对付你自己的母邦?” 南书房内的空气一下子安静了,过了很久,萧瑟低沉的声音才响起:“你担心什么?怕我是奸细?” “不、不是。”青瞳慌忙道:“你不会是奸细,你完全没有做一件对大苑不利的事情。我只觉得你……你……”青瞳咬着嘴唇:“没有理由做这些!为什么?” “理由?”萧瑟淡淡一笑:“青瞳,我和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我做什么不需要你那些讲得通的理由。” “可是……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总要有原因。这不是吃什么饭,去哪里玩之类的小事,可以随着自己高兴,你为了我登基、抗敌、改制……前前后后用尽心力,总要有原因吧?”青瞳的眼神闪烁,不大敢去看萧瑟的眼睛,这个问题会有什么答案,她完全不清楚,但是她一定要弄清楚。 萧瑟的神情很温和,过了很久,他低沉的声音才响起:“萧瑟一生孤苦,几乎没有丝毫温暖加身,所以我视身外物一钱不值。我不觉得我是西瞻人,也不觉得我是大苑人,这天地与我没有一点关联。什么天理世道,苍生黎民,我都不放在心上。你德微还是德厚,是好人还是坏人,武本善他们可能会在乎,却和我毫不相关。在你看来事情有大有小,在我看来都是一样,还是随着我高兴罢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我是一无所有的人,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别的,我都不管。” 青瞳愣住了,张口结舌的看着他,萧瑟看着她的样子,极美的双眼慢慢弯了起来,微笑道:“青瞳,你不懂我!我与你做不成知己。不过你也不需要懂我,你只要记着,你永远必用猜忌我!从你从沙漠中把我一步步背出来那一天开始,直到你死或者我死,这中间所有的日子,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都永远不用猜忌我!” 他淡然看着远方,不明白天地生他出来干什么?这一生,可还会有人懂他吗?恐怕……不会有了吧。 萧瑟淡淡道:“青瞳,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叫任平生跟我去一趟晋阳,大概要一个月时间。我出去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封锁消息,做出我还在京都的假象。” “你要去……你要小心。”青瞳本来想说:“你要去干什么?”刚一开口就想起萧瑟说的猜忌二字,话到嘴边变成了你要小心。 她这临时改口完全瞒不过萧瑟,萧瑟自嘲又自怜的笑了笑,淡然看了她一眼,道:“那好,等我的消息吧。”转身向外走去。 不管怎么样,想做事情他一定会做!他萧瑟,永远要做一个随心的人,他已经一无所有,若是再没有心安,那就再也没有活着的意义了!就比如他一定要帮青瞳,就比如他一定要战胜箫图南,这两件事不做好,他的心永远不会安乐。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箫图南,我算出你必定要进兵,却没有算出你会从青州进兵!我还是小看你了!好,给你占据先机,给你八方呼应!现在形势对你绝对有利,你以为我就会输定了吗?还早呢!箫图南,还早呢! 青瞳!我帮你,你也要帮我!这一次,我们两个一起渡过这个难关吧! 青瞳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走出去,出神的道:“原来这么多时日他一直没有上朝,不是和我怄气,而是为了出去不被人发现,花笺!你能猜到他准备做什么吗?” 她仅仅皱着眉头“带着任平生,难道是去私斗?花笺,你猜萧瑟为什么要我做出他还在京都的假象?为了隐瞒谁?这个当口出去肯定是为了战事?可是他一个人出去又有什么用处?花笺,你说萧瑟他……” 青瞳徒然闭上嘴,她发现花笺眼睛里满是泪光,痴痴的望着萧瑟尚可看见一点的背影,根本没有听她说话,青瞳伸手扶住花笺的肩头,轻轻问:“花笺?你怎么了?” “就是这个眼神,一摸一样。”花笺眼泪汩汩而下,她的声音说不出的难过。 “青瞳,你记得吗?我们最初见到他的时候。就是那场风暴过后,我已经把他挖出来,他也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可阿苏勒说水不够,要把他扔在沙漠里不管……”花笺哽咽道:“他听了以后就就像刚才那样轻轻一笑,什么也没说。他嘴角上是笑意,但是他的眼睛……那么苍凉!好像别人不要他是理所当然的,好像他从来没有指望过有人要他一样。就和刚才一摸一样!青瞳,你还记得不?” “这……”青瞳尴尬的笑笑,她哪能记得萧瑟当时是先笑了还是先看了? “青瞳——你知道吗?”花笺扑到青瞳怀里呜咽道:“当时我就对自己说,完了,这辈子也忘不了他那一眼了。青瞳,我完了!我完了!” “别难过,花笺,你别难过……萧瑟以前的确受了很多苦,我们以后对他好一些就是了。” “才不是!”花笺嚎啕大哭:“对他好也没用,他要人懂他!你没听见他刚刚说你不懂他?可我也……我也不懂啊……我也不懂啊……” “青瞳,你总是那么忙。以前在振业王府的时候,我每天都找机会和萧瑟说话,他每次都和我微笑,和我说话,我说多久他也不会不耐烦……可是到了分别的时候,这辈子很可能再无相见,他看我的眼神还是和看你没有什么区别。就那么淡淡的,好像什么都在他算计里,却又什么都不在乎的一笑。青瞳……你知道我心里什么感觉吗?” “我也想懂他,可是我……我也不懂啊……” 青瞳的心也难受的像是要拧在一起了,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在那个月夜,离非不肯和她走的一瞬间,她就能深深理解什么叫做无望! 萧瑟,要怎么样才能懂你?你心中那般孤傲,一直高高在上的看着地上这些人,芸芸众生,在你眼里一视同仁,你心里谁也看不起。你就像绝崖峭壁上孤独的苍鹰,无论多么寒冷寂寞也不会轻易降落在地面上,你都不肯下来,要别人怎么才能懂你? “花笺……”青瞳用力把花笺揽进怀中,自己也泪流满面:“不懂就不懂!他这个人有问题,非的和他一样才能算懂他,懂他没有什么好……应该让他懂你!像你这样才是好的,应该让他来懂你!” 这个安慰显然不具备效力,花笺摇着头只是痛哭:“他不会变的,他连生气都不屑,他什么时候都能笑……他不会变的……” 已经走过三重宫殿的萧瑟,带着他那自嘲的微笑,慢慢向宫门走去。却被正要从宫门外进来的任平生迎面碰上。 “箫菩萨!”任平生喜道:“好久不见!你好吗?” “好。”萧瑟温和的看着他:“我很好,我现在心里很安定。” “任平生,你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心虚更可怕吗?” “有啊,肾虚喽。”任平生立即接口。 萧瑟菩萨一般的微笑顿时僵硬在脸上,彻底无言以对。 任平生笑道:“干嘛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你随便找个男人问问,心虚肾虚,他愿意虚哪样?你乐意肾虚就肾虚好了,老任完全同意,这有什么生气的,真是莫名其妙!” 此时南书房中花笺话音刚落:“他连生气也不屑,他什么时候都能笑,他不会变的……”远远的突然传来萧瑟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任平生,你给我闭嘴——!” 两个人同时愣住,相互看看,青瞳试探着问:“是萧瑟?” 花笺呆呆的点头:“没错,是他的声音……他……生气?” 这肯定是生气了,而且要表情扭曲的萧瑟笑一个也十分有难度。看来……他也不是不会变的……” 53 53、六 茶楼 ... 晋阳城的面积几乎和京都差不多大小,又少了京都那种官气,多了份呢喃的声色犬马,所以看上去比京都更加繁华。即便从南北各面都传来战争的消息,也没有让这个享乐的城市收敛多少,大家还是过着自己的日子。 若是有从别处来的外乡人问起看不出着急的当地人:“要打仗了,你们不害怕吗?” 晋阳人一定会指着城中随便一条闹市街道说:“你看着,只要那一排写着白记的商铺还在正常营业,就不用怕。白家商号消息最灵通,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比金銮殿上的皇上知道的还快呢,他们不走,你就放心在晋阳呆着吧。” 中午时分,太阳不管人世沧桑,只在天上熊熊的吐着热情。 两匹毛色分毫不差的壮健菊花青拉着一架青绒雀顶的马车一溜小跑而来,两马行动如同计算好了一般整齐,四蹄同时起落,敲打在晋阳城中石板地上,那得得的响声也如同奏乐般整齐。 人人都忍不住向着这漂亮的车马多看上几眼,赶车的是一个长大汉子,他驾车的技艺显然极为高明,手中缰绳只是轻轻一带,马匹跟着圆转如意,挺大的马车在正午摆满摊子的繁华街道上奔行,也没有减慢多少速度。 奔出一阵路,那大汉并不回头,只把身子向后靠靠,道:“喂,你看!晋阳街道上铺的这石板好生整齐,京都也没有这么平整干净的地面,晋王富甲天下,看来不错。” 车中传来的声音虽然不高,却清朗动人:“这是主街,晋阳也不会所有的街道都能云石铺地,官报上说这条街道是晋王亲自游说白家商号东家出资修建的,不是出自府库。晋王六代居于此地,有钱是不假,富甲天下就过了,不过他和白家商号关系密切却是无疑了。” 那大汉道:“依着我看啊,有权不如有钱,好家伙,自家出钱修一条贯穿整个晋阳的云石路,大眼睛的日子一定没有白家那东家老爷过的舒服。” 车中人不接他这个话题,只是问:“到了没有?” 那大汉停下马来,道:“这一片都差不多,应该是晋阳中心了,你自己看什么地方合适吧。” 一只素白的手伸出来,将车窗青竹帘掀起一点往外看,那手纤长秀美,颜色如玉,皓腕如雪,没有一点瑕疵。手腕上露出短短的一截衣袖,质料是上好的小寒绢。 小寒绢一匹素布的价格就在四十两以上,这位的衣服上还明显绣了精致的花纹,鸭蛋青色底子上刺绣着暗青色的枝蔓花纹,暗压冰丝,在阳光下隐隐光华流转。 虽然绣了好多花纹,这袖口却和没有绣花的地方一样柔软轻薄,懂行的看了就知道,绣这种绣品的针真正的细若牛毛,刺绣时要将一根绣线分成八股才穿的进去,所以绣出的东西就格外精致服帖。 寒州最好的绣娘绣一件衣裳也要半年时光,素布还罢了,这刺绣过的小寒绢多数用来进贡,只有极少流通市面,很多时候有钱都没处买去。只凭这半截袖子,就知道车中人定然是富贵中人。 再看那赶车的穿着一身青不青黄不黄的布衣裳,那是平常打扮,又替人赶车,身份自然就差得远了。可从这两个人说话的语气上看,却又不是主仆关系,颇为奇怪。他们赶车在闹市奔跑已经吸引了很多人注意,这一停下来不少人都眼望着马车窃窃私语。 一根手指冲着街道右边三层高造型雅致的茶楼点了点,那大汉挥舞马鞭,将车一直赶到茶楼门前。 茶楼伙计已经赶出来出来招呼:“爷里面请,小店各种茗茶有上百种,还有各色精致小食,丰俭由人。” 那大汉先跳下马车,道:“一壶香片,两个杯子!我不进去了,就在门外歇歇。” 伙计答应着冲里面喊道:“给这位老哥送一壶香片,再拿一个脚踏出来坐。” 又眼睛望着马车,道:“车里的爷,您请楼上雅座歇歇,等您喝完茶,您伙计也歇好了,我们再帮你喂喂牲口,大热天,就不用辛苦赶路了。” 那大汉眼睛一翻,道:“他也不进去,就在门外喝,兀那小子,我刚不是说了两个杯子了吗?老子就长一张嘴,用得着两个杯子喝水?” 伙计一愣,车中的手伸了出来,手上拿着一锭雪花纹银,声音温和:“把茶拿出来吧,我行动不便,就在车上喝便是。” 伙计得了这样一锭大银,乐颠颠的走了,别说一壶香片,就是整个茶楼最贵的极品大红袍也喝的成了。客人各自有怪癖,放着舒服的雅间不坐,愿意在门口晒太阳,那也由着他。 门口当街一辆马车,那大汉坐在车辕子上喝水,还不时和车中什么人谈笑,车帘子挡住看不见,只有一只素手时而伸出,接过大汉递来的杯子,看衣袖是男人,但那手柔美纤长,竟是一般小姐的也比不上。 这样一来,甭管什么人进出茶楼都想忍不住往车里看一眼,这茶楼又是晋阳生意最好的一家,一直不断有人出入,也就一直不断有人向着马车伸头。 那大汉眼睛瞄着这些人,头向后面靠,问:“还不成?”听车中轻轻的声音传来:“还没有合适的,再等等。” 那大汉皱眉,用极小的声音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就是算命吗,我来。” 车中人刚叫:“任平生,等等!”他却已经骤然伸手,抓住一个正准备进茶楼的商人打扮的中年人。叫道:“老小子,你别进去!” 那人只是多看了马车一眼,就遭此变故,吓得大叫起来。 四周大哗,和他一起来的人上前喝道:“干什么?快放开陈老板。” 被抓住的陈老板也面无人色的喊:“你、你是强盗吗?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任平生笑道:“真胡说,老子不是强盗,老子是算命先生,你别进去,你要进这个茶楼可是有血光之灾。” 说着他屈伸自己的手指头,嘴里东南西北乾坤坎震的嘟囔起来,然后道:“千真万确,你只要走进去七步,立马就会头破血流。要是不进去,保准你生意兴隆,今天就发财!” 陈老板一甩袖子挣开他,啐道:“你打眼看看,这街上就有两个算命的,那是要穿着长衫拿着招子的,有一个你这样的打扮没有?还有,就是混吃的,不读周易至少也要读几本书!哪有算命先生自称老子的,你要行骗,起码置一身行头吧。” 任平生笑道:“哪个规定了算命先生一定都是一个德性?你不信,老子这就给你算一卦,你是布庄的老板,可对?” 陈老板吃了一惊,他正是一家绸缎布庄的东家。他一转念又道:“那又怎么样,这条街上认识我的人多了,你不一定是听谁说的!” 任平生眯着眼睛,道:“陈老板,你咋那么大火气,你昨晚是不是突然受到惊吓?嗯,起更左右,之后就一直觉得身上发麻?” 他凑近陈老板的耳边,道:“就是行房的时候,这一打断后面就不行了?” 陈老板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这这,这大个子却是如何知晓的? 任平生笑道:“老子是算命的,前知五百年办不到,昨晚的事还瞒不住在下,你这一吓可有些不妙,八成以后那事儿就不行了。” 车中的萧瑟也是吃惊不小,他们前来晋阳这般虚张声势,那是要引起别人注意的,原计划是萧瑟去充神算,他的异能虽然只限于天气变化,但是萧瑟多年研习易经,做了算命先生也勉强够了。谁知老任突然出击,竟然也中了,刚才这陈老板直往他衣袖上看,十分痴迷,萧瑟也能猜到他是做绸缎布匹生意的,但是昨晚受惊之类,任平生是如何得知的? 陈老板咽了一口口水,小声迟疑的问:“那……那,可是冲撞了什么?有什么办法治这个这个……” 任平生不屑道:“老子是算命的,你看街上那个算命的会治病?你不行了,不会去找卖金枪不倒散的去?” 陈老板脸色羞红,他越小声这个家伙越大声,就这么把这事嚷嚷出去了,他大怒骂道:“哪里来的倒路尸,平白无故骂我一顿,还在这胡言乱语。你、你,你胡言乱语我也不和你计较了,但衣衫也给我揪坏了,你要不给我个说法,我今天就和你没、没……” 他的话吞回肚子,看着车中雪白的手心上那一锭黄澄澄的小金锭,再也说不出了,车中很好听的声音道:“我的伙伴性子莽撞,得罪了先生,这个赔你的衣服,够吗?” 陈老板很明显的吞了一口口水,愣了一下,然后飞快的接过去,赔笑道:“够了,够了,爷你别客气,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先走了。” 任平生骂道:“他娘的,金子打的衣服也够了,这老小子要敢说不够,那他就是强盗打劫的!” 萧瑟小声问道:“任平生,你怎么知道他昨晚受了惊吓?” 任平生道:“我刚才一抓这人手腕,就感觉到他机气紊乱,惊喜怒忧带来的气脉都是不同的,他这是极兴奋的时候骤然极惊,气脉断了,没有个身上不发麻的。时间上嘛,总也能八九不离十,我不是说起更左右嘛,又没有给他精确到几更几点。 嘿嘿,你想,惊吓是惊吓了,兴奋……大晚上的,还能因为啥兴奋?他总有快五十岁了,气血不足,吃这一吓,还能继续的话,老任才叫佩服!至于以后行不行,那我管不着了,反正也得等几天才能有劲道,耽误不了咱们的事,他要能今晚就来,老任接着佩服!” 54 54、七 神算 ... 萧瑟又好气又好笑,道:“你万一猜不中怎么办?就这么肯定?” 任平生道:“猜不中怕啥,原本就是你算命,我顶多说是你徒弟,学艺不精呗。” 他满不在乎的又道:“再说,我本来又不是要算他不举,只是说他进门七步会摔个头破血流,这还能有个不准的,我就是摔他十八个跟头,别人也看不出来。” 他的话音未落,茶楼内突然大哗,原来陈老板拿了金子心中极为兴奋,脚下不免失了准头,一个跟头摔在地上,手中金子飞了起来,不偏不斜砸在他脑袋上。金子沉重,将他额头砸了个不小的洞,鲜血汩汩而出,陈老板捂着脑袋惨叫起来,血顺着他手指缝流了满脸,当真是血光之灾,算算他进门,不多不少,刚好七步。 任平生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怎么样?血光之灾也算准了吧!” 萧瑟暗中翻了一个白眼,这场热闹前前后后都有好多人看着,眼见陈老板进了茶楼,果然惹来血光之灾,窃窃私语中许多人不免就围了上来。 陈老板已经被送去医馆,和他一起来的一个同样做生意的中年人也凑过来,好奇又有点畏惧的看着任平生,他咳嗽一下,道:“这个……先生,我想请你算一下,我内人有孕,即将分娩,这一胎能生个什么?” 任平生有些傻眼,想了想硬着头皮道:“看你面相,子孙脉弱的很,是不是一个儿子也没有啊?” 那人一惊,道:“对,是啊,我四十几岁了,家里六个娃,都是女子,这不就指望这一胎,先生你看……”他声音很是急切。 任平生故意缓慢的道:“子孙这个是命里注定的,不能强求,你看街上败家的儿子多了去了,那还不如没有,只要家宅和睦,就是福气,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呢,至于有没有儿子那也不大要紧,你说是不?” 那人神色黯然,道了声谢,摸出几枚铜钱向任平生手中递过去。 任平生吁了一口气,这么急着问男女,没有儿子的可能性极大,一生六个女儿,至少夫妻感情还不错,至于能不能生男孩,那他哪里会知道?蒙一下罢了,反正他也没有明确说这一胎不是儿子。 他呵呵一笑,不接铜钱,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摆摊算命的了,拿钱给我做什么。我就是看你那同伴祸在眼前,忍不住指点一下罢了。他不信,那也由他,事不大,死不了人。” 算的这么准,还连钱也不要,这等好事哪里去找?人群一下就围上来,好几个一起上前,七嘴八舌的道:“先生,我昨天丢了好大一块布匹,你知道在哪吗?” “你那算什么事,先生,我娘子生病了,你给算算什么时候才能好?我有酬谢。” “贾老六你闭嘴,人家先生都说了不要钱,你酬谢有什么用,先生先生,你给我算算,我都三十二了,什么时候能有个媳妇……” 任平生心道,这可通了马蜂窝了,他哪能个个都蒙准?于是使劲‘呔’了一声,众人全吓得瞬间没有声音了,任平生这才清清嗓子,说出原本商量好的话来,道:“算命的这行学问可大着呢,同一卦也有九九八十一个变故,稍不留神就会走了眼,只要能看人七分准,看事五分准,看天三分准,那就是神算了,你们说是不是?” 这说的当然没错,好些人不由自主点头。 他语气一转,道:“不过老子不一样,我师承天机道的神仙,算人看事这等小事也就罢了,老子看天也能十分准!你们信不信?” 天机道虽然在北地较为盛行,晋阳没有那么多信徒,但是至少大多数的人都听过,这一下大家看老任的眼神里多了一点敬畏,但是说看天十分准,那未免让人难以置信。 任平生指着天说:“龙王爷行云至此,今天申时二刻,必然会有一场瓢泼大雨,爱信不信!哼哼,真是一群无知之徒,老子不缺钱不缺物,骗你们有个屁用!”说罢将茶壶放在脚踏上,跳上车辕,冲着众人道:“让开了!” 在大伙的嘈杂声中,他已经驾着车奔了出去,堪堪走到街尾,萧瑟突然轻声道:“等等,这一家会失火!” 街尾是一家客栈,任平生闻言跳下马车,对来应门的伙计道:“快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茶楼前面围着的那些有好热闹的人就跟着跑了一段,因为他马快,本来已经放弃追踪,见他突然停下,就又有人围了上来。 不明就里的人看这么多人围着马车,也有许多走上前,问怎么回事。于是就有人把刚刚茶楼前任大神算怎么随口一说,准的不得了之事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口口相传,围上来的人就更多了。 客栈掌柜的走了出来,眼见这等声势不由目瞪口呆。任平生指着他道:“别看我,我和你说啊,你赶紧去四下看看,有什么火烛没有弄明白没,你这屋子彤气冲天,正是走水前的症候!” 掌柜的闻言大怒,道:“红口白牙,我又没有招惹你,你怎么平白咒我?” 任平生一撇嘴,道:“不信拉倒,这又关老子什么事,不过是看你做的是客栈买卖,走了水就会伤人性命,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子提醒你一句罢了。” 一旁有邻居就道:“蔡老板,你可不敢大意,还是看看吧,您不知道,这一位是天机道的神仙,他算的命可准啦,刚才他如何如何……现在陈老板还躺在医馆里起不了身呢,连走了几步会见血都一点不差!” 蔡掌柜吓了一跳,狐疑的看了任平生一眼,然后吩咐伙计:“走,我们去后院好生看看。” 过了一会,蔡掌柜气喘吁吁跑了出来,边跑边叫道:“还真是,灶头的火没封住,顺着柴火堆烧出来了,亏的发现的早!看伙房的小六子也不知跑哪里玩去了,我要抓住他非得打断他的狗腿,真是谢谢谢谢,啊?算命的先生呢?我要好好谢谢他!” 人群闻此大哗,这不是神仙什么是神仙?蔡掌柜的四下也没看见马车,问道:“人呢?” 一个就道:“刚才你进去人家就驾着车走了,神仙都说了,火烧起来要伤人性命,本着慈悲之心提醒你一句,又不要你拿钱感谢,留着干什么。” 这位事后诸葛接着道:“我就知道,天机道的神仙,人家看天都有十成准,这点事怎么可能算错,蔡掌柜,你现在信了吧!”全不管他刚才一直等着看结果,紧张兴奋的气都喘不匀了。 任平生这一次把高人的风范做的十足,随口指点,消祸患于无形,然后飘然离去不求名利,正是有道高人该有的样子。其实他们并没有走远,在另外一条街上找了个客栈住下了。 下午申时二刻那一场阵雨准时下来之后,每一个被雨点打中的人都不由高呼‘神了!’。 仗着任平生这一顿咋呼的太引人注目,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他的马车,瞬间,晋阳城内来了个天机道神仙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全城,成了当日每个人口中都谈论的话题,个个提起老任,都神仙二字不离口。 只有兴隆布庄的李掌柜有些个纳闷,他老婆夜里分娩,顺利的生下一个他们盼望已久的儿子,今天白天算命的神仙明明说他命里无子,怎地现在又有了? 直到他老婆说:“当家的,你说会不会是咱们去年冬天见门外那个快冻死的老头可怜,施舍了几两银子,还有几套旧衣服,因为这事积了阴德了?” 李掌柜犹疑道:“就几两银子能算积德?那咱每年去庙里拜佛布施银子不有上百,怎么现在才有福报?” 他媳妇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上次听净明师傅讲法,说什么有意为之,虽善不赏,无意为之,虽恶不责,我们每年去庙里都是求子,有求是不是就是有意为之什么的了?” 李掌柜也点头:“对,应该如此,神仙连龙王爷的行踪都知道,算我一个凡人还能算错?我命里无子,多亏了夫人你去年动了善心,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55 55、八 阻截 ...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忘了祝大家节日快乐,今天补上,亲爱的朋友,节日快乐,明年心想事成 如是两日,客栈门前围满了人,大伙都不免想找神仙卜算一番,只是神仙在大家心中的地位高了,丢点东西之类的小事他们自己也不好开口。就像你就算和毕加索很熟,也不会请他帮你刷油漆一样。 大点的事呢,一般都不是瞬间可以看出结果来的,任平生有好歹研习过易经的萧瑟罩着,比起满街走的算命先生总是把握大些,准确率不低,加之他很能忽悠,实在看不出来的还可以故意深沉的一笑,别人摸不清他的玄虚,只当这是天机不可泄露。神仙又不要钱,难道你还能逼着他回答吗? 这一套萧瑟已经玩的很熟练,要不然他也不会凭借天机道得到景帝的宠信。所以只是两日功夫,任平生就在晋阳闯出好大的名头,成为茶余饭后,人们议论最多的话题。 第三天一清早,天还没有大亮,任平生便赶着大车从晋阳穿城而过,和店掌柜只说是想四下游历,晋阳已经看够了,要走了。 天快亮的时候下了一场雨,此时正是雨大的时候,掌柜竭力挽留,萧瑟只说:“这点风雨,比起日后的腥风血雨算什么,我们还是走吧。” 客人执意要走,掌柜的自然无法挽留,于是房钱也没要就送他们走了。因为天色还早,又兼暴雨,街上并没有什么人,等天亮些晋阳民众得到消息,‘神仙’已经悄然无踪。好些没有来得及得到指点的人不免捶胸顿足,懊丧自己没有仙缘。 再说任平生赶着车走了个把时辰,已经出了晋阳范围,来到翠绿的官道上,时候还早,又逢暴雨,四周雨柱打在树叶上白亮闪烁,没有人迹,只有他这一辆大车带着水花在雨中穿行。 又走出里许,忽然听得身后官道上蹄声阵阵,整齐如同敲响边鼓,片刻三十几个壮健汉子头戴斗笠,身着油布雨衣赶了上来,马匹在雨中疾奔,停下来皆气喘吁吁。靠近之后,为首的一声唿哨,三十几人兜圈排开,将马车紧紧围住。 任平生将马勒住,喝道:“什么人,打劫吗?” 为首一人来到近前,躬身一礼,道:“莫要误会,家主是晋阳人,听闻先生神算,本想请教,只是有事耽搁,没想到先生在晋阳盘桓时间太短,失之交臂,十分可惜。我家主人欲请先生过府一叙,算些因果,定有重谢。” 说罢冲着身后示意一下,身后的随从立即拿出一个小藤箱子打开,一眼望去亮晃晃的都是雪花银,目测足有千两之数。 任平生随意看了一眼,不耐烦道:“有因就有果,不用算也知道!老子从来不做上门的买卖,让开了!我还要赶路。” …奇…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找的却不是你,而是车中真正能算天机的高人。先生可以随意,请车内的公子随我走一趟就行。” …书…任平生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兀你小子,叫什么名字,怎地知道不是老子算的?” …网…那人道:“在下秦元忠,家主在先生第一天进城就注意了,先生每次开口,都要先凝神听车中动静,神算何人,还不清楚吗?” 任平生笑道:“铁笔金丸秦元忠!原来是你,久仰久仰!不过你可就猜错了,算命的偏偏就是我。” 秦元忠不防此人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号,吃了一惊,道:“请问你高姓大名?” 任平生笑道:“我叫任五,也混过几天江湖,所以知道秦大侠的威名。不过你不是一直单人独往吗?怎么会有个主人了呢。喂!你家主人是什么人?” 秦元忠眉头微微一皱,道上没听过有任五这一个名号,想必不是真名。此人神气完足,精华内敛,知道自己的名字却不带一点郑重神色,这都说明任五是一个高手。 他也加强了戒备,道:“任先生有礼,家主的称号在下不敢妄言,先生若感兴趣,随我一去便知。” 任平生回头问道:“去吗?” 萧瑟在车中道:“惊雷密雨,白练横空,此乃非常之时。非常之时来求算者,必然求问非常之事,求问非常之事者,必为非常之人。我等小民,何必惹来这等祸患,不去!” 任平生道:“听到了吧,不去!非常的不去!” 秦元忠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自管自道:“多谢先生答应,你们还不过来接两位先生过府。”手一挥,三十几骑全都踏前一步。 任平生叫道:“棒老二遇上棒老二,好哇!你和你老子比起横来了!瞎了你龟儿子的狗眼!”说罢,也不管这些动物的组合是否合理,手中马鞭子罩着秦元忠兜头就打,鞭子带着风,抽得天上正落下的一串雨珠跟着一起甩了过去。 秦元忠见他来势虽然凶猛,身架上下破绽却多,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于是向左微微一闪,仍然微笑道:“先生何必那么大火气,秦某奉命……”话没说完,这一鞭子已经结结实实抽到他的脸上,瞬间鼓起一道血红色的棱子。他一声痛叫,后面的话全咽回去了。 秦元忠脸上的剧痛远没有心中的惊讶来的大,任五的一招一式他都看的清清楚楚,本来应该是自己只微微一闪就躲开鞭子,然后那个大家伙失去重心身形不稳,被自己一带从车上翻到下来。 可从前到后一直睁着眼看着,力道、姿势、重心,明明什么都对,就是不知道这一鞭子怎么能到自己脸上来的。 身后属下有人叫道:“秦统领,你没事吧。” 秦元忠怒道:“点子扎手,一起上!” 搭腔的属下有些吃惊的道:“主人说不得无礼……” 秦元忠怒道:“混账,你看不出这是一个绝顶高手吗?一起上,先带回去再说!”自己率先抢上,对着任平生当胸一掌。 手堪堪到了对方胸前,只听啪的一声,脸上又着了一下,任平生叫道:“摸什么摸,你又不是个娘们,摸老子胸口干什么?” 这下更没法解释,他离对手距离很近,没有挥鞭子的余地,真不知是怎么打过来的。前面那下从左边眉毛到右边嘴角,后面这下从右边眉毛到左边嘴角,结结实实在他脸上打了一个大红叉! 这一下人群骚动,左手边两个一个挥舞着短棍,一个拿着一口单刀,一起叫喊着涌上去。秦元忠在一旁擦亮了眼睛,也只见到那任五只是肩膀微微动了动,一个手下的短棒就磕在另一个的手背上,两个人的兵刃都掉在地上。 任平生身子端坐不动,先指着拿棒子的道:“腕子没劲,你不行!”说着啪啪两鞭子,这位脸上也多了一个红叉。 转过来有对另一个说:“用刀易学难精,你这毛病大了去了,也不行!”手挥马鞭如法炮制,两下过后,另外一个人脸上也浮起了血棱子。两个人全都从马上滚了下来,摔在雨地里呻吟。 不用秦元忠命令,三十几人便一拥而上,全都抽出兵刃,向马车拥来。人数众多,车子又大,难以同时照顾周全,车中又坐着不会武功的萧瑟,于是任平生不再托大,一跃而起跳下车来,冒雨冲进敌阵。[网罗电子书:www.WRbook.com] 他这一全力施展登时如同虎入羊群,只听得砰砰之声不断,片刻之间,三十几人接连吃瘪,能在他手下走过三招的人都没有。他也不下狠手,只是将对方摔在马下便罢。雨地里扑通扑通之声不绝,眨眼之间,马上就没有人了。 这些人显然也是训练有素,掉下马来却不慌乱,依然合围而上。可惜他们遇到的是根本不是一个级数的高手,任平生手拿马鞭,左右挥舞,嘴里还叫着:“你这招差三寸,错了!”啪啪两下,打个错号。 “你这招地方还对,怎么没有一点劲道?也不行!”啪啪,又一个人脸上挨了两下。 “偷袭不是从后面抽冷子一下就行了,你得不发出声音,知道了吗?”啪啪…… 三十几个人连连怒吼,却无计可施,很快,大家都把错误写在脸上了。 56 56、九 出城 ... 一个使单刀的舍了任平生,对着马车扑了过去。任平生正对着一个用三节棍的对手,听得脚步声夹手将他的三节棍抢了过来,也不回头,便向后一抛,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 堪堪跑到马车前的家伙听到背后来风,急急往左面一躲,三节棍越过他头顶磕在车梆子上,竟然一碰即回,砰的一声敲在他额头上,这一下极重,那人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娘的,要上车抢老子的家当,那老子可不客气了!” 任平生说着吐气开声,他面前的人猛然觉得压力大增,惊叫着向后飞去,撞在身后人身上,两个人都咕噜噜滚出去好远。 身后突然风响,任平生向左微错一步,躲开身后的判官笔。同时也没闲着,回肘撞在身后靠的最近的一个的胸前,正中膻中大穴,那人叫一声就昏了过去。 萧瑟大声道:“任五回来!我刚刚手占到一个亢卦,亢龙有悔,一往无前。这些人身后必然有大来头,惹之不吉,咱们快走吧!” 任平生答应一声,凌空飞起,大鹏一般飞向马车,秦元忠喝了一声:“暗青子招呼!” 瞬间,十几种各具不同形状的暗器向着老任飞来,任平生哈哈一笑,竟然能在半空中毫无借力之处身形突然加快。所有的暗器全数落空。大家都是练家子,这一跃把所有人都震住了,可见人家刚才根本没有使出全力。 任平生一掠十丈才力竭落下,脚尖一点地又待飞起,便在这新旧力交替的时候,突然头顶风响,六颗金色弹子瞬间到了脑后。 任平生并不停留,一个旋身转过来,两只大手一转,六颗弹子就都落入他手中,随着这个势头又一拧身,已经轻轻巧巧的落在车辕之上,一抖缰绳,马车沿路奔出。远远的还听见那任五的声音:“铁笔金丸,听说他用的弹子是纯金的,这下发财了,好好看看!” 随即就是一声:“呸!”的一声:“这明明是铜镀金的,什么纯金,骗老子空欢喜!” 秦元忠气急败坏,叫道:“快追!”三十几个人,除了两个昏过去的,都上了马,直追过去。马快车慢,很快又追上了。 任平生将车停住,回视这些人,只是冷笑也不说话。 这些人虚张声势,其实不敢靠前。见任平生停下反而放慢了脚步,众人眼望秦元忠,不知如何是好。 车中又传来那个好听的声音,道:“在下和伴当不过是江湖草莽之人,诸位何必苦苦相逼?” 秦元忠咬牙道:“主人之命,不敢不从!” 车众人叹道:“贵上要我过府,不过是算命小事,君子不应信这等怪力乱神之说。请回复贵上,我虽然没有见到他的面,不过刚刚已经在车中为他占了一卦。得卦‘云空不空。’卦象虽凶,然贵上只需恪守本分,自然福寿无边。现在可以放我们走了吗?” 秦元忠沉吟:“这……” 任平生懒懒的道:“你打又打不过,我家公子还白给了一卦不要钱,还待怎地?你不放我们就跟着吧,一会道上有人了,个个见到你们一脸红叉!反正丢的是你家主子的脸。” 秦元忠满脸通红,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对着马车躬身道:“多谢公子,我们告退了!”招呼众人以斗笠遮面,呼呼啦啦的走了。 任五已经当他们不存在,径直和身后公子说:“衣服湿了,包袱都在车里,公子,你拿一件干的给我换换。”嘴里还叫着公子,口气却和刚才大不相同。 一处庄严的府邸中,三十几个脸上打着大红错号的人面向一个方向,从上面望过去整齐划一。 上座之人头戴金冠,面色阴沉,秦元忠正小心的禀报:“那二人看打扮是主仆,但是说话却很随便,又像是朋友一般。任五虽然口称车中人为公子,却不见敬畏,若说是雇来的护卫师傅,语气又亲密了些,属下实在摸不清路数。然而此人武功之高乃属下平生首见,王爷所料不差,能使得动这样的高手,车中必然不是常人。” 另一个人轻轻的咳了一声,道:“秦统领的语气倒是和那车中的公子相像,他一见我们就说:‘风雨雷电,天地之怒,是什么不平常的时候不平常的什么不平常的……’。” 秦元忠想了想,道:“他说,惊雷密雨,白练横空,此非常之时。非常之时来求算者,必然求问非常之事,求问非常之事者,必为非常之人。他不想招惹事端,所以不肯来。” “非常之事……腥风血雨……恪守本分……这人岂是一个真正算命之人?我又岂能不会你一会?”金冠人嘴边露出微笑。 下午时分,那辆大马车到达晋阳下属的丹县,在县城停留吃了个饭,便穿城而过。出了城不久便离开官道驶向荒郊,傍晚时分,在一座土地庙前停了下来。 晋阳内军总管张峰岚率千人将这破庙包围的时候,赶车的大汉正在庙门焦急的张望,看到这么多人上前只吓得话也说不清楚了。张峰岚见这人的德行就知道不对,舍了他进到庙里一看,车子停在一边,庙里庙外空无一人。 将那个赶车的抓来一问,却是丹县一家车马行的伙计,他说下午时候有一个大个子客人给钱要将这辆车赶到城外天恩庙,说是晚上等着接一个人回来,现钱付讫,他等了一个时辰也没有见到要接的人,正想着出来看看,就被包围了。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满屋子伙计,那人特地选了他来赶车而已,其他再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对。 这个伙计的背影魁梧,和任五相像,加上这一辆车装饰华丽,十分惹眼。出于人的惯性,一个魁梧的大汉赶着这样一辆车一路出城,人人心中都默认还是前几天那二人,竟没有人注意车中是不是有人。 一个金蝉脱壳之计,轻轻松松就将追兵甩掉了。张峰岚无奈,只得命人快马回复,自己沿着丹县继续寻找。同时密令沿途七个郡县的郡守县令,一定要秘密找到这两个人,却不能声张,上头紧张,百姓却不觉,最多只感到这几日进出城的盘查都严了些而已。 “来去自如,你也太小看本王了!”晋王拿着属下给他的报告,微微冷笑:“我要让你知道,在晋阳,只有本王不想见的人,没有见不到的人!” 丹县过去十几里便是荣鍪县,招福客栈便是整个县城最大的一间,一向生意不恶。现在虽然是淡季,整个客栈最贵的天字七间客房中也有五间住了客人。 天字房每一间都有单独的跨院,客栈掌柜的是远近出了名的处变不惊,人人都说,恐怕就是房子着火了他也会慢悠悠的往出跑。可现在他却满头大汗,在天字五号客房门前手脚哆嗦着,好容易才伸出手来敲了敲房门,颤声道:“公子,又、又送来了……” 门内传出萧瑟清朗的声音:“放下吧。” 掌柜的干咽了一口吐沫,问道:“还、还放门外?” 门内只轻轻的‘嗯’了一声,掌柜的回头对那两个伙计招呼一声,他们将一直抬着的箱子放在墙边,墙边已经摞了两个一样的箱子,三口箱子都没有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银锭子迎着日头,晃得人眼花缭乱。 从今天卯时天一亮开始,每隔一个时辰,就有人送一箱银子,指定给天字五号的客人,这已经是第三箱了。两个抬银子的伙计也是面无人色,包括日进斗金的老板在内,人人都忍不住想着,这要是送给自己的该有多好。 但是收到银子的客人却毫不犹豫的说不要,见掌柜的为难,就让把白花花的银子放在门外,连看也不肯看一眼。 “走吧。”掌柜的小声招呼伙计,一个伙计恋恋不舍的看着银子,实在不想挪动步子,他咽着吐沫道:“我……我们就拿一个,他不会知道的。” 掌柜的在他头上狠劲敲了一下,骂道:“放你的屁!这事邪性,这些银子要是好拿,里面的公子能让放在外头不动?你要是贪财,八成小命也要赔进去!赶紧回去给客人烧水去,别想了!” 57 57、十 会面 ... 当院子里摞了十口箱子后,月上中天,已经是夜半子时了。招福客栈大门外火光重重,脚步繁杂,无数人手持火把上前将客栈包围起来,这些人目光犀利,动作整齐,虽说穿的是便装,却与军人无异。 他们人数众多,却没一个发出一点声音来,这样的静谧在夜里更吓人。 队伍中一个领头的上来沉声问道:“天字五号房的客人还在屋中吗?” 店掌柜知道厉害,哆哆嗦嗦道:“在、今天一天都没出门。” 张峰岚点点头,道:“带路!” 手一挥,队伍中又有百来个人上前将天字号十一间房所在的院落紧紧围住,这才躬身将队中一直负手而立的中年人让了进来。这些人脚步奇轻,落地无声,天字房的客人浑然未觉,就已经深陷包围中。 掌柜的战战兢兢的将来人带到客房门前,眼睛忍不住扫了一眼外面的银箱子,月光下那些银子更加可爱无比,看来就是这个人送来的了。 中年人突然停住脚步,道:“掌柜的,你是不是想要?过去抓一把,能拿到多少都是你的,你给客人抬了这么长时间箱子,就算里面客人的打赏!” 掌柜的吓了一跳,忙摇手道:“不敢不敢,这……里面的公子没有收下……小人……”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嘴角带出一片煞气,道:“他一定会收,你信不信?”说罢用扇子点了点掌柜的肩头,推开他,稳稳的向房门走去。 门外聚集了那么多人,天字五号客房内仍然十分安静,屋子当地放着一个小小的红泥火炉,萧瑟一身白衣,乌溜溜的头发也系着一根白色缎带,正坐在炉前煮酒。 他神情专注,火光在他的脸上闪烁跳跃,绚丽动人。地上几个酒具依次排开,他各取一点倒在中间的壶中,等配好了,便将酒壶放在炉火上煮起来,酒香顺着门缝一丝一丝飘了出来,沁人心脾。 他对着门外喊道:“小二,再送点银丝炭来!” 房门被轻轻的打开了,一个中年男子身着便服,施施然走进,神态轻松,如同游春一般,身后跟着两个神情严肃的护卫,一个正是铁笔金丸秦元忠,另一个手按腰刀的人,乃是晋阳内军统领张峰岚,萧瑟却不认识。 那中年男子走上近前,轻轻嗅了一下,笑道:“好香!春日当炉煮酒,公子好雅兴,可否请我共饮一杯?” 萧瑟低着头,看也不看他一眼,道:“我请你,晋王殿下就敢喝吗?不怕酒中有毒?” 男子一愣,随即表情平复,笑道:“公子是卜算得知,还是以前就认得我?” 萧瑟仍旧低头煮酒,道:“既然有这个伴当在此,也就不需卜算,先生便是那个苦苦追来的主人了吧。能调得动这么多兵马,令的动这么多郡县,让在下用尽心机也摆脱不掉,晋阳虽大,却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不问可知,自是晋王殿下。” 晋王微笑道:“公子高明,不过公子也着实让小王好找。” 萧瑟的声音淡淡的:“雨中追赶、沿途阻截、兵围客栈,王爷未免太过热情。” 晋王笑道:“那是公子伴当不明好意,要是他不拦截,小王早就和公子见面,也就不会累的公子舍却车辆,劳累奔波了。” 他目光微转,道:“小王有一事不明,以那伴当之能,似乎不会不觉小王带人前来,公子既然要躲着小王,为什么他不见踪影,却没有通知公子及时躲避呢?” 萧瑟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爷执意要找在下,在下又能躲得了多久?至于我那伴当性子不好,在下恐怕他言语之间得罪了王爷,就将他先行遣走了,却不是他自行躲避,王爷莫怪,他不会舍我而去,只需在下招呼,他随时可以回来。” 晋王微微点头,道:“如此最好,公子的伴当勇猛过人,实乃万人敌也,小王也想亲近亲近。” 萧瑟仍目视酒壶,头也不抬,道:“威逼之,利诱之,势压之,就是万人敌也抵不住,在下和伴当岂敢不自量力?还不如坦诚相见,聆听吩咐,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在下这类术士,最是顺应天命之人,断不会逆天而行。” 晋王摇着扇子,含笑看着萧瑟乌溜溜的头发和发迹远比别人白的肌肤。从他进屋,对方就一直低着头,好似不将他放在眼里。这对晋王十分新奇,他看多了在他面前拼命表现的能人异士,也有许多装模作样的,却没有人装的似他这么自然。 “王爷远来辛苦,有什么吩咐,可以说了。” 晋王仿佛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微笑道:“公子来晋阳,几卦下来万众皆惊,小王实在也想请教一二,还望公子不吝赐教。” 萧瑟道:“王爷乃是千金之身,算一卦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在下奉劝一句,星象明算之学不过雕虫小技,君子行事,应记得审时度势四字,而不应以此神鬼之说为依据。” 晋王颔首微笑,道:“公子通晓天机,自然可以审时度势,然世人愚钝,就要求得心安了。” 萧瑟微笑:“既如此,我已经送了王爷一卦,王爷忘记了?” 晋王皱眉道:“云空不空?” 萧瑟看着火堆上的酒壶,道:“正是!” “还请公子解释一番。” 萧瑟道:“那要看王爷所求何事?” 晋王微微思索,道:“人生在世,无非富贵、阳寿、福禄之类,公子为我解说一下,这个云空不空是吉是凶?” 萧瑟终于抬起妙目,看了晋王一眼。他一抬头,晋王眼前一亮,只觉面前之人容颜之高贵清丽,以及浑然天成美玉一般的气势,都是平生罕见。一瞬间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萧瑟只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眼睛,淡淡道:“王爷万事俱备,当此大有作为之时,不问兵事,却要问福禄之类吗?” 只这一句,就让晋王脸上骤然变色,他强笑道:“公子说笑了,小王坐镇晋阳,没有外敌,怎会动什么刀兵?自然是问些福禄俗世之事了。” “也罢,一切事,最终仍是和福禄阳寿息息相关。那在下就给王爷讲讲,这一卦云空不空乃是平卦,不吉不凶,全在人为,危崖在后,脚下无根,主后退无路,若真是如同王爷所说不动刀兵,祸在眼前!” “大胆!”张峰览伧啷抽出腰刀,架在萧瑟脖子上。 萧瑟转向他,冷冷的道:“拿开!” 张峰览打了个哆嗦,没想到一个文弱之人的目光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压力,他十分不自在,目视晋王,晋王沉声道:“ 不得无礼,退下!”张峰览依言退下。 晋王冷冷的打量萧瑟,脸上现出阴鹫之色,这个算命的是在劝自己造反。他的势力人人垂涎,那几个兄弟藩王和他早有联系,各自许下无数好处想得他相助,晋王一直虚以委蛇,并没有说实了帮忙,却也没有得罪了他们。 这人定然不是他们一伙,只是不知这人是自己想要引他注意,出人头地,还是另有什么势力指使了。若是前者还好,此人必是高士,晋王筹划多时,已经万事俱备,多一个帮手自然是好。若是后者,就徒然生出变故,无论如【书本网﹕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何,自己也不能放他离去。 他沉声道:“公子之意,是要我进了?” 他料萧瑟必会开始劝说他起事,想听听他有什么说辞,谁知萧瑟立即道:“不可,进则身败名裂,到时候,王爷恐怕落个全身也不可得。” 晋王大怒,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瑟却指着他道:“王爷突生恶念,心智必受蒙蔽,无人指点明路。正应了那否泰之间的否字,恐怕不妙,王爷之险,就在眼前。” “照你说,本王进退不得,就是死定了?” “卦象如此,凶之极矣!” 晋王怒极反笑,道:“好,那你也为自己占卜一卦,看看能活多久?” 萧瑟微微一笑,道:“我今日子时,命或当终。” “好好,算你这江湖骗子有自知之明,拉出去砍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新的一年工作顺利,心想事成!!!我看了大家的留言真的很开心,甚至有人祝我健康长寿:)好吧,我长寿,我就一直写给你们看好不好? 第一部大出初步定在二月份上市,第一本的销量会决定第二本的首印,第二本的销量会决定第三本的首印,所以还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58 58、十一 夜话 ... 萧瑟不动声色,却将手中酒壶从炉子上拿了下来,道:“这是三种寒酒,一种热酒合制,滋味独特,不过要三冷三热,再凉到比舌尖热一点儿的时候才最好喝,王爷要喝酒,还得耐心等等才好。” 张峰岚伸手抓向他的肩头,萧瑟毫无畏惧之色,反而用充满笑意的眼光看了晋王一眼。 晋王见状,神色变了几变,道:“慢!”他上前一躬,正色道:“适才试探公子,多有得罪。小王知道公子必是高士,还请公子不计前嫌,指点于我。” 萧瑟噗哧一笑,道:“殿下,既然你虚心下问,我也不再隐瞒,难道你现在还不知我是何人吗?” 晋王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只见萧瑟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我的招牌写在脸上,京都离晋阳也不算太远,难道王爷就从来没有听说过在下这样的人吗?” 晋王脸色巨变,半晌才道:“你……是相国大人?” 萧瑟轻笑:“我知道晋阳是大地方,白家商号又久在海外经商,想必眼睛有异色的人王爷也见过。但是像我这样双色眸子的应该不会很多吧?而且啊,我生怕王爷当我是假冒的,才拿腔作势的算了好几天的命,我这个相国就是在先帝面前算命得来的,王爷不知吗?” 他摇着头叹道:“这样王爷还是不识,我可真是有点伤心啊! 其实萧瑟几天的时间一直呆在车里,大家最多看见他一只手,真要把这双色妖瞳亮出来,大概晋王第一天就知道他是谁了。 加之消息封锁的好,晋王在京都的耳目没有探听到相国出京。且萧瑟的行事又十分张扬,要知道一般人的心理都是如此,既然隐瞒了身份,当然是要一切都暗中进行了,像他这样咋呼的,那就是不怕别人注意的。 所以直到站在萧瑟面前,晋王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相国会白衣出城,化妆到了他的地头。 回想刚才自己当着他的面说出一个:“进”字,虽然大家心照不宣,谁都知道这个进指的是进兵叛乱,但是却不是没有抵赖的余地。和他一起来的武功高手先走了,我若解决了他,自然瞒不住上头,看来萧瑟也不是没有布置,不过他也太小瞧我了,他还以为凭着几句话往京都一递,我就只能乖乖束手就擒吗? 实在不行,晋王心生恶念,只不过是早晚之别,我就将这个相国扣下杀了又如何? 想到这,晋王站起,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本王不知身犯何事,竟然劳动相国大人亲自前来。言语试探,硬要污我有不轨之心,不免欺人太甚!本王虽然不如相国大人那般得到皇上的宠信,然而我是皇家嫡系血脉,堂堂正正的苑氏子孙,你想凭着本王言语失当之处作为证据妄加陷害,也没有那么容易!” 萧瑟笑道:“王爷,你这话说的好没来由,我可没想招惹王爷,是王爷几次三番,不依不饶,追来三百多里,将我围在这小小客栈之中,硬硬的讨来这一卦,怎么怪起我来了?” 晋王冷笑道:“相国大人言辞不但亲切,还颇有些轻佻。小王和相国大人并无相交,却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有这等好法。” 萧瑟笑道:“我想要和王爷合作,偏生以前少了亲近,只好现在厚了脸皮,装作和殿下亲近了,说了几句话,我们这不就熟了吗?” 晋王皱眉道:“合作?相国说笑了,相国代表的是朝廷,君臣之间,岂敢用到合作二字?” “谁说是皇上要和殿下合作?”萧瑟眼波流转,道:“我说的是我,萧瑟要和殿下合作,可不是别人。” 晋王冷笑:“那就更可笑了,相国深受皇上宠信,若有事情是相国办不成的,小王也必然无能为力,还谈什么合作。” “王爷你觉得我现在深受皇上宠信,可是比起先帝在位之时,那可差得远了。以前官吏任免,政令颁布都由我一言决定。而现在呢,没有皇上许可,我什么也调动不了,我几次上奏反对云中移民,都被皇上驳回,皇上都不给我留一点面子。” 晋王冷冷一笑,道:“若没有相国,哪来的今上登基称帝?皇上应该对你更加感激倚重才是,若真的如同相国所说的不留情面,那小王也要替相国惋惜,何不当初不要背叛先帝更好?还落个名位不正。” 萧瑟背叛了对他好的不得了的景帝,这件事确实做的不地道,只是他的势力如日中天,没有人敢直说出来罢了,现在晋王已经不需隐瞒起兵意图,也就对他不客气起来。 听晋王语气很是轻蔑,萧瑟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道:“当时今上已经万事俱备,我只是助了一阵东风而已,先帝已经失去所有的军权,王爷你听说过这样的皇帝能做的长久吗?我若一直呆在先帝身边,现在丢的就不是面子了。” 他冷笑道:“要说审时度势的本事,王爷也是各中高手,何必来说我?你明明最具实力,却一直隐忍不发,皇上继位,你还是藩王中第一个上表庆贺的人。皇上为了给其他藩王做个表率,也必须要重赏与你。那时你怎么不说今上名位不正?王爷贺表满纸阿谀奉承之词,把今上夸成苑氏百年难遇的圣人,我倒还记得一二,要不要背给王爷听听?” 晋王顿时脸色大变,谁被人指着鼻子骂也不是滋味,客房中全是火药气味。他冷冷的看着萧瑟道:“相国来我晋阳地界,却还如此嚣张,你以为凭着你相国的身份,我就不敢动你吗?” 萧瑟冷笑:“王爷当然敢动我,你连皇上都要动了,还会在乎我吗?” 晋王喝道:“萧瑟!你想死,本王不介意成全你!” “你来便是!”萧瑟冷冷道:“现在京都上下都觉得陈王等是叛逆,却不知他们只是给你晋王当先锋的小卒子,那三个藩王队伍里有多少你晋王安插的眼线,我十有八九都知道,这可是今上都不知道的,那三个藩王更是蒙在鼓里。可笑那他们三个还想得你相助,派人游说,许下无数好处,天底下哪有比自己当皇上更大的好处?萧瑟想助你你不要,你还指望那三个糊涂蛋帮你不成?好,你动我吧,别的不敢说,你伸出去探路这三只手可就断了!” 晋王脸色红白交替,许久才干咳几下,嬉皮笑脸的道:“相国不必动怒,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也是顺应天道,我们既然都是一类人,把话说开了,也就是坦诚相见了,大家心里也都有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是不是?” 萧瑟冷笑:“王爷是把话说开了,就差一声令下,要了萧瑟的脑袋。我可还是有好些话不吐不快,又没有王爷这般的威风煞气,只好请王爷开恩赏脸,给我机会才敢说呢。” 晋王笑道:“是是是,丑话说在前头,剩下的都是美话了,那多好,现在相国想说什么,都一定是好听的紧,相国别生气,但有所言,小王皆洗耳恭听如何?” 萧瑟一双妙目上下打量着晋王,道:“我研究王爷也有不少时日,怎地没有得到消息,王爷是这般油嘴滑舌的?” 晋王笑眯眯的道:“能那要看对什么人,只有看着相国的双眼,我才能油嘴滑舌的起来,要是对着你那伴当,可就是再厚的脸皮也说不出来了,可见我们颇有缘分。” 萧瑟貌美,如同星光般双色眸子只是一转,自有婉转动人之处,晋王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横下心来看他有什么把戏,萧瑟几次言辞暧昧,他言语之间也轻佻起来。 萧瑟嘴角一弯,含笑斜了他一眼,晋王也回了他很是妩媚的一眼,随即哈哈大笑。 萧瑟道:“不生气了?现在我可以和你谈正事了吗?” “当然,当然。”晋王附和道,他和萧瑟不可能真的一直做戏,给个台阶,两个人都要下来,弄毛了有什么好处?接下来当然要谈正事了。 萧瑟坐正身子,声音也复清朗,道:“事情很简单,上次我舍先帝就今上,是时势所迫。”他叹道:“萧瑟运气不好,现在又到了时势危急之时了。王爷也知道,京都形式危如累卵,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当此危难之时,我就想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大树,我看上了王爷这棵巨木,只是不知道王爷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栖身之所?” 晋王心脏砰砰的跳起来,他说真的吗?提起萧瑟,他直觉此人就是代表京都皇上而来,绝没有想到他自己有二心的可能,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对于得到萧瑟这个诱惑,都必然怦然心动。 59 59、十二 共饮 ... 晋王紧张的嗓子都干了,萧瑟要投奔自己,这似乎可以解释他所作所为,可是这个从天而降的馅饼未免太大,他不敢轻易相信,凝视萧瑟很久,晋王终于道:“相国相助,自是求之不得,然相国已经富贵至极,小王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能让相国看的上。” 萧瑟打量着他,笑道:“还真是没有多少地方能看得上的。” 晋王干笑两声,萧瑟又道:“我这也是没有法子,京都局势危殆,朝夕不保,我不趁着现在爬上一颗大树,就要陪葬了。殿下想想看,谁攻入京都会饶得了我?现在除了王爷,我还能去投奔何人?异国他邦?还是只打过两场小胜仗,就急吼吼称帝的嘉郡王?想来想去,保住了性命再说,萧瑟的相位是靠真本事得来的,只要将来晋王殿下还能倚重一二,我也就满足了。” 见晋王仍然不言不语,萧瑟笑道:“怎么了,殿下,即便我再能得到皇上宠信,也不可能说这些话还安然无恙,今天这番话出口,也就是把性命前程都交给殿下了,你还信不过我吗?” 晋王终于哈哈笑起来,这话说的没错,萧瑟退路已经去了,他伸出手来,道:“事成之后,相国一生位极人臣,富贵通天!” 萧瑟看着晋王,笑道:“我就知道王爷必然会答应。”说罢将酒杯递到晋王手中,道:“凉热适度,三冷三热,现在火候正好,何不共饮一杯?” 说罢自己将一杯酒喝了下去,笑吟吟的目视晋王。 晋王不免踌躇,萧瑟见状突然伸手将他手中酒杯夺过,道:“还是在下喝吧。”说罢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复又给晋王斟满一杯,道:“现在王爷敢喝了吗?” 晋王脸色变了几变,萧瑟见状收回手去,又要喝下。 晋王突然夹手枪过,道:“相国赐酒,小王怎敢不喝?”说罢将酒杯送到唇边。 张峰览叫了一声‘王爷!’上前欲拦。 晋王推开他,道:“相国千金之躯,他都喝得,小王怎么就喝不得?” 张峰览道:“也可能他事先服下解药,再来蒙骗王爷,不然他怎么定要王爷饮酒?” 晋王凝视萧瑟,微笑道:“下人愚昧,这客栈已经里里外外包围了上千人,不管相国是如何打算的,小王若死于毒酒,相国即便安然无恙,又怎能脱身?相国的护卫纵然武艺超群,凭借一人之力可以在千人中来去自如,救人突围的,小王孤陋寡闻,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相国计谋超群,怎会行此下策,陷自己于绝地?别的不说,小王相信相国和小王这两条命都是挺值钱的,毫没来由,一起送了可万万没有这个道理。” 萧瑟‘噗哧’一笑,道:“那可不一定,王爷还是应当听从你这个忠心的手下,可不要相信一个外人。说不定萧瑟就是看中殿下风流喜人,自知无望亲近,所以愿意和你同生共死呢!” 晋王大笑,将酒一饮而尽,咂咂嘴,道:“果然好酒,不知相国对煮酒也如此在行。酒也喝了,只要你相国舍得同生共死,小王十分乐意奉陪。” 两人对视,哈哈大笑,只是这笑容里一波三折,衬着两双清醒无比贼亮的眼睛,秦元忠和张峰览看了都觉得有些发毛。 萧瑟的眼波沿着酒杯口转了一圈,黏黏的落在晋王脸上,问道:“王爷,你的志向是什么?不如让我替你谋划一二,是做苑室第一人吗?” 晋王略略沉吟,笑道:“若说不是,你定笑我虚伪,我只是觉得自己也是大苑正统,比起京都那女子更有资格坐上皇位。” 萧瑟撇撇嘴,道:“若说资格,最有资格的人是皇长子苑曦俊,他现在还在流州军中为奴呢。除了他,先帝也还有至少十个皇子在世,我劝王爷即便想要成就一番功业,也不要在资格上做文章,你若提着资格的名头,怎么也轮不到你!” 晋王也不恼,道:“那么还有一句话,叫做强者为王。这点相国不会不赞同吧?我世代坐镇晋阳大富之地,积攒下的人气财力太过丰厚,任谁都要惦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与其惹人窥视,给自己带来祸患。倒不如我自己用了它,博得个更大的功业!” “好!”萧瑟击节赞叹:“能想通这一点,我对王爷刮目相看!实话说吧,就是今上也对王爷手中的这点好东西念念不忘。强者为王!怀璧其罪!说的好!” 他语气却突然一转,道:“可是王爷觉得现今天下,自己就是最强者了吗?” 晋王只是微笑,不置一词。 “好大的自信!”萧瑟莞尔一笑,道:“我再问一句,王爷觉得自己的对手是谁?” 晋王微一愣,这个问题似乎不需要问,萧瑟盯着他的眼睛,道:“还是皇帝?” 晋王仍然微笑不言。另外三个藩王,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好,假使现在,王爷就和你的对手站在了战场之上,你能胜否?” 晋王沉吟,终于摇了摇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今上能征善战,我不及也。” “然则王爷明知不及仍要一试,自是另有依仗。”萧瑟道:“取天下者,无外乎天时、地利、人和。晋阳虽富,却是商城,无险可据,可谓地利全无;此外,晋王能如臂指使的只有三万内军,而京都禁军便有十五万人,加之霍元帅二十万精兵,天下无双,王爷这人和也大不如人。” 晋王点头道:“不错。” “那就只剩天时了。”萧瑟看着晋王,抚掌笑道:“看来王爷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王爷只要帮助朝廷平复了三王之乱,再将你们手中的兵士统一起来抵御关中进犯的西瞻军队,这一场仗要是得胜,那王爷在大苑的声名必然是如日中天。同时王爷三代积攒的财力必然消耗不少,也不会惹人窥视了。 只有像王爷这样豁达,看透得失的人,才能做出如此决定,王爷失了些财物,却积攒了人望,日后大苑历史上,必然重重替王爷记入一笔,千秋万世,人人称颂。萧瑟提早预祝王爷成功!” 晋王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没想到听来听去,听到的居然是这种话。帮助朝廷平息三王之乱?还出兵抵御云中进犯的西瞻大军?那他不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忠臣了吗?与西瞻二十万精兵硬碰,他的财力不可能不消耗,还有什么可能成功?简直是在骂他! 他几次忍耐,才没让‘放屁!’二字从嘴里强蹦出来,脸颊涨的通红,咬着牙问道:“你什么意思?” 萧瑟笑道:“这就是我给王爷出的主意啊,卦象都说了,你没有别的路好走,兵祸近在眼前,只能如此宣泄才是保全之道!萧瑟一心为了王爷,王爷可不要不领情啊。” 他将脸颊凑近,道:“我临行前已经和陛下商议妥当,若是王爷不肯相助,那么陛下无奈,只有强行借用王爷手下兵士了。这就是所谓的后退无路。王爷为什么突然目露凶光?你是想要起兵叛乱,容我提醒一句,目前形势确实对今上十分不利,但是无论是云中青州的西瞻士兵、东林的水军、南诏的小乱、还是国内的藩王,单独对决,都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 他冷冷的道:“你觉得今上必然无瑕顾及你,可是她若不顾别人,先全力对付你,我看你这几代积累的晋阳,连半个月也支撑不住!这就叫前进无门!” “胡说,那三个藩王还在,外敌也越逼越紧,我老老实实呆在晋阳,她凭什么来对付我?绝对没有这个道理!”晋王咬牙切齿的道:“本王并没有犯上作乱,她苑勶要是无罪而诛,恐怕难以封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萧瑟冷笑道:“殿下,你刚刚还说了天理不过强者为王四个字。昔日皇长子苑曦俊是唯一带兵拒敌的人,他有什么罪?你觉得今上会害怕什么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何况若是王爷不能相助,大苑社稷不保,罪莫大焉。对王爷是否公平,也就微不足道了。” 萧瑟转向晋王,微笑道:“皇上本来也不愿意在王爷没有露出反意之前就对王爷动手,是我临行前好不容易才说服她的,可当真费了我不少心力。”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收藏量不够,所以本书不能推荐了。但是青瞳这一套三本都已经签约出版,所以不能无限制的放出在网上,我已经再三拖延,想尽可能多放一些上来,已经遭到出版社抗议,现在已经不能拖延了,从下周一开始,也就是一月十日,本书将入V,不能随便看到了。对此向大家致以最诚挚的歉意,入V采用倒入,从四十六章开始。也就是现在还能免费看的一部分章节到了周一也会变成V。看到这段话的朋友早已经越过四十六章,不要紧。如果想看,可以试着写长评,只要够一千字就可以,随便你写什么(写一段话重复复制不知道允许不?)写了长评我就可以给你们送点数,就可以看下去了,要不然就等着出书吧,第一本二月份出,如果销量好第二本肯定很快就能出来。第三本我也会在二月开始上传了,喜欢青瞳的朋友,我们陪伴青瞳渡过完整的时光吧。 60 60、十三 牵机 ... “你!”晋王怒发冲冠,伸手抓住萧瑟衣领将他拎了起来,喝道:“你几次三番欺骗本王,实际上还是苑勶的走狗!” 萧瑟被他抓起,无法反抗,却笑道:“是啊,就是狗,投奔的主人多了,还是会遭人厌恶,萧瑟还是从一而终吧。王爷做了大苑这么多代的忠臣柱石,我劝王爷也还是相助皇上,从一而终吧!” 萧瑟感觉抓着自己衣领的手在剧烈的哆嗦着,可见晋王气得不轻,然而半晌那哆嗦却慢慢平复下来,抓着领口的手轻轻松开了,只听耳边冷笑道:“请人相助,那是要付得起报酬的,相国不会不知道吧?” 萧瑟道:“这可有点难办。”他指指门外,道:“王爷只当我是个江湖术士,就拿出那么多银子来,晋阳之富,富甲天下,要说给王爷许下报酬,那我可就是自不量力了。” “那你和你的主子能给我什么?” 萧瑟闲闲的道:“我知道那三王想得到王爷相助,金银财宝、列土封疆、分国而治,什么好处都说尽了,他们许下的报偿不管真假,我没有能力与之相比,不过呢,别人给你的是钱,我给你的可是命。我对天发誓,许下此事和王爷生死系于一处,富贵未必相随,患难定然共当。你信我不信?” 晋王冷笑道:“相国朝三暮四,反复无常,你说我能信你不能?” 萧瑟微微一笑,道:“骗你的话我是说了一些,但都不是承诺,我的承诺永不食言,王爷只要答应,立即兑现。” 晋王哼了一声,道:“本王手中的实力你可能还不十分了解,对敌苑勶倾国之兵,我确实没有胜利的把握,但是我不必死守晋阳,就先退让一步,她会对我步步紧逼吗?恐怕我拖过一阵,形势逆转,她就顾不得打我了。鹿死谁手却也还不一定,萧瑟,你也高兴的太早了!” 萧瑟笑道:“你可知我在朝中有个称号叫做天算?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当初今上何尝愿意叛父?却也逃不过我的算计。从一开始,王爷就落入我的算计,还想翻身吗。” 晋王连连冷笑,却不回答。 “王爷不屑还是不信?”萧瑟笑道:“那我就说给你听听,人心难测吗?揣摩人心偏偏就是我所长!” “你是越得不到的越重视。别说我不能真的通晓天机,即便真有一个有如神仙的神算在晋阳街头算上一年的命,晋王只怕也只会暗中注意,不会来找我的。然而我抽身一走,你立即就追来了。是不是在我算计之中?” “若是我被你的保镖护院轻松抓回去,你也不会把我放在心上,甚至会以为我前面都是在演戏,对我更加蔑视。随便放在一处僻静所在晾起来,等我沉不住气自己去求你?你说,是也不是?” 晋王脸色开始一点点变了,萧瑟又道:“两次不中,你已经有些气恼了,我若没有施展这金蝉脱壳之计,在天恩庙中被你找回去。那你重视是重视了,等着我的却一定是一点颜色,萧瑟就不去讨那个霉头了。 直到你动员了全部力量,才刚刚找到我那一刻,你的胃口已经吊足了,我一语道破你的身份,你也只能觉得我更加有本事,加倍礼遇,你说,你走的哪一步不在我算计之中?” 晋王沉声道:“我若早知道你是相国大人,就不会轻易上当了。” 萧瑟笑道:“我既然主动表明身份,当然是因为我有更大的算计!我若只是一个江湖术士,王爷千金之躯,怎么能喝下一个不信任的人递过来的酒?你怎么也想不到萧瑟会和你赌命,所以才敢喝,对不?我说的三冷三热,火候刚好,王爷不就把这毒酒喝了吗?” 张峰览和秦元忠闻言都是脸色大变,张峰览喝道:“拿解药出来!” “不用大惊小怪,相国骗你们的。”晋王微微冷笑,道:“我要是被他毒死了,他今天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你们谁也不许动手,我看他敢让我死吗?什么人算天算,酒里要是真的有毒,都让他算去自家性命!” “哎呀,谁说我要走啊,我刚刚不是已经说了吗?想和殿下同生共死,我说的此事将和殿下生死相随患难与共,说的就是这个了,那酒我不是也喝了吗?解药在我伴当身上,我现在什么也没有,王爷就算是用强也没有用处。” 萧瑟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道:“这里是我替王爷拟好的手令,上面详细说了王爷愿意助国抗敌、晋阳的物资和兵力我也分配好了,只要王爷用印,我就招呼伴当回来给我们药物。如果王爷不同意那就省事了,我们二人今晚就这么烤烤火、聊聊天,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相国大人倒已经把我的东西分配好了!却也未免太性急了些。”晋王冷笑道:“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信了不成?要被你三言两语就吓住了,我也没有今天的局面!这酒中不可能有毒!” 萧瑟轻轻的笑出声来:“你没有觉得疼吗?我可是疼了好一阵了。大概我比你多喝了一杯的缘故吧。” 萧瑟温温的道:“你知道有一种毒药叫做牵机吗?文采千古风流的南唐后主李煜就是中了此毒而死,据说是天下最疼的毒药,他死后身子痉挛扭曲的折叠在一起,脚尖一直碰到额头,身子的形状就像一把机关弓弩,所以叫牵机。我现在还没有觉得有那么疼,还忍得住,已经过去不少时候,你应该也快要开始疼了吧。” 晋王只嘿嘿冷笑两声,声音就变了,小腹中突然传来一下剧痛,就如同被人突如其来的剜了一块肉去,一剧痛之后接着绵绵不断的阵痛,好一会才平复下来,刚安静一下,又是一下更大的剧痛,接着更猛烈的阵痛。 晋王大惊,万万没有想到,萧瑟说的居然是真的!酒中有问题,就是不知道是毒还是只是让肚腹剧痛的药物。 萧瑟笑道:“现在信了没有?” 晋王见萧瑟脸色更白了几分,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温和,他横下心,咬着牙笑道:“即便真的有毒,本王料定相国也不会舍得让我死的,我还是不应,你能怎地?” 萧瑟呵呵笑了,道:“自然,我都说了,生死随王爷一念而绝!我喝了两杯酒,应该比王爷先走,王爷愿意和我生死相随,可见我还是比较讨人喜欢的。” 他眉头突然一皱,半晌才松开,道:“我明白了,当日后主不光是因为疼才弓成那个样子的,这个毒药会让筋脉收缩,不由身体不弓。” 晋王温和道:“相国说笑,你下的毒,自己还不知道吗?现在才说明白。” 萧瑟笑道:“我又没有毛病,自己吃这个还是头一遭,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不过现在知道了,王爷也应该差不多是时候觉得筋脉收缩了。” 晋王微笑不语,萧瑟道:“对了,听说晋王府中有很多美人,宫中也没有,王爷艳福不浅啊。” 晋王心道:“你提起美人,不过是要提醒我珍惜生命,施加压力罢了。”他的声音丝毫不变,就像和好朋友闲话家常一般,道:“一般而已,若不为了一点享受之事,人何必要在世上苦苦挣扎向上?要说那些美女也罢了,小王府上有一个绝美少年,却是别处难寻……” 他的话音顿了一下,因为萧瑟刚才说的那该死的抽筋之痛突然降临,一瞬间,晋王眼前都是黑色的,疼的魂飞魄散,那般剧痛,真不知萧瑟怎么能若无其事。 他眼前仍然一片胡乱飞舞的白点,萧瑟的声音听起来就如同隔着一口大钟传来,声音不大,却每一波都有余音,震得他脑袋嗡嗡直响。他咬着牙勉强让自己的声音还和平时一样:“那少年的姿色,比之相国大人也毫不逊色,哈哈……”毕竟是疼的气短了,笑声倒后来以经带了颤音。 “王爷!”张峰览和秦元忠双双变色,两个人都武艺不俗,他们抢上前去搭了搭晋王的脉搏,只觉得晋王气机紊乱,一股阴寒之气正全身游走,确实是中毒症候,不由有齐齐叫了一声:“王爷!” 秦元忠冲到萧瑟身边,用力抓住他的手腕,一探之下和晋王一摸一样,只是那股阴寒之气又大了不少,他叫道:“他真的也中毒了!快给我把解药交出来!” 萧瑟随着他的推搡摔在地上,脸色一片苍白,却仍然是微笑的:“是吗?我倒想见上一见,实话说,论计谋萧某虽然自信,却也不敢说什么天下无双,抡起容貌来,却还真没有见过比我更好的男人。” 他话音突然变了,想必是一波巨痛袭来:“如此良宵,王爷为什么比把你那美丽少年带过来赔我们饮酒?” “怎么?相国这牵机之酒,也愿意和一个玩物共饮吗?看来值得和相国同生共死之人不少啊!” 两人一边忍着剧痛,一边唇枪舌剑,在这个关口,说出的话居然还是不着边际的废话。 61 61、十四 功成 ... 萧瑟嘴角突然流出一道黑色的血迹,他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巾轻轻拭去,展颜一笑道:“让王爷见笑了,一会儿七窍流血必定更难看,我也给王爷准备了一条。”说着递过去一条绣着一枝梅花的丝巾。 晋王‘哈哈’笑了一下:“相国大人还是很风雅啊……”他虽然发出哈哈的声音,但是剧痛却让脸上的肌肉一块块跳动着,不但没有半点笑意,反倒十分狰狞,伸出去的手也实在控制不住,颤抖的厉害。 他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痛的毒药,他怀疑中了牵机的人并不是被毒死的,而是被活活痛死的。 那种痛夺去了人的所有理智和尊严,剧痛排山倒海般一波一波袭来,发作的时间越来越频密,那疼痛的感觉也越来越尖锐,无可抵挡。那是从神经深处传来的抽搐,好似全身所有的骨髓都被一根看不见的线连在一起,每抽一下,就是有人将那根线猛地一拉,他只有把全身筋骨皮肉都用力缩在一起、挤在一起,才可以稍稍抵挡这么剧烈的疼痛。 这一下剧痛刚刚放松那么一丁点,另一下又狠狠的拉起来,每一下都比上一下拉的更用力,身体也就越来越向中间收拢,恨不能将全身骨头都活活挤断一般。 晋王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全部的力气都用来收紧身体,骨子里剩下的那一点叫做尊严的东西仅够支持他勉强看着萧瑟。 那个白衣人为什么不见像他一样的失态?明明他身上也是汗流如注,他的脸明明也越来越苍白,为什么不见他像自己这样肌肉乱跳? 萧瑟见他这样死死瞪着自己,嘴唇微启,冲他轻轻一笑。 晋王将牙齿咬得咯蹦蹦响,心里已经越来越恐惧。他就是不低头的话,难道萧瑟真的要陪着他一起死? 他一切的从容作态都是在相信萧瑟不会真的要和他同死的基础上,他觉得萧瑟只是吓唬他,到了那个真正要命的关头,萧瑟肯定是要认输的。 开始的时候,他相信这不是毒药,只是会让人腹痛的药物,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即便这不是真的毒药,光是痛也绝对能要了他的命!这已经超过了人能忍耐的程度,真的一直这么痛下去,晋王知道自己肯定不想活了,他现在几乎就不想活了。 谁知道萧瑟还是冲他漫不经心的微笑着,而他的鼻端和眼角也慢慢有一缕黑色的血迹渗了出来。萧瑟用手指沾下一点看了看,又用丝巾抹去,温和的道:“王爷,你的嘴角也流血了,擦擦吧。” 晋王此刻全身的筋骨已经开始一抽一抽的剧痛,痛的他根本没有发觉自己是不是真的嘴角流血了,他勉强自己哈哈笑了一声,颤抖着手在嘴边抹了两下,道:“相国……大人,你这个玩笑开的……差不多了吧,小王……小王……是不会认输的,你可比我……多喝了一杯……” “知道,我会比你先死的。”萧瑟温温一笑:“看你,都没擦干净。”拿起丝巾,在晋王不断抽搐的脸上仔细擦了起来。而这时他的眼角也流出两条黑色的血迹,衬着他温温的笑容,晋王不由打了个寒战。 晋王哆嗦着挣扎出声:“相国大人,你……你……怎地神情如此平静,恐怕我们喝的……不是……不……”血迹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后面的话已经实在说不出来了。 萧瑟突然道:“王爷知道人身上那个部位对疼痛最敏感吗?” “是脚。”他指着自己瘸了的腿道:“我曾经被人关了起来追问一件事,我落在他手上一个月后,全身都没了感觉,就只有脚还能感觉到疼,所以他就用一把小钳子,从脚趾头开始,就像开核桃一样,一点点掐碎了我的骨头,那种疼是一层层叠加上来的,比用火红的铁烫在肉里还更疼一些……后来,我用最好的药、找最好的医生也治不好这条腿,所以我只能做一个瘸子啦。” 他笑道:“从那以后,我这个人是比较能忍痛一些,也难怪王爷起疑。这样吧,既然王爷怀疑我们喝的不是一样的药,那我们现在每个人再喝一杯,王爷你给我倒,如何?王爷若还是怕我事先吃了解药什么的,也可以让你的手下再试着掐碎我的骨头,看我还笑不笑?不过我觉得骨头碎了也没有现在这么疼,倒是便宜我了。” 晋王双眼睁得极大,恐惧的看着他,明明是个白衣如仙的男子,为何他的竟然能微笑着说出这种话?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还是正常人吗?巨大的恐惧将他吞噬,他心中坚定的信念开始动摇,他开始有点相信萧瑟是说真的,萧瑟是真的准备死,只要他不答应,就要和他一起死! 晋王眼前一阵阵发黑,屋子里的一切在他视线里都模糊起来,秦元忠和张峰览的呼叫声在他听来十分遥远。他的背已经挺不直了,手臂也要使劲向胸口挤,才能抵御一点那种剧痛。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向一团收拢。 就在他拼命抵御这种抽筋拔骨的剧痛时,萧瑟突然把苍白的脸转向晋王,轻轻道:“王爷,看来我要先去了,刚才我还说我今夜子时命或当终,却也没有错,呵呵……”说着他扑倒在地,身体缩成一团。 晋王用力喘息,拼劲全力哈!哈!笑了两声,那笑声又恐怖又空洞:“相国大人,事已至此,你还不拿解药出来吗?” 但是萧瑟毫无反应,晋王吃了一惊,还有点不愿意相信,忍着痛用力去推他一下。萧瑟随着这一推略微皱了皱眉头,轻轻哼了一声,随即又一动也不动了。晋王吓得魂飞魄散,他真的要死了!这人是个疯子!他死了,自己也真的活不成了。 萧瑟活着,晋王还认为他不会有办法要自己的命,可是他要是死了,晋王就一千个一万个相信自己会死,他准备死,有什么理由不拉一个垫背的? 忽然眼角一热,一道带着腥气的热流顺着脸颊流到嘴边,他也开始七窍流血!萧瑟比他多喝了一杯酒,就像一个例子一样摆在自己面前,萧瑟疼之后自己就开始疼,萧瑟抽搐之后自己也开始抽搐,萧瑟流血自己也流血,现在他要死了!他马上就要死了! 晋王终于崩溃了,叫道:“姓萧的,你怎么了?你说话啊!” 人的信念崩溃是一瞬间的,晋王尖叫一声:“快救他!快救他!” 他再也忍耐不住,扑在地上,一边痉挛一边惨号起来。 “相国大人,我答应,你救救我!救救我!” “啊——我不造反,我不想造反啊!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我答应,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王爷已经答应了,你赶快叫你的人回来!”秦元忠揪着萧瑟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拖起来,用力摇晃。 萧瑟轻轻的出了一口气,声音也支离破碎:“拿……在我胸口……信号” 萧瑟脸上已经笼罩了一团黑气,他似乎想笑笑,却表情僵硬。“佩……”他手指艰难的指着腰间。 秦元忠一把扯开他的玉佩,急急问道:“是这个吗?” 萧瑟用尽力气才能微微点点头,做了一个摔的手势。 秦元忠五指用力,咔的一声,玉佩在他手中捏成碎片,随着一股淡红色的雾气升起,奇异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屋子,渐次向外飘去。 意志力一去,晋王觉得自己再也忍不得哪怕一点点疼,他一声比一声凄厉的惨叫起来:“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来?” 萧瑟眼珠都已经木了,缓缓的转动一圈,想说什么却怎么也无法开口。他挣扎着要举起手臂,秦元忠还揪着他的衣服,见状帮着他举起手问:“你要做什么?” 萧瑟好像无力支撑,手重重落下,砸在秦元忠手上,秦元忠的手上还擎着他玉佩的碎片,这一下顿时在他手臂上划了六七道口子,深紫色的血一下流了出来。 随着血流,萧瑟的眼睛渐渐明亮了一些,他指着晋王挣扎道:“放血……给他……” 此刻晋王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秦元忠这才明白,萧瑟的意思是让给晋王也放血,拖延时间,忙过去在晋王手上也割了一个小口,慢慢的,晋王本来已经有气无力的呼叫声又重新凄厉起来,一声接一声的惨叫。 “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张峰览急的团团乱转。 放了些血,萧瑟脸上的肌肉又能动了,他显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等。” 等,没别的办法,只有等。 听着这叫声的人都觉得时光竟然如此漫长,简直像过了一万年,任平生跟在在一匹马的后面,撒腿跑进客栈。 马儿被萧瑟喂了一种药,对这种香味及其敏感,闻到一点就会顺着味道跑过来。他们分手的时候萧瑟没有告诉任平生他要做什么,只说让他骑着马先藏起来,又要在十里范围内,又不要被晋王发现,只说需要的时候,马儿会带着他过来。 任平生躲了差不多整整一天,正在气闷无比,马突然像是中了邪一样往外跑,他精神一振,跟着马儿就冲了出来。 他四周看了一眼,客站外面一层层沾满士兵,都瞪着他看。任平生满不在乎的挥挥手,马匹来到天字五号房门前进不去,急得恢恢乱叫。 任平生正待敲门,门已经被哗的一声拉开,秦元忠直接叫道:“拿来!快拿来!” 任平生哈哈一笑:“年还没到,就和老子要压岁钱了?”他人在笑,眼睛却在屋子里飞速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不住惨叫的晋王身上,骤然一闪。 秦元忠咬牙切齿的道:“你家主子也中了毒!还不快点拿解药出来?” 任平生询问的看了满脸黑气的萧瑟一眼,萧瑟点点头,艰难的说:“我没和你说,你……太喜欢自作主张,我怕你知道详情,会坏了我的事。现在事情已经办妥,你拿……解药出来给我们吃吧。就是……就是……我给你的那个小瓶子……” 晋王在张峰览的搀扶下,也勉强忍住叫声,死死咬着牙等着。 任平生瞪圆了眼睛,道:“你说你给我那个白色的小瓶?里面有水的?” 萧瑟急急的点头:“快……拿来!” 任平生双手一摊:“不好意思,路上口渴,让我给喝了!” 62 62、十五 诚意 ... 啊!!!!两个人大惊,萧瑟不可置信的瞪着任平生:“你……喝了?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你就喝?” 任平生点点头:“你给我的,能是什么不好的玩意不成?” 萧瑟面如死灰,瞪着老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晋王见状一声惨叫,要上前抓他,却被骤然而来的一下剧痛扯了回去。 任平生嘿嘿一笑,这才掏出瓶子来:“喂,要用多少?” 萧瑟这才发现自己惊的全身都是冷汗,勉强道:“我两杯,王爷喝一杯。” 任平生先倒了一杯送到晋王嘴边,晋王赶紧一口喝下,任平生又倒了递给萧瑟,萧瑟也喝了,却恶狠狠的瞪着他。 任平生笑道:“看什么看?你吓唬我一天,我还不能吓唬你一下?”他笑嘻嘻拍怕萧瑟的肩头:“下次要我办事,最好清清楚楚说给我听,放心,我这个人不记仇,一般有仇我当场就报了。” 中毒中的深,解药来的晚,即便是解了毒,萧瑟和晋王二人也还是足足疼了三天才罢,两人躺在客栈里不能移动,手足相抵熬了三日。 牵机之毒果然霸道,不过中毒个把时辰,疼起来的时候,两人自己全力收缩筋骨,恨不能把皮肉骨血都挤在一起。现在伸展开来,才发现两人全是一身青紫,好几处筋撕骨裂,毒虽然解了,却换了一身绷带夹板,个把月之内却还是不能活动。 晋王神情委顿,能动他也不想动,想到自己缩身子竟然活活把骨头缩的断裂,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这辈子何尝受过这么大的苦? 萧瑟却强忍着痛,不住做出安排,将盖了印的手谕快马递出,晋王手下人马关系需要整理的还很多。 虽然已经在手令上用了印,但是晋王实力错综复杂,要收编岂是一张纸就能办到的?他要反悔随时都可以杀了萧瑟,立即起兵,大不了背个说话不算数的恶名。 对于这一点萧瑟自然也不可能没有防备,晋王手下明着的兵力只有三万,如今都在西北军的监视下。萧瑟耐心的平衡着两边的关系,一方面要盯紧了他们的动作,一方面却又不能让他们感到生命受到威胁。在军心安定之前绝不能轻举妄动,任何一个不小心都可能酿成大祸。 等药力过去,精神好了一些,晋王终于忍不住问他:“相国大人,你和我说实话,如果我就是不答应,你真的会和我一起死吗?” 萧瑟摇摇头:“我会死,但是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手中藏有金刚石,必要的时候我会自己捏碎玉佩。王爷若是在此刻死了,你手下岂有不借机起事的道理?那么皇上就又多了一个劲敌!所以王爷不能死。而我已经死了,想必王爷也不会对一个死人有多怀恨,恨到要起兵报仇的地步。” 晋王默然片刻,才道:“如果是那样,相国之死岂不是毫无价值?” “当然不会!”萧瑟轻轻一笑:“王爷虽然不死,但是这一番疼痛必定让你记忆深刻,深知生命得来不易。便是自杀之人,自杀不成都绝少有人有勇气再试一次,何况王爷这根本不想死的人?那么王爷就会自然约束手下,不会轻易起兵,也就不会给皇上增添麻烦。无论死活,我要做的事还是做到了。” 晋王奇异的盯着他,何止记忆深刻?简直是刻骨铭心!这辈子他也不会忘了这种疼。当这要命的疼减轻的时候,晋王觉得什么皇图霸业?什么荣华富贵?便是一个饭也没得吃的乞丐,也要比他幸福的多! 两个人这番险死还生,又在一起躺了几日,竟有些交情了。晋王终于忍不住问萧瑟:“相国大人,你这样出尽招数,命也不要,远超一个臣子所为。小王听人传言,你与今上交情匪浅,相国大人对今上是否……是否……心有所属?” 萧瑟愣了一下,随即失笑:“王爷从哪里听来这种话?”心有所属?萧瑟自嘲一笑,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王爷,我和皇上乃是生死之交,情非一般,却不涉及男女之情。王爷出身皇家,难道还不明白,男女之情乃是最不可靠的一种感情,我与今上若是这种关系,拿什么保障王爷的安全?” 晋王见了他的样子,暗暗点了点头。道:“相国大人,这几日你就在我身边安排事体,丝毫不见避讳,足见坦荡,按说小王不应该再怀疑你!不过你要知道,我全家上下百余人,还有我门客手下的前途性命,都押在皇上心意之上,我却不放心。” 萧瑟点头:“王爷说的是,那您要如何才能放心?” 晋王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抵御外敌也是应尽之责,何况我还是姓苑的!平心而论,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被逼无奈,为了自保而已,我知道的很清楚,若是起兵便是一条不归之路,生死我并没有把握!如果有可能,我也不愿意走这条路! 如今话已经说开,我可以不要财富不要势力,也可以不要这个王爵之位!但她一定要保证我家人性命无忧,保证我门下有能力的才智之士还有一展所学的机会,不会受我牵连!” 萧瑟道:“我可以请皇上下一封诏书,将王爷的功绩昭告天下,王爷有大功予社稷,皇上若要真的转头对付你,天下人都会说她的不是!王爷请放心。天理昭昭,公道民心,是任谁也不敢欺的!” 晋王摇摇头:“不行!光是凭嘴上说说,我不能相信!” 萧瑟皱眉:“那王爷要如何?” 晋王轻轻在榻上击了一记,道:“我已经写好奏章,想请皇上到我晋阳来巡视一番,若相国在奏章上加几句促成之言,让皇上愿意巡游晋阳,等军队收编完成再回去!那我就放心了!” 此言一出,萧瑟和在一旁的张峰览全都脸色变了,晋王这是要扣下皇帝,他说收编过程如果不出意外再请皇帝回京都,言下之意就是收编过程中如果发现朝廷有借机对付他的意图,皇帝就不能回京都了! 但是谁又能保证他晋王不临时起歹意?皇帝到了他的地盘,到时候岂不是任人宰割的局面?他是放心了,朝廷那边能放心吗? 这个连萧瑟也不敢答应,就算他对晋王有把握,敢让青瞳来冒险,朝中那些臣工也绝对不可能答应。他迟疑道:“王爷……如今战事紧迫,要皇上离京恐怕……”萧瑟拧着眉头道:“王爷收编军队的时候,我一直在这里如何?如果有什么不对,王爷你就杀了我!” “晋阳离京都并不太远,耽搁不了皇上太多时间!”晋王盯着萧瑟,道:“相国见谅!皇上舍得让你来喝下毒酒,未必不舍得你挨上一刀!若是小王自己,相国大人一条命当然抵得过了。但我这里远不止一条命!我若命手下将兵权交割,就等于将全家性命交予皇上之手!我若将历年积攒的势力交出,就等于将手下的前途交予皇上之手!小王虽然怕死,可等着我的若是个兔死狗烹的结果,相国大人还不如再给我喝一杯牵机!” 萧瑟沉默许久,才道:“好,我写我自己的看法。至于皇上能不能来,我就不能保证了。”晋王点点头,将准备好的奏章拿出来,萧瑟提起笔来,只写了两个字:“可行!”。 晋王有些出神的看着他,突然道:“我奏章上写了什么,相国看也没看,不怕惹祸上身?” 萧瑟微微一笑:“我既然说了要与王爷生死与共,不管你写了什么,我都与你一起承担就是!” 晋王默然良久,眉头一抬,道:“既然这样,小王邀请相国去晋王府暂住,相国想必也不会拒绝了?我并没有要留你当人质的意思,只不过我们两个现在身上都有伤,在这小小客栈里住久了,毕竟不方便。” 萧瑟点点头:“早闻晋王府大名,正要叨扰王爷。” 很快,两顶软轿来到丹县,将晋王和萧瑟抬了出去,一路闲杂人等早已肃清,两乘小轿一直抬到晋阳城晋王的府邸中。 晋王府虽然大,却也大不过皇宫去,萧瑟不觉得有传说中那么奢华。只有一点奇怪,现在已经是冬天,晋阳又比京都更北一些,晋王这个花园很大,按理说应该很冷才对,可他乘着软轿一进王府,却觉得温度适宜,非常舒适。 虽然是冬日,园子里却开满了鲜花。无论是牡丹还是山茶,月季还是杜鹃,树上的海棠还是池中的荷花,每一朵都是开着的,且全都是刚刚开了八成,正是一朵花最娇艳可人的时候,甚至连河边的绿柳黄杨都是枝叶鲜嫩,一片败叶没有。 他随口说道:“王爷府中的花匠必然是有好手,竟然将花侍弄的这么好。” 晋王轻轻一笑,道:“停轿,掘开一棵树让相国大人仔细看看。” 立即有人答应一声,将一株树底下的泥土掘开,萧瑟一望便明白园子里为什么这么温暖了,原来这树却是种在一个大大的花盆里的,花盆周围吊着四个精致的炭火盆。花盘埋在地下,恰与地面等平,所以让人误认为是长在地上。 再看这园子,少说也有几千颗树,如果每棵树底下都有火盆,那就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冬日,这花园里却温暖宜人了。 萧瑟不由将目光转向满园子都恰好开了八成的鲜花,晋王看出萧瑟的意思,道:“这些花也是花房里培育的,有人私下里叫我这个花园是‘移春’,倒也有点意思。 花比不得树耐热,每一盆只能摆一天就不好看了,一个冬天下来需要许多,所以我这晋王府的花房比别处都要大些。” 萧瑟叹道:“王爷真会享受……” 晋王淡淡的道:“我能享受的日子也不长了,这些东西都是为谁准备的,就要看你主子的胆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的微博地址,应该很好记的。媚媚猫亲亲我吧爱我吧,mmcat7758258 63 63、十六 速来 ... 书信传递之后,萧瑟就在晋王府邸一边养伤一边等着。他这次玩命玩的太成功了,结果是别人从此相信他会随时乐意去死,要将抵押品换一个肯定不会玩命的人了。 青瞳会不会来,他也不能预料,若是不来,前功尽弃也不会,晋王的调令都已经发出去了,他已经做了很多布置,可惜和平转化就变成了很可能开打,到时候军队和物资会损失多少现在不能预料,损失中能预料的就是他,真的开打,他这个身处晋王府邸的相国自然会被杀了泄愤。萧瑟看着自己身上还没有完全好的伤,要不要想办法先走呢? 不过呢,皇帝不敢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就算不来晋王也有可能拖着不打,他要走可就意图非常明显了。萧瑟轻轻一笑,走不得,还得接着玩命。 等吧,晋阳离京都的确不算太远,随便怎么拖延,有两个月怎么着也就有结果了。 一日,晋王正和萧瑟在府邸饮茶,他手下的统领张峰览疾步跑了进来,叫道:“王爷!王爷!皇上……皇上……” 晋王身子已经基本好了,他站起身问道:“可是皇上的旨意到了?” 张峰览用力摇头:“不是……是皇上!是皇上!”他用力喘了一口气,才道:“皇上亲自来了,就快到府门外……” “什么?”晋王脸色大变,从萧瑟的书信递出,不过十几天时间,就算看到书信马上动身,也不应该来的这么快啊?这都赶上六百里加急的速度了! 除非是萧瑟事先就约好了的!不知他们都安排了什么?想到这,他狠狠的看了萧瑟一眼,却见萧瑟也是一脸吃惊,晋王顾不得问他,对张峰览喝道:“来了多少人?可是包围了王府?” “就……几十个侍卫!十六卫军护送至丹县,皇上就命军队回京了,她就带着几十个侍卫一直来到这里,沿途不许声张。丹县县令随驾,队伍一直快到王府门前他才有机会通报!” 晋王又是一惊,转向萧瑟咬牙问道:“相国大人,你这是何意?” 萧瑟眉头也皱起来:“我也不知!” 张峰览急道:“王爷,要开中门迎接,还是要府内准备?” 晋王脸上肌肉乱跳,开中门迎接?那岂不是表明他得到消息了?皇上一路隐瞒行踪,吩咐不许声张,被他识破行藏会不会不高兴?不迎接?知道皇帝来了不迎接那还得了?现在是多么敏感的时候!府内准备?准备什么?刀斧手?皇帝就几十个人来,如有没有阴谋,根本不用准备,如果有安排,现在准备有用吗? 他双拳紧握,游移不定的看着萧瑟。 萧瑟站起来,握住他的手,道:“王爷,我随你一起出门迎接!萧瑟说话算话,如果有变,我将命赔给你!”说着率先前行。 晋王咬牙吩咐快开中门,一边将闲杂人等驱散,一边率领有官职的手下出门迎接。 他刚刚急急走到门口,密集的马蹄声已经响起,只见几十匹高头大马快步而来,来到王府门前,几十个人一起勒住缰绳,齐齐停住。 这些人个个眼神精光闪闪,想必内功不弱,但是他们身上却都积着一层黄土,衣冠略微凌乱,虎口被缰绳勒的发红,想必是骑马奔驰很久了。 来到门前,几十人左右让开,露出中间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这匹马骨骼突出,从头至尾长足丈八,跑起来动作无比流畅,如同黑色河流一般,众侍卫的马匹也都是良驹,被这匹黑马一比,却立即显得平常了。 晋王知道这就是皇帝了,他忍不住打量了一下青瞳,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的女帝,只见青瞳穿着绯红色罗衫,暗红押金的外袍,虽然不张扬,却也不失华贵。头上没戴冠冕,只用一个白玉扁方瓒起。容貌是极美的,只是美中带着一点微微的煞气,长途跋涉之下,她的容颜也颇有疲惫之色,但看着自己的双目却仍如同两丸水银,冰雪般幽亮。 他连忙赶到马前,正要施礼,青瞳已经一跃下马,将他扶住,开口便道:“皇叔,我来看你了!” “别怪我不告而来,让皇叔吃了一惊。”她轻轻一笑:“我是自己偷着跑出来的,京都那边还在打口水官司,我要是还在朝堂,他们永远也定不下来结果,礼部上报出京的仪仗都要准备一个月才行,呵呵……不过现在京都的朝臣想必已经统一意见了,仪仗过阵子也就应该到了!用不了一个月!” “皇上!您……看到臣的奏章,立即就来了?” 青瞳一笑:“可不是,干粮都没准备,还是路上买的,皇叔,你没等急吧?” “皇上……这……”晋王的手有点哆嗦,他说了让皇帝来,心里却没打算她一定会来,即便来,也应该是十六卫军护送,先将晋阳包围,再将晋王府一切人等驱散,她才敢进来才对。 谁曾想皇帝接到他的奏章,竟然快马飞奔,一路日夜兼程的跋涉而来?十几日赶来,每天至少要走六七百里路!就算是快马加急的传信兵,这样急赶下来也通常累的倒下了! 她就这样来了?将身家安全交给了自己?自己为了防备她做了多少准备?用了多少心机?而她,就这么什么也不准备,轻轻松松就来了?晋王突然有些惊心动魄的感觉,这就是现在大苑的主人,就是他们苑家的皇帝! 青瞳正在偷偷的活动手掌,她的双手也因为长时间握住缰绳而红紫肿胀。晋王心中突然宁静无比,这个新皇的事他不是不知道,她率领区区六千新兵,一路奋战,最终打败了宁晏,夺回苑室天下,无数的事让晋王仔细研究过,暗自赞叹过,但都没有这一刻,这个风尘仆仆的样子让他这般心中震动。 这一刻,晋王露出笑容,很好……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的活了几辈子,到我这里终于可以安稳了!终于可以安稳了!做一个富家翁,远比当一个众矢之的的晋王舒服快乐,他像一个真正的长辈那样打量着青瞳。 舍得舍得,有舍有得……很好! ———— 晋王府今天很热闹,平时绝对请不到的客人满满坐了一园子。大苑王朝数得上的官员足有几十个,连参与政事的弘文殿六卿都来了两个,嗯,算上萧瑟就是三个。 这些朝臣是跟着皇帝出巡的大驾车辇一起来的,虽然比较匆忙,车辇还是空的,但是沿途必备的仪仗还是不能过于简单,何况皇帝骑的马实在太快,就是让这些臣子什么都不管了立即去追也是追不上的,急也没用。所以尽管人人心急火燎,他们到晋阳也是七八天以后的事情了。 在楚惜才的安排下,这次来的大部分都是品轶不低,职位却不那么重要的文官,如武本善、王敢等武将要留在京都戒备,万一出事,还有周旋余地,不至于让人家一锅端了。 这些文臣都表现的很亲热,一个个对晋王大加赞赏、相谈甚欢,绝没有一个人对晋王的目的表示怀疑,好像现在是太平盛世,皇上和他们都是专程来这里游春一般。 刚刚接到晋王奏章的时候,朝臣们可以说这是阴谋,去了就要种圈套之类,现在皇上已经在人家家里,再这么说就是诅咒了,大家都明白,该怎么样都差不多已经发生,目前好好维系面子就成了他们的唯一任务。 晋王和这些朝臣谈笑甚欢,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明白的很,要在以往,他也许比现在敷衍这些人敷衍的更好,但是心中一定是戒备的。现在却不然,他真正觉得好生轻松,随意的和这些朝中大员谈笑,随意的享受着明媚的天气。 开始交割之后,原属晋王的私军在将官的带领下赶赴北方向元修报到。所需财物也列举周详,按照计划逐步运送关中。晋王这里旨意褒奖当然也少不了,晋王本人赐了日后升天,灵牌可入太庙正殿,他三个儿子也都授了不同的爵位。这些事体是由萧瑟和晋王手下的财物人员协商着办理的,青瞳什么也不用做,她呆着就好。 她的存在只是表明一种态度。皇帝本人在晋王府,这是一颗巨大的定心丸,谁也不能说朝廷没有诚意了,谁也不会认为抢走他们手中那点兵力财物比皇帝的安危更重要。晋王手下的人也是大苑的人,他们中虽然有很多世代受到晋王的恩惠,如果朝廷武力夺权,这些人是愿意为晋王献出生命的,但是如果晋王自己乐意,一切又有保障的话,这个结局并不算很难接受。 所以在晋王府这几天,竟然是青瞳继位以来难得的休息日,她在晋王的陪同下,赏花观鱼,听戏游园,好生玩了一把。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就是这个意思吧。在一个原本是敌人的人家里、在八面来敌这个要命的时候,却过了几天比她在太和殿宝座上更舒服的日子,却也算的上意外收获了。 64 64、十六 宝物 ... 青瞳的舒服注定维持不了多久,虽说是亲人,其实在这之前,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没想到心结放开,晋王竟然很八卦,详细问她喜欢吃什么?玩什么?为什么总是气喘?现在吃什么药?为什么还没有选出相王?喜欢什么样的人……,很像青瞳早年在甘织宫时的老嬷嬷丁氏。 青瞳一直缺少和长辈相处的经验,开始还为这份关心有些感动,渐渐就有些吃不消了。但她又不可能不敷衍晋王。 晋王是决心不走争权这条路,所以他送出来的是真金白银,实打实的鼎力相助!而朝廷又实在没什么能让人看得上眼的,所以朝廷给晋王的都是那些听着虽高贵、却没有实权的荣爵和死后的荣耀。青瞳占了这么大的便宜,难道还不让人家说个高兴?所以她只好把自己的私事絮絮叨叨说给这个叔叔听。 更难受的是,这个叔叔从青瞳对日常生活的叙述中明显是觉得皇帝侄女的日子过的并不太好,对她更加关怀备至。由于晋王生活的远远比青瞳要奢侈,晋王府中好些东西都让青瞳难免多看两眼。但是只要她对什么东西略微称赞或者多看一眼,晋王就马上要送给她。 喝水的玉杯雕刻精致,青瞳喝了水顺手摸了一下,晋王立即命人将整套玉杯拿出来。墙上的一副字运笔有些像周毅夫,青瞳略看的出神,晋王以为她喜欢字画,打开库房,取了几百幅古画给她。还有整套黄杨木老树根抠出来的桌椅,一连十六扇的翡翠屏风……如果不是青瞳全力阻拦,园子里那座七彩钟乳石的假山晋王也准备拆了给她。 晋王确实是诚心诚意的,青瞳能感觉到,却之不恭她也只好收下,但这过分的热情让她不免小心翼翼,不敢轻易表示对任何东西的兴趣,便是这样,七八天下来,晋王预备要给她带回京都的东西已经两间屋子都放不下了。 终于等到交割的差不多,应该不会有大乱子出来了,群臣也已经来接她。这些平时在大苑朝堂上才能聚齐的人又在晋阳附近大小官吏的陪同下游览了几日,面子里子都安排好,青瞳不禁松了一口气,她终于可以走了。 送别的宴席上,首席自然是青瞳坐了,晋王坐在主位上相陪。席间自然是一片赞扬之声,别说食物精致可口,便是晋王给他们吃窝窝头喝刷锅水,此刻他们也要说好吃。 其实青瞳几乎吃不下去东西。青州失陷,西南告急,南诏叛乱,这些十万火急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她恨不能长出翅膀飞回去。但是为了安定军心民心,她又必须做出淡然悠闲的样子。老百姓看的是官,官看的是她。 晋阳是北部最大的商城,道路顺畅消息灵通,她来晋阳是大事,必然广受关注。在晋阳期间,她的一举一动都会传出去。所以她越悠闲越满不在乎,其他人也就越心中有底,关中这一路预计要打不短的时间,又要借此震慑东林,士气十分重要。 京都的文臣们也吃不下,晋阳在他们眼中不啻狼窝虎穴,个个来时都是提着脑袋来的,虽说现在情况比他们料想的好的多,晋王丝毫没有翻脸的意思,看上去还有点舍不得皇帝走,但是这种危险的地方,当然还是越早离开越好。 撤下宴席,青瞳端起一杯茶,向道:“皇叔,这些日子多有叨扰,朕以茶代酒,多谢皇叔为大苑所做的一切!” 晋王站起身子,举杯饮下,道:“陛下驾临晋阳,臣晋阳属地各个郡县官员都同感天恩,臣等商议,有几件物事献上,请陛下带回京都,也算臣等的一点心意。” 还有礼物?那两屋子还不知道怎么拿呢。青瞳暗自咧了一下嘴,却不得不做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哦?皇叔准备的一定不凡,是什么东西?” 晋王叫了一下:“陈大人,呈上来吧。” “是!”绥郡郡守陈广福应了一声,连忙起身施礼,他一个小小郡守本来没有资格出现在宴席上,不过这次客人太多,主人家就晋王一个当然招待不周,于是晋王将属地郡县官员都叫来陪席,这个陈广福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露脸机会,老早就开始准备了。 陈广福是个精瘦的中年人,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下巴上只有稀稀落落几根黄胡子,他来到首席前媚笑道:“万岁富有四海,别的物件也不敢呈上,不过却有三件宝物却是别处没有的,晋王殿下看了也说尚可,请万岁看看。”晋王也微笑着点点头。 青瞳多少来了一点兴致,这几日她见多了晋王府中巧夺天工的饰品,什么金的玉的都是随意摆放,得他点头这什么三宝必然不凡,于是问道:“哦?是什么?” 陈广福双手一拍,道:“拿上来!” 青瞳眼见有人托着个小小托盘上来,陈广福自己接过托盘,隔着桌子恭敬举起给青瞳看。 偌大的盘子里只有一颗形状不甚圆滑的珍珠,这珍珠大约有成年男人大拇指大小,微微发着白光。对一般人来说,这珠子的确不算坏,但是今日宴席上全是高官,这样大的珠子,谁家没有个几十?盘子倒是好盘子,上好的黑漆漆了很多遍,黑的乍眼亮! 见绥郡郡守所谓的宝物就是这么一颗珠子,抻着脖子的人全落回座位上,这陈广福在绥郡小地方呆久了,想讨好皇帝就找来这个个破玩意,眼皮子也忒浅。只有黄希原为人厚道,不忍见他难堪,应付的说了句:“挺好挺好。” 陈广福笑容不变,对晋王道:“殿下,有没有珠子,借下官一用。” 大家都奇怪的看着他,晋王吩咐家人:“拿一斗珠子来。” 片刻珠子就送到了,一斗珠子哪一颗拿出来也不比盘中大珠逊色,更难得颗颗圆滑,大小如一,相比之下,盘子里的大珠更是光泽晦暗。 陈广福假装看不见别人的眼神,他拿过犀牛皮的珍珠斗,将一斗珍珠缓缓倒进黑漆盘子里。 珍珠一进盘子,竟然立即围着原来的大珠转动起来,好似铁球遇到磁石一般,过了很久才停下,如同跳舞一般,停下之后全聚在大珠正南方向,地方不够就自动叠了起来,成为高高一堆,只剩大珠留在东边,恰似群星同皓月一般。 大家皆看的眼睛发直,陈广福笑道:“王爷家的这些珠子一定是南海的,听说南珠最是优良,果然不差。” 范归豫脱口惊呼:“这、这难道就是东海母珠?”众人立即喧哗起来,任平生站在青瞳身后护卫,此刻也把脑袋伸出来,极为吃惊的看着这些活了一般的珍珠,脱口问道:“东海母猪?在哪里,我怎么一条猪腿也没看见?” 青瞳用胳膊肘微微撞了他一下,道:“小声点,是母珠,珍珠他娘,懂了没有?我在典籍中看到过,天下只有四颗母珠,东南西北四海各有一颗,这些珠是南珠,所以被母珠排斥,如果是东珠,那就会贴在母珠上了。还真有此物,我以为是传说呢。” 还好大家正惊诧喧哗,才把任平生的声音盖了过去,要不皇上身后只站了这么一个侍卫来,还是这种水准,真是太丢脸了。 见任平生两眼死盯着这个奇特的‘母猪’看,青瞳伸手将盘子要过来拿起母珠假意把玩,其实是让她身后的家伙能看的更清楚一些,估计大个子新鲜劲过了,将托盘递回去,略夸了一句:“确是宝物。” 见皇上喜欢,陈广福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他道:“万岁,这是天生的物件,这第二件宝贝可就是人做的了,请万岁瞧瞧。” 青瞳也是好奇,什么人做出来的东西能和这等稀世珍宝相提并论?她微微点了点头,客气的说了声:“有劳!” 陈广福退了下去,一会儿花园的小门外面鱼贯行来两队侍女,她们双手平伸,好似托着什么物事一般,众人全都揉了揉眼睛,面露惊奇,因为这些侍女手中托着的半点也不像实物,分明就是晚霞。 左面一队侍女手中好似一匹红绡,但是不管怎么看,它都更像是一条彩虹,一条各种各样红色组成的光。 这红绡本身应该只是一种红色,但是只要映照在它身上的光线微微变化一丝一毫,都会让它现出不同的红色,大红、曙红、洋红、朱红、深红、橘红、栗子红、紫红、玫瑰红、桃红,还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红色。你能想象到的红色和你想不到的颜色都在这团晚霞里出现了,流光溢彩,绚丽之极。以至于没有人说得清它到底是什么红色。这些侍女的手也像是伸进了霞光里,被染得红的透明一般。 陈广福的声音传来:“绥郡富户有一块祖传的红曲,染出的红色不同一般,臣命巧匠用上好冰绡历时三年织成这两幅长绡,后用珍珠为炭才将这红曲颜色煮在冰绡之上,色成之后晒于城头,观者如潮,莫不以为晚霞,故而,臣为这匹红绡命名‘落霞’。” 青瞳不由赞叹:“名副其实!” 晋王微微一笑,道:“绥郡以织染闻名,此物在臣整个属地晋阳都非常有名,三年前陈大人送了给我,今日拿来奉上,也算是借花礼佛了。” 青瞳笑嘻嘻的道:“送了皇叔就是皇叔的,陈大人,朕可只能领皇叔人情!” 陈广福连忙施礼称是,四周臣工也配合着笑了几声,将气氛推的更加融洽。 陈广福这才指着右边另外一队侍女捧着的东西道:“染了落霞之后还剩下一点染料,臣见池底滤色剩下的浆子虽说轻薄,却也别是一番味道,就命人试着又染了一匹冰绡,浆子色薄,前后染了上百遍,用了一整年才妥,染成之后臣看了竟是还好。”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耽搁间,这队人已经走近了很多,可以看见她们手中也托着红绡,这匹绡比起刚才那匹就显得轻薄很多,远没有落霞颜色那么绚丽厚重。其实绡是一样的绡,不过是颜色淡了,却让它显得轻了很多。轻的似乎比空气还轻,轻的如同悬在手上落不下去一般,乍看似乎平平无奇,却越看越有味道。 如果说刚才的红绡是光是霞,那么这个就是一缕轻烟,一片薄雾。就如同水墨画中极淡极淡的一笔,不注意几乎看不到,然而这淡淡的嫣红竟能晕开极大的面积,映的侍女们脸颊都是一片懒洋洋的嫣红,这绡轻轻动上一点儿,都能引得一片嫣红优雅的流动良久。 看的人人都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只恐气大了,就吹散这片软红轻雾。 65 65、十七 绝色 ... 两匹绡都极长,鱼贯而入的两队人在离御案五步远的地方左右分开拜伏于地,两匹红绡就飘飘摇摇的拢在地上,尤其是后一匹,淡的就像这片地面升起的红雾一般,青瞳也不由轻轻的问:“这个叫什么名字?” 陈广福躬身道:“这个没有名字,万岁若为此物赐下名字,则皇恩浩荡,不但波及众生,连着无知之物,也要感念天恩了。” 青瞳微微点头,道:“既如此,叫余霞吧。”类似这样的奉承话她听得多了已经不会像最开始一样觉得浑身发痒,恶心反胃。有些官员事情还是会办的,只是说话就一定要这么说,这也是人家几十年练成的本领,无甚大碍,将就一下也就是了。 这个名字立即换来一片嗡嗡的颂声,不管是不是觉得她起得好,大伙都夸得好像此人文采风流,天下无双一般。 前两件都可以算作宝物,然而都是些风花雪月的奢侈玩意,青瞳表现出如此兴致勃勃,一大半还是为了给晋王面子。 这时候,陈广福突然将手一指,道:“万岁,第三件宝物来了!” 大伙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手持落霞余霞两幅红绡的侍女突然将手一抖,这两匹极长的红绡就被抛在空中,遮蔽了众人的视线。 接着她们左右一闪,露出队伍最后一个身穿白衣的人来,这人低着头,满头乌溜溜的黑发柔柔的垂下来,也如一幅黑缎。脚上没有穿鞋袜,皮肤白腻的如同细瓷一般,十个小巧的趾甲都微微现出淡红色,如同十片小小的花瓣。 两匹红绡的另一端都系在这人的腰上,那腰肢纤细柔韧,如同刚长出叶子的新竹般俊秀挺拔。 随着落霞余霞往天上一抛,各种红色顿时如同活了一般游弋起来,太阳都被夺去了光彩,宴席后面奏起节奏激扬干净的乐声来,那人舒展手臂,跳起舞来。 音乐是激扬的兰陵王入阵乐,皇家祭祀的必备曲目。青瞳从小看到大,和着这个音乐跳舞的一直都是六十四个穿着甲胄、戴着鬼面的士兵,如今叫一个人穿着白衣,舞者红绸的人来跳,竟然跳出六十四个人都不及的气势来! 入阵,入阵,天地洪流奔腾。 入阵,入阵,烽火狼烟翻滚。 入阵,入阵,披坚执锐斩魂。 入阵,入阵,武王天恩浩盛。 只见两条红绡在这个舞者的手中像有了魔力一般,遮天蔽日,变幻莫测。每每从你绝对想不到的地方飞出,却又在你认为肯定不能回转的时候回旋。 旌旗扬,战鼓振, 车如林,马如龙。 风沙泣,云月昏, 祭英灵,欲招魂。 任我——纵横! 音乐声到这里,那舞者的身子却毫无征兆的骤然跃起两人多高,继而在空中自由周折几次才落下。让人不由为人的身子可以有这么惊人的爆发力而叹为观止。其实想想就能知道,能将这长几达十丈的红绡舞动的如此婉转灵动,这舞者的身体力量和协调性当然极好。 乾坤无垠驰铁马, 雄关演兵卷飞沙。 虎帐谈兵, 不灭敌寇不返家…… 在兰陵王破阵乐那般清越的杀伐声中,红色的绡一会化成斜插的宝剑,一会化成指天的长矛,一会又化为情人甜蜜的拥抱、满城生灵涂炭的叹息……绚丽的让人窒息,这个孤高的舞者如同在诉说着一代战神的故事,孤寂又骄傲,悲戚又雄壮,而这一切又在兰陵王披靡天下的气势中,让人看到希望。 他的身材极为柔软,几乎能合着红绸做出各种不可思议的姿势来,却一点也不做作,便如同他就是红绸中生出来的精灵,而那两匹炫目的落霞余霞,不过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光华一般自然。白色的身影便在这红光中时隐时现,如同神龙,明明矫健的舞姿,由这人舞出来却给人说不出的妖娆妩媚之感,带着奇异的、如同醇酒般的诱惑,轻轻易易就吸引了所有的注意。 音乐转为呢喃,那舞者的动作也缓慢起来,却更加飘渺如仙。 …… 翠华里, 得胜令中一笑罢。 魑魅代面, 谁识玉颜赛娇娃 …… 乐曲到了这里,大家才想到,因为兰陵王每逢上战场,都会戴着一个狰狞的鬼面具来掩饰他极美的容貌。后世跳入阵乐这个舞的时候,也应该戴着一个鬼面具的,可是这个舞者并没有戴着面具,却也没有人看清他长得是什么样子。 于是在婉转的乐曲声中,人人都忍不住去搜寻那舞者的脸。然而没有一个人达到目的。两匹红绡似乎故意让人着急。无论什么动作,无论什么角度,或是落霞带动的霞光,或是余霞陇住的雾霭,总是恰巧遮住了舞蹈者的脸颊,他们只能确定这个舞者的确没有戴面具,却也无法看清他长得是什么样子,真是越看不到越是心痒难瘙,于是也就越加全神贯注的看,好些人不自觉间,已经将上半身向着那舞者探了出去。 我王神武, 威震四方! 我王神武, 威震四方! 就在最旖旎的时刻,乐声骤然转为激扬,那舞者借着一个几乎倒在地上的姿势骤然跃起,一根红绸在另一根红绸上一搭,竟然借力在空中又翻了个跟斗。 得胜,得胜,金鞍白羽练澄。 得胜,得胜,恩信吉和并称。 得胜,得胜,庙堂君恩上呈。 得胜,得胜,麟阁功业永存。 …… 两匹红绸,遮盖了天幕,落霞余霞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像晚霞的时候。这两条流动着的红色河流舞在天上的时候,如同上天承认的功业。舞在地上的时候,如同流血漂橹的战场。在正面则如同满城对胜利张灯结彩的庆祝…… 所有人都看的目眩神迷,却没有人注意到坐在主座上的君王此刻正全身颤抖,她的脸色变得比那舞者的白衣还要苍白。 那身形!那红绡中时隐时现的白色背影!竟然和阿苏勒一模一样!青瞳几乎觉得自己是产生幻觉了,她心中其实是明白的,阿苏勒来到晋王府邸来给她跳舞?这无论如何不可能!实际上,那个人正在骁关虎视眈眈,随时会扑向她的要害。他准备带给她的不是红绡,而是烈火和鲜血。 但是那背影……青瞳离开西瞻那一天,阿苏勒裹着绛红色的袍子,背对着她坐着,始终没有回过一次头的背影,印在广阔无人的沙丘上,也刻入骨髓一般印在她心中。青瞳不会看错,就和现在这个身影一模一样! 同样的身高,同样宽度的肩膀,同样修长的腰肢,连背部的曲线都一模一样! 舞者还在继续高难度的舞蹈,但是青瞳已经看不清了,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要极力才能忍住不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 此刻京都来的百官都在全神贯注的看,一个个皆是眯着眼张着嘴,没有一点京官的威严了。晋王把众人的反应看在眼中,不禁微笑起来,道貌岸然的京官也不过如此。不经意向身边瞟了一眼,突然发现皇帝紧紧握住拳头,连身子也离开座位,向席前倾了过去。别人还只是目不转睛,舍不得不看一眼,她却把眼睛睁得巨大,竟然连眨都不眨一下! 晋王吃了一惊,心中本来准备打趣京官几句,此刻都咽回肚子,端起酒杯,道:“陛下,请看……请看……” 青瞳压根没有听见他说话,她的心思都放在那个身影上了,晋王只得放下酒杯,和她一起看跳舞。 渐渐地,乐曲在她瞬息也没有离开舞者的眼光中接近尾声,再次变成低低的呢喃,如同一个人在轻轻叹息。 满园人等鸦雀无声,看着那舞者的动作缓慢下来,奇怪的是,他动作缓慢应该不能舞起十丈长的冰绡了,但那两匹红绡还在天上婉转飞扬,好像已经被这一舞融入了生命,不再需要人来带领,自己就能婆娑起舞一般。 直到最后的乐曲声渐渐消失,全场仍然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舞者最后旋转了一下腰肢,软软的伏在御案前,如同天上的白云落入席间。两匹红绡刚刚被抖起了极大的弧度,此刻失了依托,一前一后慢慢飘落,轻柔的落在舞者身上。 不过是简单的红白二色,可天地间的颜色都如同被夺去了一般,蓝的天、清的水、绿杨黄堤、满园春|色都再不能入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V了之后都没敢上线,怕看到一个人也没有的场面,呵呵,现在我心里很高兴,说点什么好呢?很高兴见到你们,我爱你们 66 66、十八 送别 ...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有改动,这一章也是,所以上传晚了点,亲们可以回头看下上一章,就改了一段,不过为这个重要人物安排一个伏笔 一切凝固下来之后,两匹红绡将地面几乎铺满,于是当中那一点小小的白色身影便如此婉转可怜。 他静静的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谁都想看看他的容貌,但是皇帝没有发话,自然也就没有人出声。 又过了许久,直到那个白色的身影有些局促不安,上面才传来有些颤抖的声音:“你……抬起头来,给朕看看。” 舞者轻轻的应了一声,带着一点低沉,又像疲累,又像慵懒,此时听来说不出的诱人,他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却像有小猫在挠着众人的心一般,此刻不止是青瞳,所有人都将身子前探,想哪怕早一秒钟看到他的容貌。 他的动作也像一只猫,舒展着腰肢,缓缓的、缓缓的抬起头来。随着脸颊一点点露出,青瞳身边发出极大的吸气声,竟是没有一个人发的出声音来。他完全知道自己会引发什么样的效果,所以眼波轻轻的闪动,然后冲着青瞳羞怯的一笑,只听‘咕嘟’一声,陪宴的随州知州李昶控制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 舞者睫毛轻颤,又柔顺的低下头去,恢复成伏地叩拜的姿势,不问而知,这身怀绝技的舞者就是第三件宝物了,谁也不能说他不是宝物。 他看上去最多十四五岁,本应是青涩的少年,可是他却完全长着成熟女人的长相,美艳绝伦的同时,也媚态入骨,娇态入骨。 他的身段也出挑的几乎和成人一般高度,谁都能看出他是男孩,他的眉眼清澈、鼻子翘挺,可他的感觉却完全是女人式的,带着奇异的、引人堕落的诱惑。 李昶似乎已经忘了身在何处,他从喉咙里发出带着一点痛似的呻吟声:“天哪,这妖精……” 晋王十分满意的看着,这就是他中了牵机剧毒,疼的满地打滚的时候,还和萧瑟炫耀的绝美少年,以他晋王的财雄势大,也是用了多年,才栽培出这么一个顶尖的宝贝来。 连任平生也直了眼睛,连萧瑟也露出吃惊的神态。却只有青瞳长长松了一口气,坐回椅子上。 还好,不像!如果连容貌也一样,她恐怕真的要崩溃了。还好……不像……。 她坐回来,松下来,才觉得自己全身酸痛,这一段舞蹈,居然让她紧张至此!此刻放松下来,她只觉得提不起力气,半晌才懒洋洋的道:“嗯,跳的不错。” 她说的虽然是赞叹的话,但是声音却是落寞的,舞者露出脸那一刻,她先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却转瞬变成落寞,舞者用婉转妩媚的神情,献媚乞怜的眼波看着她,她只觉落寞。 他现在正面对着她,看不见背影,美的确是极美,却半点也不像舞中的兰陵王了,更别说那个比兰陵王更霸道、更明白自己要什么的人。一瞬间,青瞳对这个舞者全是厌恶,他越是用妩媚的眼神看她,她越厌恶。青瞳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渐渐变化,晋王正暗中看她,见状不由吃了一惊。 青瞳正看着,突然耳边一热,任平生小声道:“看人家好看,你嫉妒了?” 青瞳顿时失笑,嫉妒个……任平生哪里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真是异想天开,她嫉妒这个舞者的长相?嫉妒一个男孩的长相? 任平生仍旧小声道:“别难过,我觉得还是你长得好看。”他说的十分认真,居然是在认真的安慰青瞳。 青瞳好气又好笑的瞪了他一眼道:“马屁也不是这样拍的,我自己长什么样子自己知道,确实没有这个孩子漂亮。” 任平生认真的道:“不对,你美得精神,谁也没有你那股子精神劲,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这姑娘可真俊啊!就是眉眼之间全是愁,愁得漏了似的,但是尽管愁,却挡不住你那股子精神劲,特打眼,真的!” 这和漂亮不漂亮根本无关好不好?青瞳和他又说不清,只好微微一笑,不再搭言。 见青瞳对这样的人间绝色也只是看过一眼就罢了,却只顾和身后长得土匪似的侍卫小声谈笑,有人就暗中想:莫不是皇上杀伐之人,喜爱的也是这类高大粗犷,男人味十足的?于是后来不长眼的想用美男进上,竟有高大超过任壮壮同志者,被花笺笑的几乎要断气,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晋王见状不由好生意外,问道:“陛下觉得这个男孩子可好?” 跳舞的男孩子也大感意外,同时用水汪汪的眼波看着青瞳。 青瞳被他看得微微一皱眉,心中对他厌恶更甚,顿了一下,才道:“甚好。” 晋王放下心来,笑道:“这孩子可是臣心爱之物,臣从小关照着调教的,琴曲歌舞都不错,陛下带回去,解解闷也好。” 前两个宝物也罢了,这第三个‘宝物’青瞳实在难以消受,不停推辞道:“皇叔,我对礼乐一向不甚喜爱,皇叔的心意我领了,这个孩子既然是皇叔心爱之人,他还是留下吧。” 晋王摇头:“歌舞能怡神怡情,正该多多听听才是,陛下莫要客气!” 青瞳仍然摇头:“我不是和皇叔客气,确实是不喜欢歌舞,皇叔不信我将起居注送来,看看传过几次歌舞?” 晋王道:“那陛下喜欢什么?喜欢杂耍?臣这里也有一个不错的班子……” 青瞳一脸苦笑:“皇叔,我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此刻战事频传,我也实在没有心力顾及这等享乐之事,皇叔喜欢,就请自便吧。”这个男孩她已经不仅是厌恶,简直有点恨意。恨他有夺去自己全部心思的背影,却长了个媚态横生的脸,恨他勾起自己的回忆,恨他让自己紧张失落。青瞳不常常这样放纵自己的喜怒,但是久居高位,也自然而然的不太顾及别人了。她的确是有些失神,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自己对晋王用词欠妥。 晋王停了一下,许久才道:“陛下以为臣是在教唆陛下享乐?需知你身系大苑安危,一张一弛才是养生之道,你无恙,大苑才会无恙。臣无能,别的东西也拿不出,就只能尽这么点心力了!” 他明显有些怒意:“这三宝,陛下看不上,却是臣多事了!臣目光短浅,以微物扰乱圣君,请陛下恕罪!”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在座之人不免都紧张起来,萧瑟微微看了青瞳一眼,恼她节外生枝。 青瞳暗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连忙收拾心神,微微思索,随即眼珠一转,突然将脸一沉,道:“错了!晋王,你给朕的明明是一宝,为什么说是三宝?” 此言一出,人人大惊,瞪着眼睛看着她。晋王也骤然吓了一跳,青瞳却已经大步走到他面前,大声道:“这一宝便是皇叔你对我的信任!皇叔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鼎力相助,的确让我感激,但是和皇叔对我的信任比起来,又不算什么了!” “皇叔说我看不上眼,我的确看不上。我有这一宝在手,别提什么三宝,便是这天下间也难找让我看的上眼的宝物了!” 晋王手指微微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青瞳将他的手用力一握,道:“这个孩子就留给皇叔,等大苑安定的时候,我还来看望皇叔,让我们再来欣赏一次这兰陵王的入阵乐!” “陛下!”晋王微微颤抖,道:“臣也知道青州战事紧急,臣也知道这天下尚有危机,需要陛下操心的事情还很多!臣恨自己不能帮陛下更大的忙,不能为大苑尽更大的力!” 他吸一口才道:“臣愿将收藏的古玩字画,奇珍异宝,连同这王府一并变卖了!将钱财全都捐赠军需!” 户部尚书黄希原吓了一跳:“王爷卖了王府,住在什么地方?” 晋王道:“除了王府,我在乡间还有许多房产田地,哪里不能住了?随便住在哪里,我都高兴!就算不要这些身外物,我也不失一个富家翁,身安心安,于愿足矣!” 青瞳道:“不必如此!皇叔对朕的帮助已经很大,怎么能让国之功臣将房子也赔出来了?皇叔,你出生就在晋王府,都是住惯了的。即便你能习惯简朴,我也不能答应,皇叔,你就别让我寝食难安了。” 晋王道:“臣是真心的,臣原本生活的太过奢华,这几日和陛下相处,方知陛下自己都比臣简朴,又有如此重任……我和陛下争什么?唉……臣才是寝食难安。” “皇叔!”青瞳握着他:“我的确很辛苦!可是你知道我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 “想要所有人都把房子家产捐出来一心为国?想要每个官吏都鞠躬尽瘁?想让每个士绅富户都乐善好施?不是!” “我希望全大苑的百姓每一个认真劳作的人都能丰衣足食,官吏每一个恪尽职守的都能饮酒作乐,而每一个像皇叔这样为国家立下这么大功劳的,就应该锦衣玉食,享受最好的生活,看到最好的歌舞! 我要每一个对认真做事的人,都给我过上好日子!谁要是做了大事,对别人也有好处,那就给我过更好的日子,要是对国家有了大贡献,对整个大苑都有好处,那就要过最好的日子!皇帝也比不上的日子!皇叔,你干什么要简朴?要是你永远都能活的锦衣玉食,才不枉朕的一番辛苦!” “陛下……”晋王十分激动,双手握的紧紧的。 “皇叔!你就按照你自己舒适的习惯生活,给别人看看对我好的人是什么样子!也给我一个努力的方向,奋斗的目标!好不好?” “好!”晋王大喝一声。 “拿酒来!“青瞳自己执壶,倒了满满一大碗,递给晋王:“朕回去了!皇叔不用送,待天下安定了,我再来会会皇叔!” 晋王将壶中烈酒一饮而尽,大声道:“臣助我王!驱除胡虏,以安天下!” 六十四个人的銮驾缓缓走出,临别没有按照惯例奏乐,却似有乐曲在每个人心中激荡。 67 67、十九 别走 ... 半个时辰后,銮驾离开晋阳,向官道走去,路上闲杂人等早已肃清,所以一到城外,就没有半点人声了。 青瞳靠在銮驾里,微微出神。晋阳之行收获很大,至少对她构成很大威胁的西瞻军和东林军暂时可以放心了。他在晋阳期间,元修已经和西瞻军小小的接触了一下,发觉很难动摇,于是立即改变策略,一边设下坚固的营盘,一边使用游击骑兵点式突袭扰敌。 西瞻军进攻的脚步被他拦在关中以北,双方尚在胶着。元修手握四十万军队,以绝对优势却能沉得住气,青瞳对此很满意。 另一方面的消息就不太好了,霍庆阳已经将西南军都调往麟州,却被陈王尾随突袭了一下,吃了个不小的亏。青瞳暗暗咬牙,好个陈王,趁火打劫居然趁着自家着火的时候打劫!腾出手来,绝对饶不了他!这銮驾走的实在太慢了,她很想还像来时候一样,骑着砚台飞一般奔驰,也让自己清醒清醒。 青瞳微微考虑一下,这样做毕竟有些任性,自己偷着出来京都群臣已经被她吓得不轻了,回去的时候还是稳妥点吧,这个大轿子要是能快点就好了。 正想着,銮驾微微一顿,居然停下了。前面隐隐传来喧哗,青瞳暗暗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让銮驾停下? 只一会,内侍总管姚有德就一溜小跑过来,躬身道:“皇上,刚才跳舞的那个男孩子跪在路边,不停的磕头,说是想跟了皇上回去,老奴怎么劝他也不听!” 青瞳脸色一沉,道:“赶走!” 姚有德现出不忍的容色,张了张嘴,还是低下头,应了声:“是!” 前面隐约传来哭声,男孩子的声音还比较清越尖锐,不大能辨得出是男还是女,六十四个内侍一起站起,銮驾微微一晃,又开始按照节奏移动起来。 那男孩被几个侍卫死死的按在地上,他好像力气用尽了一般,一直软软的趴着,谁知明黄色的銮驾来到近前,他却突然大叫一声:“皇上,带我走吧!” 他挺身跃起,拼劲全身力气向銮驾扑过去,原来前面的软弱都是装出来的,这孩子的力气竟然不小,实际上他自幼练习舞蹈,能一跃两人高,当然是身子灵活的。 众侍卫全都吓出了一身冷汗,一个猛然一跃,在半空中将他抓了回来,他恼恨这男孩累他失职,抓过他后反身将他双手拢在自己手中,随即施展擒拿手,咔吧一声将他手腕关节卸了下来。 那男孩失声痛呼,嘴里却是不停,道:“皇上,带上奴婢一起走吧,让我干什么都行,求求您,别把奴婢留给晋王!” 青瞳伸手在銮驾内壁上扣了一下,銮驾立即停下,姚有德上前给她打上帘子,青瞳往外看,见那男孩子脸色惨白一片,他还穿着刚才跳舞的瘦腰广袖的白衣服,仍旧赤着脚。大概疾跑了一阵,脚上黄土黑泥,染得脏兮兮的,地上早用过细的黄土垫过,四下都是软绵绵的,可这孩子的脚实在太嫩,还是有几处划伤,流出红通通的血来。 他看到青瞳,立即挣扎起来,抓他的侍卫发怒,手下大概用了暗劲,他立时又惨叫一声,随即用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銮驾。 青瞳皱起眉,他的叫声十分凄惨,便是再疼也应该忍一下,这分明想引起她的可怜,这孩子凭借自己过人的容貌,大概早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他的怜惜,时时都忍不住拿出这项武器。 眼见青瞳看他,他的眼波又婉转了几分,流露出又讨好又楚楚可怜的神情,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猫。 青瞳在銮驾里弯□子与他对视,见皇帝看他,他更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相,那双美艳销魂的眼眸里已经蕴满了泪水,随时就会流出来。 青瞳静静的开口:“刚刚你跳兰陵王入阵乐跳的真好,就像借来了兰陵王的灵魂,就像那个战神又重临世间。” 男孩以为这就是喜欢他的意思,立即露出羞怯,又明显带着妩媚的笑,霎时便艳光四射、魅惑惊人。 “可惜跳完舞,你就立刻把灵魂还给兰陵王了!”青瞳缓缓开口:“所以,还是好好呆在晋王府吧,朕觉得你很适合在那儿。”不等回答,就用脚一踢轿底,姚有德立即长声道:“起驾……”。内侍们抬起銮驾,又缓缓的走了起来。 男孩张大了嘴,脸色瞬间灰暗。以前每当有人像青瞳刚才看他那样盯着他看,接下来都是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谁知皇帝竟然丝毫不为所动。眼看一双双一摸一样的官靴从面前整齐的经过,銮驾就在他面前毫不停留的去了。 他大叫一声:“不——!”一跃而起,连滚带爬的追了过去,嘴里大声呼喊:“皇上!皇上!你就留下奴婢吧,让我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做什么都行,做什么都行!皇上,我夏天给您打扇子,您闷了我唱歌跳舞给您解闷,我……我歌也唱的很好听的,您听听,您听听……” 他一边连滚带爬的追,一边磕磕绊绊的唱了起来,唱到后来全是哭腔:“夜深人愈静,独坐——寒灯下……又是五更风吹雨,思、呜呜……思君一席话……” 砰的一声摔了一个大跟头,他爬起来,銮驾已经走远了,可他还是执拗的唱:“……生、呜呜呜……生死、生死由天命,来去——无牵挂……” 青瞳在轿中摇了摇头,吩咐继续走,笨重的銮驾可比不得她来时候骑的砚台,半个月内要赶回京都,还有不少路要走呢。 行了一个时辰左右,前面转过一个山谷,銮驾又停了下来,姚有德小心翼翼的说:“皇上!那个孩子又拦住路了。” 青瞳微微发怒,自己伸手推开帘子,见那男孩头顶一片鲜红,大概在哪里撞破了,这一阵不知怎么绕路疾赶才拦在队伍前面,头先见他娇里娇气,竟然韧劲不小,她伸手示意姚有德把他叫过来。 那男孩来到銮驾旁跪下,扬起头看着青瞳,只是说:“皇上,你带奴婢回去吧。” 青瞳心道,这还是个半大孩子呢,他兰陵王的舞跳得好,就必须真的像兰陵王一般性情?他背影像某人,就得和某人一样?现在她已经恢复神智,自己也觉得自己未免太不讲理。于是声音也柔和下来:“皇宫之中并不像世人传言的一样美好,你一定要和朕回去做什么?你一个孩子,什么也不会,朕也没有用你之处。” 男孩道:“奴婢会唱歌跳舞,我……我我,我也能干杂活,喂马也行,抬轿子也行,我什么都能学,什么都能做,皇上,就带我回去吧!” “抬轿喂马?你看你手白嫩的一点杂色也没有,朕料定你没试过这些粗活,不如留在晋王府唱唱歌,跳跳舞,你能安享优渥的生活,何必自讨苦吃?” 男孩紧咬嘴唇,嚎啕大哭起来,他用力拉开衣衫,露出白的耀眼的一大片肌肤,许多侍卫都转过头去不敢再看,青瞳却一眼看见他腰上用生牛皮拦着一个硬硬的箍。 男孩哭道:“皇上,你看!我从小就带着这个,所以我的腰才一直这么细,我每天要穿小孩子才能穿的上的鞋子,再用人参水烫,烫的一点儿硬皮也不留,所以我的脚只有八九岁孩子的那么大。皇上啊,您还不明白他们养我是干什么用的吗? 晋王殿下让我给您跳舞,我是拼了最大的力气在跳啊!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唯一能像人一样活着的机会了!您看到您右边那个李大人看我的眼神了吗?皇上,我也想像个人一样的活着啊,皇上,求您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知道您没有看上我,我还可以做粗活,皇宫里也得有人扫地擦桌子吧,也得有人洗衣服做饭吧,我干什么都行,我真的做什么都行,皇上,你就留下我吧!” 青瞳露出恻然的神情,他并不想要这种生活,这倒是没有想到。这孩子对前途看的很明白,自己这一放手,他大概只能沦为玩物了。她心中迅速盘算一下,他反正已经逃出来了,如果假作不知,随便他走行不行? 随即摇摇头,如果他长得没有这样漂亮就好了,这般引人注目的长相,根本掩盖不住,惦记他的人绝对不会少了,这样放他走,等着他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命运。也只有留在皇宫,才能让惦记他的人死心,不过青瞳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开口说了不要,现在走了又偷偷去要?晋王会怎么看她? 况且他从小到大,学的都是取悦人的玩意,这样一走,让他如何生活?结局只有更加悲惨! 她犹豫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朕既然已经开口将你留给晋王,又岂有反悔之理,朕是一国之君,不能出尔反尔,一会儿去姚有德那里领些赏赐,就回去吧。” 那男孩脸若死灰,一霎那间生气全无,同样的命运对于认命的人也许难过归难过,却还能自我安慰的过下去,毕竟还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对于不甘心于此的人,青瞳理解他现在的痛苦,但是却无暇关心这样一个人。 她望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小小身影,衣襟撕开,肌肤的白色竟然不逊于衣衫,暗中叹息:“太美了,自古因为容色遭致祸患的又岂止他一人?” 68 68、二十 如意 ... 铿锵声中,内侍又抬起銮轿默默的走了,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前面土坡上露出一个黑发披散的脑袋,随行的随州知州吓了一跳,皇帝銮驾要经过的所有路段都已经清理封锁,这人是哪里来的,侍卫们立即散开,将兵刃擎在手中。 待看清了那张满是泥灰的脸,又齐齐松了一口气,原来还是这个孩子,他竟然又一次追上来拦住路边,銮驾虽然走的不算快,但官道是笔直的,好走又不绕路,要想抄在銮驾前面可不容易,可以想象这个孩子在山路上如何拼了命猛跑攀爬。 男孩似乎用尽了力气,脸上汗水淋漓,趴在土堆上冲着銮驾大叫起来:“皇上,你不答应,我就死在这里!我宁死也不愿意做个男人的玩物。皇上,到时候,无论有多少人传颂,也总有一缕幽魂记得,你不能算仁义之君!” 青瞳怒起来,喝道:“让他死!” 她不能逼,她最恨有人逼她。仁义?哼!青瞳因为以前的封号是大义公主,不知为什么,她特别恨别人在她面前提这个义字,该怎么做她自己清楚,不需要任何人教! 姚有德同情的看了一眼男孩,挥手让内侍起驾,一队队侍卫目不斜视的过了去。 那男孩子绝望极了,他拼尽全身力气大喊:“登基的时候,皇上昭告天下,要还百姓安居乐业!你说你答应了一个人,一定要还大苑的百姓安居乐业!你说的话难道就不算了吗?刚刚你还在晋王面前说了,要让大苑的百姓,只要努力,就能安居乐业!我不奢求安居乐业,我只是想像个人一样活着罢了,怎么就不行? 我知道我卑贱,可那也是你们这些有权有钱的人逼的,我不是天生就想卑贱!不管你答应了谁?可是天知道!你说话不算数,你说话不算数——!” 这一声混不似人能发出来的大,走的已经远远的人全都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小小的身子里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然而这破釜沉舟、声嘶力竭的一声喊完,他声音骤然嘶哑,却是用力太过,声带撕裂,嘴里流出血来。 他仍然拼着最后的力气,用残破不堪的声音嘶叫:“难道我就不是大苑的百姓吗?难道我就不是你的子民吗?” 说罢,他从土坡上猛然跳了下来,木桩子一样咚的砸在地上。一声清脆的骨头折断的声响,那男孩吐出一口血来,微微抬头,死死盯着銮驾。刚刚侍卫只是捏了他一下,他就做出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如今摔断了骨头,他竟然哼都没哼一声! “停下!”青瞳猛然在銮驾底子上踢了一下,抬轿的六十四个内侍不愧是训练有素,这么事出突然,他们居然仍然能整齐划一的停住脚步,没有让銮驾晃动过剧。 一个侍卫上前检查那男孩的伤势,回来禀报:“内腑受了震荡,外伤严重,却不致命。”战场上的死人青瞳见多了,她看这男孩的伤势也不会致命,不过看那一场执拗的眼神,青瞳毫不怀疑他还能再跳一次。 青瞳用手摩挲着窗子沉思,终于开口道:“带他来,传旨晋王,这个孩子朕要了,那母珠红绡也一并要了吧。” 想了想,不由暗自摇头,晋王会不会非议,说的慷慨激昂,到底还是收了他的三宝!沉吟了一下又道:“晋王长子袭王爵,次子晋封晋阳侯!食邑三千。” 姚有德答应一声,心中暗暗伸了伸舌头,这个孩子的身价可算得上价值连城了。 片刻那男孩子被带了过来,他身上到处都是擦伤,手臂弯折,显然是摔断了,一张雪白的脸疼的更是毫无血色,但是也就愈加美的让人生怜,青瞳暗叹:小小年纪就长得这样,不是妖精是什么。 她温和开口:“你和朕回宫,朕请个师父教你读书,以后看着你能做什么吧。”男孩大喜,艰难的跪下磕头,道:“谢皇上,谢谢皇上!” 他的嗓音粗劣难听,自己也吓了一跳,嘴巴张了张,眼泪就下来了。 青瞳道:“怎么刚才没哭,现在倒哭了?” 男孩仓皇的抬起脸,道:“奴婢、奴婢的嗓子……怎么了?皇上,您千万别嫌弃奴婢,应该会好的,会好的。”他用力咳嗽,清着嗓子,血沫子就一点点喷出来,声音也丝毫不见好转。 “好了!”青瞳制止他:“朕要你不是因为你歌唱的好,人长的好,那么你跟着朕和跟着别人又有什么区别?你记住,你想像个男人一样活着,那么从现在开始,就把自己当成个男人!你尚年幼,还没有开始变声,你的嗓子未必就不能恢复。即便从此不能唱歌了又如何?别说你只是嘶哑了嗓子,就算全哑了,也不耽误你变成一个伟男子、大丈夫!我朝的尚书令萧瑟便是瘸腿之人。” 男孩子流出泪水来,然而脸庞却发出晶莹的光,他用他破了的声带极大声的应了一声:“是!”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挺直胸膛,道:“我再也不要叫过去的名字了,皇上,从今以后,奴婢就跟着您,请你赏个名字吧。” 青瞳微微‘咦’了一声,问:“为什么不要叫过去的名字?你过去叫什么?” 男孩道:“我叫如意,还不是他们起了要玩的名字?我是从小就买了进府的,只是隐约记得是姓赵的,名字早忘了,皇上赏奴婢一个名字吧,从今以后,再也不能有人叫我如意了!” 青瞳静静的凝视着他,许久才道:“你就那么急着摆脱过去?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将来总会有人知道你的底细,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假设你将来有权有势,忽然有人提起你的底细,你要怎么做?” 男孩张口结舌,不能回答。 青瞳道:“昔汉武朝中大将卫青,奴隶出身,他从来不避讳自己的身世,就算当了一朝元帅,仍然直言,自己以前就是个养马的奴隶。惟其直,任何人也不能拿他的出身说事,他一生,始终是敢说敢做光明磊落的大丈夫!” 青瞳温和的看着他,道:“所以——朕赐你名,还叫如意。你可愿意?” 赵如意嘴唇颤抖,道:“皇、皇上,您竟然将奴婢和卫将军并论……我、我……”他猛的擦了一把眼泪,坚定的说:“从今而后,我便是赵如意了,我要记得,这个名字是皇上给的,和以前的意思不一样!”。 青瞳点点头,继续道:“嗯……如意!你回宫中,就做个如意郎吧。”赵如意极诧异的抬起头,看着青瞳明亮的眼睛,突然耳朵一红,低头羞涩的道:“是!” 青瞳知道他想岔了,好气又好笑的白了他一眼,骂道:“小屁孩子!”不再理他,吩咐起驾。 如意郎是大苑第二位女皇发明的位份,大苑过去的这两位女皇对待私生活问题态度截然不同。息宁帝苑廷芳因为是开国帝后的女儿,她小时候还只是个平民,没出生就和邻居指腹为婚定了亲。那位姓方的邻居不过是乡间小民,没有一点本事,长得又十分黑瘦难看,别说皇帝的独生女,就是一般的小家碧玉也应该高攀不上。 等息宁帝继位,任谁都觉得她会另选相王,谁知道苑廷芳不但仍旧和他成亲,而且终其一生夫妇和谐,两个人的感情居然十分好,至死也没有任何一个传出过绯闻。 另一位康平帝则不同,她继位之前已经嫁人,还在那时就传出皇长女行为放浪的说法,等当上了一国之君,开始还守着脸面,只有相王一人。 然而这相王一年不到就换了三个,后来索性撕开脸皮,仿照男皇帝后宫中一后四妃九嫔的制度,设立了一相王四侍君九选侍。毕竟男女不同,她用不着三千后宫,但又不甘心局限于这十几个人,于是效仿男帝选宫女那样设了个人数不限定的统一称呼——如意郎,名义上是和宫女一般干杂活,却经常有人跳上枝头,算的上后宫的预备队。 青瞳继位后,后宫一直空悬,群臣也不知道她准备效仿哪一位祖先,此刻这个小孩子身份一定下来,不少守着礼法的鸿儒老头子都暗中撇嘴——还当她多正经,哪一个身居九五的人能抵得住诱惑,她还不是要效仿活的滋润自在的康平帝了? 看着姚有德诧异的眼神,青瞳轻轻笑了,她小声说:“公公,你从小看我长大的,还怕个什么?这个孩子小虽然小,毕竟还是男孩子,没有个身份在宫中也不好呆着,我没有时间理他,也的确是可怜人,公公你多费点心,看看他能学什么就安排他学点什么。等他大点,有点本事,再打算他的出路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上面那个连接,请点开给我投一票,拜谢!我根本没管这文,居然能进决赛,请大家给点力,结果是啥样都行,好歹是个态度! 69 69、二十一 讨好 ... 在晋阳的悠闲生活被骤然掐死在梁河边,青瞳离京这段日子,各方面战局都已经展开,每天都有无数封战报送达她的书桌上。如今她一回来,立即被各种奏报掩埋,忙的用马不停蹄已经不足矣形容,简直可以算昏天黑地,飞沙走石。 至于一个小小的赵如意,出了进宫第一天青瞳略安顿了他几句之外,就将姚有德看着给他安排个宫中仆从住的院子,之后就再也顾不上他了。 这个男孩是极聪明的,对姚有德十分依赖。姚有德是个老太监,一个亲人也没有,被这个玉雪可爱的男孩依靠,从心里十分疼他,尽心尽力关照他。 姚有德是对皇上都有过恩惠的人,宫中谁不买他的面子?加上赵如意从小练出来的察言观色的本事,让人不得不注视的容貌,很快侍卫、女官,仆从太监,个个都和他极好。所以赵如意进入皇宫之后,生活的果真如同他的名字,十分如意。 一日青瞳早上起的早了些,到中午吃饭都觉得没有胃口,随便吃几口就不想吃了,想去南书房厢房的软榻上小憩一会儿,于是吩咐回后宫。 到了南书房门口她觉得有些不对,就算是吃饭时间,平日南书房门前都会站着两个侍卫一个伺候的宫人的,今天却一个人也没有。 大殿门是敞开的,青瞳身后的侍卫见她有想直接进屋的意思,连忙抢先一步进了去,先看看殿内有没有危险。 侍卫的脚步声惊动了两个本来应该守门的人,却还有另外两个人太过专注,丝毫没有听见。 南书房一向阳光充沛,正是读书习字的好地方。赵如意伏在靠窗边的地上,在阳光中拿着毛笔,一心一意的练习写字,他乌黑的头发垂下来,如同泼出一碗浓墨。南书房伺候的宫女缘荷看着他,整个人都呆了。 赵如意的字写得并不好,大概栽培他的那些人并不觉得他需要有这项技能,可是他还是极其认真,一笔一划的写着。 太想写好,过于用力,反而让笔画显得僵硬可笑,但是却让青瞳突然想起自己初入太学,也是这般用尽力气想把字写好,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要手腕用力,不是手指。” 沉醉中的两个人吓了一跳,缘荷脸都白了,忙道:“陛下恕罪,如意郎说他不认得多少字,奴婢没想到……” 青瞳一笑,没想到她突然回来了,就用现成的纸笔炫耀一下自己会写字。她也没生气,自己最初见到离非的时候,只有比她更像个傻子。 缘荷就是青瞳平息宁晏之乱,把景帝接回来之后跳采莲舞的女子,当日就是她头上珍珠脱落,引得景帝将十斛珍珠扔进河里看鱼争抢。青瞳下决心夺位,和这个姑娘多少也有些关系。青瞳记得她跳舞跳的很不错,和赵如意想必有很多话题可说,亲近一些也是常理。 缘荷的年纪比赵如意大了几岁,但是异常的成长经历又让赵如意远比一般人早熟。似乎也相配,不过青瞳现在丝毫也没有促成一对情侣的兴致。 “如意,你为什么会在南书房?”青瞳问他。 赵如意紧张的道:“姚公公安排小人在南书房当差,侍候笔墨。今儿是第一天,本来差事是夜里的,但是小人不熟悉南书房,就在门外看看……私自动了笔墨,请陛下恕罪。” “不要紧,一点笔墨没有什么稀罕。”青瞳随口说了一句,在宫里各处宫殿算是好差事,尤其是像南书房这样重要的地方,一般要熬很多年头才能轮到这样的差事,可见姚有德是对他多加关照了。不过赵如意是男子,青瞳带他入京多少也希望他将来有所作为。他虽然顶着宫人的身份,却不想让他做宫人的杂事。 青瞳提醒自己,要和姚公公说说说自己的意思,给赵如意安排个师傅学点什么。但是现在她很想午睡了,揉着额头道:“好好用心练!字写得好看也是本事。不过下次记得写字要在桌子上写,趴在地上拉不开架势,你退下吧!” 见皇帝没有生气,赵如意异常兴奋的应了一声:“是!” 可惜一觉过去,青瞳就将赵如意忘在脑后,所以赵如意的差事也没换掉,一直在南书房值夜。大约十几日,一次青瞳与几个大臣在弘文殿商议事情到很晚,就留几个人在宫中吃了饭,事情论定后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坐了一天,青瞳觉得疲累,于是没有乘辇,走路回后宫。路过西侧的时候,一眼瞥见南书房仍有灯光,她不禁有些奇怪,顺步拐了个弯,向南书房走去。 却见灯光下,赵如意身穿宫人杂役的青衣,正专心无比的写字。穿这种衣服的人宫中最多,却谁也没有他穿的这么好看。 青瞳示意身后的侍卫噤声,自己轻轻走进去,想看看他在写什么。可是黑夜不比白天,灯光下,她的影子一罩上桌子,赵如意就发现了。 他抬起头来见是青瞳吓了一跳,急急的施礼,脸颊涨得微红。 “写什么呢?拿来我看看。”也许是一整天太累,此刻青瞳的声音很柔和,带着浓浓的懒散之意。 保密的文件和奏折之类都在弘文殿,有专人管理收档。南书房位置在后宫,只是闲下来读书休闲的地方,并没有什么怕人看的,可是赵如意刚才迅速将一本册子藏在背后,显得有些可笑。 赵如意红着脸递过手中的书册,青瞳被那熟悉的小本子怔忪了一下,竟是自己上太学时候的窗课本子,赵如意显然是在模仿她的笔迹练字,并不是很像,却看得出是在尽力模仿了。 “你从哪里找出来的?”青瞳揉揉疲惫的脸颊:“我都忘了。” “是姚公公帮我找出来的。”赵如意小声说:“姚公公说陛下八岁的时候,字就写的很好看了。” “谁说的!”青瞳失笑:“我小时候就因为字写得不好,还被太子哥哥笑话气得半死,我们打……”突然她的声音停住了,一股说不出的疲惫涌上心头,一时间什么话也不想说了,记忆潮水一般涌上来,几乎将她淹没。过了许久,她才挥挥手,说了句:“你自己写吧,开始的时候都写的不好,多练习一下就好了。” 赵如意流露出好像要说很多话的眼波,潋滟动人,最后却垂下头,只说了句谢陛下,声音还微微有点发抖。 青瞳摇摇头,告别他走出南书房,走出一小段路,又觉得没力气走路了,吩咐备辇,她坐在路边等着。 远远的,看见南书房中赵如意还在练字,他一丝不苟的影子打在西窗上,正好能让她看见。青瞳知道他是坐在陈文远的桌子旁,如果是坐在她的椅子上,影子就应该打在另一面,自己坐在这里应该看不到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这些无谓的东西,南书房虽然不是太和殿,但是她坐惯了的椅子还是没有人会去坐,只有花笺偶然用过她的桌子写字,大部分的时候都是空着的。陈文远每天都要在南书房撰写起居注,所以他有一张桌子放在侧面,别的臣工偶然需要用一下笔墨,也都是用陈文远的桌子,赵如意从小谨小慎微的生活,这些小细节他自然会注意到,所以坐在这个座位很平常。 那一晚,青瞳一夜也没有睡着,记忆里满满的,都是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那时候她有妈妈、有太子哥哥、有花笺,还有……离非。 从那天起,青瞳再也没有晚上去过南书房,有些东西封在壳中已经太久了,露出来已经不能适应。 有一天,青瞳走到南书房她的桌案旁坐下,正准备看书,突然见到桌子上有一个小小的黑点,用手指推开,原来是一滴不小心滴下的墨迹。她批奏章用的是红色的朱砂,这墨迹显然不是她留下的。 皱了皱眉头,又见面前铺开的宣纸影影错错有些黑色痕迹,像是有字迹在下面透出来。她掀过两张,果然一张写满黑字的纸出现在下面。 上面用熟悉万分的字迹写着一篇窗课—— 高祖询煊子:“孤可称英雄乎?”煊子曰:“世人所谓之大杰,为一己之志耗万民之力而志成,世人所谓之巨恶,以一己之欲驱众生之命而其欲不得。英雄乎?恶人乎?在于成败之间,陛下之志即成,可称英雄也。” 英雄与否,以杀人之多寡而论,岂不惊哉?然者,纷纷乱世,人如草芥,非此不足以复现红日矣。是故,英雄者当以心论,心有一家则一家可得,心有一县则一县可得,心有天下则天下可得,若心中只有自身,则全身未必可得…… 青瞳看的几乎呆了,这是她的字迹,她的文章,丝毫没错!但这是小时候给太子代写的一篇窗课,她还清楚的记得,这篇窗课让太傅对太子多加夸奖,太子哥哥高兴之极,将东宫花圃里的芙蓉花都摘了送给她。谁知青瞳见了这么多花,说还不如送她一只烧鸡来的实惠,惹得太子大大鄙视,嫌她煞风景。 青瞳的眼睛里慢慢蓄出了一滴泪水,太子哥哥,年纪那样轻就死了。如果当初她小心些,或许他就不会死,那么现在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就是他。她也就不用孤孤单单的,眼看着自己从里到外,从表情到良心,都一点点变硬了! 是谁做了这个恶作剧?是谁打碎了她的壳,让她必须面对?青瞳擦干眼泪,却见这篇文章墨痕光亮清晰,显然是刚刚写好的,并不是从库房翻出来的样子。 “缘荷!这个是哪里来的?” 缘荷福了一福,笑容满面的道:“是如意郎写的,他想请陛下看看他现在的字写得好不好了,奴婢把纸垫在底下,没想到陛下一下子就看到了!”她轻笑:“如意郎一直没有机会见到陛下,急得不得了呢。” 谁知青瞳‘啪’的一拍桌子,喝道:“谁让他学我写字的?学我写字就能讨好我?让他别忘了他自己是个男人!脑子里成天想的都是怎么去讨好别人,我看他这一辈子也别想出息了!让他去乾元宫当差!” 乾元宫在内宫东北比较偏僻的一个角落,青瞳现在后宫里离禁门最近的乾清宫,方便她上朝。罢朝以后,她大部分时间是在处理政事的弘文殿、含元殿,晚上回去歇息也很少超过乾清宫范围。赵如意去乾元宫,基本就不会被她见到了。 缘荷吓得脸色雪白,伏在地上结结巴巴的道:“陛下说让如意郎好好练,奴婢以为……奴婢就……” 青瞳哼了一声,道:“你愿意帮他的忙,你也去乾元宫好了,还在这南书房做什么?想去自己和花笺说去,我成全你!”说罢拂袖而去。 缘荷眼圈一红,终于忍不住低低哭了起来。青瞳这可是冤枉她了,她做这些事,并不是自己喜欢赵如意,而是帮着赵如意吸引青瞳的注意。 缘荷还记得她不小心闯了祸以后,在船上发抖等着可怕的命运,桥上那么多高官大人,只有那个公主站出来很刻意的将众人的视线引开。这之后她被花笺分配到青瞳常常会来的南书房,就一心一意为了她好。眼看着青瞳那么辛苦,眼看着她年华在繁重的政务中悄悄逝去,如今皇帝终于带回一个人了!还是这么美极了的一个人! 看着他为了皇帝一句鼓励,便彻夜不眠的练字,看着他只要写的和皇帝再像一点儿,便从心里往外喜悦的样子,缘荷简直比他还高兴。 现在缘荷也不知道,她错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上面那个连接,请点开给我投一票,拜谢!我根本没管这文,居然能进决赛,请大家给点力,结果是啥样都行,好歹是个态度! 70 70、二十二 纵马 ... 这些青瞳当然不知道,她现在正为一件极其堵心的事情烦恼,南华州总兵和南诏士兵一接触刚有败象,竟然就弃了军队自己跑了。南方的驻军一向不被朝廷重视,装备和人员素质都只是勉强,青瞳对他原本没有太大指望,可也不能这么窝囊。 这是战场上的第一个逃兵,绝对不能轻饶了,可惜他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有大臣提议将他全家抄斩,青瞳命人将他的家眷先关押起来,别人也就罢了,这个逃兵的父亲也曾是朝廷退下来的官员,生平很是廉洁,为了这么个逆子死了实在可惜。可是不杀却又让其他奋勇杀敌的将士们怎么平衡心情? 南华当地居民得知朝廷将这个老先生抓了起来,竟有许多人准备长途跋涉来京都作保,被南华太守劝了回来,但是乡绅民众一起签名的万民伞却快马递到京都了。 青瞳索性就命这个老先生协助镇守南华州,这个处理方式赢得了民心,一时间南华人民的士气很是不错。 可惜这个老先生威信对敌人没用,他根本没有领兵的能力,南诏还是气势汹汹的紧逼了。新任的南华州总兵请求朝廷派兵支援。青瞳犹豫了许久,提起笔来,命南华总兵暂时固守,西南路一共就霍庆阳那么一点机动兵力,还得用来堵截还困在骁羈关上的铁林军,这个老先生有威信,固守待援还是可以支持些时日的。 这道旨意措辞却要斟酌,不能让他冒进,也不能打压了领兵之将的傲气。 正在写着,殿外的喧哗声越来越大,青瞳正是需要专心的时候,被这越来越大的声音打扰,手一顿,奏章上顿时出现了一道朱砂长痕。 她皱眉道:“外面吵什么呢?” “陛下。”姚有德神色有些慌乱走进来:“赵如意的马惊了,正在宫中乱窜!” 青瞳不悦道:“他是什么身份,怎么可以在宫中骑马?谁给他的马?” 姚有德脸色发白,结结巴巴道:“是老奴给的……上次陛下说他想学什么就学什么,老奴问他,前日他说想骑马,老奴就把他领到马厩,让他自己选……陛下恕罪!” 青瞳见这个从小就认识的老人被她吓着,放缓了语气道:“确实是朕嘱咐的,怪不得公公,不过骑马也要去校场,皇宫之中横冲直闯,毕竟不成样子,姚公公你多多提点他些。” 姚有德道:“本来是在校场练习的,可是马儿惊了,从校场里跳了出来,到处乱跑。赵如意还在上面,下不来!” 青瞳一挥手:“叫侍卫帮忙拦下来,他没骑过马,还能在惊马上面坐的住已经不容易了!” “是!”姚有德躬身退下,青瞳重新拿起笔,再看奏章。谁知外面的声音却越来越大,还夹着侍卫呼喝的声音“这边……这边……” “向你那边冲过去了,快拦住!” “好,张大哥骑上马背了……哎呀!小心,张大哥掉下来了!” “好大的力气!” 声音越来越大,青瞳写不下去了,将笔放下,叫道:“方行舟!” 过了一会,侍卫长官方行舟才满脸大汗的进来,青瞳不悦道:“怎么回事!你们这么多会功夫的侍卫,一匹马也制服不了吗?” 方行舟躬身道:“那马的力气很大,侍卫不敢伤了御马,一时间还拦不住。” “他可真会挑!第一次骑马,就挑个最烈的马匹!”青瞳道:“马毕竟没有人命值钱,让侍卫动手拦住,就算伤了马,朕也不责怪就是。” 方行舟吞吞吐吐的道:“可是……如意郎骑得马是……是……” “是什么是,有话快说!” “是……胭脂。” “胭脂!怎么会是胭脂?”青瞳霍然跳起。 她一脚踢开面前桌案,往外就走,方行舟急忙跟上来,弘文殿外面的侍卫和内侍从皇上铁青的脸色得知,这次出的事不小。 赵如意绝对没想到自己在众多的马群中挑上了一匹什么样的马。他只是见到它和其他的马都不一样,见了人也不骚动。赵如意接近它,它就静静的等着,静静的凝视着靠近它的人,好像看看人要做什么?于是这匹白色带着胭脂红斑点的马立即吸引了赵如意的视线,他忍不住把手伸向了这个美丽的生物。 他把它一直带到校场里,马儿仍然是静静的,看上去温顺无害。赵如意丝毫也没有想到,当他用一个舞蹈里的上马动作,纵身跃上马背的时候,那马儿毫无征兆的发飙起来,轻轻松松就将他从头上甩了出去,如同抛出一个球。 亏得赵如意有极好的身体柔韧性,肢体先于头脑做出反应,半空中一个转折,卸去力量,踉踉跄跄的站在地上。 “这畜生发起疯来咋没一点声音?”守卫校场的一个侍卫骂道。上前想帮着赵如意制服胭脂:“如意郎,要不给您换一匹?” 赵如意摇摇头,他从心里生出一种倔强的情怀,我是男人,被一匹马闪了一下就退缩吗? 于是他小心上前,拉着胭脂冰河般雪白顺畅的马鬃,等着它情绪稳定下来。 这几乎不需要,胭脂并没有丝毫情绪不稳定的样子,还是和刚才一样,静静的看着靠近自己的人,静静的看着他还敢做什么。 赵如意突然跃起,只一瞬间就骑上马背,卫兵一声‘好’还没有出口,同样只一瞬间,他就看见赵如意划着一道完整的弧形,结结实实的拍在地上! 这一次赵如意突然,马儿比他更突然!没动之前,他并没感到马儿有一点要动的意思,没有蹄音,没有吼叫,就那么突然一下,就完成了它的目的。 赵如意听见陪着他的那个士兵惊叫的声音,他不顾自己摔的头昏眼花,猛然冲上去揪马儿河流般的长尾。 却见到马儿悬起后蹄,团身,再伸展的动作,如同他舞蹈一般优雅,然后就是重锤击中石头一般的大响,赵如意被他轻轻松松的蹬的飞出去好远,再重重的落在地上。 然后就是重复的上马、落马,再上马、再落马…… 天昏地暗,赵如意又一次毫无反抗之力的躺在地上,这是第几次了,十次?十一次?这一次格外重,便是伸手灵活的少年也没来的及防备,他的脑袋先于身体落下,在校场被无数马匹踏的硬如青石的地上撞出了一声巨响。 好像有两只手伸过来,要将他抬起。还有声音焦急的叫唤他的名字‘如意郎?你怎么样?快来人帮帮忙,抬起来送去太医院!’ 赵如意咬着牙说道:“我没事,放下我吧。” 他先凝神一会儿,等头不觉得晕了,才重新在胭脂面前站起来。胭脂这一回微微有些收拢前蹄,它感到了紧张,不知为什么,一个看上去很单薄的人类,却让他感觉微微有点紧张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损害了它的骄傲,所以当赵如意深吸一口气,看准了缰绳再一次跃上马背,胭脂猛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它骤然愤怒了!赵如意第一次感到了马儿肌肉的抖动,带着韵律的抖动!前面几次他根本就没有觉察胭脂的动作,可见它真的是愤怒了。 然而这一次,赵如意是有备而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揪住缰绳,用他能带动身体跃起一丈高的双腿狠狠的绞住马腹,如同钉在马上一样结实。他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绝不放手! 胭脂几个跳跃还不能甩□上的东西,就疯了一般在校场里跑起来。赵如意把缰绳紧紧在手上绕了几道,咬牙坚持。他没骑过马,却听人说起过驯马的诀窍。没被人驯服过的马确实是不愿意驮着一个人的,但只要你坚持住不放手,把它的力气耗光,它再也跑不动了就会自己停下来,从此变得温顺,因为马会接受不能甩下你的事实,不能征服,就会服从,这是马这种种群血管里流淌的规则。 大概跑了十几圈,胭脂停了下来。赵如意刚要大喜,以为驯服了这匹烈马,谁知胭脂转换方向,前腿绷紧,后腿塌了下来。赵如意身体后仰,突然觉得马儿不对了,它的前腿胛骨耸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它的臀部肌肉绷的似乎马上就要断裂,它的腰腹因为过度积蓄力气而拉的又细又长,它的身体却突然收紧,反倒变短了很多。 电光火石之间,赵如意突然明白了,一切肌肉改变都是为弹跳做准备的,胭脂这是要跳起来!可面前就是校场高高的围墙,胭脂要跳哪里去?撞墙? 赵如意还没来的及作出任何反应,胭脂已经后腿蹬地,猛地跳了起来!围墙在面前飞速接近,风如同弩箭一般打在脸上,赵如意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发现自己已经到围墙的另一边了! 这一跃轻易征服了校场围墙的高度,比赵如意跳舞的时候要高出很多,难以想象,马儿沉重的身体怎么可能跳起这么高。没等他想为这一跳喝彩,胭脂发出一声响亮的叫,随即用笔在校场中更快的速度,在皇宫中猛跑起来。它穿过校场的绿荫长路,穿过宽阔的猎场,穿过有很多人守卫的禁门,穿过遍地幽草的花园…… 胭脂越跑越快,什么样的路都被它征服,风也被它抛在脑后,守卫校场的两条腿卫兵更不在话下。它的四肢绷成极限,腿和马腹几乎成了一条平行的直线。谁也没有见过跑的这么快的马,它那雄壮的超过马儿应有极限的伸展,简直要把自己撕扯成两半! 这是名副其实的腾空飞奔,几乎每一下着力,都能让它四蹄短时间同时离地,飞一般的奔驰!胭脂自己也没跑的这么快过!从那次在渝州战场上口角喷血的退下来,马医说它伤了筋脉,今后再也不能全力奔跑了。青瞳就将它带回京都,困在马厩里,每天只在很小范围内让它走走,胭脂自己都不记得,这样纵情的跑是什么滋味了! 现在它的嘴角也全是血迹,那是被赵如意用缰绳嘞出来的。马背上的人为了自己的生命在拼命勒着缰绳。坚韧结实的牛皮缰绳,一边深深陷入人的手腕,一边狠狠陷进马的嘴角。 它明白人勒缰绳是用疼痛提醒它停止奔跑,但是它无法停下来,它是那么的渴望着奔跑,生于草原的骏马,怎么能让它不奔跑? 71 71、二十三 往事 ... 赵如意艰难的悬挂在马腹一侧,牛皮做成的缰绳深深勒紧他的手腕,如果你能在飞一般的马背上看清楚那道缰绳嘞出来的痕迹,你会怀疑它已经一直勒进了赵如意的腕骨,卡在骨缝里。 胭脂不满意他将落不落带来的不平衡,奔驰中时不时甩一□子,让他悬挂的更加艰难。他的半边身子已经落在地面上,地上的泥土在他身子上着了火一般摩擦,片刻土中就带了红色,红色越来越多,渐渐触目惊心。 “放开缰绳!放开缰绳!”四周许多人再冲他大喊,然而在这匪夷所思的速度下,赵如意还没有失去理智,他相信自己放开缰绳之后,立即就会被摔死! “快拦住!糟了,这畜生要往御花园里跑!” 前面是御花园了,马儿美丽的大眼睛眯了起来,皇宫中难得的一片青翠在它眼中化成了草原,于是它冲着那片青色义无反顾的扑了上去! 为了增加情趣,御花园的主道是用细碎的鹅卵石铺成的,一上了石子路,赵如意立即一声惨叫,在这样的高速下,圆滑的石头竟然也变的比利刃还可怕。利刃只能划开一道口子,可是这圆形的石头撞在已经磨破的伤口上,却似乎要生生剜掉他一块皮肉!他的身子被拖着闪电一般在石头上磨过去,身后是一条摊开的血路。 御花园弯弯折折的道路不是给腾飞的骏马准备的。胭脂的脚步不得以慢下来了,这是赵如意最后一个主动放开缰绳的机会。 可他不知从身体什么地方升起一股傲气,不放!就是不放!这匹马被他当成了冥冥之中的命运,命运对于他的确艰难,但是也第一次握在他自己的手上! 跑吧!赵如意暗暗对自己说,你总有累的时候,总有停的时候!无论如何,我今天就要比你坚持的更久! 胭脂回头看了一眼,它有点被赵如意吓住了,这个半身是血的纤弱人形居然比以往遇到的任何一个他高大的同类都难缠!它甩了甩头,猛地向前一窜,又向前跑去,不相信这个孱弱的两足动物会比它更有耐力。 于是越来越多的血流在地上,赵如意吼叫起来,他也说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不放手,就是不放手!他咬着牙想,磨去了皮就是肉,磨去了肉我还有骨头!不放!我不放! ‘嗖!’一枚铜钱以眼睛几乎看不见得的速度飞了过来,绷的紧紧的缰绳从中断开,一人一马立即分开两处。 人毫无悬念的摔了下来,又向前抛了两个跟头,这才软软的瘫在地上。马儿却在惯性的带动下四蹄腾空窜出去十丈,也停了下来。 然后它转过身,又扑了回来,顺着它以往对敌的习惯,高高的抬起两蹄,向着赵如意脑袋狠狠踏下! “胭脂,停下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箭一般射过来,将手伸向胭脂的前蹄:“靠,让你停不停!要老子再举你一次?” 胭脂后退了一步,让开了任平生的手。任平生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瞎了眼才说这是惊马,它明明清醒的很,哪里惊了? “别看着了,找两个人抬他!”任平生指了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赵如意。 在任平生身边的几个小太监看着石子地上被赵如意身体开拓出的血路,毛骨悚然。正当他们研究要在什么地方下手,才能把这一团泥血混合的东西抬起来的时候,他竟然一声不响的自己站了起来。 他的衣服已经在沿途碎成粉末,半边身子是红的,半边身子是白的。头发也不见了一边,只剩下磨断的发根参差的耸立着,就像坏了一半的布娃娃。 人们都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艰难的挪动脚步,来到胭脂身边,看着他艰难的、几乎是不可能的向马背上爬。 人人都相信,现在哪怕是最温顺的马轻轻一动,他也承受不了!他必然会被再次抛下来,就像扔下一袋垃圾。 然而如此骄傲的胭脂这次却没有动,它静静的看着那个人形靠近,静静的看着他颤颤巍巍的抬起那条完好的腿……不行,受伤的腿留在地上不能吃力! 他又艰难的转身,拖着血肉模糊的半个身子一寸寸的挪动,直到转到马的另一侧。看上去这短短的一段路已经耗去了他全部力气,然而他却还是吸着气,将血糊糊的腿抬起来,努力的!坚定地!一点一点的,举到了马背上。 似乎是对这个对手产生了敬意,胭脂竟然没有动,任由他爬到背上。两只被缰绳勒的血迹斑斑的手拉上胭脂背上的长鬃,赵如意俯身搭在马脖子上,狠狠的叫:“跑啊!你跑啊!”然后他像一匹野兽一般,用尽全身力气,一口咬在胭脂的脖子上! 似乎在发泄他多年来的愤懑,似乎在发泄命运的不公,也似乎在对这个世界宣誓,从此以后,不要惹一个叫赵如意的人! 胭脂吃了这样的疼痛竟然没有动,它发出一声长长的叫声。不太像马儿一般会发出的嘶叫,更有些像神秘的吟唱,满园子被侍卫骑来追捕它的马匹一起跟着叫了起来。声音传递出去,更多的马儿一起长长的、响亮的叫起来。 “跑!”赵如意松开血糊糊的嘴巴,冷冷的喝了一声。 胭脂后腿一弹,飞快的跑了起来。它跑的仍然很快,却不是刚才那样燃烧生命的跑法,而是正常的,一匹马托着一个骑士时应有的速度和稳健。 赵如意,是胭脂接受了箫图南和青瞳之后,第三个被允许驾驭它的人。 赵如意远远的看见青瞳了,他那痛的颤抖着的脸上露出真心的微笑。她来了,来看自己,她丢下那么多事情,专为了看自己! 他用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一牵缰绳,让胭脂嘶叫着抬了前腿。他残破的身子尽力在马上挺直,像一个真正的战场将军一样。大声道:“陛下!如意学会骑马了!” 赵如意一牵缰绳,一缕明显的血迹从胭脂嘴边流了出来,一直趟到马儿的胸口。 “下来!”青瞳眼中冒出熊熊火焰,她的眼睛锁住胭脂嘴角那一缕鲜艳的红,那一瞬间,她甚至根本没有见到马背上的人更加血肉模糊。 “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骑朕的胭脂?”青瞳恶狠狠的伸出手,只想将他推在地上再狠狠踢一脚才解恨!医生已经说了,胭脂受了内伤,要是再尽力跑随时都有可能送命。她平时跑也不敢让胭脂跑,赵如意居然敢骑,居然敢将胭脂的嘴角嘞出来这么深的伤口! 手要碰到人体的时候,她终于正眼看赵如意了,顿时被这具身体凄惨的样子震惊了,她这一手按下去,绝对找不到没有伤口的地方。青瞳手伸出一半变成拳头,在空气里虚捶了一下,转身道:“来人,送他去治伤!” 赵如意的身体瞬间凝固,他习字,皇上说要他为什么不像个男人?他骑马,皇上说他是什么东西? 这还是那个虽然高高在上,却愿意俯□,温和的对他说:“还叫如意,你愿意吗?”的人吗? 这还是那个目光闪亮,大声对着他说:“不能唱歌了有什么要紧?也不耽误你成为一个伟丈夫真男人!”的人吗? 这还是那个卸下华丽的衣装,用带着浓浓倦意的语气安慰他:“开始的时候,我的字也写得不好……”的人吗? 赵如意终于领教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皇帝的喜怒原来是那么无常! 为什么会这样?以前学什么,都是别人逼着他学的,他没有一样喜欢过。现在都是自己想学的,皇上说他字写得不好,他就一夜一夜的练习。皇上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他练字了,他就学习骑射,像个男人,怎么样才能像个男人?会骑马会射箭,还不行吗? 活了近十五岁,这是生命中第一个关心他的人!他是那么的珍惜,那么的希望得到赞赏。, 他再也没有支撑这具身体挺立的力气,软软的躺在地上,任由侍卫将他抬起。他的目光死气沉沉,送到医馆还是送到地狱,仿佛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姚有德叹了口气,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如意,你也别难过,皇上不会为了这种事情责罚你的。不过也难怪皇上生气,这匹马,你确实是动不得的……” 甘织宫的执事,现在已经升为三个总管太监之一的程志也叹了口气:“这是西瞻振业王箫图南的坐骑,除了陛下,整个皇宫里,你是第一个骑它的人。” “振业王是谁?”赵如意突然沙哑着嗓子问:“陛下很卡看中他?他比我强很多很多吗?” “这傻孩子,竟然要和振业王比。”程志摇头道:“振业王!那是统领西瞻全部兵马的振业王!说起这位振业王啊,和我们陛下的渊源可就……” 这两个人说的起兴,却没有发现赵如意眼中闪过的一丝恨意。 ————- 马上吟成促渡江,分明闲气属闺房。生憎久闭金铺暗,花冷回心玉一床。 添哽咽,足凄凉。谁教生得满身香。只今西海年年月,犹为萧家照断肠。 72 72、一 困兽 ... 第四章天限南疆北界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千谋万虑,怎敌他?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社稷大事,只成门户私计? 昔年决然不顾去,一时无奈,万般无奈,如今也学英雄涕。凭却江山,管不到、情波愁海无际。正好长驱,如何反顾?英豪莫自弃。云牵狂风,舟遏怒浪,多情雄鹰飞不去! 一困兽 大苑,青州骁羈关。 “开出多少路了?”箫图南微微紧了紧披风的带子,问面前跪着的中年人,凛冽的朔风让他都觉得有些寒冷。 “报告老爷,五、五里……”这个老实巴交的青州农民哆哆嗦嗦的回答。 “你知不知道骁羈关北麓一共长多少里?” 那个农民更加害怕:“长官说了,是……是……两千七百多……” 已经是困在山上的第十日了,有可能下山的办法都试了试,放火也试过,放石头也试过。可惜这些灌木异常顽固,哪怕是倒上烈酒再放火,也只烧一小会就熄灭了,浓烟倒是呛的人支持不住。 西瞻士兵把一人高的巨型礌石从高处放下,这般惊人的声势便是千年古树撞上也该倒了。可惜灌木弹性惊人,开始还砸倒一片,很快那块大石就陷进去一动不动了,算算只开出了十几步路。最后只好采取最笨的办法,砍树! 然而十日过去,路却只开出五里来,平均两天只有一里路。这还是在箫图南从青州抓来五千劳力,在西瞻军看守下昼夜不停干活的前提下。 其实五千人中能排在第一线砍伐的人只有两百多,其余人就只能碍于地势限制,跟在他们身后收拾砍倒的残骸,每隔半个时辰就换下一批筋疲力尽的人,昼夜十二个时辰,没有片刻停歇。 十天下来,这些平时种地的人已经配合的很好了,前面砍倒灌木,后面立即收拾平整,他们身后留下的直接就是可以跑马的平直道路,连可能把马匹扎上的小刺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质量是不错的,但是速度,远远不能让箫图南满意。 “按照这个速度,你们也不需要砍伐灌木了,等明年春天,路上的冰自己就会融化。”箫图南淡淡的说:“所以,我也用不着你们了。来人——拖出去砍了!” 早有两个亲卫过来,拖起那个不住求饶的苑人,带到门外一刀砍下脑袋。其余被强迫拉来做工的苑人鼓噪起来,箫图南眼睛都不眨一下,命人连着杀了五十多个,最后别说喧哗鼓噪之声,连敢抬头看这些西瞻魔王的人都没有了。 中原几千年礼教培养出来的大苑顺民,都在屠夫刀下低着头安静无声。 可惜怕并不能让砍伐灌木的速度快上多少,反而因为急进,摔死了十几个征召来的民夫,骁羈关的通道还是像蜗牛一样一寸寸的缓慢向下延伸。 第十六天,道路终于突破了个位,达到十里路。而山下营盘却越来越多,显然大苑的援军正不断赶来,箫图南干脆守在骁羈关上,青州个事体整个交给孙阔海,显然他也很着急。振业王的焦急感染了的士兵,每个人都恨不能一下想出办法来。 每天都有士兵自发的试着用各种方法往山下走,每天都有人因此摔伤摔死。 有一个铁林军的小头目想出个办法,将一千个大苑人首尾相连绑成一串,一串串铺在路上,然后让西瞻士兵从他们的身上踩过去!他目测了一下冰道的宽度,认为有十几串就差不多了。 如果一千个人的长度还不足以到山下,还可以在最下面一个人的地方也钉上桩子,然后把这一串人首尾颠倒的甩下去,又是一条现成的人串!按照他的设想,这样重复几次,西瞻士兵就可以下去了。 这个四肢远远比头脑发达的西瞻小队长把主意和自己小队的成员说了一遍,其余十几个同样头脑简单的士兵一致觉得这个主意甚好。说干就干,他们就趁着换防的时候下山抓人去了。 青州被攻破后,西瞻人将年轻力壮的男人集中在一处,一部分赶到山上做工,一部分分布在几个地点关押起来,而看上去像战场上溃兵的人则一律处死。现在青州空了一半,剩下的也都是老弱妇孺,反抗偶尔也是有的,但是五万正规军都不是这些铁林军的对手,普普通通的居民更没有多大的能力,抓些苑人做事,青州的西瞻士兵当然帮助他们,所以第一批一千个人很快就抓上山来。 这些俘虏本来就是每十个人被绑在一起的,只需要将这些已经串好的人群在连接在一起就可以了。西瞻士兵先在骁羈关岩石上合力钉上桩子,然后将队伍前头最强壮的人绑在桩子上,其余人被赶上流着水带着冰的通道。 一阵脚步错乱中,人人立足不稳,全都滑到在地,立即在亮白色的冰道上铺出一小溜穿着不同衣服的人道来,速度果然极快。 一个西瞻士兵踩在人身上跑了几下,兴奋的叫道:“不滑!”全然不顾脚下人喊叫的声音。 真的把人铺上了,小队长才发现自己先前估计有误,一人宽的不滑通道对于整个冰道看着就像一条细线,照这样看,十几串人肯定不能铺满冰道。 不过这对于他并不算问题,十几串不行,那就一百串好了!一百串不行,那就两百串好了!大苑人多的很,足够用。 可惜这个小队长还没有来的及把自己的伟大设想报告给上头,就出事了。 这一队人人根本不是一千,而是只先用了一百个做实验,即便只有伟大设想的十分之一,但是最上面那个人已经承受不住九十九人的体重挂在身上。 在他的惨叫声中,身子被活活撕裂成两半,身下那一串手脚被缚,毫无自由的九十九个人便飞快的向山下划去,在山石的撞击下,不断有人发出惨叫,活的死的连在一起,没过十几里路就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果然很快!眨一下眼睛的功夫,一百个人就只剩下半个,在桩子上肠穿肚烂的瞪着他们。他身下拖出一条极长的红色血线,一直延伸到视线以外。他自己肯定没有这么多血,那是一百个人留下的痕迹。不过在不断流淌的溪水冲刷下,血迹正在迅速变浅,很快就看不见了。 其余九百个差点就遭受同样命运的人感同身受,纵声大叫,还有一些大概觉得到了反不反抗都会死的时候,尽管双手被缚,还是奋力向西瞻士兵冲了过去。大苑五千个正在砍树的工人也鼓噪起来,刚刚抓上来的俘虏也罢了,这些砍树的人手中可是有刀的,要是让他们暴动,西瞻士兵难免也会有损失。 看守这些人干活的西瞻士兵立即紧张起来,大声呵斥,附近的士兵也发现不对,迅速跑过来支援。西瞻人战斗经验丰富,反应极为迅速,这边喧哗声刚起,那边弩箭队就在队长的带领下立即赶过来。在奔跑的过程中已经刀出鞘、箭上弦,赶到的时候已经个个杀气腾腾,呈扇子面将五千工匠逼于一处,稍稍发现不对,立即就是万箭齐发。 “干什么呢?”箫图南骑着马过来,这一小撮地方突然发出的骚乱让他意识到有事发生。 小队长也明白自己闯祸了,跪在地上支支吾吾把事情说了一遍。直属管辖他的中队长正好陪在箫图南身边,气得上前抽了他一鞭子。又和箫图南不停道歉,说这个小队长作战极其英勇,小伤不算,足矣致命的伤就有过三次,请王爷看在他以往的战功,原谅他吧。 又对着小队长吆喝:“混球!脱下衣服,给王爷看看你肚子上的刀疤!” 那小队长毫不反抗,立即在雪地里脱下衣服,露出肚子上足有一尺半长的伤疤,从正面看,这道伤疤贯穿了他整个腹部,想必当时这一刀几乎就让他变成了两半。 他又在中队长的命令下乖乖扬起头,给箫图南看几乎贴着喉咙的一个深深的圆形伤疤,战场上下来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弩箭所伤。他憨憨的笑:“还有一处在下面,要脱了裤子才能看到,王爷请等等。”说着就要解裤带。 中队长上前一脚将他踢到在地,转身对箫图南赔笑道:“台吉,我回去一定狠狠抽他一顿鞭子,这件事……” “为什么要打他?”箫图南神色如常,淡淡道:“我觉得他很好,大苑人这么多,何必用我们自己的士兵做试探?通知大家,以后谁想出办法都可以像他一样试一试。” 拙吉在他身边吓了一跳,施了一礼,道:“王爷,这……”他婉转的想着措辞,道:“让弟兄们上阵厮杀自然是可以的,可是动脑子想办法就……草原上绝少有这么高的山,应付山路,我们没有经验,想出来的办法多半也和他差不多……这么随便杀下去,大苑人只怕没心思砍伐灌木。” “我并不是真的指望他们想办法。”箫图南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拙吉,你说的对,我们西瞻人没有和高山冰河打交道的经验,不过我想,南苑人既然能有想出这个计策的人,就应该有能破解这个计策的人,我们让南苑人自己想办法!” 拙吉一愣:“征集办法?恐怕他们就是有办法也不会甘心献上来。” “就这么杀下去,怕死的自然就能想出办法了。如果一直没有人想出办法,就一直杀,杀光了整个青州的人还没有办法,把尸体扔下去也填平了山谷,我们一样能下去。”箫图南声音淡淡的,丝毫不带血腥气。 73 73、二 办法 ... 接下来的几天变得有些让人沮丧,不是被杀的人沮丧,而是那些杀人的人,他们觉得沮丧。就算千百年来习惯了弱肉强食的民族,也不觉得毫无目的的杀戮有趣。 能想的办法差不多都执行了一遍,除了让溪水短时间从白色变成粉色,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后来有一个将领根据箫图南的思路,想到了要利用广大人民的智慧,他先请来几位同僚一起判断,然后命人抓过十个俘虏拉到一边,一个个问俘虏自己有没有办法。 没有?那杀了。下一个! 还是没有?杀了,下一个! 胡说八道的——杀!试图骂人的——杀!直接吓晕的——杀! 十个人都杀了?妈的,大苑人都是猪吗?这么多天,连个有脑子的都没有?收拾收拾尸首,再换十个来! 等他自己都不记得是第几个十人的时候,终于逼出了劳动人民的智慧。 地上有两个新砍下来的脑袋,当刀架在第三个人脖子上的时候,这个黑瘦干巴中年人没命的叫起来“我有办法!大人,别杀我,我有办法!” “我是打渔的,小人家附近有个小湖,不分冬夏都能捞着鱼。” “老子没时间听你放屁,你可以去阎王爷那里接着打渔了!” “不!大人,这就是我的办法!”他剧烈的喘了一口气,道:“冬天湖水结冰,要在冰面浇上热水,冰才能化开了。水够多,一尺两尺厚的冰都能化开,道上这么薄一层冰,肯定没问题!” “这个办法我试过了。”拙吉温柔的说:“热水浇上去只能化开很短的时间,最多走过去几十个人,地面就又结冰了,可我们有四万人,来不及,后面滑倒的人还会把前面的人撞下山去。” “这……” “你还有别的办法吗?没有的话,你就可以死了……”拙吉的声音还是很和缓。 “不!别、别杀我!西瞻大人!老爷!” “这是没有用的。”拙吉摇摇头,冲士兵一挥手:“下一个!” “我还有办法!这个办法肯定可以!”这个男人嘶叫起来。 “浇上热水……不,我还没说完!趁着水将冻未冻的时候,在上面撒羊毛干草碎布,热水就会把这些东西冻在冰面上,只要杂物够多,冰就不滑了!” 几个西瞻将领眼睛全都一亮,以水制水,以冰制冰,这个办法果然没有想到。拙吉皱眉道:“可是冰面上还在不停的流水,你这杂物铺上去,一会儿也就又冻上了,还是会变得很滑。” “不会不会!这溪水浅的很。”生死关头激发了这个渔夫全部的智慧:“多撒点干草羊毛,冻上以后冰面会加高。只要不把整个冰道都铺满,两边各留下一条沟,水就只会从沟里流下去,不会再上冰面了。” 这次全部的西瞻将领都露出微笑,拙吉道:“你们找人试一下,我去禀告王爷!”水往低处流!的确,应该没问题了! 找到了办法,连日来低迷的气氛有振奋起来。西瞻士兵热情的烧水,抬干草,暂时逃得性命的俘虏们战战兢兢的在一旁远远看着,和西瞻士兵一起祈祷这个方法能奏效,免得这些恶魔继续杀人。 当第一锅热水洒在冰面上腾起了一阵白雾,几乎毫不停留的就下去了,冰面反而向下凹了一块。引得更多溪水涌了过来,热水转瞬就变得冰凉,片刻之后,又重新结上了和原来差不多厚度的冰层。 西瞻士兵嘴巴刚刚笑开,又愕然停在这个表情,感叹几乎不可征服的大自然之力,俘虏中有人已经忍不住低低哭泣起来。 “号什么?接着给老子想办法,想不出办法,都得死!”西瞻士兵咆哮起来。 他正在大叫,耳边突然传来声音:“放干草!” “妈的!热水都没有了,放鸟干草有什么……王、王爷!”西瞻士兵扑在地上:“王爷!小人不知道是你……” 箫图南摇摇头:“没事,如今在青州的都是我箫图南的兄弟,这里只是战士,没有王爷!你先用手扶着,把干草放上去试试,不一定要热水能冻住,冷水也能。” 西瞻士兵大声答应,抱了一大捧干草摁在冰道上。溪水冲上干草,立即就结上一层冰花,还没有从一数到十,一大团干草就结结实实冻在冰面上了!地面一高,再流下来的溪水果然绕过这团高地从两边流过再重新汇合。 这西瞻士兵欢呼起来,一站起身,裤子撕拉碎了一块留在冰面上,原来他刚刚跪着一膝扶干草,水流就将他的裤子一起冻上了。 箫图南点点头:“看来布料也是可以的。成了!传令下去,收集羊毛、布匹、干草,我们五天后下山!” 很快全青州的羊都被剪了毛,所有牛马吃的干草也全部被征集起来,如果谁的家是茅草屋,那么对不起,你的屋子被征用了!青州市集原本的皮匠作坊绸缎布庄更是早就没人经营,在西瞻人的逼迫下,青州的女人把大匹大匹的绸缎布匹被剪碎了装进大筐,再由男人们抬着上了骁羈关。 西瞻人对付俘虏很有经验,他们知道一个州的居民如果都拼命,那是不得了的事。所以骁羈关上消息被严格封锁,还在山下的人不知道山上每天都死掉大批的人,还以为和大苑朝廷的徭役税务一样,他们要出的只是力气和财物。 大苑的徭役只有比这更重,人民早就习惯了各种名目的压榨,让他们误以为能活下去,他们就会对一切都顺从。 各种长纤维的,能在冰中立足的物品源源不断从青州方向运到骁羈关顶,在从麟州方向铺下山去,道路在飞快的延伸。 什么事情都一样,找对了方法,速度可能快的惊人。上百个大苑人排成一排,不断踩着已经铺好的道路,从身后接过别人递来的筐子,然后将筐里千奇百怪的东西搂着摁在冰面上十个呼吸的时间就妥了。 这对于大苑的劳工很容易,就像插秧。砍伐灌木的时候,他们还最多只能将手里的砍刀疯狂挥舞半个时辰,之后再怎么打也无可抗拒的慢下来,让一旁监视的西瞻士兵对大苑人的体力鄙夷不屑。 但是这个如同插秧的动作,每个熟手的农民都可以干上一整天而丝毫不慢,那一双双穿花蝴蝶般上下翻飞的手,又让只会骑马放牧,不会弯腰种田的西瞻人目瞪口呆。 只用了三天两夜的时间,色彩斑驳的奇怪通道就延伸的足够长,再做下去守在下面的苑军就发现了。 大苑劳工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掩盖不住,最初设计串人体糖葫芦失败的那个西瞻小队长终于忍不住了,奇怪的问前来巡视进度的拙吉:“大人,为什么这些苑人这么高兴?通道修好了,我们不就能冲进他们的国家了吗?我们是要把他们整个国家都灭掉,他们怎么那么卖力气的干活?还那么高兴?” 拙吉带着淡淡的讥讽,低声道:“他们希望我们快点走,他们觉得只要我们离开青州,他们就安全了。大苑人就是这样,只要自己活命,其他的人死多少也不要紧。” “大人!我们走了,就放他们活命吗?” “当然不会,他们知道我们那么多大小事情,我们怎么可能让他们活着?” “就是,我也觉得不会留他们的性命。”他用粗壮的手臂拍拍脑袋:“这么简单的事情也想不到,大苑人可真蠢!” “对,真蠢!”拙吉微笑着看着他。 这是铁林军中的精锐,每一个士兵都是死在战场上老兵遗孤,从几岁起,西瞻朝廷就养着他们,用军人的标准训练他们,长到十岁左右,强壮些的就开始上战场了。现在剩下的人中,每一个都是千锤百炼的战士。他们中脑筋好一点的早就升到重要职位,现在还是个小队长,说明此人蠢得不可救药。 连他都明白的道理,几千个大苑人却没有一个看的明白,怎么会不把自己活活蠢死呢? 74 74、三 下山 ... 就在西瞻人使蛮力砍伐树木的时候,大苑士兵一样在昼夜施工,不过山上的人是砍树,他们是挖沟。 溪水改道的确将好好的兵道变成了不能行军的冰道,但是溪水流到山脚又不会突然消失,失去了原本河流的接应,于是溪水便自己在平地上四处蔓延,淌的满地都是,一直到几十里路以外才顺着地势流进小金川里。 开始的时候还地上还只是几道树枝一样的水迹,不过平地没有山路的落差,原本流水的地方冻上冰后就比边上高,水流立即又改道,第二天又冻上,水流就接着改道,就这么一天冻上一点儿,最后临近骁羈关山脚下整个成了硕大的一面镜子。 苑军无奈,只得把营盘扎在小金川附近,没有冰面的地方。霍庆阳赶到麟州以后,发现几十里路的宽阔平地,足矣让敌人全部下山并列好队形。如果敌人有办法下山来,就会对苑军发起致命的冲击,铁林军的冲击能力他是深刻了解的,于是他立即下令挖出沟来让溪水流走,并且烧草木灰融化冰面,将营盘迁移至骁羈关山下。 许多人对主将的要求不能理解,在他们看来,西瞻人不可能下山,就算他们能下山,山下十几里镜子一样还浮着水的冰面一样滑的几乎站不住,让西瞻人如何冲锋? 霍庆阳也想不出西瞻人有什么办法能从山上下来冲锋,但是把能想到的漏洞尽量弥补,正是这位经验丰富的领兵之将的作战习惯,他不怕做笨功夫,一百次都没用,一次能派的上用场,哪怕因此少死一个士兵,也就划算。这也正是周毅夫是十几年来把战前安排战后处理都放心交给他的原因。 平地劳作毕竟要比山地容易,在西瞻士兵还一里路一里路砍伐树木的时候,苑军已经将营盘推进到骁羈关脚下,按照霍庆阳的要求,布置成堵截之势。 之后很快就没有事情做了,除了站在高处瞭望西瞻人砍树的进度,就是在冻得跳脚的山下等待陆续赶来支援的部队。霍庆阳当日接到麟州守卫的加急报告,只带了八千人就赶来,那自然是远远不够的,其余分散在西南路的兵力都各有用场,如今要陆续调拨,才能让他们过来。加之陈王兵变,许多通路断绝,许多士兵不得不就地作战,所以大半个月,也只陆续到了三万人。 苑军并不为人数着急,他们每个人都认为西瞻人下山至少要三五个月时间,到时候聚集二三十万人都不在话下,这是我们自己的地盘,比人数还会怕了你们吗?何况三万八千人比青州王庶判断的四万多敌人,数字上已经没有多大的差异了。在这种情绪的支持下,苑军开始想办法山上。 不过无论上去还是下去,办法无外乎爬山和砍树两种,大苑人性子安稳些,不像西瞻人想到了什么立即动手,所以山下一直是以砍伐灌木为主,并且也没有西瞻人十二个时辰轮番换人的劲头,与其说是想作战,更像是借此暖和暖和快冻僵了的手脚。 直到西瞻士兵开始用真人试验下山思路,才打破了这种游戏式的伐木工作。 大苑人血肉模糊的残缺身体不断顺着冰道滑下来,那是无法形容的视觉冲击。军人毕竟比一般的百姓有血性,至少有一半的苑军在这种能让全身热血沸腾的视觉刺激下,什么也不顾,试着用蛮力拼命往山上爬。 其实他们自己也知道,别说人不可能爬上去两千多里冰道,就算上去了,一个人爬上去肯定也是送死,但还是止不住前仆后继往上爬的人,人们似乎觉得只要自己多上一步,就能多出一分力似的。 不过最多走出十几步,爬山的士兵就毫无悬念的摔下来,好在上去的高度有限,下来之后,鼻青脸肿的不少,摔死的一个也没有。 将领们都阻挡不住手下这种徒劳的举动。刚有人因为爬山被训斥了,一块躯体下来,又会有人怒火万丈吼叫着往上爬,然后几个跟头翻下来,再一块身体下来,还会有人痛哭着爬,拦都拦不住。甚至不值班的士兵,也会趁着休息时间,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试着爬山。 也有一些脾气直些的将领,自己也早已经红了眼睛,大叫大吼从冰道上爬,霍庆阳默许了这种保持士气的方式,所以山下一直围着很多苑军。比人高的灌木丛遮挡了视线,苑军并不知道西瞻人正在飞快的向山脚靠近,他们仍然围在山下想爬山的办法。 已经是夜晚,今夜又有风雪,乌云低低的压在半山,朔风吹的人人眯着眼睛,只留很小一道缝勉强看看。酷寒让不值班的士兵钻回营帐,值班的士兵情绪也渐渐平稳了一点,因为已经连着三天没有尸体下来了,所以大家爬起来动力不足,很少有人上山,还在努力的基本上也是上去三步五步就滑下来,看不到能吼叫着一连冲上去十几步的人了。 就在大家以为西瞻人放弃了野蛮的杀戮的时候,值班的士兵偶然一抬头,突然见到银白发亮的冰道似乎有什么黑黑灰灰的东西流下来了。他仔细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一大片黑灰色的东西正飞快的向山下涌来,好像不断流淌的溪水突然变成黑色。 骁羈关巨大的地理落差让一切都来的飞快,那士兵第一次抬眼的时候,黑灰色还只是拐弯处一点模糊,揉揉眼睛的功夫就变成一大片,现在最前面已经能看清那是什么了。 那士兵只觉头皮一乍,喉咙里不由自主发出凄厉的叫声。这和冰道一样宽阔、黑灰色溪水一般的东西,原来全部是由苑人的尸体组成的,向上望不到边际,一直堆到转弯看不到的地方还没有停止,每一个尸体的脸上都是惊惧痛苦,他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 好似骤然爆发了一股破涛汹涌的山洪。大青山如同吃的太饱了的恶魔,它厌倦的打了一个隔,然后就将几万几十万年以来吞噬的生命一股脑吐了出来! 等看清了这是什么,守在山脚的大苑士兵们发出地动山摇的怒吼,觉得前几天的安静只是西瞻人在戏弄他们,而他们居然就相信了,相信这些野兽不会再杀人! 吼声惊醒了营房,消息飞快在人群中传开,很多人睡梦中的人厚衣服都顾不得穿就拼命跑了过来,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山脚下,怒叫声惊天动地。 “散开!散开,不要跑过来了!注意队列!”王庶站在冰道末尾,对从四面八方向着他涌来的人群拼命狂喊,可惜他一个人的声音在上万人的怒吼中是那样微不足道。身边几个虽然听到了,却丝毫不理会,只顾向前冲。以往掉下来十个八个尸体都能让人疯狂,如今几千具尸体一起掉下来,苑军的眼睛都被同胞的尸体刺激成了血红色。 王庶急得跳脚,伤好以后,他坚持不要特别对待,但霍庆阳却也不愿意这个身份特殊的人在自己手中出问题,只把他留在身边。王庶自己不愿意,寻到空隙就会跑出去,霍庆阳不方便过度约束他,便专门命一百个亲兵贴身护卫他的安全。这一百个护卫牢牢守在他身边,什么需要动手的事情也不用他做,王庶无奈,只好日日到冰道下面溜达,试试能不能想出办法,所以出事的时候,他站的近,能注意到这些尸体和前些天明显不同。 这几千具尸体大多比较完整,只有脖子上一道明显的伤痕,应该是被一刀砍死的。而前些天掉下来尸体基本上都摔烂了,极少有四肢俱全的,分不清是杀死的还是摔死的。 尸体完整,说明尸体推下来的地方离山脚已经不远,西瞻士兵如果不是已经下到山脚下,怎么可能在离山脚不远的地方扔下这么多尸体? 一百个亲兵却不管这些,只护着他后退,免得让他被其余情绪激动的人所伤。王庶被迫不住后退,很快就退出冰道范围,看着不计其数的苑军从他身边涌去,只有他后退,王庶真是急得要发疯了。他拉着身边一个亲兵叫:“快拦住这些人!有危险!” 亲兵摇头:“元帅命我保护你,我不能离开!” 嗳!王庶急得顿足,正这时,忽然又有另一种奇怪的声音传来,王庶抬头一望,神色遽变。因为是阴天,四下一片漆黑,但是因为有积雪反光,冰道两侧山峰倒还能看个轮廓。在那一片隐隐约约中,却有巨石缓缓而下,开始并不是很快,但是片刻之间,巨石便加快了速度,带动积雪一起滚了下来。瞬间,两侧山峰不知道有多少块大石头接二连三的落下,闷闷的巨响,如同山体在连连怒吼,端是惊天动地。 刚刚还在奋力爬山的人们一个个掉下来,不由自主的转身就跑!他们并没有想到这是敌人进攻的前奏,只当是山崩雪崩之类,天地发威的时候,逃跑是人的本能,整个山峰都在颤抖,人又怎么可能搠其锋芒? “西瞻人要冲下来了!注意啊!”王庶扯着脖子大喊。少数听到他叫声的苑军想要慢下脚步仔细看看,却被礌石逼的不得不全力奔跑。只有冰道右侧几百人在王庶身边首尾相顾,组成平时最常用的圆阵。 所有的礌石一起放下之后,西瞻铁林军列着整齐的队列,将无数筐黄土泼上冰道,完成了尸体和冰道最后的衔接。 黄土和溪水一起混成烂泥,山下没有山上那么冷,不能瞬间就把泥土冻住,所以这一片烂泥只能在冰道上短暂停留。尽管黄土足够多,但没有人弯腰固定,它们一会就会被不断流淌的溪水冲下山去。 然而,一会儿的时间对于蓄势待发的西瞻士兵已经足够了,飞驰的战马将泥水踏的四下飞溅,穿过泥泞的道路,又毫不停留的踩在尚有余温的尸体上。几万只马蹄,将尸体捣蒜一样捣成烂泥,下到山下的时候,每个西瞻人从人到马都泥迹斑斑、血痕点点,好像穿过一片血肉组成沼泽。 75 75、四 出闸 ... 山下的苑军听到蹄声回头,只见到冰道上涌出一片血托起来的黑云,仿佛今夜暴雪的乌云从天上直接压了下来般,雪亮的兵刃也很像乌云中飘出的雪花。乌云刹那间涨大,再过片刻的功夫,乌云夹杂着亮色已经张牙舞爪的弥漫过来。马蹄声连成一片,紧如密鼓般的敲击在众人的心口上,压的无法呼吸。 苑军个个脸上变色。这批人上过战场的不在少数,不过他们见过的多半是攻城战,即便是野战,也是两队人摆开阵势冲锋。何尝想过,几万人从山上借着势能冲下来,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最先下来的虽然只是几百个金鹰卫士兵,可是在全力冲刺之下,声势比之刚刚砸下无数礌石毫不逊色,这些身手高强的金鹰卫裹着狂风席卷而来,竟给人不能抵挡之感。 雪地的反光落在他们手持明亮的马刀之上,顿时泛起寒光阵阵。金鹰卫使用的背部加厚的马刀,能像撕开一张纸一样轻易把一个人劈成两半,他们在往山下冲的过程中就已经调整好队形,丝毫不影响马匹速度,下山时几百个金鹰卫就完全化成一把尖锥,借着从山上冲下来的巨大势能狠狠插向前方。 这些金鹰卫在疾驰的马背上如同坐在椅子上一样稳当,一双双眼眸有如鹰隼般的锐利。他们不理会左右的敌人,只对着前方一条道路上的敌人紧追不舍,攻坚战正是金鹰卫所长,让他们最先下来,就是用来在最短的时间打开道路的,他们要的是打开通道的长短,不是杀死敌人的多少。 已经被礌石砸的东躲西散的苑军很快被他们追上,一个个劈翻在地,惨叫连连中,苑军队伍豁开的口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加长,破开的口子的两边血迹斑斑,剧烈跳动,如同被开膛破肚的人。 也有苑军不顾安危,舍命和金鹰卫拼杀,可惜金鹰卫无论是单兵作战能力还是相互配合能力都极强。一个苑军站住转身,对一个正全速接近他的金鹰卫挥出兵刃,这金鹰卫却看也不看,继续保持绝对速度冲锋。 正当苑军欣喜的认为自己必然命中目标的时候,旁边伸出的马刀却在瞬间夺去了他的生命。而那个他以为一定会被他砍中的金鹰卫眼角都没有瞟他一下,好像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个体,而是已经和其余同胞溶为一体,共同构成了正在飞快撕开苑军的尖锥。 这把尖锥杀人并不多,他们只是刺,将不得不避开他们锋芒的敌人分隔在两边,除了正前方的敌人,他们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即便有一时转身不便的敌人站着不动等他杀,他们也像看不见一样冲过去,不会浪费哪怕挥一下刀的时间。 尖锥是前尖后丰的,被逼到左右的苑军也不轻松,他们瞬间就被逼到左右两边,无法相顾。他们还没来得及整队,就被紧跟着金鹰卫下来的铁林军重甲打乱了步伐。 铁林军重甲,人有人甲、马有马甲,都是最好的精钢,苑军的弓箭近距离射上去都不能穿过,刀剑砍上去连个白印都没有留下,整个大苑,只有神驽先机营那种重型破阵弩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 这一点霍庆阳是想到了的,只可惜重弩作为大苑重要的战斗配给,属于稀缺资源,一直是扼守关中要道的。青州出事后虽然他申请朝廷加紧调拨一部分过来,但是重弩沉重无比,运输起来十分困难,没有三个月想也不要想,现在大概还没有出了关中地界呢!麟州士兵手中连轻型手弩都不多,大部分远距离武器还是普通的弓箭。 好在同样是因为笨重问题,西瞻铁林军中的重甲队人数也不多,不但要力气很大的人,还要力气很大的马,连一向盛产好马的西瞻,重甲军始终也装配不到一千人。这次穿越荒原急行,箫图南又只带了五百重甲。 五百个不需要防御只需要进攻的杀戮机器能造成多大的破坏?大苑军队很快就知道了。金鹰卫负责打开道路,重甲队就负责尽量减少敌人的战斗力。金鹰卫负责把口子拉长,他们负责向两边推,用杀戮将口子加宽。口子两边的尸体堆积的速度简直让人来不及害怕,更来不及逃走。 紧跟着重甲的就是铁林军普通士兵,所谓的普通士兵,也是从西瞻整个国家精选出来的精锐,单单用战斗力论,他们比当年的定远军还要高,更不要说眼下西南从各处调来的苑军了。以往定远军和铁林军多次遭遇,都是在人数占据优势的前提下,并用战阵地利等多方面配合才能战成平手。只有神驽先机营才敢说自己不怕铁林军,不过二十多万定远军中,神驽先机营只有八千,而铁林军却有四万! 更不要说队伍最前面,已经无法用精兵来形容的金鹰卫! 霍庆阳万分感慨,当初在云中和西瞻人作战十几二十年,以为铁林军就是西瞻最强悍的军队了,可比起眼前的金鹰卫,却还是稍逊一筹。 这就是振业王的亲卫吗?难怪振业王在西瞻享有那么大的威望,难怪振业王曾经只凭不足一万人就打下北褐偌大疆土。北褐国本身就是游牧部落组成的联盟,他们在广袤的土地上分散居住。只要几百个金鹰卫这么势如雷霆般一冲,哪个部落仓促间能抵抗的了? “吹号角,列阵,不用管最前面那几百,从中间过,先截断这些人。”霍庆阳沉声吩咐。 “呜——呜呜——呜!” 沉闷的号角声响起,没有被礌石和金鹰卫直接威胁的苑军在自己军官的指挥下列起队列,苑军整整比西瞻军慢出两炷香的时间,才进入战斗状态。 不断还有营帐中睡觉的士兵匆匆往外跑,很多人忘了穿盔甲,一部分人被寒风一吹,转回去重新穿。还有一些人不顾那些,挥舞着兵器向敌人直接冲过去。 霍庆阳并没有对自己的士兵表现出不满,尽管他心中已经恨不得将全军都抽一顿鞭子!这些兵也算是大苑目前的精兵了,却在敌人面前表现的像是一群乌合之众! 唯一还好的地方,就是士兵们并没有害怕西瞻人。连日来爬山并非徒劳,他们已经把对西瞻人的仇恨刻进了骨头! 先前是碰不到敌人,只好把力气冲着冰道使。如今敌人近在眼前,敌人的刀上又添了新的血,士兵们几乎疯了一样扑上去。人人从热被窝里出来,都是第一时间扑向兵刃,然后嚎叫着冲出去。所以苑军中没有穿盔甲的、没有穿鞋子的、没有找到队伍乱冲乱杀的都有,但是忘了拿兵刃的却一个也没有! 无数向着口子两边扑去,无数人变成尸体被抛了出来,更多人被新的尸体刺激,再嚎叫着冲上去,苑军此刻看上去像红了眼睛抢骨头的疯狗! 霍庆阳要不断提醒自己,他们都是从全国各地战场下下来的士卒,不是定远军。不是他熟悉的如同身体一部分的定远军!对于一个统帅来说,和士兵的熟悉程度会对战局产生很大的影响。所以历史上真正优秀的战将,都会有一支自己练熟了的军队。但是霍庆阳现在没有这样的士兵,更可怕的是,对手却有。 敌人的突然出现打乱了部署,让霍庆阳没有来得及将援军全部调集起来。目前汇集在山下所有苑军是三万八千人,和西瞻军的四万四千比起来,兵力可以算相若,战力却处于绝对劣势! 加上敌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突然出现在山下,打了苑军一个措手不及,这又是一个很大的劣势,没有意外的话,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是输定了! 如果是一般时候,输一场仗就输一场,算不得什么事。但是此刻输了,就意味着他们对西瞻的最后一次拦截行动失败了,就意味着战场将由边境青州转移到大苑内陆。就意味着与西瞻对面的将会是普通百姓而不是正规军人,那将是一场多大的灾难,没有人敢去仔细的想! 不过从霍庆阳脸上还是丝毫也看不出焦急,他沉稳的下着一道道命令,约束着东奔西跑的士兵,布置着一道道防线。战场上没有必输或者必赢的战役,虽然冷静的分析下,霍庆阳认为苑军没有胜利的可能,但他还是要为战役做出最大的努力! 霍庆阳并不是开疆扩土的帅才,但是他沉稳可靠。十几年仗打下来,或许对注定要输的战役他无力回天,但是该赢的战役从来没有输过一次!有可能性的事情他就不会放过,应该对敌人造成一千的伤害,他就不会只伤五百,应该能打进十里,他也从来没有只走出去九里半。这也是青瞳把他放在西南路监视陈王的一个重要原因。 重甲毕竟不如金鹰卫那样几近无所不能,在大苑鹤翼阵的左右穿插下,他们不得不慢下脚步,和金鹰卫脱离了。从山下下来就如同闪电劈开般势如破竹的口子,终于停住在几乎将大苑防御整个破开的地方,金鹰卫前后都陷入苦战。 王庶一直被护卫包围着小心的向大部队靠拢,此刻正好来到战场中心,他无法遏制的停住了脚步,无论身边护卫怎么催促都一动不动,只是全心全意目瞪口呆看着这个用几千人组成的鹤翼阵。 对于大苑每一个阵型,他都如同自己身体一样了解,却不知道鹤翼阵可以这样布。不是应该在人数占据优势的前提下,用骑兵左右延伸包围两翼,中间长枪推进,像仙鹤长喙一般灵活的突刺敌军主将吗? 可是现在这鹤光剩下两翼了,嘴呢?没有嘴?不用突击吗?面对这么多敌人,如果让他选择,他绝对不会选择鹤翼阵!没有三倍以上的兵力,怎么能摆出鹤翼阵? 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半截仙鹤的若干破绽,如果是上课的时候,太傅看到这样败阵,一定会罚他一个月功课!但就是这么个破洞百出的鹤翼阵,却真的将敌人看似气势如虹的队伍截成两段了! 更多的苑军在霍庆阳不断发出的指令下向仙鹤两翼后面汇集,渐渐的,鹤的身体初见雏形,有了稳定的后方,王庶知道,铁林军不可能和前面开路的金鹰卫汇合了。剩下的已经不会是单方面的杀戮,而是真正可以交手的战斗。 原来这就是战斗,这就是经验,这就是他苑姓高祖在战阵上真正的成就!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十七皇妹在定远军中只不过三年,就可以达到让他望尘莫及的程度!纸上谈兵和真正战场的差别,他终于深切的感受到了。 王庶在这一刻,半点也不埋怨命运对他的不公,半点也不怕死!甚至感谢命运有机会让他亲临战场! 他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他姓苑,他的祖先传给了每一个苑姓后人战场厮杀的执念,传给了每一位后人夺取权力的欲望,这是隐藏在血脉最深处的,无法磨灭。在长达两百年的顶级奢华生活中,过于激烈的东西渐渐被蒙蔽了,大家都变得高贵平和,中原文化喜爱的君子般高贵平和。却也有一部分人,会在特定的情况下激发这种血统,就像十七妹青瞳,就像他自己! 他姓苑!两百年前,征战四方、打遍天下的苑! 霍庆阳正在凝神指挥,却见王庶突然打马来到他面前,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说狂热与决绝,他顿了一下,道:“殿下!战场混乱,请你跟在臣身边,不要乱走。” 王庶却翻身下马,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元帅!我想杀敌!” 霍庆阳跳下马来伸手去拉他:“殿下!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王庶狠狠握住他的手不肯放,他的眼睛几乎变成了红色:“这是我大苑的土地啊!元帅!你给我一个机会吧!给我一个为了大苑作战的机会吧!只要上阵,我死也瞑目!” 他声音激动的都有些粗噶:“元帅!我知道我是给你出难题,我知道谁都知道我迟早要死,但是谁都不希望我死在自己手里。但我没有办法了,除了你,别人更加不敢担这样的干系!元帅你看看,你看看周围!有人正在我大苑的土地上杀人啊!我姓苑!我与十七的恩怨,就能让我不姓苑了吗?就能让一个男人连为自己国家战斗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元帅!”他重重叩头在地:“你让我像一个苑人一样上阵,我死也感激你!” 霍庆阳咬咬牙,喝道:“王庶听令!给你两千长矛手,中军接应!务必不让敌人两队再合为一处!” ———— 我有宝刀,慷慨从戎。 击楫中流,泱泱大风。 眼前生路觅无从, 何不奋勇向前冲? 决战疆场,气贯长虹。 碎首黄尘,燕然勒功。 愿效古今奇丈夫, 一夫振臂万夫雄。 76 76、五 近战 ... 金鹰卫也发现了身后的异状,他们可以选择回援,那样就能重新与铁林军衔接,还能给苑军造成重大打击。但是同样他们也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金鹰卫用来近身战斗当然也能以一当百,但是比起冲刺的威力就小多了。带兵的金鹰卫队长思考一下,一挥手,命令手下对着正前方,正在不断发出指令的苑军主将霍庆阳而去。 金鹰卫是最好的武器,最好的武器要用来杀死最重要的敌人! 霍庆阳一身铁甲,端坐的马背上,金鹰卫铗着冲天的气势扑过来,人还离得远远的,就有一阵疾风扑面过来,吹的他衣襟猎猎作响。 霍庆阳一动也不动的看着,眼神越来越锐利。他的马也是从做定远军副帅的时候就骑着的战马,和胭脂砚台那样的绝世良驹比起来,也许算不上好马,但却是一匹真正饱经沙场的战马,面对无数散发着巨大杀气的敌人,再没有得到主人指示之前,马如同他的主人,铁铸一般,一动不动! 霍庆阳身边的亲兵侍卫受到主帅感染,也莫名镇定起来。士兵们可以说和霍庆阳并没有多熟悉,他在西南做行军总管日子已经不短,平时里大家都觉得他更像一个主管杂物的官员,什么小事他都会过问,却从来一仗也没有打过,甚至看的出,他根本就不想打仗。一个领兵的元帅怎么会是这种气质?可是这一刻,见到霍庆阳山一般屹立在那里,并无丝毫怯意,再没一个人怀疑他是从百万军中厮杀了十几年的宿将。 霍庆阳紧紧的盯着扑过来的飓风,并不下令。那阵狂风来势不减,风卷寒光,越来越近,霍庆阳目中精光一闪,挥手喝道:“射马!” 他射字出口,身后五十个兵士挽弓松手,空中利箭如云,宛若一把尖刀插向对面,正中一金鹰卫队伍之中。 五十支羽箭而已,聚在一起也不过海碗般粗细,却宛若大锤子砸向水面,带起的风声尖锐之极,简直能短时间扯裂天空一般,呼啸着奔向金鹰卫□的战马。 饶是金鹰卫个个身手极为了得,反应远比正常人迅捷,第一时间就挥刀下劈,用他们手中白练精钢的马刀将箭支劈落在地。却还是有一些人来不及,十几匹战马悲嘶着‘咕咚咕咚’倒在地上,十几名金鹰卫止不住惯性,一头栽在地上,几个跟头之后,就被来不及勒住战马的同伴生生踩死。速度太快的坏处,遇到突如其来的状况,即便脑袋反应过来,手也来不及行动。 利箭向刚刚金鹰卫撕裂他们防御一样,将金鹰卫的队伍撕开条裂缝,但金鹰卫队形只乱了一瞬的时间就恢复正常,他们个个都有那样的骑术,可以控马越过同伴的尸体,却不会让队形打乱。 领头的千人长双眸也有了诧异和震惊,他看到这一百多弓弩手一直站在苑军主将的身后,就知道这些人会有些战斗能力,可不应该有这么可怕的素质!刚刚利箭从他身边呼啸而过的时候,竟然让他浑身战栗,这队弓弩手的眼神、队形、力量、准确度甚至面对他们冲过来是保持的镇定,都是他在以往任何一次战役中也没见过的。 他不知道,这便是让他们西瞻军闻名丧胆的原来定远军中,最著名的神驽先机营成员。 神驽先机营不做单兵作战用途,所以他们没有冲锋。如果用现代战争形容,金鹰卫就是特种兵,神驽先机营就是特别行动队。 金鹰卫不太善于射箭,昔日他们在战争中能席卷草原、远征北褐万里不败,仰仗于他们的速度造成的出乎不易的冲击。他们极少动用千人以上,甚至只有一百个人就敢向一个中型的部落冲锋。 草原上北褐人战斗力虽然也不弱,人数也远远多于金鹰卫,但组织能力却很低,各部落之间占地面积很大,实力却很分散。金鹰卫所到之处,只凭他们奔跑带起那阵死亡飓风就能吓得很多部落落荒而逃,偶尔出现勇士也会被他们瞬间斩成肉酱。 他们突如其来,倏然而去,往往在敌人还没有形成有效抵抗时候,就被他们冲的七零八落,所以他们不需要什么弓箭,只凭□的快马,手中的马刀就足矣将胜利揽入怀中。 这次来大苑也是一样,金鹰卫的战士觉得软弱的中原人只会比和他们同样生长在草原的北褐战士更加不堪一击!他们需要战胜的就只是恶劣的天气和大苑那的确难缠的战阵而已。事实上也是如此,只出动了一千五百人,在并不占据地利、平等作战的条件下,他们就几乎将青州四万军队全部吃掉! 或许还要注意一下苑人的头脑,小小的一个溪水改道,就差一点让他们困在山下下不来。但是苑人的战斗力,骄傲的金鹰卫们是无法重视的,你怎么可能对一个眼神明显畏惧你的对手重视起来? 这是第一次,几百个金鹰卫面对区区五十个敌人,他们在敌人的眼神里看不到一丝畏惧,也看不到一丝冲动,这样的士兵,可以冷静的执行任何任务,可以把战斗力发挥到最高的程度。 只一瞬间,千人长就明白这队苑军不好对付,他毕竟作战经验丰富,一声呼啸,做了个手势。配合纯熟的手下立即勒马向两侧分布,想要从侧翼迂回攻击敌人的主将。他们已经看清,对方五十人手中只有弓箭,没有手弩,而弓箭只在远距离起作用。金鹰卫虽然被阻挡了一下,却也和苑军拉近了一段距离,无论是正面还是侧面,只要让他们再上前一段,他们绝对有信心将这些弓箭手斩于马下。 他们纵横草原多年,每个人刀下都不知夺去了多少个五十人的性命,短兵相交,他们不相信有什么人能挡住他们的马刀! 可金鹰卫没有料到,他们竟然无法拉近和这一小队苑军之间的距离,霍庆阳在一轮长箭射完之后,毫不犹豫的喝道:“散!” 五十个弓箭手霍然散开,勒马先向两翼退去,居然抢先在金鹰卫之前。 众人愕然,才要追击。前面五十人潮水一般退却,将后面同样五十个手拿弓箭的士兵露了出来,五石以上强弓特有的弓弦拉满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羽箭又出,箭头的寒光成网状交织在一起,天地先是一静,再是密集的破空之声嗤嗤响起,刚刚接受了一遍强弓洗礼的金鹰卫们,绝对想不到这一轮箭雨竟然如此错落有致! 他们怎么也想不出来,怎么可以将箭射成一片网,却不让自己的箭支在空中彼此撞落?单打独对,神弩营弓手肯定不是金鹰卫的对手,骑马穿插纵横,他们也不在行,可凭着无与伦比的箭术优势,变换莫测的箭法,却让金鹰卫吃了一个大亏。 排在队伍最前面的金鹰卫由于一直戒备,还能用刀拨开利箭,后面的却因为淬不及防,好多人都中了箭。尤其是最后一排,绝对没有想到箭支会飞过整个队伍,也没有想到箭支飞过整个队伍用的时间居然和射最前面的人一样,同时射出,同时达到,十几个人无一列外,全部被一箭穿过了咽喉,直直倒在地上。 再有几队这样的弓手,很可能所向无敌的金鹰卫就会栽在这里了,可惜没有下一队了,这仅有的一百个人,是青瞳特别指派给霍庆阳的亲卫队。 定远军解散之后,尽管全力寻找,神驽先机营的战士只汇集了不足五千个,大概练兵是要有魂魄在的吧?离开了定远军大营那样特定的环境,以后再怎么选拔射箭高手,再怎么严格练习,也无法达到这个水准。 神驽先机营一百人有一百人的配合方法,一千人有一千人的配合方法,越多人,发挥的作用就越大,所以青瞳没有将他们打散,全部派往关中,作为预防西瞻进犯的屏障了。谁也没有想到西瞻人会从青州进犯,这一百个人,还是很努力才给霍庆阳挤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为了射穿金鹰卫特制的战甲,他们射出的箭是特别打造的重箭,这样的箭每个人只有三支,并且重箭不能像一般羽箭那样迅速搭弓,发出一箭,就必须退后重新瞄准。 只这么一耽搁,金鹰卫已经冲进了他们的射程,弓箭难以取准了。 两队神弩营兵士射完一轮后不再拉弓,毫不犹豫的散往两翼,他们没有一个人怕死,却也不肯做无谓的牺牲。 没有神弩营并不代表金鹰卫就安全了。 “长矛手!”霍庆阳再次用他低沉的声音发出命令。紧接着声音之后就是铺天盖地的长矛奔刺过来,虽然没有利箭那样惊人的威力,但是架不住人数实在众多,神弩营的弓箭已经成功阻挡了金鹰卫的速度,失去了速度优势的金鹰卫不再所向无比,而是陷入无边无际的长矛阵势中。 金鹰卫的中队长眉头深皱,明白今日想夺取苑军主帅的性命已经不可能,他一声呼啸,命令手下向左翼突围。 王庶看的热血沸腾,高声大叫:“追啊!” 霍庆阳远远的听见了,心道:“追不上的。”但他却没有把这种打击自己军队士气的话说出口。而是简单的发出又一道指令:“冲!” 金鹰卫杀了他这个主帅是有意义的,而他就算把几百个金鹰卫全部杀死也是没有意义的,就算能追的上,他也不会追。 与铁林军正面交锋的苑军已经损失惨重,他有许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77 77、六 突围 ... 战场上激战的苑军个个杀红了眼睛,连日来残肢的刺激、尸体洪流的刺激、身边同袍尸体的刺激都激出了在中原人队伍中难得一见的彪悍。简直是死的越多,冲上来的就越多,目前为止,还没有见到一个退缩的人。 但是越是冲上来的人多,死的人也就越多,自身战斗力的严重差异,单单靠血性可以支撑片刻,却不能支撑很长时间,体力严重衰退,许多苑军的动作和力气都不得不变小了。这时,又一队援军纵马急冲而来,这队人人数不多,只有几百的样子,然而他们发出一声齐齐的叫喊,几百支长矛就被掷了出来! 长矛出手,空中光影纵横,近距离用长矛显然比用羽箭威力大的多,除了重甲兵,好些铁林军都挡不住这凶狠的一击。掷出长矛的苑军兵士手中刚空,立刻‘呛’的声拔出腰间长刀,向敌人猛扑过去。 随后赶来的几千人也一起叫喊着扑上去,他们疯狂的挥舞手中兵刃,连绵不断的兵甲撞击声中,人马喝嘶声不绝于耳。夜色浓浓,也没有火把,在青白色的雪地映衬下,无论黑衣西瞻人还是青衣苑军,人人脸色都是青白一片,如同没有生命的剪影。 霍庆阳紧盯着战局,发出了第四道命令,“挤!” 他命令简洁有力,在他身后已经列队完毕的五千多新生力量整齐的冲了上去,将敌人牢牢固定在有限的战场中,他们一步步向回去的路逼近,尽可能减少敌人落脚的地方,西瞻军队开始了战争以来第一次后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间密集起来。 霍庆阳站在战场外围,就像石雕一样坚定,他虽然没有领兵拼杀,光是站在那里,却如同定海神针,让每一个士兵心中安定。 王庶已经带人杀了几个来回,全身都是热汗,他纵马快步来到霍庆阳身前,叫道:“霍元帅!不要和他们纠缠,更多的敌人从山下下来了!” 霍庆阳点点头:“王庶!你去传令,弓箭队集合,在离山脚两百丈距离拦截敌人!” 王庶道:“那么远弓箭恐怕难及,元帅,不如我带人再接近他们一些!”他心道:霍元帅会不会忘记了这个弓箭队只是普通军中的弓箭队,不是他的神驽先机营。 霍庆阳看了他一眼,耐心道:“仰射射程小,取准不易。最好等敌人下得山来再射击。但是西瞻马匹冲击速度极快,弓箭队如果离得太近,只要一轮过去就会被敌人贴近,那就没有机会再发出第二轮了。离得远一点,虽然给了敌人下山的机会,但是下到平地之后敌人的马速度就不会有从山上冲下来那么快,平地上的敌军就会比较密集,弓箭队才能发挥最好的作用。” 王庶听着有些惭愧,大声答应而去,看来他需要学习的地方实在还很多。 “嗖嗖”之声不绝于耳,苑军弓箭队对不断下山的敌人展开了还击。长久的积蓄力量,第一轮发射必然是惊人的。潮水般涌来的西瞻人亮出盾牌,抵挡密如细雨的箭支。的确是过于集中,无论怎么抵挡,总有人从盾牌的间隙里中箭,噗通跌下战马,反而将后面士兵的脚步阻碍了片刻。 鹤翼阵两旁的苑军就趁着这个机会,将长矛狠狠的刺入敌人胸膛。从金鹰卫第一批士兵下山以来,就一直是单方面的杀戮,苑军被身手高超的金鹰卫和紧接着而来的铁林军重甲打击的几无还手之力。战斗进行到现在,才第一次将双方的伤亡扮成接近的程度。 霍庆阳不断调整阵型,命令鹤翼压迫,将刚刚金鹰卫撕开的口子逐渐缩小,尽可能的将更多敌人逼回山上。 铁林军也看出苑军的目的,然而他们现在的阵型被拉的很长,此刻队伍两侧都是敌人,苑军已经形成牢固的鹤翼阵迎面拦住,正像一个铁翅膀的仙鹤一般,向中间挤压,要将他们压成肉饼,前面不得不退缩,后面又不断有人从山上涌出来的结果,就是铁林军彼此挤在一起,连挥动兵刃的空隙也没有。 四万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下子都从山上下来,如今战场上从人数看,还是苑军占据绝大的优势。队伍后面的铁林军很想上前帮助同袍,但是两侧被鹤翼逼住,实在凑不上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前方黑衣黑甲的铁林军,不断在苑军的羽箭下倒地不起。将鲜血洒在异国的土地上。 突然,一阵长长的、带着吼叫的歌声从铁林军后尾传出——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长生天赐予我们强壮的筋骨。” 停顿了一下,那个铁林军的战士又开口唱道: “弯刀是我们的牙齿, 战马是我们的翅膀, 阳光下所有土地都是我们的牧场!” 有几个人跟着接口,唱道: “苍狼的子孙, 快伸出你们的手! 用敌人的血来见证我的荣耀。 队伍前方的铁林军听了歌声,像是变成了真正的饿狼,竟然无人再采用防御的姿势,全都挥动兵刃快速的砍杀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一起唱: “我们身体里流淌着苍狼的血脉, 无人能阻挡我的脚步, 我催动战马, 踏过高山和原野, 在白骨和尸体上竖起我们的战旗, 烈火焚烧过的地方很快就会长满青草, 那是长生天赐给英雄的牧场!” 苑军的战斗力本就比铁林军弱一个档次,如今被敌人气势如虹的一逼,竟然出现后退之势。要知道,他们现在后退一步,就等于给敌人让出一步路的地方,就等于多放进一个敌人!敌人的人数本就比苑军多,战力又远远超出,他们现在这一点点平手的局面,是靠战场狭小取得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崩溃。 一旦崩溃,必然就是无可抑制的四散奔逃,这种局面王庶已经在青州看过两次了。一次是四万大军被区区一千五百人追的几乎无路可走,不过当时他也在溃逃的队伍中,只顾跑的晕头涨脑,还谈不上什么看清全局。 而另一次是在山上,他可是能俯览整个战局,他眼看着自己布下的崅月阵崩溃之后,苑军如同毫无反抗能力的羔羊,任由敌人追上一个个杀死。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亲眼看见几万人以上的大规模作战几乎是不可能的。主将的视线再广阔,也不可能笼罩整个战场,他能看见的只是身边小范围的战斗。 所以主将的作用是战前筹划,布置下任务之后,军队离了身边,战局就要由各自带队的一级级军官控制执行了。 王庶有机会俯览整个战场,对战场上细微的变化已经十分敏感,他深深明白溃退可能只是一个环节,眼见现在苑军止不住脚步的趋势,就知道不好,于是命鹤翼阵放开包围,让出地方让弓箭手急射几轮,想用远距离优势将敌人逼回原地。 开始几轮箭雨符合王庶的期望,取得了不错的效果,铁林军一时被密集的箭雨压的抬不起头来,刚刚拉开一点的战场又一次向反方向收缩。 王庶见到有效,不断叫道:“放箭!放箭!”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忽然西瞻的队伍中又传出狼嚎一般的歌声,那声音已经不成曲调,但偏偏高亢的穿云裂空。 “弯刀是我们的牙齿, 战马是我们的翅膀——” “苍狼的子孙啊——”无数已经受伤的敌人一边唱着歌,一边向羽箭扑来 “伸出你的手, 把战旗插在白骨堆成的战场! 等明年春风吹过 白骨上就会长满青草, 那是长生天赐给我们的牧场! 苍狼的子孙啊! 不用畏惧死亡, 生命只是艰难的轮回, 你永远的家在天上。” 战场上,羽箭的使用最受局势限制,有一方气势大增,逼近了哪怕一点点,就可能让羽箭失去射程的优势。随着铁林军不断逼近,越来越多的弓手来不及搭箭瞄准就将箭支胡乱射出去,随着敌人进一步逼近,挡在弓手身前的长矛队被一层层剥离。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箭雨顿时从密如飞蝗变成稀稀拉拉。 终于到了临界点,一切条理秩序都荡然无存,苑军和西瞻军纠缠在一起,已经没有了鹤翼阵,没有了弓手和长矛的配合,没有了将敌人挤压限制的目的,唯一剩下的,只是缠斗,无论是苑军还是西瞻铁林军,现在都各自凭着本能作战。 王庶知道自己即将又一次眼看着军队崩溃,人说未见胜先识败的将军,将来必定是好将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是老天给他的偏爱。 虽然说两国交战经常是几十万人对峙,但真正在其中一场战役上出动上万人也已经不多见了,双方各出动几万人,算的上顶尖的规模了。 从被流放到冰天雪地的流州不过半年多时间,这种顶尖规模的战役,他就经历了三场,三次都是他这一方失败了。王庶失神的望着激烈的战场,这老天,未免也对他太偏爱! 78 78、七 一箭 ... 主将霍庆阳却没有他那么容易受到打击,他的全部精神已经被刚刚转过弯道的敌人吸引。 乍看上去,这几千人和其余铁林军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用和前面队伍相同的队形,相同的人数,相同的节奏跑了下来,仿佛只是若干分队中的一队。 但是在霍庆阳老辣的眼光中,这些人就像羊群中的牧羊犬一般,有种无法掩饰的气质。如果一个士兵在【奇】战场上百战百胜,那么他就会拥【书】有这种气质,眼下这几千人的【网】气质形成强大的气场,仅仅看策马的姿势以及兵士之间的距离,霍庆阳就知道,这些敌人和刚刚开路的金鹰卫是一样的。 像这种素质的兵士,一个军队绝不可能有许多,用来开路都只有几百个,可是现在,他们却有几千人一起!几千人都是神情紧张,他们在马上飞驰,身子却都微微向内倾斜,隐隐形成一个圆形,护卫着中间的那个。圆心处一人骑着红马,穿着和周围人一样的衣服,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只一霎那,霍庆阳就知道这个敌人是谁了。他和这个敌人已经打过一次交道,不过那一次,他奉命追击孙阔海率领的主力,和他正面对上的是原来的参军,现在的皇帝。如今终于有机会与这个对手交锋,很好。 霍庆阳在心中计算着金鹰卫脚步的速度,不断下达着命令,他的目光已经自动过滤了周围所有的金鹰卫,只牢牢盯着中间红马上的人,眼看着这人身影越来越大,沉稳的宿将也有一丝激动。 就是现在!霍庆阳手重重向下一挥,神弩营的士兵手中长箭几乎和他手势同时出动,配合无间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他们每个人手中都铗着两支箭,一支箭射出,手指变戏法的一翻,另一支箭立即搭在弓弦上,几乎不分先后飞向目标。每个人携带三支重箭,剩下的两支集中在一起射出了。 敌人虽然有几千,但两百支重箭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队伍正中骑红马的人。尽管这个敌人穿着打扮和其余士兵没有区别,但神弩营的弓手们没有一句疑问,这是刚刚主帅的命令,也是他们埋伏这么久的目的。 今日已经势必不能拦阻敌人,那么就要最大限度削弱敌人的兵力,不能把战役结束在山脚下虽然对大苑是绝大的灾难,但霍庆阳是个未战先想退路的人,这个最坏的结果他也已经在战前就想过了,如今这种最坏的情况真正出现,他也要让这场仗取得最大的成果。 杀死敌人主将,当然就是最大的成果!书本网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箭雨刚刚飞出,箫图南立即做了一件事情,拿着盾牌翻身下马,他这种经验是从千百次生死搏杀中获得的。对手用的是重箭,重箭很难像一般羽箭那么灵活,破空之后,为求杀伤,取的都是稍高的位置。这么说,万矢齐发还有个空处,那就是近地的位置。 箫图南在下判断的那一刻同时行动,离开马背便立即睠起身子,尽量将整个身躯躲在盾牌之后,盾牌护住了正前稍稍向上的位置,他只从马上落下一半的时候,已经完全是一个团起来的姿势了。 无数的金鹰卫来不及做出别的动作,竟然齐齐俯身,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他落马的地方。 箫图南只觉得头顶天空都被这些亲卫挡的整个一暗,然后他就听到沉闷之极的“扑扑嗤嗤”声不绝于耳。 那种声音,仿佛利刃穿过豆腐,铁锤击碎了竹子。热辣辣的鲜血争先恐后的激射在他身上,如同四面八方都有人用桶向他倒出热血一般,瞬间就将他淋了个湿透。然后他手腕猛然一紧,整个人就像被大锤敲中一样,一股无可抵挡的大力从盾牌上涌过来,不等落地,身子竟然被大力击的平平向后退去。 他反应的极快,几乎所有的箭都没有追上他落马的速度,只射中了他的亲卫。这一刻,就算换成武功高强如任平生,也绝对不可能有他这样的反应速度和准确的判断力,也不会有无数人舍生忘死的保护,也就未必躲得过两百支神驽先机营发出的箭。 即便这样,还是有四支铁矢超过人反应速度的极限,优先于一切到达他身边。三支击中了他的盾牌,一支划过他的肩头,然而那箭支的力量是如此之大,击中他盾牌的三支箭就将他整个人带的飞了起来。 划过他肩头那支箭严格意义来讲,只切开了他的盔甲,并没有碰到皮肉。但是箭风把空气挤压的如同也变成利箭,让他伤口附近的肌肉炸开很大一团血肉模糊的伤口。即便让一个普通的弓手正好射中,也不见得能造成如许大的伤痕。 现在是杀死敌人主将的好时机,箫图南被三支箭带的飞起来,在别人看来,他身子平铺,前后左右还有不少敌人,暴露在空中的时间只有眼睛一眨,几乎不可能取准。但对于神驽先机营的弓手蒋成来说,一眨眼时间已经足够他杀死三个人,目标既然被他看到,就等同于被他消灭。 蒋成是这一小队的头领,每次执行任务,他手中最后一支箭都要等别的队友放完了才出手,如果队友没有杀死目标,那么他来补救。如果队友已经完成任务,他补上一箭,确认目标死的不能再死。 神弩营最后一支重箭在他手中变戏法一样搭在弓上,箭支上弓那一瞬间就已经对准箫图南咽喉,准确无比,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将两者连接一般。 蒋成中指行云流水般的扣弓,只要手指一松,下一刻,这支箭就因该出现在敌人的咽喉上,他成为神弩营队长以来,像这样的箭射出去恐怕有上万次,还从来没有失手过一次。 为了抓住稍逊即逝的机会,这支箭速度要快些才行,所以他比以往多了三分力,突然,他隐约听到自己手中的弓弦似乎发出了奇怪的绷绷声,中指敏锐的感到弓弦发生了变化,说不清是什么变化,好像手中的弓在告诉主人自己力不从心。 蒋成手一滑,箭支飞出那一瞬间轻轻颤抖了一下,那是没有人能够看见的颤抖,只有手指和弓弦才能感觉到。 蒋成脸色骤沉,没有机会了,箭支出手还没有到达,他就知道这一箭不会命中了。 这支箭准确无比的来到箫图南咽喉前,又在所有人惊叫声中,贴着他皮肉落在地上。羽箭的方向还是那么正确,没有丝毫错误,但是在最后那一刻,弓弦没有给箭支应有的帮助,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力量! 突然一声清脆的声音过后,蒋成手中弓弦已经断成两段。神弩营的队员一起看向他,表情茫然。对他们来说,弓就是他们的手臂,就是他们的灵魂,此刻他们的灵魂没有给他们最需要的帮助。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错过了杀死箫图南的最好时机。有奸细——人们第一时间升起这个念头,有奸细破坏了他们的弓弦。 事实并不是那样,西瞻人还没有本事在大苑军中安插能接近神弩营兵器的奸细。神弩营弓弦断裂,完全是因为气候所致。 大苑矿藏丰富,他们的弓弦是金属制成,遇到过低的气温就会断裂,而西瞻最多牛马,他们的弓弦是用牛皮牛筋做成的,遇到下雨就会失去弹性。这方面老天并不算偏心,双方各有长短。 霍庆阳和西瞻人打交道的经验应该足够了,但是云中远远没有高原这么酷寒,所以他也只知道西瞻人的弓箭会在雨天失去力道,却不知道自己的弓弦在严寒下也会失去作用。整个大苑军队里,也只有青州的守军用的是牛皮牛筋制成的弓弦,这一点作为军事机密,连一关之隔的麟州都不知道。 而神弩营每一个弓手手中的弓都是陪伴了他们多年的兵器,他们想都没有想过要换弓,加之接连射出三支重箭,所以弓弦承受不住,自己断裂了。 战场上,大战役的胜负需要很多因素,但其中一个人的生命却很可能在老天爷一念之间,箫图南就这样,因为天气的帮助,躲过了他上阵以来离死亡最接近的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小魔头幼儿园放假了,假期我恐怕很少机会上网了,所以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心想事成,长命百岁!第二部贴完这后我就会上传第三部,你们在这慢慢看,俺回去写去了!:)第二部叫大争,所以战争的戏份是多了一些,第三部就会好一点儿,不过也不能不写,这里对不爱看战争的说声抱歉。其实我也不明白怎么写才最讨好,只是觉得忍不住写的激烈的战争,不激烈似乎就觉得不合理,这些人物个个都不是白给的,又不是空间穿越,哪有那么容易就从一点到另一点的。 79 79、八 鹰飞 ... 箫图南站直身体,喝道:“好个神驽营!”他脸色冰冷而坚毅。“怕什么?我不会死的……”箫图南心道:“我会出现在你面前,我会带着我的士兵,把你的山河踏的粉碎!在那之前,长生天不会让我死!” “王爷!王爷!”拙吉吓的一身冷汗,迅速挡在他身前。 箫图南面容冰冷,翻身上了战马,从怀中摸出面具戴在脸上。 “王爷……”拙吉小声劝道:“面具给属下戴吧。” “不必了!现在隐藏已经无用,吹号角,苍狼的子孙,跟我冲出去!”他用力一挥手,肩膀伤口狰狞,甩出一串血珠。 几千个金鹰卫一起大喝了起来,山下无数铁林军惊天动地的欢呼起来:“振业王!振业王!” 紧接着着冲锋之令之后,方才还四面散开,仿佛没有丝毫秩序的西瞻骑兵迅速汇集,变成无数个小队,每一处都是前两队左右两翼掩杀,第三队骑兵正面冲锋,向山外杀出去。 如果说刚刚金鹰卫开路是利刃,将苑军的拦截划开一道细缝。那么现在西瞻士兵就是钢针,密密麻麻不知从多少个方向向外射出。 战鼓声、号角声、铮鸣响成一片,分不出哪是苑军的,哪是西瞻的。西瞻士兵一改刚刚的战术,向着山外猛烈冲去。 至此,战场陷入彻底的混乱,敌我双方主将的命令都无法下达到小队,如同一个失去大脑控制的人,四肢胡乱挥动,只能打到哪里算哪里,徒劳的想拦截从无数个方向冲出来的敌人。 战场很快突破了苑军设下的重重拦截,向麟州方向蔓延,无数黑色青色的身影纠缠在一处,在麟州山坡河谷铺开了一张张大网。 每一个健全的西瞻士兵都将冲出去当成首要目的,但是他们一旦受伤,立即自动断后,将通路让给没有受伤的同胞。不断有受伤的西瞻士兵跳下战马,把自己没有受伤或者体力较好的战马让给身后冲过来的同伴。而他们自己则停下来,尽可能将敌人阻挡在身前。 而一个个冲出的西瞻士兵,也完全不顾同胞的安危,他们毫不犹豫跳上更好的战马绝尘而去,对替他们挡下死亡的同伴看都不看一眼。 护卫着箫图南的一队已经走远了,他们拥有整个队伍最好的马、最好的战斗力。他们飞快的穿越整个战场,没有人能拦住他们。 他们并没有管身后还陷入混战的同胞和战友,对于金鹰卫来说,攻击是第一要义,攻击是第一手段,不停地攻击、以攻代守是他们奉行的宗旨,这种骑兵从来不做断后的用途! 战场如同被猫抓过的线团,到处混乱的一塌糊涂,西瞻军各自成列,从不同方向突围。霍庆阳指挥着身边勉强还能控制的七八千人,在战场上紧紧缀着一队千余人的敌军不放。 战场形势改变,他的目标再次改变,西瞻铁林军深入大苑国境作战,那是死一个少一个的,趁着现在敌人密集、马匹还没有跑开的时候,尽可能的消灭多一些敌人,那么日后深入内地的战争中,就会减少一些对手。 单单从战斗力而论,七八千人对千把人才有把握,所以霍庆阳没有好高骛远的选择更大的队伍追击,而是选择了他有把握吃下的,最多人的队伍。 这一队西瞻人似乎感觉到了身后敌人的威胁,他们不住改变路线,试图甩掉身后的苑军。但是混乱的战场让他们不能发挥速度优势,而他们身后的苑军又和其余不同,目标及其明确,就是认准了他们不放,就是要杀了他们才罢。 跑了一阵,前面大概有千把人的西瞻军突然分出一队八九十人的队伍,向左前方狂奔,同时,剩下的大队敌人一声呼啸,向右前方奔去。等苑军追到他们分兵的位置,西瞻人一个大队一个小队,一左一右都已经跑出去老远。 霍庆阳愣了一下,吩咐不用理会这几十个人,继续追击右边大部队敌人。 又跑了一会,再一次从前方西瞻军中窜出一队几十人的小队,大小部队再一次分别相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跑过去,苑军一个偏将喜道:“西瞻人有逃兵了!” 霍庆阳眉头微皱,这队人虽然少,但是彼此贴的很紧,进了树林还保持队形,不像是没有组织的逃兵。他微微停了一下,就命追着大部队下去,不理这些人。 追了一个时辰,西瞻像这样分兵分了七次,每次多则八九十人,少则五六十人,像从大麻绳上拆下来的小股细绳子,苑军始终不理会这些,只盯着大部队不放。 直到他们面前的目标越来越少,最后从千把人剩下三四百人,霍庆阳才猛然惊觉西瞻人的目的了。 如果你看过被狼群追逐的野马,就能明白这个分兵的道理。西瞻人的目的就是冲出重围,没有别的,但是聚集在一起冲显然已经不成,苑军八倍于他们的兵力,追着不放。还聚集在一起的结果就是全部送命,只有分兵才能尽可能保存实力。 在一般的理解里,面对兵力绝对优势的敌人,分兵岂不是送死?但事实上,真正追击过程中,面对大部队分出来的少的可怜的几十人,敌军基本都不会理会小股,直接追击大部队。那么这一小股便安全了。 这种分兵的诀窍就是每一次绝对不能分多,只能是相对于大部队很少的一支,跑一会再分。分多了敌人就会分兵追赶,不会容这些人跑了,只有让敌人看不上眼的一小部分分出,才会被急于追击的敌人忽略不计,就这样几次分下来,至少能逃掉一大半人。 霍庆阳发现自己的错误后,他追了一个晚上的敌人已经只剩下不足四百。 就算西瞻的战马都是好马,从山上冲下来,一个晚上不停的奔跑厮杀,此刻也个个疲累不堪,在小金川和大金川交接的水域,八千苑军终于追上了不足四百个敌人。 西瞻士兵停止了奔跑,他们知道分兵到此结束,他们背对着漂着冰凌的河水散成一个圆弧。 长声呼喝中,苑军的矛头和西瞻的腰刀一起闪烁,双方都憋着刻骨的仇恨和怨气。 苑军不顾周围同胞死亡,追了一夜,只追上这么不到四百个人,怎么可能放过?想想那残缺不全从山上掉下来的尸体,想想那腰刀带出来的鲜血,入侵我们土地的敌人啊,你们不该死吗? 战局至此已经不需要霍庆阳指挥,用二十倍的兵力将一小撮敌人困在小金川边缘,谁都知道该做什么。能在混乱战场上追了一夜没有队形涣散,无论从体力还是纪律性,都说明这八千个苑军都是最精锐的部队,眼下这支精兵就带着刻骨的仇恨对敌人发起最后的冲击。 西瞻铁林军士兵在大苑的土地上,展现了他们称雄四国的战力。四百个士兵对八千个精兵,战斗竟然还能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很长一段时间里,小金川变成红色的河水里,苑军流出的血还是远远多于敌人。直到天色大亮,阳光照耀在红色的河水上,最后十几个全身是血的铁林军仍然在歌声中拼杀。 “我们身体里流淌着苍狼的血脉—— 我的荣耀要用血来鉴证! 长生天的宠儿, 别畏惧死亡, 祈求与哭泣属于弱者! 灵魂会在烈火中升腾, 鲜血浇灌过的地方很快就会长满青草, 那是长生天赐给英雄的牧场! 苍狼的子孙—— 别畏惧死亡! 无人能阻挡我的脚步, 长生天让我看到的一切 都是长生天准备赐予我的! 河边还剩下的十几个西瞻士兵,最初那个想出用人体糖葫芦串下山的小队长也在其中,他杀的兴起,一把扯下破破烂烂的衣服。在冰天雪地里上身□,露出肚子上骇人的刀疤。至少有七八杆长枪同时伸向他的肚子,他一声大吼,轮刀砍向枪杆,七八根枪杆竟被他一刀全部砍断。然而更多支长枪伸了过来,一起插在他肚子上,他仰天跌进水中,肚子上密密麻麻的枪杆向上挺立,如同插着糖葫芦的草标。 最后一个敌人是个百夫长,身手很敏捷。他在这必死的境况下仍沉着应战,苑军越急他越稳,至少有十几个苑军在他神出鬼没的招数下一招毙命。 这个百夫长用眼角看到一个将领打扮的苑军纵马逼近,趁他荡开几个士兵的空当,一根长枪毒蛇般探向他胸口。他不知道这个人是王庶,是大苑的亲王,但他知道这人和其余的敌人不同,是个用枪的高手,如果依照自己挥刀的速度,枪尖会在他砍断枪杆之前送进他的喉咙。 于是这个百夫长挥刀格挡用了斜向上的力道,却并不去砍枪杆,而是刀头一侧,顺着枪杆滑向对手,如同燕子抄水,这是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招数。 他变化,王庶的枪杆也突然起了变化,手腕一拧,枪背隆起、再抽下,如同一个浪头要把燕子打进水里。百夫长立即抽刀,然而枪杆追击甚急,闪电般压住刀头,这个浪头还是打在他脖子上,连着他自己的腰刀一起,血线发出嗤嗤的声音,江边最后一个敌人,就被自己的刀抹了脖子。 王庶近距离骑在马上,任由敌人激射而出的热血喷在自己脸上,紧紧握住枪杆一动也不动,不知为什么,他的耳朵里似乎还能听见敌人的歌声——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 苍狼的子孙。 好像这歌声,已经被大青山小金川牢牢记住了,风每吹过一次,就会低低吟唱一次。 斯役,苑军亡万余人,重伤万余人,轻伤四千余。阵亡和重伤的人数多于轻伤,可见战斗惨烈。 而西瞻军事后统计,阵亡六千余,无重伤员! 在付出了六千条生命以后,西瞻最精锐的铁林军,终于冲出了大青山屏障,来到大苑广阔平原的第一个落脚点——麟州。 他们带着骁羈关冲下来的锐气,带着没有拖累的战斗力,带着没有补给没有援军没有退路的处境,向前方毫不停留的冲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告诉大家一个特好的消息,青瞳得了一等奖!!! 一等奖: 《青瞳之大争天下》 媚媚猫(青函) 点击进入 获奖理由:文风大气, 人物塑造丰满,整个故事可谓跌宕起伏。 各位,我高兴极了!! 80 80、九 向前 ... 激烈的战争是在一夜之间突然爆发的,虽然事出突然,但麟州处在离骁羈关最近的雁门郡一直紧密戒备,所以当西瞻军整队冲来的时候,他们还抵挡了一阵。 雁门郡城池矮小,郡守集中全城的弓箭,对着迎面上来似乎望不到边际的西瞻军一轮猛射。如蝗一般的箭雨带着点悲壮遮住了天空,所有的箭支毫无保留喷发出去,没有打算长久守城,西瞻军冲锋那种速度见所未见,让这个小小的郡守从战斗开始就看到了结局。 正在冲锋的西瞻人纷纷倒下,但是后面的士兵丝毫不停,勇猛的冲上。 雁门郡中所有的守军将巨大盾牌用长矛支起,竖在在城门之前阻挡敌军。西瞻的士兵纵马上前,丝毫不做停留,他们收起腰刀,用长矛扎在盾面上,借着马力向前猛冲,隆隆的巨响中,巨盾被冲得连连摇摆,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一面巨盾后面支撑的长矛禁不住这巨大的冲击力道,突然崩成两断,一面巨盾轰然倒下,有如洪水冲垮长堤,西瞻人潮水般涌入。挥舞着马刀狂劈乱砍,雁门郡少数守军眨眼间被冲的七零八落,城门在潮水般的人群中轰然倒塌。 而有鱼雁双门之称的麟州另一道门——鱼门郡,也在雁门郡遇袭的同时遭遇了敌人,他们面对的敌人只有几千,不像雁门郡那般无可抵挡,但不幸的是,他们的城池比雁门郡破的更加快! 当时,场面混乱到无可复加,鱼门郡郡守刚刚看到雁门郡远远的一场大乱,随即就是一股人数千余的敌人向他们冲过来。郡守正觉抵挡困难,又见一队援军从敌军背后冲入战场,将他们杀退。 鱼门郡郡守已经紧张的神经紧绷,见到援军欣喜若狂,没有确认对方身份,就命人打开了城门。 打开城门后一切就结束了。被‘援军’杀死的敌人全从地上爬了起来,跟着‘援军’冲进城中,这是金鹰卫的精兵,只要让几个人守住城门,鱼门郡数目可怜的守军再也没有回天之力,一炷香的时间不到,这座小小的县城就落入敌人手中。 鱼雁双门打开之后,大苑向侵略者敞开了胸怀。西瞻士兵视野彻底开阔,他们面前再不是只有一条通道,而是四通八达,任由骑兵驰骋。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长生天赐予我们强壮的筋骨。 弯刀是我们的牙齿, 战马是我们的翅膀, 阳光下所有土地都是我们的牧场!” …… 西瞻士兵一次次对无辜的百姓挥动军刀,鲜血在他们身后铺开道路。他们每一步都踏在血肉之上,每一步都带走无数生命。 “苍狼的子孙, 快伸出你们的手! 将男人的头砍下来 将女人拖进你的帐篷 别理睬他们的哭泣与哀告 这都是长生天赐予我的 我是天生的狩猎者 我是天生的狩猎者! …… 西瞻士兵最让人憎恨的便是烧杀抢掠,然而几百年来熟悉的战术让他们不得不抢掠。西瞻没有足够的粮食,没有足够的资源。如果要像大苑那样准备充分才打仗,那么他们举国之力也大不了几仗。 尤其是这次箫图南带出来的四万铁林军全部都是战士,根本就没有大苑那种精兵、防务、补给,工程等等区分。所以也根本不可能有人给他们运送粮食,不可能有人给他们稳定后方,不可能有人给他们铺路搭桥,可以说,不抢掠,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越来越多的土地流淌着鲜血,越来越多的山川如同大青山一样记录下西瞻人的歌声,每当有风吹过,都似有歌声传来: 我们身体里流淌着苍狼的血脉 长生天的宠儿 伸手去拿 将男人的头砍下来 将女人拖进帐篷 用他们的血来见证我的荣耀 这都是长生天赐予的恩典 我是天生的强者 我是天生的强者! …… 面对你死还是我死的时候,这些苍狼的子孙不可能做出第二种选择。麟州八郡四十一城,被西瞻瞬间攻破的就有十一座。 那十一座城从此再不能称之为城。即便西瞻人退走后,那里在二十年之内都恢复不了生机。无一户不死人,无一家再完整。 ———— 风雨飘摇,大苑的形式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 麟州遭遇半毁灭式打击消息传到京都后,从朝野到民间,人人为之震惊。军报最多的时候一天有十几封,各种小道消息也随着这些极力奔驰的加急快马飞快的传播。走进大街小巷,人人口中议论的话题都是西瞻军今日又攻破了哪一座县城,明日又放火烧了多少民居,后日又杀了多少人的消息。 普通的百姓不知道,西瞻军队真正可怕的并不是那些透着血腥的数字,而是疾风闪电般的速度。 如果能仔细研究军报,就能发现这种可怕的速度。近四万西瞻大军在大苑的领土出动,几乎是不可能隐藏消息的。但是翻遍所有的军报,却没有看见一个城池在他们到来之前做好迎战的准备,因为敌军的骑兵速度比探哨更快,一些郡县的城守甚至都没来的及发出求援的信号,就被攻破了城池。 远一些的郡县虽然从远方的烽火中知道有了敌人,但只凭本城千八百的驻军根本无济于事,有一个大郡准备充足,联合周围三个郡县兵力集合在一起可能做好了防守的准备,但是西瞻军却已经拿到足够的物资,从旷野中绕过去了,没有为他们停留一步。 来如闪电,去如疾风,行如浮云,击若雷霆。这种游牧民族最习惯的攻击方式,彻底让习惯了战争套路的大苑陷入无比被动的局面。昔日金鹰卫转战北褐万里,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如今大苑西南和草原一样平坦,却远比草原丰饶的平原上,谁也不知道能支持多久。 骁羈关下一场大战,苑军的确比西瞻损失大了很多,但是离没有反抗余地还差得远。要知道,苑军光在西南一地聚集的军队数目就有二十万,要是有机会将这二十万军队调集在一起,然后再把西瞻军也集中在一起,包围对决的话,无论西瞻军战斗力多么出色,战役的胜负也会在五五之数。 而只要打上那么样一场仗,不论胜负,西瞻军都必然会有很大的损失,那么他们就将失去给大苑造成威胁的资格。 然而这个道理西瞻人怎么可能不明白?骁羈关的地形不可复制,整个大苑西南平原再也找不出一个能将四万大军困住的地方了。相反的是,陆续汇集的苑军只能盲目的跟在西瞻人身后,想利用敌人攻打城池之后又要烧杀抢掠的时间差把敌人追上。 但是西瞻骑兵对这种闪电袭击的战斗实在太熟练,他们把节奏都刻在骨子里了,一切都是那么游刃有余,苑军每一次都是刚刚得知敌人占领了一个城池,等他们拼劲全力赶到,却连西瞻人的背影都看不到,只能对着残垣断壁愤怒的吼叫。 由于大苑的军队是以步兵为主,整个国家骑兵数目也不足四万人,霍庆阳也试着不理敌军,直接将军队集合在下一个郡县等待。可惜离开骁羈关以后,大苑变得四通八达,西瞻军再也没有什么非走不可的郡县了。 加之西瞻骑兵的速度比大苑探马还快,往往是霍庆阳将集中起来的苑军在一些郡城之间驻守等待,派出探子查看西瞻军的行踪,结果却要等西瞻军走远了探子才能赶回来报告,敌人改道,向某某方向前行,于是又是新一次的急忙追赶…… 苑军的精力就在不断追击不断失望中严重消耗,西瞻人走过的地方没有给他们留下一点粮食和补给,他们需要食物,需要装备,骑兵的战马需要粮草……就这么追击下去,就算一仗不打,军队也会被活活拖死! 81 81、十 前路 ... 京都南书房内,青瞳凝视着大苑西南地形图,容色憔悴。安州、益州、扈州,这三州都和麟州相连,西瞻军出了麟州之后会向哪里走,可真的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安州有嘉陵郡、樊城、采石郡,扈州有巴城郡、会稽、万春、长陵,都是人口众多的大郡,随便哪一个被西瞻攻破,都会造成大规模的恐慌。益州更不得了,整个大苑一半的粮食产自此州,大苑十个最繁华的商业城中,三个都是益州的,若益州被占领,朝堂民间不知多少人对她的信心会就此崩塌。 青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如果是箫图南,会往什么地方走?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和箫图南是可以心意是相通的,因为他们绝对是同一类人,他们要的是同样的东西,所以他们很有可能做出同样的行动,所以青瞳问自己,如果是我,我会在怎么从哪里走? 她冥想着,我刚刚从麟州杀出,军队士气如虹,但是箭支武器损耗不小,都需要补充。我直接去占领一个有武器库存的郡县自然是最方便的,但是有武器储备的郡县都是军事重地,全都有驻军,不但会增加难度,还容易被人算计出行动方向。不如选择一个大郡占领,堵住城门,命全城铁匠一起加紧铸造,最多两天也就补充上了,并不比攻打一个军事重地更浪费时间。 那一瞬间,青瞳仿佛真的有了错觉,自己就是那个转战北褐万里的西瞻振业王。骑着战马,带着金鹰面具,领着一群狼虎一般的骑兵,大苑的土地变成了自己要征服的目标,她竟然会为这种假想觉得激动。 青瞳很诧异自己这种激动,赶紧睁开眼睛重新盯住地图,回到自己的立场上来。安州八郡中有兵器库的是采石郡,超过五万人居住的是嘉陵郡和樊城,自从嘉郡王在他的封地嘉陵郡称帝以后,城池重新修建的十分牢固,那么说来……应该是樊城? 青瞳霍然跳起,手一指陈文远:“拟旨——命霍庆阳与樊城城守……” 说到这她突然停住了,陈文远写下了与樊城城守五个字以后,毛笔上墨汁还是满满的,青瞳戛然而止,他也只能端着笔等着,又怕墨汁流在纸面上,一支笔被他拿的小心翼翼,好像拿着一杆长枪一般费力。 他这里等着下文,谁知青瞳目光突然有些迷茫,竟然就这么停住,没有下文了。 陈文远实在等不了了,小心问:“陛下!有何旨意给霍元帅?” “先收起笔,让朕再想想。”青瞳用手指轻轻扣着桌面,许久才道:“陈文远……有什么能静心的文章,你给我读一遍。” 陈文远颇为摸不清头脑,但还是应声‘是’,略想想就道:“《宝箧印陀罗尼经》可让世人心与佛通,佛言,若人读诵此一卷经,即为读诵过去、现在、未来诸佛所说经典,最是……” 青瞳一摆手:“就是这个,读吧!” 陈文远只好在脑中搜索出宝箧印陀罗尼经,轻声背诵:“由如是故,九十九百千万俱胝一切如来、应供、正等觉侧塞无隙,犹如胡麻,重叠赴来,昼夜现身,加持其人。如是一切诸佛如来无数恒沙,前聚未去,后群重来,须臾推迁,回转更赴。譬如细沙在水旋急,不得停滞,回去复来。”陈文远说话的声音清越中仿佛带着一点甘甜,此刻放低放慢,本就有空山幽谷的感觉,用这种声音说佛经,非常容易让人听的沉迷进去。 “好了!”等他读完,青瞳点点头,又道:“你盯着点,以后我要是再要给霍元帅下旨,你就直接背一遍宝箧印陀罗尼经再说。” 陈文远有些迟疑:“陛下……这是为何?” “提醒我自己别做蠢事!” 青瞳咬着嘴唇,深深吸着气:“我真想告诉霍庆阳,试试在樊城设伏!绕道樊城绝对来得及!安州尚有八万驻军,只要烽火传信……前后截击……”她双手紧握,将嘴唇越咬越紧! “那陛下为什么不拟旨?”陈文远迟疑片刻,终于忍不住道:“霍元帅如果能打一场小胜,陛下也不至于……” 他住口不语,这些话不应该由他来说,但是他作为弘文殿文书,连日来整理的奏章,十个里九个都是弹劾霍庆阳的。当初霍庆阳在骁羁关拦截失败,将敌人放进内陆,就有许多言官叫着要严惩他作战不力之罪。如今西瞻人如狼似虎的逼近,京都群臣已经越来越恐慌,参奏霍庆阳的奏章也就越来越多,甚至有激烈的说他这样跟着一战不打,有通敌的嫌疑,上奏希望另派主帅,将他押回京都审问。 皇帝对此的态度是十分坚决的,有上奏参劾霍元帅的一律驳斥,让他们回家闭门思过!恐慌和矛盾得不到转嫁,群臣反应日渐激烈,陈文远整理的奏章中,甚至已经有人用‘刚愎自用,任人唯亲’来暗指皇帝了。 陈文远觉得,京中的形式对霍庆阳却始终一言不提,可以理解为皇上对霍元帅的信任看重,但是有了战场上的主意,这是有利的事情,为什么也不说呢? 青瞳看着他的脸色,皱眉道:“你也觉得霍元帅作战不利?” 陈文远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臣岂敢胡言乱语?不过霍元帅始终和西瞻没有接触,恐怕是对西瞻人行踪难以掌握,陛下信任霍元帅,哪怕不命令,给霍元帅一个意见也好啊。” “我就是怕霍庆阳太重视我的意见了!”青瞳叹了一口气:“陈文远,你聪明能干,博闻强记,为人又小心谨慎,将来会有重用你之处。所以你要记得,并不是只有真正刀对刀枪对枪打起来才叫战争。 战争通常从整军行军就已经开始。几万、十几万军队出动,会是多长的队列,你没有亲眼看见过恐怕很难想象。我只告诉你,一直在主将视线范围内的最多五六千人,其余的都只能靠各级军官整肃,这中间士气的保持、首尾的呼应、士兵的休养,甚至吃饭宿营巡逻的顺序,一切皆是学问,尤其是疾行的时候,一个小问题都可能引发大哗变。定远军的周元帅曾经和我说过,如果要一个不会养兵的将领领军,不必打仗,单单行军就可以让几十万军还没有走到战斗地点就自行崩溃。” 青瞳摇摇头道:“你和上奏章的人一样,光看到霍元帅带兵追击西瞻没有丝毫成效,可是没有看到,霍元帅已经带着军队以每天百里的速度追着西瞻军走出麟州八郡四十一城,军队不但没有因为连续不断的行军而减少,也没有因为急于追赶被西瞻人伏击,我们没有成功,也没有损失,这已经是霍庆阳称职最好的证明。” 陈文远认真的想着,道:“臣明白了。”青瞳见他还有些期期艾艾,眉毛一扬,问道:“你想说什么?” “陛下,臣觉得霍元帅养兵确实得法,可是征战……”他终于还是说道:“陛下昔日带军平定杨宁之乱,也是转战千里,并没有耽误前后打了那么多场胜仗,谁不说陛下用兵如神?臣愚钝,并不懂得军事,不过陛下既然想到樊城,为什么不提醒一下霍元帅?” “用兵如神?”青瞳苦笑:“简直是开玩笑,我要真是用兵如神,我就不会让他从青州杀个措手不及了!”她摇着头道:“取道樊城也只是我的推断,不一定正确。何况我能想到樊城,霍元帅未必就想不到。战场上随时会有蛛丝马迹出现,还不如让他自己判断,才不会束手束脚。” 她伸手把陈文远叫过来,一点点给他讲些自己战场上的心得,与其说要耐心给他讲解,不如说她自己想找个人说话,找些话说也是分散压力的一种做法。 青瞳要用很大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要去掺和,这真的很难,对于一次这么重要的战役,任何一个自以为懂得军事的皇帝要控制自己都真的很难。 昔日在定远军中景帝派来监军韩维时,周远征曾经到她身边发了一顿脾气。大概意思就是将军在前线征战,皇帝在后方自作聪明的指手画脚,遥控指挥,那是战争的第一大忌。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机会往往都要临时抓住,又怎么是远在都城的皇帝能掌控的?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大战就是坏在这种自作聪明上。 青瞳当时心中对此也深以为然,觉得父皇此举不妥,此刻轮到自己头上,她才明白将能决定命运的大事交到别人手中,的确滋味不好,尽管那个人是她在忠诚上可以绝对信任的霍庆阳,滋味也不好。如果可能,她很愿意立即飞马到麟州将霍庆阳换下来。 如果现在带兵的人是她,那么一定会在樊城设下伏兵,却不知道霍庆阳会怎么处理,更不知道箫图南会怎么选择了。 —————— “王爷!前面就是安州了!我们往哪走?”拙吉将皮袋双手捧上来,递给箫图南。 箫图南喝了一口袋中烈酒,道:“往西,去樊城,苑军还远,我们最多有五天的时间可以休整,让弟兄们加把劲,明晚天黑的时候到达,正好攻城。” 西瞻军有黑鹰探路,消息的传递要比苑军快捷的多。霍庆阳二十万军队都集中在安州,当日由于陈王的叛乱,许多道路闭塞,军队来往不便,所以到西瞻军突然冲下骁羁关,大苑的援军只有不足四万人到达。 可是随着西瞻铁林军在麟州一场场战斗,陈王的势力也受到打击,有一些通道弯弯曲曲的连在一起了。霍庆阳前后调度,现在追在他们身后的苑军已经从山下的两万多人变成了将近十万人。 人数多寡并不要紧,追不上一切都是空谈,但是不知霍庆阳用了什么办法和还滞留在安州的军队联系上的,西瞻军数次几乎被突然在前方出现的苑军堵截住。全靠黑鹰传信,探哨快马才躲开,如果在安州一不小心前面被拦住,后面又被追上,西瞻军还是有一点危险的,所以他们现在还不能放松。 不过霍庆阳能给他们威胁的时间也不长了,等出了安州就没有了可以拦在前面的军队,那么大苑军别说有二十万,就算二百万也不济事!步兵还能追的上骑兵吗? 拙吉应了一声‘是’,对传令兵道:“传王爷令!取道樊城!” 82 82、十一 嘉陵 ... 太阳渐渐西斜,暮色笼罩下的平整广袤的土地带着点苍茫意味,铁林军黑色的铁甲上落满尘土,攻打一个郡最多出动五千骑兵就够了,其余人便在原地停下来休息马力,他们没有吃干粮,晚上攻破樊城以后,自然可以在城中好生吃饭。 像他们这样没有城池作为依托的进攻,轮流休息更加重要。只不过,游牧民族长久以来的迁徙习惯使军队休整变得极其自然,打仗、休养、赶路、再打仗、再休养……这是每一个西瞻士兵都自然而然会做的事情,他们把每一刻时间都利用的精确合理,并不需要像大苑那样形成什么专门的学问,更不需要领兵的人特别吩咐命令。 另一队五千人的铁林军,却已经吃饱喝足,甲胄完备,他们全体换上力气最足的战马,就等一声令下便要向樊城进发。 这时候一个探哨从小路快马赶来,到拙吉身边说了些什么,拙吉听了面色奇异,将他领到箫图南面前,道:“王爷!这个斥候说,他们一个小队在路上遇到嘉陵郡的使者,想要面见王爷,队长命他回来请示,要不要见?” 箫图南皱起眉,道:“拙吉,你去看看,带上一个中队,要觉得不对就立即回来。” “是!” 拙吉带着一千人骑马而去,片刻就折了回来,来到箫图南面前,嘴角带着一丝不屑道:“王爷,属下打听清楚了。嘉陵郡本是大苑一个郡王的属地,这个郡王几个月前称帝造反了,不过他势力太小,被一个叫陈王的也是姓苑的亲王压制,一直没能扩张。现在那个什么嘉郡王得知我们路过,愿意开城,倾力给我军补给。希望王爷能支持他在西南称帝。” “可靠吗?” “属下已经派人去嘉陵郡查探动静了,一会就能有消息传回,那两个什么传信的带来了,王爷要不要见?” 箫图南点点头,不一会两个穿着整齐的人被推着上前,还没到箫图南面前就远远跪在地上,笑容满面的道:“大苑成皇帝使臣见过大将军!” 箫图南转向拙吉:“不是嘉郡王吗?怎么又来了成皇帝?” 使臣道:“回大将军,我主以前的封号是嘉郡王,可是朝中妖女篡位,我主为明大统,与三月前张开旗帜,通告天下,是为……” “哦,嘉郡王就是西北三王实力最小,却第一个称帝的成皇帝,我听说过。” 使臣有些尴尬,咳了一下才道:“成皇帝虽然实力暂时不大,却是苑室正统……”箫图南手一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因为嘉郡王实力小,他投靠我才说的过去,你要说你是陈王派来的,我立即就杀了你。” 使臣干笑:“是……是……”心道这蛮子也不是只懂得打仗啊。 箫图南将手中马鞭折在一起,淡淡道:“你家主上是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个时候通过?我自认我军行止没有人透露,却没想到嘉郡王有不但本事猜出来我们走哪一条路,还能猜出来我们什么时候走,说真的,你们两个能提前等着我,我可有些吃惊了。” 传信人笑着道:“那可就是说嘉陵王和大将军有缘分了,我们有一句老话,心有……” “你最好说实话。”箫图南漫不经心的打断他:“我问你一次你不回答,我就让人砍掉你的手指头,我问你两次不回答,我就命人砍掉你的手,等到斩了你双手双脚后,你若是还能不回答……”他轻轻一笑:“我敬你是条汉子,就放了你。好不好?” 亲卫们一起笑起来:“老子打仗打了十几年,这样的好汉子倒真是没有见过,一定要放!”说着无数眼光在那使臣四肢扫来扫去。 那使臣几乎吓得屁滚尿流,果然是蛮子,说翻脸就翻脸啊。他哪里还敢说什么心有灵犀的废话?忙道:“主上不知道大将军行止!是安州每一条通道都有嘉陵的使臣等着天国军队!小人只是碰巧……阿不!小人是有幸,才能碰到大将军!小人已经在路上等了十几天了,并不是有什么方法计算出来的。” 有幸?箫图南嘴角含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嘉郡王倒是有心了。” “是……是……,大将军千万不要误会,嘉郡王的诚意天日可鉴!天日可鉴!” “不用紧张,来人,给两位使臣喝点压惊酒。” 早有亲卫递过两个装着烈酒的皮袋,那使臣愁眉苦脸,却也不敢不喝,连喝带漏,好容易把这能点着火的酒喝下去了。 “嘉郡王就派了你们两个人传信?” “回大将军,主上怕派的人多了,让大将军以为是伏兵,万一有所冲撞岂不坏事。” “伏兵?”箫图南身边好些亲卫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像他这样的伏兵?尽管埋伏个十万八万好了。 那个传信的嘉陵人早被消遣的簌簌发抖,不知道这些蛮族士兵为什么笑。 箫图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喝了我们的酒,就是朋友了,西瞻人相信你!不过你和朋友之间就这么点话说吗?” “这……” 使臣略一迟疑,箫图南突然仰头发出一阵大笑,右手在使臣的手臂上摸了一下:“好汉子!”见此人目光闪烁,箫图南就知道他还有什么话没说。 “不是不是……我主还有另外一个消息要上报大将军!”那个喝酒喝的头昏脑胀的传信的人一肚子烈酒都化成了冷汗,这个消息本来是嘉郡王想要自己说来讨好西瞻人的,但是又怕西瞻人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他,于是吩咐使臣见机行事,能不说就不说,此刻使臣保命要紧,哪里还顾得上嘉郡王。 “我主在嘉陵发现原本驻守安州西北陈城郡的守军绕道向西移动,卢堑守军向西南移动,人数共有三万多人。陈城郡以西,卢堑以南正式樊城北面的山谷,此处乃是绝佳的埋伏地点。如果看到樊城空虚进入,就正好落入埋伏。嘉郡王怀疑他们意图对大将军不利,所以命小人见到大将军,一定要先说说这件事,虽然大将军不怕那少许阻碍,但是这是我家主上的一点拳拳之意啊。” 这可是个大消息!拙吉神情凛然望向箫图南,箫图南用几乎不可见的幅度点了点头,拙吉立即退下,安排飞鹰樊城方向查探去了。 箫图南笑容满面:“这就对了!对朋友就要肝胆相照。”见到这个西瞻大人神情温和,那使臣顿时放下心来,笑的将五官挤在一起。 这只传信鹰被训练的是向主人指定方向飞出一定距离,如果看到地面有大量人群聚集就鸣叫报信。当然黑鹰不论被训练的多好也毕竟是禽鸟,不可能像探哨那样说出它看到的情况,更不可能自行判断对错。比如这一次,在决定进攻樊城之前西瞻人也派出黑鹰探查,但是主人规定的距离只是樊城范围,并没有包含使臣所说的山谷,鹰带回来的消息就是无人埋伏,才让西瞻人放心选择这个地点。 有两个头脑灵活的金鹰卫和使臣东拉西扯的套话,等着消息。黑鹰来去如风,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落在训鹰人手臂上连连鸣叫。箫图南与拙吉对视一眼,神情凛然,已经能确定使臣所说的山谷的确有很多人,虽然不知是不是嘉郡王说的三万,但在大苑的土地上,很多人埋伏在山谷还能干什么?显然这个消息是真的了。 过一会拙吉派出的地面探哨也回来了,嘉郡王已经将城门洞开,领着许多人在城外候着,并将一切城防措施打开,以显示没有敌意。 西北三王中,嘉郡王本来就是最弱小的一个,后来另外两王又联合起来,他比较陈王声势更是远远不如,眼看没有出头之日,索性便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称帝,过过瘾,他自己也知道不能长久,原本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造反的。 等西瞻长驱直入、将各郡县都轻易攻破之后,他被这样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强悍战斗力震惊,在他看来,这完全是一支天兵!他觉得没有什么人能抵挡的住这样的军队,于是心中又升起另外一种希望,眼看西北已经全是西瞻人的天下了,如果这支无敌的西瞻人部队支持他,陈王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至少短时间内他不会垮台,有了足够的发展时间,又没有对手,占领西北几个行省,长长久久的做个西北王岂不是好? 看西瞻人的势头,一直打到京都夺取整个大苑也是有可能的。西瞻人只会打仗,不会治国,到时候他们也需要有一个代理人,自己第一个对他们表示友好,日后他们选择代理人选的时候,自然第一个考虑的就是自己,他实在太想要那个身份了,哪怕是被别人竖起一个傀儡皇帝,他也想要。 所以嘉郡王表现的卑躬屈膝之极,倾尽全城力量,将西瞻军队需要的弓箭武器装备早早就准备好堆在城外,又怕惹人误会,将羽箭武器全都牢牢捆在一起,让城中士兵放下兵器,脱下盔甲运送兵器车,早早给西瞻军送出城来。 又觉得光这样还是不够,物资方面的东西西瞻人自己也可以抢来,一定要更加证明自己的诚意才是,于是他主动当起了西瞻人的眼线,将连日来收集到的苑军情报送给西瞻军队,他断了自己的后路,彻底站在西瞻人一边。 箫图南含笑望向那个使臣,换回他更加谄媚的笑容。箫图南冲他点点头,大苑的土地并不比西瞻大,但是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却远远比西瞻多,人多了,种类也就多了。如果在西瞻,这样种类截然不同的人很难活在一起,大苑却可以,很有意思。 “既然这样,我们别辜负嘉郡王的好意,不去樊城了,就去嘉陵郡吧。”箫图南淡淡的吩咐,西瞻士兵几乎随着命令的下达即刻整队完成,向樊城偏东一些的嘉陵郡走去。 83 83、十二 梦碎 ... “有西瞻人的消息吗?”霍庆阳此刻正在樊城山谷,连日来劳心劳力,让他看上去风尘满面。嘉郡王探听到的消息果然没错,霍庆阳的确秘密调兵樊城,意图阻截敌军。 “没有见到敌军!” “没有动静!” “没有……” 探子一个个回来报告,都没有发现。 王庶小声道:“元帅!我们已经埋伏了两日,还要再等吗?”王庶看上去已经和身边任何一个人完全相同,一样的全身盔甲,一样的满面尘灰,一样的目光坚毅。此刻若让京城的少年公子来辨认,一定认不出这个偏将打扮的军人就是曾经天潢贵胄的显亲王。 霍庆阳皱起眉头:“离上一次砺县被攻破只有五天时间,西瞻人如果向西走,不是嘉陵就是樊城,算算他们的脚程,如果是樊城就应该已经到了。除非他们离开砺县之后不是向西走,那就可能是采石郡……”他狠狠握了一下拳头:“五天!这已经是我最有可能接近西瞻人的一次了!” 王庶无语,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判断西瞻人会进攻樊城本来就是赌一把,他一样也想了几个晚上,同样赞成樊城设伏。 然而既然是赌博,总有输赢,西瞻人没有选择樊城,那么他们一切调度都成了白费。 开始的时候,王庶绝对想不到会有找不到敌人在哪里的可能。西瞻不是十几个二十几个人!而是四万大军啊!四万大军通过,前方老早就会惊起飞鸟,后方到处都会有马蹄的痕迹,怎么可能掩饰?大概京都中上奏章弹劾霍庆阳的大臣们也是这么想的,怎么可能是不知道敌人在哪?不打只能说明你畏战。 只有实际追踪,他才明白西瞻那种速度和残忍屠杀战术的可怕性。 西瞻军以远远超越苑军的速度行进着,苑军要是跟在后面顺着痕迹追踪,敌人的行踪是清楚了,但和敌人的距离却只能越来越远,这辈子也别想追上了。 不跟着痕迹,就只有猜测敌人下下一步会去什么地方,提前拦阻一途。因为西瞻人攻破一个县城,烧杀抢掠总需要一点时间,给他们两个郡县耽搁,苑军就有可能赶在敌人之前。 但是西瞻人要从哪一条路走,却又一点判断依据都没有。今天他们攻破西南方的余弦郡,沿着路走,下一步应该是邹县,但是邹县却连敌人一根马毛都没见着。几天以后,偏东五百里的的砺县却升起火光。 西瞻人攻破一个城,拿到物资撤退以后必定会放火,也必定会杀光两天之内路上遇到的所有村子里的人。四万大军路过,官道小道到处都是马蹄痕迹,无法判断主力是从什么地方走的,沿途也找不到一个活人可以打探消息。只有下一处县城腾起火光,苑军才能知道他们的敌人到过哪里。 只是到过,不是到了,因为那火光必然是远在几日路程以外的地方,苑军重复着这种徒劳的追逐,驻守四方的苑军看到火光会先于他们向一起集中,然后等着霍庆阳的大军赶来再汇集在一起,继续徒劳的追逐。 霍庆阳知道这样做于事无补,索性舍了麟州,不顾西瞻行踪,将军队直接带到安州境内,就像球网那一边的拦截队员一样,看着发出去的球在对方手中传来传去,不知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角度打过来。苑军也只能根据麟州传来一点点蛛丝马迹,在安州来回奔波调整位置,希望能将球拦个正着。 他们能看到最后一个球是五天前发出的、在砺县,于是他们提前站在樊城这个位置上,希望做到成功阻截。 能做到的,只有这样了! 事前,霍庆阳和青瞳不知道自己料对了、箫图南也不知道自己差点被人兜住。他们三个想到的地点同时都是樊城,可见从领军水平上,他们差别并不大,胜负就要靠无数其余因素来决定了,比如说这个临时出现的好对得起自己姓氏的嘉郡王。 嘉陵郡和樊城直线距离不过快马两日的路程,不过换成大苑的步兵去走,同样的路程少说也要六七天。并且两个大郡之间并不是直接相连的,好几个小县小城将道路隔得弯弯曲曲,加之嘉郡王称帝以后就将嘉陵郡道路严格封锁了,消息不畅,霍庆阳在山谷中苦苦埋伏的时候,西瞻军已经在嘉陵郡好吃好喝的休整了两天。 有嘉郡王的眼线盯着,事情变得很轻松,西瞻军拿到需要的一切之后,被嘉郡王恭恭敬敬从西南方送出城。 出城二十里后,箫图南突然停住战马,对拙吉道:“回去将嘉陵烧了吧。” 拙吉一愣:“王爷不是和那个成皇帝相谈甚欢吗?” “嗯,他的好意我接受,但是他的命我也想要了。” “王爷……此人不过是个小人竖子,不必放在心上。” 箫图南淡淡道:“但是我看他不顺眼。” 拙吉不再说话,应了一声是,四万铁林军掉转方向,向着出来的路走去。振业王想要攻下一个城就攻,他们不怕不远处的苑军,攻下嘉陵郡用不了一天的时间,而笨重的苑军步兵赶来还要六七天路程,到时候他们早就走了。 即便没有及时走开又如何?不过是打上一仗罢了!很多西瞻人甚至厌倦了单方面的杀戮,很想打上一场了。来就来吧,这里是开阔的平原,不是骁羁关下窄窄的一小溜土地,让他们跑不开马、挥不开刀的一小溜土地!在平原上,西瞻四万铁林军战士对上二十万苑军也有胜利的信心,他们什么也不怕! 嘉郡王面对去而复返的西瞻军显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由于近些天精神高度紧张,送走了西瞻人之后这一夜他睡得很香,竟没听到外面潮水般的呼叫声。 正梦想着美好的将来,嘉郡王突然在梦中惨叫一声,却原来是他睡的实在太扎实,冲进来的卫士无法将他叫醒,情急之下把一盆带着冰碴的凉水泼在他的脸上。 嘉郡王险些被冰水刺激的闭住了气,没等他反应过来,护卫们一拥而上,无数只手一起伸过来,给他飞快的穿衣服的穿衣服,套鞋子的套鞋子,又有人将头盔甲胄混乱裹在他身上,然后拥着他就往外逃。 成皇帝陛下大怒叫道:“你们做什?放下我!想犯上造反不成?” 此刻的嘉陵郡有如被大浪拍打的礁石,无数声音汇成惊天大浪。成皇帝陛下的声音根本就被掩了过去,一直被护卫们拖到城门下也没有说出让人能听到的话来。 护卫们把这位陛下扶上马背,护着他向城外跑。显然他们没有一个认为嘉陵郡能抵挡的住西瞻人的进攻。成皇帝前脚才冲出东门,就见城门轰的一声垮了下来,无数黑衣黑甲的西瞻士兵一拥而入,效率惊人。 成皇帝这才算是真正睡醒,彻底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吓得他脸色惨白,魂不附体。 成皇帝在护卫们带动下一路狂奔,他脸上泼了水,冷风一吹,眉毛胡须全都冻成冰块,他脸上的皮肤开始还像撕裂一般阵阵作痛,很快就办成一片麻木,木木中透出奇怪的又痛又痒,要是王庶在一定会告诉这位族叔叔,恭喜,你堂侄儿我冻几天才会出来的冻疮,您一次就有了。 不过成皇帝陛下现在没有时间管这些,当下最重要的就是逃走,逃逃逃,一路狂逃,西瞻人的战斗力早已把他吓的没有丝毫反抗念头,能想到的只有逃走,绝不能有丝毫的驻足。 可惜他睡醒的还是晚了一点,攻打嘉陵郡只出动了几千士兵,西瞻的大部队还在城外以逸待劳的等候,好些西瞻士兵笑嘻嘻的让开路,看着懵头懵脑的成皇帝和护卫们从乱兵之中来回穿插通过。 有的护卫急的挥刀乱砍,西瞻士兵就笑嘻嘻的给他一刀,有些护卫哭着投降,西瞻人也笑嘻嘻的给他一刀,他们像看动物一般看着困境中挣扎的人。 成皇帝知道自己已经陷入包围,却还是到处乱撞,他不敢停留也不敢回头,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虎狼一般的敌人就在身后,只要一停,那就再也逃不掉了。成皇帝此时心如死灰,一片茫然,他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西瞻人?是羽箭准备的不够多?还是没有将最美丽的小妾送给西瞻那个大将军? 嘉陵城中很快便升起火光,直到被一刀砍在脖子上,成皇帝陛下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招致此祸。 箫图南纵马上前,看着他尸体上穿着皇帝才能穿的,饰有龙纹的漂亮盔甲,目光深深厌恶。 “屠城!”他容色不变的下达了这个残酷的命令。已经休息了两天,精力充沛的铁林军兴奋的执行这个命令,不能让士兵习惯安逸,苍狼的子孙需要鲜血刺激。 成皇帝陛下?对不起,一想到你想夺走她的东西,我就恶心的受不了。 —————— 生时带命来,死后归魂去。 千金龙身躯,倾刻化一炬。 半朝放心魔, 便思登天欲。 大道本无难,何为凡事绪。 若将悟此道,君自缑索欲。 84 84、十三 伏击 ... 夜已深,嘉陵郡闪耀着橘红色的火光,因为人都死了,所以焚烧的时候,整个城市默默无声,嘉陵郡城池地势高地势高,老远老远都能看到火光,寒冷冬夜里,那一簇耀眼的橘红竟给人温暖的错觉。 “嘉陵郡!” 霍庆阳几乎是原地跃起,咬牙切齿的叫了一声!那么偌大一个城池全面起火,由于他们离得还远,看着也只像是山间一点小火苗,只不过这小火苗烧了整个晚上还在燃烧,借此向远方的苑军诉说着自己遭遇了什么。 “终于——逮到你了!”他翻身上了战马,喝道:“传信!点兵!” “元帅,我们去嘉陵郡吗?”王庶问。 “不去!就在樊城等着,我让他必走此路!”霍庆阳脸色有重来没有见过的恨意!这不是云中呼林关那样的沧桑边城,这是重来没有经过战火洗礼的嘉陵郡啊!有千年历史的繁华郡城,就这么毁了! 不过从战略意义上来讲,嘉陵郡的毁灭是十分有价值的事情!霍庆阳不但不应该心疼,还应该高兴。 如果敌人没有烧了嘉陵郡,没有透露行踪,霍庆阳甚至会连他们有没有到达安州都不知道,他只能在樊城继续焦急的等着。而西瞻军会在苑军傻傻等待中像前几次一样从山边悄悄溜走,一直到他们再一次缺少粮食的时候,才会告诉苑军他们在什么地方。很可能,他们当时已经出了安州,苑军设下再多的埋伏,也捞不着敌人一片衣角。 霍庆阳不知道敌人为什么选择嘉陵郡,更不知道敌人为什么要烧了嘉陵郡,只把这理解成蛮子残酷天性带来的习惯。其实五天以前他们才在砺县抢掠过,便是暂时不抢掠也完全可以支持下去。他最怕的就是敌人这样悄声无息的走了,只要他们停留,那就有对付他们的办法! 在樊城设伏之前,霍庆阳已经将七万兵调往采石矶,加上采石矶作为军事重地原本就有的两万驻军,共计九万。这是一记重锤,预备了樊城开战之后增援的,如今敌人选择了嘉陵郡,更好!嘉陵郡背山面水,四面通道去了两面!他左边就是樊城,敌人能去哪里?自然会往采石矶方向走,正好迎头赶上他预先埋伏的重锤! 一面是樊城三万兵力,一面是采石矶九万兵力,不怕西瞻人不自己向着他这个方向来!既然想用三万人拦住西瞻四万精骑兵,自然是有所依仗!只要你们来!我们准备了多日的东西,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霍庆阳眼角都有些跳动,看着山谷中被树枝杂草掩盖着的扬威弩,巨型的弓弩让每一个曾经在定远军战斗过的人都油然升起骄傲。这是一个机密,他的扬威弩,他的神弩营,他的定远军旧部,终于赶来了!樊城拦住,采石矶大军包围过来,就是一把钳子!只要夹住,西瞻军就是铁核桃,也要让他粉身碎骨! 拦截的机会只有一次!出了安州,再也没有拦截的可能,所以这个机会一定要抓住! ———— “嘉陵郡!” 身处京都的青瞳接到军报第一反应就是跳了起来,用尽最大的力气喊:“派兵樊城!派兵樊城!” “陈文远——”她声音都有些嘶哑了:“不要什么八百里加急了!用信鸽——不不!用烽火传信,一座座城传下去,到樊城为止!一天之内要让霍庆阳收到消息!派兵樊城!” “由如是故,九十九百千万俱胝一切如来、应供、正等觉侧塞无隙,犹如胡麻……” “胡什么麻,你在说什么?我说让你拟旨。”青瞳几乎是在吼叫。 陈文远结结巴巴的道:“宝箧印陀罗尼经,陛下几天前刚说过,如果臣听到你给霍元帅下旨,就背诵此经,让陛下静心想想。” “那是我没有把握的时候,现在还静心什么静心!派兵樊城!樊城!西瞻人不走樊城,我把脑袋扭下来给霍庆阳!”她整个人根本停不下来,在殿中急促的来回乱走,脚步声踩得当当响。 这是陈文远做了天子近臣以来,看到皇帝最激动的一次,他慌忙拿出笔墨。青瞳的眼睛亮的瘆人,犹如藏了两柄刀子在里面,陈文远几乎有点不敢看那双眼睛,只好低下头听她说话:“采石矶在嘉陵郡左前方,九万兵力不要隐藏,就露出来给西瞻人看!嗯……三面包围,一面打开!打开的方向就在采石矶,这个诱敌的姿态做的越明显越好!让蠢驴也能看出来这是诱敌最好!” “然后……东、西、南……南!东边有山,不利骑兵,敌人有可能会往北!采石矶兵力分配南面多北面少,诱使他们北面突围!有什么本事都给我用出来!疑兵疑兵!我要到处都是疑兵!让他们分不清哪里是我们的主力!让他们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走!只能一头撞进樊城的埋伏圈!” 她精力集中的时候思维是跳跃式的,速度很快,不等人写。也只有陈文远这样用熟了的人才能抓住重点,再瞬间整理成通顺,别人也能看懂的话。 青瞳明显是在思考,语速慢了下来,但是声音却很激动:“陈文远,除了给霍庆阳的命令,再拟旨给浙东路行军总管,让他带兵向西南,往安州方向靠!必要的时候,把桥拆了!有大江拦着他还能飞吗?” 她兴奋莫名,从开战以来一直憋着的气终于有了宣泄点,太憋屈了!终于可以正面对敌,终于可以打上一场!好在大苑有烽火传信!来回六天,完全来得及!要不然,她还真的束手无策了呢! 烽火传信本来只能传递城池遇敌这样一个消息,不过大苑有个堪比军神的开国皇帝,他设计了一套方法,重要的城池和关口每处都有四个大小不同的烽火台,加之在火中加上有颜色的金属粉,让火焰呈现不同颜色,组合成最常用的十几种传信方法,并不是不能更多,但是这种成千上万里的接力式传递,越复杂越容易出错。所以烽火传信的方式不可能像书信那样把事情说的很清楚,只能大概说个里程和方向。一个烽火台传出方向和里程,再由下一处城池将收到方向和里程调整一下继续传递。 比如铁林军在嘉陵郡现身的消息,就是先由在嘉陵郡东北方向的采石矶传出西南、二百里、重大损失的消息,然后到了下一个城池遂宁郡,调整成西方、五百里、重大损失,一直传到京都,变成西北、三千七百里,重大损失。 最后再根据军事图,这才查出在京都西北方向,距离是三千七百里,又在烽火传信设定中的城池,就是嘉陵郡。 这套烽火传信系统当初建造的时候耗费了无数人力及智慧,要保证每个城池都能清楚的看到前一座城池的烽火颜色和位置,也要保证烽火所能表达的里程的方向内只有一个重要城池。可以想象,这套烽火传信系统当初建造的时候耗费了多少人力及智慧。 可惜的是,这一套系统对天气要求很大,遇上大雨、大雪、大雾,对面城池就不能准确判断了。所以能用烽火传信的城池,只修建到安州,再往西边的麟州流州和青州,则因为常年风雪、地势复杂等原因没办法修建。 青瞳心中很遗憾,如果骁羁关上也有这样的烽火台,她的反应就能快上几倍,也不至于到了被人打的这样惨,却连敌人一片衣角也捞不着的地步。 “这次一定能堵住你!”陈文远看见她恶狠狠的将拳头向下一挥:“振业王!我看你怎么……” 突然,她的声音凝固了,表情也一并凝固……她的嘴唇张开,最后一个音节是‘咝……’可是她发出这个无意思的音节之后,却猛然闭上嘴,紧紧咬着嘴巴,仿佛想把这个字吃回去一般。 陈文远见她的脸上突然露出惊骇,仿佛自己被自己给吓着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静静的等着。 等了很久,青瞳脸上的惊容褪去,化成沉重的一声长叹:“陈文远,拟旨吧。” 她摸索着坐回椅子上,就那么静静的坐着,不说话也不动。陈文远拟好旨意给她读了一遍,她静静的点点头,神情没有什么不对,但是眼中那瘆人的精光没有了,变得有如两口无风无浪的深潭。 “我要歇歇……”她说着将头埋在两臂中间,就一动不动了。她就这么埋头坐在椅子上,一整天也没有人见她再抬头。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亲爱的,这还是小魔头放假以来第一次找到机会上一下网,扑向回帖区看了一会儿,不得不说,你们的回帖就是对我最好的支持。感谢大家,青瞳得了一等奖,的确是我没有想到的事情。感谢大家对夸奖和赞誉,(美死我了:)) 箫图南的确可恶,藐视人命,但是我觉得青瞳其实也并没有把苍生百姓看的比一切都高。如果是满腹忧国忧民思想,为了苍生能把自己一切都奉献的人,那当初她就不会要和离非偷溜了。离非说自己想为百姓做点事,不愿意和她走的时候,青瞳还没有他那种觉悟。(能力是另外一回事,离非思想上确实是舍己为人的。) 箫图南确实残忍,但是他为自己的目的主动争取,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仍然极力争取,和青瞳的性格其实很像啊!只不过他的手段更直接,更趋于他能熟练掌握的那种。如果他和离非一样忧国忧民,那简直可以在现实生活中当个平凡人,不用在小说里存在了。 写这篇文的本意,是希望写出几个性格不同的人,写出这些性格不同的人对感情的不同处理方法。因为我觉得自己不会写情,所以专门挑战一下难度,写一个女人和好几个男人的感情(这是很自讨苦吃的事情,不信大家可以想想,一个女人和好几个男人的感情,有什么书让你记住的?) 反过来就好很多,三妻四妾或者宫斗都是一男多女,这类书里好书就不少了,我看过觉得好的挺多。但笔墨多在女子,要将故事里的男子写出彩又不容易。 我又更希望每一段感情都是在自然的情况下发生,无论谁喜欢谁都有理由……所以不得不借助战争。在战争的大背景下,很多选择变成唯一合理的选择,人物性格更容易鲜明突出,他们做出的决定更热烈和直接(比如周远征,如果不是呼林城破,他那性格还要别扭多久才能承认自己喜欢青瞳?和平环境下我简直想不出情节该怎么安排。) 所以,这篇文章就被写成一个架空历史带着战争色彩的古代言情故事,出版社问我怎么定性,我也说不出来。矛盾,喜欢军事的不喜欢言情,喜欢言情的懒得看打仗,所以我失去了不少读者,我也明白我活该!但是正如大家所说,喜欢我的人会深爱我,这一句话我会记得一辈子!如果这一辈子,我一直努力,最后深爱我的人能有两百个,那我多么幸福! 我还管他有多少点击,多少积分? 两百个深爱我的人!我将为这个目标奋斗! 新年新气象!祝深爱我的人都有更多的人深爱! 85 85、十四 东南 ... 十四 东南 一只黑鹰飞回,对着训鹰人连连鸣叫。 “王爷!左前方发现苑军!” 话音刚落,又一只黑鹰尖锐的叫着飞回。 “右前方两日路程也发现苑军,人数众多!” “王爷,有一队苑军在嘉陵郡以西向我们靠近!” 拙吉神色紧张,这么多军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算他们在嘉陵郡暴露行踪再追过来也不会这么快,显然是早就等在前面的。“前后左右都有!苑军是想包围我们!哼哼,两天的路程他们还想围住我们?也未免想的太简单了。王爷,我们加紧走一程就能把苑军甩掉了!” “你想往什么地方走?” 拙吉犹豫一下,道:“既然右前方人数多,我们可以向后方迂回。”他停住了声音,静静的想了想,道:“苑军这样大张旗鼓,恐怕是诱敌之计!他们是希望我们往东北方向走!那里必有埋伏!” 箫图南点点头:“我也觉得东北必有埋伏。” 拙吉道:“不如向北!北边我们已经知道有三万军队埋伏樊城山谷,人数不会对我们构成威胁,关键是我们已经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大可以控制不和他们碰面!” 他眉头紧皱:“其实四个方向都有可能有埋伏,但是大苑不可能在四个方向都押上足够的兵力,属下觉得,不如我们也布下疑兵,佯冲南面,实则从北边进攻……恐怕有些危险……要不还是西边……” 他犹豫了,越想越觉得事情有些危险,突然之间,四面八方都是兵力,怎么才能判断出苑军的主力在哪?他迟疑问:“或者我去问问别人……王爷,你觉得我们走北边好还是西边好?” 箫图南道:“东南!” “东南明明有埋伏……” “你能确定苑军的杀手锏设在哪里吗?” “这……实在是不能!” “我把全军战士集中起来,就能想出苑军的意图吗?” 拙吉摇摇头:“怕是更乱!” “既然这样,我们何必去管别人,不如直接走我们要走的路!”箫图南淡淡的道:“传令!进军东南!” “从现在开始,不去理会苑军有什么图谋,直取东南!京都就在那个方向,遇到苑军我们就打!告诉弟兄们,谁也不能阻挡我们的脚步!” 和大苑人比脑子,并不是西瞻人擅长的事情,既然想不出,干脆不想! 面具下,箫图南脸上的肌肉绷的紧紧的——青瞳,你看,我们分开的太久了,你现在已经没有你想的那么了解我了!我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呢? —————— “什么?发现敌军向东南移动?” 霍庆阳不可置信睁大了眼睛,东南是山啊!山路上跑骑兵?为什么西瞻人会选择这么一条对他们不利的道路? 采石矶左侧苑军兵力布置最多!“传信!让采石矶左侧苑军快速拦截!” 一天时间不到,新的消息就传过来了,西瞻士兵将所有马匹装备都扔下,只用几千人从大路运走。其余人全部乘着夜晚进山,翻山而过!只用了一天多一点儿的时间,就翻过两百多里山路,出现在山麓西南,让采石矶只有八十几里路的苑军包抄不及,只看到一地凌乱的痕迹。 “怎么可能那么快?”霍庆阳扼腕,平地上走的快也就罢了,为什么山路也能走那么快?虽然这些小山不能和骁羁关相比,但是毕竟山路也要狭窄的多,四万军队是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通过的? “元帅!西瞻军好像不是从山上迂回翻过来的。”探子报告,他的脸色也满是惊惧不信:“直向东南的山路全是人行的痕迹,偏向的则一点痕迹也没有。好像……好像……” 探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好像西瞻军就直接取向东南,遇到山就翻山,遇到山涧就趟过山涧,山谷中有一处叫西涧的正在风口,如今水中到处结着冰碴。溪涧旁边绕路半个时辰就有山道,可是痕迹表明,这西涧他们也是直接跳进去游过去的,连这半时辰的路程都没有耽搁!” 霍庆阳摇头道:“不一定是不耽搁,也可能敌人不熟悉道路,不知道西涧旁边就有山路!”但是这也同样能说明,敌人一往无前的决心,在这样下去,西瞻军队真的要绕过采石矶了! 果然,很快就又有消息传来,在发现西瞻军队入山痕迹的第三日天亮之前,西瞻大军就出现在采石矶背后,向采石矶南侧清流关发起出其不意的猛攻,措手不及的清流关一千守军几乎没有起到丝毫作用,清流关就被攻破几乎没有需要时间。 霍庆阳急的直跳:“速令埋伏在采石矶右侧士兵包抄拦住!采石矶城池坚固,西瞻士兵一定会绕路!” 但是他料错了,振业王发出的指令是东南,那么西瞻军的走向就一定是正东南,哪怕正东南有一座坚固的城池在。 采石矶虽然是重点伏兵地带,但其实兵力却不在城内,而是被调出城外,拦截在西瞻军队‘必经之路’上去了。因为所谓的到采石矶的‘必经之路’有好几条,所以兵力抽调的很干净,采石矶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子,没有多少守卫。 守军打探出按理说绝不可能出现的敌人突然近在咫尺,顿时乱了手脚,一边火速发出求援信号,一边紧紧关闭城门。 没错,接到信号之后,采石矶三个方面大军都正在赶回来支援,可是离城池最近的一支就是在西瞻军后脚赶到清流关的士兵,既然在清流关八十里对两百里路都没追上西瞻人,现在怕也没什么指望能比西瞻人更快赶来。 其余三面军队离的更远,更加指望不上。采石矶的守军远远的都可以看到黑云一般压过来的敌军了,他们慌乱之下把护城河上的桥给拆了,希望借此挡住敌人。 却没有人告诉过他们,连西涧冰冷刺骨的急流都挡不住西瞻人,一条小小的护城河能有什么用? 于是采石矶的守军看到让他们心惊胆战的一幕,只见经过了一日一夜不停歇爬山,又刚刚激战拿下一个关口的敌军来到城边,在没有得到什么指令的情况下,丝毫不见犹豫,直接扑通扑通跳进了护城河。 开始的时候还只有一百多个人到河边,但是一百人也敢冲采石矶这样的坚城,西瞻士兵游过护城河之后毫不犹豫上岸,直奔城门而来。 那是无法形容的士气,足矣让面对他们的敌人看到就浑身发抖的士气!后军脚步丝毫不慢,疾行而至,翻身下河,没有一个人犹豫那么一下!河里很快便黑压压一片,人数太多,水一时间都漫过了城墙墙角。 实在无法想象,经过一天一夜的极力跋涉,紧接着又是一场必须速战速决的逆向冲关之战,已经剧烈运动了两日两夜西瞻士兵为什么看上去体力和战斗欲望更加旺盛了!这简直不是人类,而是一群饥饿的狼! 一天时间不到,采石矶失陷的消息就传了过来,三路苑军中,只有绕道清流关那一路匆匆赶到,终于看到了敌人的后队,但是一路狂赶已经侵蚀了他们的体力,仅仅一个照面过后,就被西瞻断后部队冲的七零八落,根本没有阻碍一点脚步。 在那之后,西瞻带着马匹走大路的几千士兵,也在采石矶东南面与大队伍汇合,西瞻军又从步兵变回了骑兵,让苑军亲眼见识了绝尘而去是什么概念。而处在东北方向,有足够准备的樊城,注定是白准备了! 霍庆阳咬着牙问探哨:“他们向什么方向去了?” 探子带着哭音道:“东南!还是东南!” “直向东南?十日路程后是嘉陵江,只好用最后一个办法了!烽火传信巴公原守将!将江边船只全部凿沉!江岸边的树木也给我砍了!让西瞻人无路可走,还得回到樊城来!” 这的确是霍庆阳做出的最后一道防线,他这样的沙场宿将,最多也只能在战前安排成这样为止了!一个战局铺开成这么大面积,谁也无法在好生掌控。嘉陵江并没有沛江那样根本不可能逾越的宽度,却也不是凭着人力就可以游过去的。现在只能希望这条不宽不窄的江面能把敌人拦住了! 86 86、十五 对策 ... 嘉陵江边。 拙吉打马来到箫图南身边,连日来疯狂的行军速度让他这个武功高手也消瘦了不少。 “王爷!前面是一条大江。属下派人江边搜寻,船只都被凿沉了,我们过不去!现在只能转向北边绕过去!” “不行!”箫图南道:“原本我们还不能确定,如今苑军越想让我们去北边,越说明北边有埋伏。我们连日赶路,已经是疲惫之军,不可以做冒险一击!砍树!造船!” “江边稍微大些的树都已经被砍伐了,没有树!” “没有树也得走!” “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必须渡江!”箫图南大喝一声:“来人,把长矛束在一起,把盾牌连起来!扎成筏子,一半身子在水中游,一半身子挂在筏子上,给我渡过去!” 嘉陵江这条原本没有什么出众之处的小河从此记入历史。西瞻大军抱着他们的长矛,抱着他们的马鞍,抱着用竹子箭杆捆在一起的漂浮物,一往无前的向东南方向游过去。所有的粮食和多余的可能占据重量的辎重全被他们毫不犹豫的扔掉。 四万大军共用了一天的时间游过了对岸,淹死在河中的约有两千人,超过了西瞻攻占麟州四十一城安州十七城损失的人数的总和。 河对岸巴公原守将带着三千人向敌军发起自杀式的袭击,结果没有任何奇迹发生,三千个苑军的尸体和西瞻淹死的人一起顺着嘉陵江水向下游飘去,西瞻人没有为他们放缓一点脚步,下游是东方,而他们的目标是东南。 敌人渡过嘉陵江,那就出了安州境内,至此,大苑对西瞻铁林军的所有拦截彻底宣告失败!益州作为嘉陵江东南第一块土地,全面落入西瞻人手中。 拿到军报以后,青瞳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西瞻人那般好战。如果她手中也有这样一支饿狼一般的军队,她也不会只用他们来驻守什么,防御什么。那是对这支军队极大的侮辱,这样的军队天生就是应该攻击的,就是应该不停的厮杀!就应该是像这样一往无前,就应该像这样坚韧不拔!就应该一百人也敢向关口冲锋!就应该没有船只,抱着兵刃也能征服河流!天生他们出来,就是用来征战,不该有第二种用途! 一时间,京都对西瞻人的恐慌程度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个时候。益州之后的潞、定、泽、预、襄五个州都被一鼓作气通过,大苑再也不能对这支军队造成任何阻碍。 西瞻人像一个火属性的洪荒异兽,它在大苑土地上轻快的奔跑着,每踏出一步,身后就是一处燃烧着的足迹。【书本网﹕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他们不是上一次那十三万普通的西瞻军人,他们是铁林军!是西瞻的军魂,他们的马是从选种到饲养到训练都由振业王亲自过问的战马,他们的士兵是从选拔到操练到作战都和振业王在一起的亲信!他们就是振业王可以完全信任的伙伴,可以完全依仗的利刃! 他们不会为任何事情停留,他们不要粮食不要金银不要笨重的装备!一切都在前方,一切都可以随手抢来,随手丢弃! 威望是什么?威望是个最奇妙的东西,你用钱买不来,用美女也换不到,用身份地位更加压不出来,威望的确立,唯有用别人不能企及的功绩和不能付出的努力来换取!尤其是在军中,没有赫赫战功和十年以上的同甘共苦,绝不不可能得到军人义无反顾的支持!如同定远军看待周毅夫,如同铁林军对待箫图南。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 战马是我的翅膀, 弯刀是我的牙齿。 长生天赐给我们强壮的筋骨, 苍狼给我们高贵的血脉。 我们是天生的狩猎者! 我们是天生的狩猎者! 苍狼的子孙啊, 伸出你的手 把男人的头砍下来 把女人拖进你的帐篷! 别听哭泣的声音。 只有弱者才会祈求与哭喊! 我们是天生的强者! 我们是天生的强者! 无人能阻挡我的脚步 我催动战马, 踏过高山和原野, 在白骨和尸体上竖起我们的战旗, 烈火焚烧过的地方很快就会长满青草, 那是长生天赐给英雄的牧场! 鲜血浇灌过的地方很快就会长满青草, 那是长生天赐给英雄的牧场! 风雨飘摇,大苑瞬间就处于风雨飘摇的境地,西瞻军唯一做了一件好事,就是在路上遭遇了地盘已经扩张的扈州的陈王。陈王不像嘉郡王那般愚蠢,不但小心翼翼不和西瞻军接触,而且也没有在这个当口称帝,还是叫着他的陈王名头。 奇?但他地盘扩张的太顺利,面积大了,终于还是一不小心和西瞻军遭遇了。在铁林军强有力的冲击下,陈王几乎是一击即溃,将通道让了出来。霍庆阳西北二十万军队终于可以顺利集合,不必在安州绕来绕去,然而这一切已经来的太晚,他们的敌人已跑在他们前面,他们只有不停的追追追! 书?明知道追不上,却毫无办法,只能不停的追,停下来就会自己把自己气死! 网?西瞻军出了安州之后,就如同鱼儿进入大海,神出鬼没到完全无法知道他们的意图,一座座城市在铁蹄下化为废墟,一片片良田在烈火中化为焦土。 大苑变得和北褐草原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像疾风一样扑来扑去,一次次发起闪电般的攻击,他们比在北褐作战的时候还更安逸,大苑军队的素质是那样孱弱,在没有阵型或者大型装备配合的时候,只要出动千余人就足以攻破一座手忙脚乱的中等城市,西瞻人轮流上阵,以逸待劳,需要五千人配合的战争都极少出现了,无论多少苑军在身边,再想像樊城那样给他们设伏比大海捞针还难! “霍元帅!现在我们怎么办?”王庶收回长枪,茫然的看着江边暗褐色的血迹,这里痕迹已经黯淡,看来这场屠杀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没有办法,只能赌!赶到下一个地方拦截。”霍庆阳回答。 “我们赌了五次,五次都错了,下一个地方去哪?”王庶满脸都是深深的疲惫。他们奔袭了五次,五次都没有遇到西瞻军,五次都是看着别的城池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支援化为一片焦土。 这中间有益州繁华的商业城、有军事上极重要的战略城,还有有大苑粮仓之称的溧城!甚至有一次,敌人就在他们两天路程的地方擦肩而过,要怎么才能赌到?西瞻人显然有很出色的探路方法,居然能一次也不和他们主力碰面! 士兵们已经疲惫到极点了,王庶绝望的想,他们还堵截敌人呢?说不定敌人何时一个伏击,就能让这二十万苑军飞灰湮灭! “我征战沙场二十年,从来没有一次可以算有绝对把握。”霍庆阳嗓音嘶哑粗噶:“可是我却从来没有放弃过。有我们缀着不放,敌人才不能停下来。王庶!就算是赌,我们也必须赌下去!就算我们始终没有追上,就算他们把整个大苑踏个稀烂!我们一直追,他们不想离开我们的土地,就终有一战!” “终有一战!”王庶眼中突然淌出两行热泪!为了这终有一战!他愿意付出一切! 87 87、十六 全谋 ... 京都,青瞳已经几夜没有合眼了,她一双明亮的眸子也失去了神采,定定的盯着一张硕大的军事地图,那上面绘着一条忽左忽右、忽粗忽细的红线,红线方向代表西瞻铁林军走过的地方,红线粗细代表铁林军分兵合兵的攻打记录。当然,这都是过去时,西瞻军打过,消息再传到京都,最新的也是七八天以前的事情了。 每收到一张军报,这条红线都会长长一段。青瞳觉得,这条红线越来越像一支红色的利箭,向着自己的心脏插过来,并且利箭的箭头还是隐形的,现在在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 花笺轻轻开门进来,凝重的气氛让她的动作也小心翼翼。 “青瞳,先吃饭吧。”她压低声音道。 青瞳缓缓摇头:“我没有胃口,你自己吃吧。” “你就是不吃饭,也想不出办法来,还是先吃饱再说吧。” 青瞳转过头,露出带着点诡异的笑容,很小声很小声的道:“花笺……其实我想出办法了,三天以前,我就已经想出办法了。” “啊!”花笺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你你你,你说真的?” 青瞳缓缓的点头:“真的!这几天我只是在想,怎么才能将好处拿到最大!连这个我也想好了,这次我得到的好处,肯定连萧瑟都要吃一惊!” 花笺喜极,上前抱住青瞳:“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的,你迟早会有办法的!你你……”她有些心疼的摸着青瞳已经瘦的骨骼突出的肩膀:“唉,我要能帮你就好了!我也跟着你上了周元帅的课,三年多的时间,我也每一次课都听了,为什么我就想不出呢?全靠你一个,你看你现在……”她擦擦眼泪:“别说那么多了,快吃饭吧!” 青瞳看着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幸好你想不出,所以你现在还能笑出来。” 花笺愣了一下,端详着青瞳的表情,也觉得不对了:“你的办法……” 尽管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青瞳还是靠过来,把嘴贴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了起来。 花笺脸色先是大惊,接着阴晴不定,许久许久之后,两个人面面相对,花笺苦笑:“得了,现在我也没胃口吃饭了。” 当天下午,几封密旨便悄悄送出京都,几个青瞳真正的嫡系,比如出身定远军的常胜等人,得到了最高级别的密令。南书房那张地图上红线还没有涉及到的地方,无数城池悄悄的做出了反应。这一切都做得十分隐秘,甚至连收到命令的最高将领都不明白为什么。 从那天起,西瞻人觉得大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他们前进方向的下一个州府愚蠢的放弃了几个城池,将三四十个郡县的防御力量集中在几个重要地方以图自保。 这种策略等于在给西瞻军让路,也许几十万大军团推进,为了不在身后留一支敌军,才要啃这种硬骨头。奇兵深入只求锋锐的铁林军却根本不在意,对这些城池碰也懒得去碰,径直从他们让开的城池中趟过去,速度还快了许多。 接下来铁林军遇到了焦土政策,苑军有几个城池的守将将民众撤入城中死守,将城池周围几百里土地上的粮食焚烧一空,意图困死没有携带补给的铁林军。但是他们太过忽视铁林军的机动能力。铁林军的将领们甚至没有为此停下来策划一下对策,而是直接放出几千骑兵征集补给,剩下的人集中冲锋,轻而易举的走过了这座孤城。城里的苑军眼睁睁看着敌军列队通过,再目力可及的地方扎营休息,却哪里敢出城去拦他一下? 大队人马只是常规整顿了一下,征粮的分队就带着足够的补给回来了,什么也没有耽搁,便向下一个方向走去,京都南书房军事地图上的红色线条,比以往更快的速度长着。 半个月后,京都,正殿太和殿。 今天上朝的人数太多,从太和殿内一直延伸出去,顺着台阶直到御林军站岗的通道两侧,都站满了穿着紫衣绯衣朱衣青衣绿衣的官员。 这是大起,又叫大朝!只有在有特别情况发生的时候,皇帝才会叫大朝。一百零八声钟声从太庙响起,京都附近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上朝。 站在这里一小半官员官龄都不长,年龄也不算大,他们都是杨宁之乱以后新提拔上来的。五品以上官员还是旧官占据多数,再低些级别的,就几乎全是年轻官员了。特别是萧瑟利用战争开始他的新政改革以后,在各个部门大量插入给他办事的人手。黑胡子没胡子的官员和白胡子花白胡子的官员明显分成两个阵营,彼此脸上的表情都格格不入。 如果不是大朝,估计他们绝对不会站在一起。 “西边的情况大家应该也清楚了吧。”青瞳已经用了很长时间,将战况一点点讲给这些臣工知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就是她不说,也有无数小道消息传来传去,目前想找出一个不关心西部战况的人还真是不太容易。 “陛下不必忧虑。”一个老臣走出来拱手一礼:“西部的战况虽然暂时略有不顺,但是我军在关中却气势如虹,坚定不移。等我四十万大军获胜,扑灭区区西部三万多的匪徒,那就是易如反掌之事。” 他的话音还没落,就被中书省左丞田泽照脸啐了一口:“区区三万?被这区区三万人杀死百姓有多少,打败的军队有多少?毁掉的资源有多少?你知道吗?霍庆阳也有二十万大军,沿途驻军加在一起也远不止二十万,京都还是十六卫军守军,同样也是二十万人,一共六十万,都给你!你能打这区区三万人吗?” 他喝道:“这区区三万多人,已经快打遍我大苑了!” 大理寺卿范愈筹呵斥他:“朝堂之上,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体统重要还是退敌重要?”田泽向上施礼:“陛下!关中大军几个月始终僵持,可见北路本是诱敌之军,西面方是西瞻的主攻方向,不如速速调回关中大军,一起围剿!再过几战,臣不知我大苑还能剩下什么?” “不可!关中大军同时震慑东林西瞻,你说撤就撤,敌人打进来你负责退敌吗?” “关中寒土,即便让出少许也可以日后图之,钱粮、商业、运输、文化、人口全在西南沃土,西南才是我大苑的根本啊。” “关中大军不能撤出。”青瞳打断他的话:“今天早上得到的消息,由于我们西部战事不利,东林已经在月前出兵了。” 这句话不啻于在烈火中扔进一坛子烈酒,太和殿内外‘呼’的一下炸开了锅,大部分人脸上都清清楚楚写着‘惊惶’两个字。好些人甚至面如死灰,一脸绝望。 青瞳淡淡的道:“今天叫你们过来,就是宣布一件事!西部的敌人只能靠我们自己,我们已经实在没有精力和他们捉迷藏,只能选好一个西瞻人一定会攻打城市,以逸待劳等着,才有获胜的希望。” 群臣一起望向她,脸上的表情五花八门,这就是问题的关键,那一座城市是西瞻人一定会攻打的城市?如果谁能知道,告诉霍庆阳,相信霍庆阳愿意拿命来换。 “有一个城池是西瞻人必定会攻打的!”青瞳表情沉静如水,缓缓的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青瞳第一第二三月底四月初的样子上市,第三要等等,因为我现在还差一点儿没写完,大概两个月以后吧,所以后面的内容必须锁一段时间,请大家包含并多多支持正版 88 88、十七 必攻 ... “那就是京都!” 她用响亮的声音说道:“我决定——带着你们撤出京都,打开门户,放西瞻人进来!” 青瞳的神色带着决然:“最后的军报表明,西瞻人离京都已经不足千里。从现在开始,我们逐渐放弃辎重,放弃一些城池,将军队撤出通道,一步步把敌人给我引到京都来!我拿京都换他一个请君入瓮!” “不可!”范豫筹急道:“京都是我们的都城!京都是大苑的心脏啊!我们的江山社稷在这里!皇上,你怎么能说出这话话来,你怎么能放弃京都?” 青瞳沉声道:“我没有放弃京都!朕只是暂时撤离,我还会回来!” “可是百姓们不会这么想,他们只会认为皇上您抛弃了他们,自己走了!你抛弃了百姓、抛弃了江山,自顾自身安危走了!百姓们会慌乱,会对朝廷失望!他们不会理解什么苦心。什么筹备” “敌人现在还在千里之外,我们有足够的准备时间,可以让百姓一并撤离!这样看上去更像我们被迫放弃京都逃亡。” “陛下你觉得百姓能舍得他们的家吗?京都房价昂贵,现在哪一个百姓不是几辈子奋斗才在京都生存立足的?他们舍得几辈子的积攒毁于一旦吗?” “京都的百姓,西南的百姓,哪一个不是大苑的百姓?我不用京都设伏,就不知道西瞻人还要烧毁多少城池?还要杀死多少百姓?国家危亡之时,大家都共同承担一点吧!房子可以重建,关键是先把人撤离出去。” “人可以暂时撤离。”范愈筹眼神已经露出张狂之态:“可是皇宫在这里!朝堂在这里!供奉大苑先祖的太庙在这里!供奉英烈的忠烈祠在这里!这些也能暂时撤离吗?” 青瞳眼角跳了一下,咬牙道:“这些东西,留在心中即可,不必一定存世!” 范愈筹哭道:“为什么一定要京都?晋阳不行吗?应天不行吗?这些也是我大苑的重城,西瞻没有理由不要这样的大城!” “不行!”青瞳眼中闪过寒光:“你这是去赌西瞻人一定会按照理由做事!可视大苑已经经不起一场赌博了,朕意已决,就是京都!” “可是可是……”范愈筹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陛下!西瞻人占领的城池,没有一处不毁于战火!你怎么能……怎么能用京都做饵,你看看这太和殿!四百年来上朝都是这座宫殿!你忍心看这四百年的宫殿付之一炬吗?” “宫殿没了,还可以修!” “修?皇宫没有了和社稷没有了有什么区别!陛下把京都让给敌人,和把江山让给敌人有什么区别?” “是啊是啊!陛下!臣等誓与京都共存亡,不能放弃京都啊!”无数个朝臣插秧一样拜了下来,太和殿中哭声一片,如同国破家亡一般。 “都住口!”青瞳眼角一跳,咬牙道:“如果宫殿宏伟就代表江山永固,那这天下世世代代都应该是秦朝的!这个皇宫,我就是不要了!我非得看看,是不是没有皇宫就没有江山!” 范愈筹绝望之极,大哭道:“你对的起大苑的先祖吗?天啊!你对的起太庙那一个个英烈吗?臣要去太庙祭奠先王,臣绝不舍弃先祖英灵独存!” 他环顾四周:“还是大苑臣子的!都跟我走!大苑的先祖英灵在太庙看着你们呢!你们会不会只顾自身安危撤离,将祖宗都留给敌人!” “砰!”青瞳狠狠一拍椅子扶手:“不许走!心里真有大苑的就给我留下命来!” 青瞳带着点狰狞的看着朝堂上上百个臣子,为什么一定是京都?除了京都的确是西瞻百分之百的必攻之处外,她当然还是有原因的。没有足够的原因,她怎么会舍弃一个自己的都城?东林打进来的消息她故意扣着,到今天才说出来,可是这还是不够,那些臣子们还是不接受放弃京都的主意。 他们怎么能明白,由于东林的威胁,元修关中一带已经不能做出退缩的姿态了,新政颁布,萧瑟只能全力以赴跟着随时调整,由于缺少了预计的压力,新政虽然暂时运行顺利,但这只是打了个出其不意,世家门阀现在已经回过神来了,他们岂能看不出这些条例对他们的害处?所以没有被战场波及的南部已经有了抗争的苗头。 就是元修那里,大概关中世家对以前的定远军印象太深,对她太有信心,所以尽管两国大军压境,仍然没有慌乱。世家们认为朝廷能打退敌军,所以他们也就不会放弃自己的利益。 青瞳明白的很,要让这些世家不盯着利益的损失,除非有更大的危险,国破家亡,整个家族都不能保全的危险。那么再也没有什么比京都失守,更能吓唬住人的了。 谁都知道,朝廷会拼尽全力守护京都,那么京都失守,就代表朝廷没有稳定局势的能力了,关中大富岂能不怕? 至于南方更加容易,因为从地理位置看,京都这样的雄城拦在前面,可以看做是大苑南方的门户,京都在,南方诸州就像有一个定心丸,他们就可以躲在安全的地方考虑怎么对付朝廷的新政。京都如果失守,通向南方门户洞开,保证他们立刻慌的如同热锅蚂蚁。 只要京都失守这一个压力压上,什么也不需要,所有的世家豪门就会乖乖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乖乖的让出利益,乖乖的推行新政。 所以,这个诱敌的城池她一定要选择京都,她不但要放弃京都,还要故意输,故意退缩,她要把拳头退到极限,把力量积累的极限,才看准时机,一拳击出。 这一拳,不但要打垮铁林军,还要打通新政的路! 这就是全盘考虑,这就是制衡,放在两年前,不,哪怕半年前,青瞳自己都不能想象,她会用出这种办法。她多么想回到单纯的战场,目标那样明确,战胜!保家卫国! 可如今,她选择的是退缩,牺牲一部分家国。 她觉得自己在燃烧,她的血在沸腾,比地上跪着的任何一个看上去无比激动的人更激动!她腾的站起身,大步走到殿外,向着太庙方向猛然跪下,身后群臣吓了一跳,纷纷跪在她身后。青瞳大声喝道:“苑室列祖列宗在上!苑勶对天发誓,今日惊扰先祖英灵,事出有因。来日我若不能从西瞻人手中夺回京都,让苑勶身败名裂,自己死后尸体也不得安宁!” 死后连尸体不得安宁,这恐怕是最恶毒的诅咒,看着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熊熊火光的皇帝,所有人都觉得头皮发麻。 青瞳站起来,用她那隐藏着烈火的眸子一一扫视群臣:“你们谁还信任我,就和我一起离开京都!” 王敢突然跳起,叫自己的儿子:“王英!回家去,把我们家祖坟刨了!把家给我烧了!” “爹!”王英惊恐的看着老父亲,不知道父亲是否受了过度的刺激。 王敢叫道:“看什么看!我们不做,西瞻人来了也要做!与其等他们刨了我的祖坟,还不如我自己动手!” 他的眼泪顺着雪白的胡子一直淌下去:“我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vv过年好,我拜年来啦,我在婆婆家过年,没有网络,这是去拜年的时候抽空,上一下网回复的,我很想你们,大家过年好啊,心想事成,事事如意,新年快乐,费黄腾达!!!!!想你们了 埋怨我好久没理的lemon,是因为我好久没有机会上网啊,我来了!!!亲一个呒 89 89、十八 离京 ... 皇帝带着群臣为躲避外敌从都城撤离,这在历代都是万不得已才会做的事,基本都发生在改朝换代,前面一个朝廷苟延残喘的时候。 无一例外,撤出京都之后,那个朝廷没有翻身,就此逐渐消亡。 好像都城是系着一个民族魂魄的,它的象征意义在无数人心中比山还重!大部分朝臣愿意和青瞳一起撤离,却也有不少人表示坚决不走出京都一步,他们愿意和都城共存亡。 尽管青瞳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但是真正要离开皇宫的时候,心中还是十分难过。李后主曾经写过‘最是仓惶辞庙日’的诗句,这一刻青瞳才发现,原来太庙、皇宫、祭坛……这些东西也是组成皇权的一部分,没有了,皇帝就不再高高在上,不再完整了。 “陛下,各位大人已经在西武门外等候……走吗?”程志小声问,他的眼睛红彤彤的,显然哭了一晚上。 “走!”青瞳简简单单说了一个字。因为要做出避敌而走的姿态,所以宫中的财物挑值钱的带着了相当一部分,剩余细软四处散乱的扔在地上,早成了兵荒马乱之像,走吧! 宫人已经提前送走了一大批,有几个年纪极老的太妃,应该是青瞳爷爷留下的嫔妃,死也不肯出去。她们早早就宣称,说杨宁入宫的时候,她们也没有走,现在也不走!她们要和这座宫殿同生共死。 青瞳命人提前在她们几个宫殿中点燃安息香,迷倒了塞进马车,强行提前送走。 现在宫中冷冷清清,看着有些瘆人。剩下的少数宫人不可避免的惊惶,人人为未知的命运惶恐不已,一队队各级宫人等在宫门外,好多人忍着不敢哭出声,但是极力压抑着的抽噎却时不时传来,那声音带着让人窒息的频率,听的极其难受。 出皇宫西武门前是一片能跑马的宽阔广场,这里历来是大将军带兵出征之前之后,皇帝检阅军容的地方,所以十分宽阔肃穆。地面全用白色巨石铺成,宫门很宽,两旁的垛城是真正按照军事标准建造的,又高又厚。门口耸立着两根高达十丈的白玉石柱,映着今日青白色的天幕,混成苍茫一片。 青瞳一出宫门,早在一片白色中看到身穿紫袍的大理寺卿范愈筹,只见他牢牢抱住其中一根石柱,高高的挂在天上。 他至少离地八丈,谁也不知道他一个年老的文官是怎么爬到柱子上去的。 “范愈筹,你要干什么?”青瞳走上前几步,大声问。 “皇上!你知道这两根柱子上的龙叫什么名字吗?”范愈筹大声喊道,寒风吹的他雪白的须发猎猎作响。 青瞳双眼圆睁,这两根柱子一直立在西武门左右,她只知道这是龙,是皇家的象征,却不知道它们还有名字。 范豫筹叫道:“左边的叫做望君出!它看着你是怎么走出皇宫的。我抱着这个——叫盼君归!”他用尽全身力气叫道:“叫做盼君归——陛下!你别忘了它的名字!别忘了!” 青瞳全身颤抖,一瞬间的庄严塞满她的心脏! “好!”她高叫:“望君出,盼君归!它们的名字我死也不忘!” “老臣已经老了,跟着陛下出去也没有用,就让我死在这里吧!陛下!我不会活着让敌人知道你的计划,今日就是臣尽忠的时候,但是你一定要让盼君归看到,你回来了啊!别让它在这里白白的盼!” 青瞳一瞬间,眼泪不可抑制的滚滚而下:“我回来!我回来!”她声嘶力竭的喊个不停:“盼君归!你等着我!” ———— 益州溧城满是未尽的烟火,处处都是火烧的痕迹。箫图南静静的看着这座号称大苑粮仓的城市一点剩余灰烬,很久也没有动一□子。 拙吉骑着马过来,看来看去也不觉得这一堆黑灰有什么特别,忍不住问道:“王爷,你在看什么?” 箫图南道:“我曾读过大苑一篇文章,就是形容溧城富足堪比京都,京都我没有去过,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拙吉笑道:“是不是真的,王爷很快就能看到了!” 箫图南叹了一口气:“可见繁华是何等虚无的东西,百多年的兴旺也不过就是一场火的功夫,只怕十年内,此城再无文中那番繁荣景象了。 拙吉笑道:“反我们也不准备在这里长居,一把火烧了这里,正断了大苑的根基。溧城确实富足,我们此次在溧城光是民间拉车的牛马就斩了万余,可惜不能把这些牲畜都赶到我们草原上,只好斩了。这里荒芜了,我们西瞻才能兴旺。” 箫图南望着废墟,淡淡点了点头。 “走吧!更大的城池在前方等着我们!” “走吧!”铁林军战马围着溧城绕了一圈,算是对他们战争成果的回顾,便踩着整齐的步子,向着更繁华的中原腹地挺进。 —————— “杀!” 铁林军第一队骑兵平端着长刀,奔跑中他们就已经压低了身子,队型也从方阵变为刀锋利刃的形状,开始了第一次冲锋,整个军队运转的如同行云流水般顺畅,五千骑如同一人,竟无一丝阻碍! 西瞻一向便以铁骑之锐著称,何况这支铁林军跟随箫图南征战十余年,乃是他千锤百炼出的一支强绝的骑兵。箫图南从战马的马种、养育、士兵的选拔、操练,装备武器的铸造、配置,都要亲自过问,甚至他自己就算没有战事的时候,每年也要和铁林军战士一起操练两个月,西瞻人人都羡慕铁林军雄壮,却不知振业王下了多少功夫才有今天的雄风? 驻守江州大营的苑军见敌人来势汹汹,慌里慌张的射了几箭,却大多数根本就没有准头,即便偶尔有那么几支箭命中冲锋中的铁林军,也无法穿过几层熟牛皮精制的铠甲,更没有半点阻碍铁林军的脚步。 一波箭放过,最前方几百铁骑已经到了眼前。战斗从一开始就成了一面倒的屠杀,几十名苑军骑兵一个照面就纷纷落马,只有少数人还在抵抗,更多人乘着同袍射箭之时转身就跑,大概是一开始就存了逃跑的念头。 莫里一马当先,大喝着一刀挥下,便将落在队伍后面的一个苑军从肩膀切至腰间,他手上用力,将尸体一挑,斜刺里甩了出去,将另一个苑军骑兵撞落马下,随即一刀挥出,将他也杀了。另几名苑军骑兵被这般的凶神恶煞吓了一楞神间,便立刻被跟上的铁林军秋收庄稼般砍倒一片。 战局很快就接近尾声,离大苑京都最近的江州大营在付出了几百条生命以后,成了西瞻人手中之物。占领江州大营并没有费多大劲,大部分的苑军连和他们短兵相接的勇气也没有,远远的就四下逃窜了。 每一个西瞻士兵都觉得,这仗是越打越顺利了,开始的时候还要突围,还要攻城,还要疾行。可如今到了京都仅在咫尺的江州,敌人的战斗力却越来越小了,简直可以算一触即溃,经常能见到几千甚至几百人就将整个一个大营冲垮的场景。无数的辎重被苑军自己销毁,却也有一些连销毁也来不及,白白留给了西瞻军队。大批大批的流民开始出现,各种各样被遗弃的物品遍布道路两旁,大概大苑人真的被他们吓破了胆子。 依照他们以往征战的经验,战争到了这个地步就接近尾声了,没有城池不要紧,没有了胆子,就不可能再有什么奇迹发生,前方就是京都,就是他们一路艰苦而来,最后的目标所在了。连箫图南都不可抑制有一些激动——他的人生将因下一刻而完美!他做成了别人想也不敢想的事,他做成了他想做成的一切! “王爷你看!前方就是沛江!”拙吉指着宽广到看不到对面的江面对他说。 箫图南对这条大江也有些震惊,大苑的地形真是复杂多变,西瞻哪里会有这么大一条江来?这样的天险却被苑军这么轻易就放弃了!还在西瞻大军的视线范围之内,就能见到慌忙解下船只,渡江而逃的苑军,他们跑能跑到什么地方?再宽再大的江也是能渡过的,面对下了决心的人,便是大海也拦不住他们的脚步。 “王爷,铁林军第三小队已经占领了码头,江边一共有大船十艘,中等型号战船三十五艘,小船一百多艘,都是苑军的战船。三万人过江用不着那么多船,苑军正在和我军抢夺战船,倒也有些英勇,要不要留下我们需要的战船,剩下的凿沉?” 箫图南摇摇头:“先不要追杀苑军,给他们抢走几艘渡江,让弟兄们乘船紧紧缀着他们走,以防江中有埋伏!” 拙吉认为苑军不会有什么埋伏了,他们人虽然还在江州,可是探路黑鹰早已在京都上空飞了几个来回,从一个月前京都就开始有人逃难,渐渐形成不可遏制的风潮,如今江对面已经十室九空,根本没有军队,怎么可能会有埋伏? 但是他还是立即响亮的回答了一声:“是!”将命令传达下去。 河中一艘不大不小的船上,武本善坐在船舱里。一个士兵在舱门快速的敲击几下,道:“将军!敌人乘船追来了,和我们弟兄们紧紧相连,林将军请你快点开船。” “我要再看看这群兔崽子!让林逸凡先走!” 那士兵在门外仍旧敲着门,道:“林将军说了,就怕你这样,让属下一定要带走将军!” 武本善翻了一下眼睛:“他怕什么?老子现在就这么跳下水去拼命?哼哼,那不是太便宜了西瞻人?我要看清楚他们的兵力是怎么样分配的!船就是现成的分隔,兔崽子有多少大队,一眼就能看清楚!” 门外的士兵嘀咕一声,道:“林将军说了,等西瞻人进了京都,有的是时间你看。别的城市他们可能来了就走,但是任谁占领京都,都不会舍得转身就走的。” “那时候看是那时候,现在看是现在,我就愿意多看几眼,你回去让你家林将军少管闲事!” “林将军说了,一炷香时间为限,武将军不走,我就直接命令属下开船了。” “滚滚滚!一炷香?一炷香的时间西瞻人最多下水三成,大半人还在岸上呢!我能看见什么?不用一炷香,你现在就给我滚回你家林将军的船上去。来人,把他送走!” 门外士兵和原本守在船舱外面的武本善亲兵对视一眼,那亲兵冲他点点头,于是他便施礼下船去了。武本善这艘船在江中装作逃跑的苑军,当然不能停着不动,原本是一直在别的战船遮挡下,小范围来回移动的,一炷香以后,船舱中突然传出武本善的大骂:“谁把船开的这么远!兔崽子!” 90 90、十九 进京 ... 过了江州以后,到处都完全呈现出战乱才会出现的场景,西瞻人发现前方道路上到处是凌乱的脚印,无数的绫罗细软,无数的粗陋家当都散落在道路两边,甚至还有一辆应该是钱庄运钱钞的牛车翻到在地,车轱辘掉了一个,就被人遗弃了。铜钱银豆遍布在路边杂草旁,被阳光一耀,亮晃晃的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各种各样的物品有如指路明灯一样,蔓蔓延延向山边拐过去。这种景象特别像诱敌之计,但是一路上,西瞻军已经被这样诱惑了无数次了。不顺着物品走,换一条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顺着物品走一直追下去仍旧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追的快了,还能看见真正的难民和真正的败军,他们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呼喊着扔下更多的财物逃走。 尤其是在已经反复探查,确认京都一个月期间,至少逃走了二十万军队之后,西瞻士兵更加不把这当成诱敌之物。军队都走了,就算诱来敌人,又能有什么用处? 西瞻士兵们顺着官道快步进入京都,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古老的都城在蹄声中颤抖,傍晚的时候,京都城墙上黄色的苑字大旗落到城下,有苍狼标志的西瞻军旗耸立起来。 大苑皇宫八处宫门同时洞开,将黑衣黑甲、旋风一般的西瞻军迎入这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红墙黄瓦,雕梁玉砌之中。 ———— 京郊禁卫军军营。 “青瞳,他说武本善大人求见。”花笺小声向呆呆坐着的青瞳提醒,这个士兵都通报了两次了,青瞳却像没有听见一般,毫无反应。 “……哦?谁?谁求见?” 侍卫看了花笺一眼,花笺也无奈的看了看他,示意他又说了一遍:“是护国公武本善武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吧。”青瞳缓缓叹了一口气,目光却依旧空洞。 武本善进来之后,就急急的汇报现在的情况,他们一个月来将十六卫军前门出后门入,走马灯一样从京都‘逃走’了十几次,才凑够西瞻人知道的二十万人数,大部分的士兵此刻化为百姓,在京都远近他们精心选择的九处要地等待命令。 十六卫军并不是久经战场洗礼的老兵,让他们正面冲击西瞻铁林军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所以这场仗,还必须阴着打。 “我看第一队军可以出动了,就打儆州勤王的名号如何,都城被占领,儆州没有举动也说不过去。”武本善将身子贴过来,青瞳不在坐在京都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给他的感觉相当好,以往无数次两人一起商议战术的感觉一下子就找回来了。 “……” “陛下?” “嗯,去吧。”青瞳木然点了点头。 武本善大声答应,意犹未尽的笑道:“还是跟着参军打仗最过瘾!参军你这次的布置真是滴水不漏!怕是古往今来,谁也想不到会有皇帝舍得都城,西瞻人如何能想得到? 参军利用西瞻兵的骄兵心理,一路用兵引他们深入腹地。那些西瞻人真为自己不差,可以这么短时间就到了我京都!呵呵,却不知道参军你早分兵绕道断其后路。且让他们乐呵几日,等这些兔崽子发觉不对的时候,我们早就将他们四面围困了!我们一面是将地面挖的他们不能走马,一面用盾牌手长枪手死死顶住,他向左有投石机和连环弩,向右有梁河阻大山拦,我看西瞻人这次有何能耐突围?” 话说痛快了,武本善才发觉自己不自觉又将青瞳叫起参军来。心中有些不安,虽然觉得参军不会为一句称呼发怒,还是偷眼看青瞳的脸色。 却见青瞳头垂的低低的,根本没有露出脸来,武本善觉得气氛微妙,声音也一下子放小了:“陛下,那……臣现在就下去布置了?” “嗯。”青瞳的声音有些奇怪,还是没有抬头。武本善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自己去安排事物去了。 等西瞻士兵全部进入京都,变戏法一般,梁河对面无数百姓打扮的人套上盔甲,变出了上万士兵。他们一起动手,简单掩埋了零星的死尸,收拾了扔在路边引诱西瞻人进城的战利品和马匹。 一个个简易的行营已经在背风土坡下迅速搭建起来,只见运货马车被整齐地排列成圈,形成鹿砦,内里粮草堆、牲口群、简易营帐安排的井井有条。 此行营有定远军防务营主将出身的林逸凡在,对军队杂物管理诸事极为熟谙,不过一个时辰,他已经把辎重队集结、驻扎、卸货、立营、排岗等事安排停当,伙夫也已经埋锅做饭,营地里浓郁着饭菜的香味。 这也是诱敌,实际上只有一万士兵,营帐却建了至少七八万军队才用得着的规模,是为了把西瞻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前方,好忽略其余几处苑军的动作。 ………… 且说武本善出门布置去了,花笺看他走远轻轻推了青瞳一下:“你怎么了?大家都看着你呢,你这样没精打采的别人不会有信心打胜了!” “花笺你过来。”青瞳小声的把她叫到身边,用她的身子遮住自己的脸,然后用只有花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看见他没有?” “谁?”花笺莫名其妙的问:“看见谁没有?” “……阿苏勒,你看见他了没有?”青瞳的声音很轻很轻。 花笺摇头,她是跟着一大堆文弱宫人一起先走的,让他们看见西瞻的铁骑还得了? “我看到他了……”青瞳的声音更加细不可闻:“骑着一匹红马,还是戴着那个面具,很显眼,老远就能看见金光一闪。” “我以为我会恨死他,可是今天,我看到他的影子了!看到他带着兵将,冲进我的皇宫,我却突然发现……我很想他……” “这些天来,我不停的读那些军报,他在麟州杀了多少人,他在益州杀了多少人,他在潞州杀了多少人……我不停的读,不停的想象,那是怎么样一个流血千里场景?可是花笺……” 青瞳把整张脸靠在花笺的手臂上:“那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我知道那些都是大苑的子民,都是自己人,可是我一个也没见过,一个也不认识……可他、他,沙暴来的那天,他用手臂紧紧的抱着我……他的手……那么暖……” 那细微的声音停下来了,变成一阵喉咙里绝望的呜咽。花笺觉得自己衣袖上,青瞳埋头的位置渐渐蔓延一阵热热的潮湿,热度惊人,竟有些火烫的感觉。 ——————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91 91、二十 强悍 ... 成功占领了京都,西瞻士兵气势高涨强大到惊人的程度,此时去碰硬显然是愚蠢的,所以武本善选择了远距离扰敌作为第一次反击。 他们出动并不是十六卫军中的战士,而是熟悉工程土建的两千个后备军。 守在京都城墙上的西瞻士兵只见远远的一队人马从山后绕过来,由于这些人还是百姓打扮,手里又推着车并拿着各种奇怪的东西,所以,开始的时候,西瞻士兵把他们最初遇到的这次苑军反击当成了逃难的百姓要进城。 谁知这些人动作之快捷,行动之迅猛远远超过以往任何一次他们遇到的苑军。只不过他们行动的对象是不会动的玩意。只见这一队衣饰夹杂、看起来不过是寻常的百姓的人用比兔子还快的速度翻过山岭,由野外向城下冲过来。 在西瞻军最远程攻击范围以外,这些人停了下来,配合的极其默契,几个小队一起动手,开始在地上挖土,一车车黄土挖好以后立即向前运送,在刚刚挖出来的坑面前筑起一道约四五尺高、两尺厚度的土墙。 挖土的人刚刚走开,后面的人就从车上抽出木头开始搭架子,又在坑道另一边搭起横横竖竖的木头架子。 瞭望塔上的西瞻士兵奇道:“这是些什么人,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一起在野地里盖房子?” 另一个士兵摇摇头:“不像是盖房子,大苑人盖房子是要有屋顶的,要很多干草或者是瓦片,光是黄土恐怕不成。” 他们的疑惑随着苑军不停的挖土靠近变成警觉,这些灰头土脸的人动作实在太快了,他们蚂蚁一样的前仆后继赶来,挖土的铁锹都飞出一片花来。前面的人挖土,士兵一声不吭的跟进,在防线前又筑起一道防线,然后又是抽木头、搭架子。每个人的动作都快的让人眼花,一群人在一起做着同样的动作,就更加看着几乎晕的想吐。 直到这时,西瞻士兵才看出不对了。虽然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但是谁都明白肯定不是什么有利于西瞻的事情,于是有一些沉不住气的西瞻士兵像这群工蚁般的苑军射出一轮长箭。不过很快就发现,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人离着自己还远,还不到有效攻击范围,他们射出去的箭纷纷落空。 京都有本身就有好几道防护措施,有水闸有护城还有远处那道梁河。其中前前后后高低错落的护城,就是专门用来给弓弩手射箭伏击用的。不少西瞻队长带着小队出了城门,来到护城之上,向让他们心烦的工兵们发出一轮轮箭雨。 这支苑军工兵虽然没有上阵杀敌的经验,躲避却是训练有素。一见羽箭射来,他们立即躲在防线后面。等一轮长箭过后,再次密密麻麻的闪出来,迅速挖土,筑防,搭架子……重复让人目眩的劳作。 虽然他们离着还远,但是就任由这么一步步向城墙推进,终有一直把黄土堆到京都城下的时候。 所以西瞻士兵的羽箭又一次倾泻而下,遮天蔽日的箭支让工程兵们迅速缩回战壕之内,找不到目标可射的西瞻军箭鱼只好稀稀落落下来,这群人很快从坑里翻出来,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挖土填土。 西瞻军要很久以后才发现了这支埋头干活的苑军真正的目的,那就是对手挖土搭架子只是幌子,消耗他们的羽箭才是真。可他又不能不射,因为由着地面被他们挖成渔网的话,可让西瞻的战马怎么跑? “怎么舍长就短?”守南城的拙吉赶出来,指着金鹰卫的一个小队长道:“史弼力,带着你的小队,骑马冲过去,将他们踏平!” “是!”史弼力翻身上马,将自己麾下一百个骑兵略一整顿,便从城中冲了出去。 苑军的工程兵们远远就得到敌人冲过来的信号,他们转身向着梁河边逃了过去,梁河里有船只,河对岸就是苑军的地盘,有他们自己的军队。快跑快跑!跑到河边就安全了! 可是苑军工程兵们还是跑不过西瞻骑兵那种让他们见也没有见过的速度。金鹰卫们个个对马匹的掌控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们并不是直线追击,而是将一百人分成两队,左右包抄,一起向中间挤压过去,要将苑军包在中间。 苑军的工程兵们辛苦挖了半天的壕沟,堆了半天的土墙在金鹰卫绝佳的马术面前没有发挥丝毫作用,四五尺高的土墙被马匹一跃而过,两个金鹰卫在奔跑中互相配合,一左一右用长矛点在在刚刚搭起来的架子同一侧,借着马匹冲力一推,架子立即就变回无数木头。 只逃出片刻,苑军工程兵就被西瞻人缀了上来包在中间,彼此没有伸展的余地了。只听到惨叫连连,“咕咚”倒地之声连绵不绝,只是片刻的功夫,两千个工程兵就伤亡大半。 应该说,出动之前工程兵们并没有直接遇敌的心理准备,只有少数人还奔着河边的方向一味猛跑,大部分人已经被飞溅的鲜血吓呆了,反而向内陆方向跑过去,金鹰卫却丝毫不管你是反抗还是逃走还是呆立,统统毫不留情挥刀就砍。 梁河对岸的禁卫军见同胞被切瓜砍菜一般杀戮,忍不住跑到河边大叫起来,许多人流着泪叫:“跑啊跑啊!”希望借此能给同胞力量,让他们来的及上船。 梁河对岸的苑军也明白了能不能上船决定了今日自己的命运。他们用尽一切力量,慌慌张张的向着梁河奔逃,他们身后,全是长刀破空那种令人牙酸的咻咻声。几个实在跑不快的苑军转过身来,合力将手中车子掀起来阻拦马上砍到背后的利刃。 谁知他们手中包了生牛皮的坚固攻城车,在金鹰卫刀锋下如同无物,长刀就像撕纸一样将牛皮木板统统劈开,然后继续向前,贴着苑军推车的手臂,滑向几个人胸前,带着车上木板的碎屑,一起拍进苑军的胸口。 有名苑军情急之下抛出绑木头的长绳子,这个人显然有套马的经验,竟然缠住一个金鹰卫的双臂,将他带下马来。 这苑军也被自己出乎意料取得的成功震惊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那个被他从马上扯下来的金鹰卫怒极,用力一扯,将苑军直接拉到了自己身边,然后徒手平拍下去,将这个苑军的脑袋直接拍进了胸腔。 他落马,恰好另一个被金鹰卫追的无路可走的苑军就在马旁,他不知从哪里的来的力气,竟然一扑抱住了这个金鹰卫的战马,上马之后立即在马肚子上用力一蹬,马儿吃疼猛窜了几步,竟给他到了河边。 这个苑军大喜之下正要下马,突然眼前一黑,一个人影苍鹰一般扑了过来,将他视线涨满。原来是史弼力斜眼看见,大吼一声从自己的马鞍上跃起,空中已经一个翻腾将手插到这匹马儿的腹部,手臂一拢便借力上了这匹战马。 马上那个苑军只在一片黑风中见到刀光一闪,人已经变成两截掉了下来。史弼力长刀翻飞,片刻不停,追到跑的最远一个人身后。 那苑军已经到了河边,绝望的一脚软倒,跌跌撞撞滚了几下,史弼力纵马上去,马蹄踩到那苑军的脖子上,惨呼声还没有出口就被喉骨碎裂的咯吱咯吱声取代了。 苑军第一队两千人,在一百个西瞻骑兵的冲击下,不过片刻功夫便全军覆没,并且个个死的极惨。 金鹰卫一百个骑兵无一伤亡,他们勒马端然站立,面对梁河对面鼓噪不休的军队,没有一丝一毫惊惶。强大的气势从他们的身体里爆发出来,一百个骑兵联合起来的气势,居然压倒了对岸一万苑军! 远处观战的武本善直吸冷气,他与西瞻人打交道时日不短,什么时候西瞻人的战斗力到了这种梦魇般的程度了?如果西瞻所有的军队都是这种战斗力,他还打什么仗?还带什么兵?老老实实把脑袋伸过去等着人家砍吧! 如果没有参军周密的计划,他几乎没有信心打赢这一场仗了。武本善这才明白西瞻士兵进入的那么快?为什么不是十分在意京都会不会是一场陷阱?这全是因为西瞻人对自己实力的极度自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样的计谋安排,都是不值一提,在简直可以成为梦魇一般的威力面前,他们很多布置都可以说不堪一击! 这一仗本应该打胜的,要把拳头缩回去也要一点点的缩,如果让对手根本看不见你的拳头,恐怕他就不会跟进来了,所以这一仗计划中应该是小胜。 武本善满嘴发苦,西瞻人的战斗力强悍到如此地步,计划中的小胜变成了惨败。他整顿战场,收拾残兵,灿灿的向青瞳报告首次出战的战况。 青瞳默默看着士兵收拾回来的苑军残骸,眼睛里终于慢慢凝聚出一丝寒光,她静静的道:“不要紧,想要小胜一场,办法多得是,等我来布置吧。” 西瞻的主帅箫图南却丝毫没有理会外面冲天的喧闹声,他此刻正漫步在皇宫最偏僻的一个角落——在那个叫做甘织宫的殿宇外慢慢游走,他走的十分仔细,看的也十分细致,甚至带着一点虔诚的凝视着宫殿里一砖一瓦,最后停在门前一棵老梅树面前。 “这就是你和我说过的那颗树吗?真是开的不错呢!”箫图南轻轻抚摸树木的纹理:“我走的时候,会记得把它挖出来一起带走。放心,你喜欢的我都带走,不会让你觉得寂寞。” 青瞳,从来没有一刻让我感觉和你这么接近!我绝不相信你是真的逃走了,你若是也会逃走,我又何必追来! 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惊喜等着给我看!我已经准备好了。可是我同样给你准备了一场惊喜,你肯定就没有准备。 这就是大苑的皇宫,这就是你生你长的地方,就算有什么惊喜等着,我也要进来看看,看看是什么地方才能生出像你这样的人?然后……箫图南的手指突然用力扣在老梅粗糙的树干上……毁掉! 毁掉这个能生出你这种人的地方,毁掉这一切!我的世界里,有你一个这样的人已经足够了,再也不要让这地方再生出一个了! 92 92、二十一 意外 ... 苑军和西瞻士兵的第二场较量是十日以后,西瞻士兵自发组织的。夜色浓浓,梁河两岸暂时都是一片寂静,但埋伏在河边的西瞻士兵心中十分明白,这寂静很快就会被打破了。 “队长,疯子已经出动一炷香的时候了,对面还是没有动静,会不会他失手了?”一个铁林军问身边队长。 “不会,队长摇头,都是十几年的弟兄了,疯子的本事你还知道?”他笑着吹了一口气:“今天晚上的风这么大,不放把火烧他妈的还真是可惜。失里,叫弟兄们轮流下马活动下手脚,别真冻僵了。再等一等……”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对面就星星点点闪出火光。 “成了!该我们的了!”队长眼睛一亮,突然问道:“那天金鹰卫骑兵的摸样帅不帅?”那个士兵不由自主的点点头,队长笑道:“我们加把劲,立下一场大功!说不定今年金鹰卫的选拔,就有你我一份!” 他们渡过梁河,悄悄向白日里看见有一万苑军的大营摸了过去。 “队长,苑军好像喝酒吃肉了,倒也逍遥。”失里在空中闻了闻,低声笑着说。空气中隐隐传来酒肉的香味,似乎给夜风带来一点温暖。 “不要多说话了,通知弟兄们,活动好手脚,悄悄上马,准备冲锋!” 一队队西瞻士兵带着兴奋上了战马,在队长的指挥下向山下冲去,开始还是小步,在奔驰中逐渐加速,越来越快,最后直如同下山的猛虎,势不可当的向苑军行营冲去。营门前呆呆的站着两个放哨的苑军,大概是没见过黑压压的骑兵这么猛烈的冲过来,两个人竟然骇的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失里长矛一挥,先刺穿了左边一个哨兵的身体,长矛挥舞,他立即就从重量上感觉出不对,但是武器已经挥满圆弧停不下来了,直接把那个苑军甩在半空中。 砰的一声,那苑军肚子被甩的四分五裂,稻草飞的漫天都是,原来那不过是个穿着苑军军装的稻草人! 于此同时,另一个稻草人哨兵也被铁林军队长挑的稻草纷飞,让开了道路。 挑起来稻草的同时,队长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安,他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可是冲击的命令已经发出,西瞻骑兵已经在有效距离外蓄满了势头,跟着他冲了过来,冲锋的洪流已经不能让他思想静下来片刻。这也是西瞻士兵战场上一往无前的重要原因之一,冲击阵势一旦形成,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也只能尽全力奔跑,如果有人胆小后退一步或者稍微犹豫一下放慢了一点速度,就会被自己人活活踩死! 转瞬间,数百个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已经冲入了苑军的行营之中,霍然间马嘶哀鸣,地面魔术般陷了下去,马儿长嘶不安,兵士茫然不知所以,不知道苑军什么时候在营前挖出了这么一条又宽又深的沟壑。 前方兵士一不留神,小半数都是填在沟内,后面更多跟来的兵士扼不住冲势,几乎是踩着前方兵士的脑袋上冲到了营帐前,他们在马上就已经端起长矛,只听嗤嗤声接连响起,最外围的营帐已经被西瞻士兵长矛刺穿。 突然,那个队长明白是什么事情让他不安了,那就是太静了!除了他们自己冲锋兵士发出的蹄声外,营寨内死一般的静寂。划破营帐的前方的兵士却已经高声喊道:“队长,营帐里没有人,是空的!” “这边也没有!” “这边也是空营!” 随着兵士的一声声叫喊,山对面夜空中忽然同时亮起无数的星星!漫山遍野,整齐的排列着橘红色的星光,还在闪动不已,一时将月亮的光华也遮盖住了。直到那些星星向这边飞来,西瞻骑兵才明白这哪里是什么星星,而是点燃了的火箭。 只见无数带火的长箭射了过来,落在地上,毡帐上,人身上。失里鼻子确实很灵,营帐事先已经被人浇了油脂烈酒,一着火便轰然升腾起斗大的一团,一团团火光飞速汇集,形成更多更大的火球,火片、火墙。片刻功夫,这些各种形状的火堆连在一起,已经变成了整片的火海。 马儿惊嘶,兵士惨叫,队长有些乱了分寸,他不明白为什么白天金鹰卫临时出动却取得了压倒性的大胜,自己精密策划准备充足,居然就要失败。 “陛下!军报!西瞻人中了埋伏。” 营帐帘门掀开,赵如意身着软甲,将一封青色绫子包裹的军报双手奉上。 他进来时将营帐掀起一角,冷风吹了进来,青瞳微微皱眉,门口两个侍卫立即将帐门又重新关好。中军帐不比宫中,她身边只有护卫却没有安排内侍,只有赵如意这个名义上的宫人,青瞳弄不清楚是不是姚有德特地给赵如意制造的机会,不过她也没有拒绝。上次胭脂事件,青瞳脱口骂出你是什么东西的话,心中对这个孩子不免有些愧疚,索性将赵如意视作亲兵,平时受他端茶斟水的照顾,也在兵事上对他多加指点。 而赵如意经过那次,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以前他总是未语先笑,眼波流转。现在却总是面无表情,也很少说话。如果以前的赵如意可以用活色生香来比如,如今的他则变得更像一个影子,沉默安静,几乎没有存在感。 第一次见到战场上的厮杀场面,十六卫军经过多年训练的精兵大部分都大受刺激,但是这个耳朵里听惯了丝竹,眼睛里见惯了软红的人却依旧毫无表情。 青瞳现在十分忙碌的,各营的安置进度,暗中几个军营的联系情报、各营将领的请示、建立等密集往来,均要送往她这里定夺吩咐,要她照顾一个人的情绪根本不可能,况且她自己情绪还极度恶劣呢,赵如意现在颇有一点军人的样子,青瞳觉得至少比以前好。 不过今天的事,其实还是给赵如意心里带来一点波动的。他亲眼看着青瞳命令人白天挖壕沟,晚上敌人就自己跳进来,白天将营盘周围注入烈酒,晚上敌人就自己进来她烧。她居然能提前预知敌人每一步,安排层层递进的劫杀,近乎神奇。 “陛下可要出去看看?山下营帐里到处都是西瞻人的叫声!” 青瞳摇摇头,在营前设一个诱营,这不过是周毅夫教她的兵法中一项简单措施,没什么值得特地去看看的,只不过是计划中必要的一场小胜,之后还要退后很长一段时间呢。 赵如意眼睛里光芒一暗,又沉声道:“武将军传信,问陛下要不要追杀?” 青瞳微微点了点头:“追吧!已经暴露,诱营就没有用了,西瞻人死一个少一个,有机会就不能放过!” “是!”赵如意沉声答应,转身出去传令,脊背挺直,声音利落,除了多年舞蹈练就的习惯,脚步轻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以外,其余地方,已经很像一个真正的士兵了。 青瞳的目光一直锁着他出了帐子,看的目不转睛,那背影真是太像了,简直越来越像!他越站得直就越像!他越像个士兵就越像!青瞳暗自苦笑,留赵如意在身边,是不是潜意思里就是想看这个背影呢? 帐门一掀,赵如意的身影消失了,青瞳慢慢退回行军塌上坐下,再慢慢和衣躺了下去, 闭上了眼睛。该睡了,已经是三更,可她却没有一点睡意,在侍卫们的拱卫下,她的中军大帐一片安静,并没有一点打扰,但她忙碌下来,竟然没有一丝倦意,脑袋里纷纷乱乱,走马灯一般跳出许多想法来。想的最多的,便是记忆中那一双温暖的手臂。 不能再想了!青瞳狠狠摇头,从床上猛然坐起,来到桌子边狠狠灌下一杯冷茶!再也睡不着了,她坐在桌子边,凝神看着帐子一角,一动也不动。 山谷空旷,冷风在营帐外发出奇异的呼啸,忽然一股冷风吹了进来,将案头的蜡烛吹灭了。青瞳顺着冷风哆嗦了一下,将衣襟紧了紧,却没有命人进来掌灯,她就这么在黑暗中坐着。 帐中火光熄灭以后也不完全是黑暗,青白色的月光透过帐顶还有一点点亮度,让她脸色也映成一点朦胧的白。帐子太厚了,只有一点点光透进来,眼睛适应了黑暗很久,仍然不是很能看清楚,可是不要紧,青瞳原本也并不想把周围看的太清楚。 她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突然地,青瞳身边的空气散发出奇异的扭曲感,似乎空间发成了折叠,两只手臂伸了过来,将她抱在中间。却是极为熟悉的气味,极为熟悉的感觉。 一个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想我了没有?” 青瞳觉得自己神智已经有些不清了,还没有睡觉,竟然梦到了阿苏勒,她却不想立刻醒过来,只把手回过去,顺着那两条充满热度的手臂轻轻抚摸,微笑不语。 她这个举动显然给了后面的人十分大的刺激,青瞳只觉得后背猛的一热,整个人都被狠狠地拥进热热的怀抱,耳边的呼吸更加热的惊人,声音固执的问:“说啊,有没有想我?” 青瞳全身猛然一僵,她摸到了那手背上无比熟悉的疤痕,贯穿了整个手背,深深的、带着不正常的光滑和硬度!那是被狼抓伤的! 这不是梦!这是真的,真的是阿苏勒的手!青瞳很想用力转过身,怎么可能?他现在应该在京都皇宫之中!怎么会无声无息来到两百里外的营帐,来到她的身后? 就是行营,她周围也有严密的保护,就如同他在皇宫中也一定有严密的保护一样!青瞳计划中从来没有行刺他的环节,也不应该有机会让西瞻人出现在自己身边,更何况,这个敌人还是最重要的一个? 青瞳刚一挣扎,搂着她的手臂骤然加大力度,坚硬的好像铁铸一般,还在一点点用力,似乎要将她碾碎才罢休。青瞳惊叫了一声:“阿、阿苏勒?”[网罗电子书:www.WRbook.com] 身后几乎将她箍成碎片的力量放松了,闷闷的笑声传来:“真不容易,你竟然还记得我。” 青瞳猛然回头,想用眼睛确认一下自己的脑子有没有出问题,但是距离太近了,两张脸几乎贴在一起,反而什么也看不见。 她下意思向后仰头,想重新找回视线。但是一对霸道的手臂将她用力揽了回来:“你又想去哪?呵呵……不要妄想了,你不可能再从我怀里走出去了!” 另一个声音在身边突然响起:“王爷,快点走吧,苑军追击的军队就要回来了!”青瞳认出那是赛斯藏的声音,原来这个决定高手也赶来了,这就是了!要不然阿苏勒怎么有本事无声无息的靠近她的营帐? “这就走。”箫图南的声音带着愉快的笑意,紧接着世界在青瞳眼里突然变换了一个方向,她头一昏,才发觉自己被横着揽进一个熟悉的怀中,她很想大声喊,可是一阵劲风在她喉咙上碰了碰,她突然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眼看着箫图南抱着她跃上一匹红马,红马四蹄都包了软布,无声无息的向营帐外走去。 93 93、二十二 追击 ... 青瞳所处的营帐在整个大营最中心地带,她还有一丝希望,不认为在这完全是自己的地盘上,千军万马之中,单凭西瞻来了个武功高强的人,就可以将她带出营外。 箫图南却抱着她往营外走去,一路上什么时候会有巡逻士兵,什么时候会有地面障碍,他仿佛闭着眼睛也知道一般,好几队打着火把的士兵通过,竟然连他的影子也没有看到。 箫图南看出她的疑惑,在她耳边低低道:“不用奇怪,赛师傅已经在这营中探查多日了。早就摸清楚了情况” 他在青瞳耳边低低的笑:“没有十足的把握,我这么敢来呢,你说……万一我被你逮住,你会像我对你这样对我吗?” 青瞳紧紧咬住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并不回应他的话。没关系,她对自己说,整个营中都躲过去也没有关系,营帐最外面的守卫没有缺口,到最后一步,不可能不被发现的。 眼看就要到营外了,苑军一个接一个的站着,彼此之间距离不过五步,断断不可能通过一匹马还没有人注意道,青瞳忍不住过去,看看他又有什么办法。箫图南冲她笑了一下:“放心。”然后低声道:“赛师傅,你去吧。” 赛斯藏低声道:“王爷你顺着这条山路一直走,务必小心,属下引开苑军就去和你汇合。”说罢他夜枭一般突然跃到一个营帐帐顶,立即像一张纸一样伏了下来,看那厚度,就像一张皮褥子,如果青瞳不是眼看着他上去,怎么也看不出帐顶多了一个人。 只见他撮起嘴唇,好似在呼叫,却不见有声音发出来,可是片刻之后,草丛里无数秋虫蛙蝉却突然一起鸣叫起来,山坡上已经冬眠的野兔地鼠也从洞中钻出,向着营帐西北方向跑去,皮毛摩擦衰草的喳喳声竟然汇成巨响。 苑军大营留守的士兵立即起身,纷纷点起火把:“什么事?什么事?”的询问声匆匆响起,喳喳声越来越大,简直像有千军万马正对着大营冲过来一般。营门外守卫的苑军大为惶恐,正这时,突然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青瞳心中一凛,这是苑军紧急集合的信号,听到信号,任何一个士兵都必须立即赶往发出鼓声的中帐前汇集。 是谁在这个时候敲的集合鼓?她怀疑的望向帐顶,只见赛斯藏两腮随着鼓点一鼓一鼓的,却原来这和牛皮鼓一模一样的声音是他用嘴巴模拟出来的!可是为什么他人明明在这里,声音却从中军帐方向传出,就不是青瞳能明白了,这些人实在奇怪,竟能做出非人力能及的事情。 “集合!集合!”整个军营中,苑军的脚步立即响成一团,在青瞳焦急的目光中,包括她面前一队守在最外围的士兵一起,所有的苑军都立即转向,对着声音方向跑去。 这些苑军不知道,就在他们离开的一瞬间,他们一直守卫着的皇帝已经落入敌人手中。 已经出了营帐,明知道挣扎也没有用处,青瞳倒安静下来,静静的整理乱成一团的脑袋。 “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好不好?你现在能说话了。”箫图南带着笑意问。 青瞳张张嘴,试试果然能发出声音,只是喉咙里还有一点热辣辣的刺痛,像是刚刚吃了太辣的辣椒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不太好找,赛师傅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后来我特地在京都来回调度士兵,让黑鹰在天上盯着,看苑军把军报往什么地方送,这才找到你!”箫图南把脑袋在她身上亲昵的蹭了蹭:“等的急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想不想我?这个狠心的女人!” 青瞳突然发现他们奔跑的方向不是京都,而是正北方。她急道:“这不是京都方向,你要去哪里?喂,阿苏勒,你怎么越跑越远了?你要去哪里?” “我呀!”箫图南轻笑着说:“带着我的女人回家,回西瞻去!” “什么?你……你疯了?就这么走,你的士兵呢?其他人呢?” 箫图南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反问道:“青瞳,你在樊城设伏的时候四处都是兵,我一直也没能确定,到底主力在什么地方呢?” “樊城以北……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也没有困住你!可是你现在就这么走了?你的士兵还在京都!” “你那次包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那么迂回,直接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或许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青瞳叫起来:“你别开玩笑了!阿苏勒,你以为你进入京都就必胜了吗?你太小看我了,我告诉你,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你呢!你要是不赶紧回去,管叫你的士兵出不了京都!” 箫图南轻轻笑了起来:“我要是回去,就是连我一起出不了京都,可是?” “青瞳啊!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不对的?就是益州傈城之后,你们做出一副发现了我们,匆匆忙忙调兵围剿的姿态,但是北线一直笨笨的追,东南防线却一直收缩,让我们走的越来越容易,越来越容易……等我觉得不对,已经不得不按照你画出来的路线走了!不得不跟着你撤退的脚步一直走到京都来了!不然我就会被迫打几场硬仗,纵使得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你身边……我们都明白,我损失不起兵力,对吗?” “你明知道……还进入京都?”青瞳瞠目结舌:“你想到对抗我的方法了?” “说实话你可能不信,但是……”箫图南摇摇头:“想不出来!你一直比我聪明,我想来想去,的确想不出来,就是现在,我一样没有对付你的办法。” “胡说,明知道送死你还会带兵进来?” “你看,我就说了吧,说实话你可能不信。我刚刚说了,你在樊城的包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直接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我问自己为什么要来京都?为了一片亮闪闪的宫殿?还是为了你?”他含笑用下巴在青瞳额头上蹭了蹭:“所以我就来了!来直接把你带走!” “你就这么把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士兵都抛下了?” “这就是直接做事意想不到的好处了。”箫图南愉快的笑着:“你可能布置了不计其数的后手,可是你这个下命令的人却没有了!你的百姓只看到军队舍弃他们跑了,他们不知道你有后手。你的大臣只看到我西瞻士兵杀你们苑军犹如反掌,他们不相信你能胜我!现在你不在,什么人能约束住十六卫军?领兵的人是武本善吧?他从关中过来才一年多的时间,他能让各级军官全是世家子弟的十六卫军甘心听命吗?唯一还能想出点主意的人是林逸凡吧?他一个防务营出身,只有盖房子在行的人,他能让你满朝文武心服?” “青瞳!只要你不能下命令了,你的所有布置都会化成泡影!就算你已经把全部的安排都和武本善说了也没有用,听不到你的声音,就没有人会听他的声音!所有人看到的只是京都已经在我们西瞻铁骑控制之下,我们占领了它,并以它为据点,把大苑垂死挣扎的势力一个个铲除掉!” 青瞳脸色骤变,这真是她没有想到的事情,为了绝对忠诚,守卫京都的十六卫军全部是京都近处几个州府选拔的,从上到下各级军官也全部都是京都世家官员的子弟,所以长久以来,十六卫军也被人称为‘少爷兵,衙内兵!’,如果没有让他们认可的高贵血统,别说武本善,就是有着赫赫战功的周毅夫,他们也不买账! 何况前些日子她心情太坏,她的布置还没来得及全部和武本善说清楚,总想着等狠狠心,打起精神之后。谁知会有这样的变故发生? 想到这里,青瞳忍不住瞪了箫图南一眼,她心情如此之坏,还不是因为他有可能死在自己手中? 箫图南看到这狠狠的一瞪却笑了:“你生气又有什么用?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了,包括派一个人跟着,也没有用。”说罢他突然回身,左手一抹,已经将弓箭张开,对准了身后:“出来!不然我就放箭了。你可以问问你们的陛下,我射箭准不准?” 林中闪出一个有些单薄的白衣身影,离得很远,月光在那比月色还迷人的脸上映出炫目的光辉。青瞳惊呼一声:“如意?” 她刚想说你怎么跟来的?却突然见到身上,箫图南眼中寒光一闪,这个眼神太熟悉了,青瞳神色一凛,嘴边的话立即变成了:“跑!快跑!他要杀了你!” 94 94、二十三 拟声 ... 赵如意眼角一跳,下意思掉转马身,却又犹豫不愿意丢下青瞳自己逃生。 青瞳高叫:“如意!快跑! 赵如意还在犹豫。青瞳急急叫道:“回去报信!我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十六卫军或许会怀疑是武本善杀了我呢?那就糟了,快回去报信!” 赵如意这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脸色一变,忽然用力点了点头,打马便走。 “如意?真是好美丽的妖孽!”箫图南的声音突然如同寒风般刺骨:“青瞳,你哪里找来这个漂亮的小东西?看来我要重新想想,你这么长时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 青瞳哪里还顾得上理他,只是对着赵如意连声高叫:“跑!快跑!” “急什么?你看清楚,我这里只有一张空弓,箭刚刚已经射完了!”箫图南冷冷的道:“不过……他还是跑不了!”说罢一碰马腹,红马包了软布的四蹄一点声音也没有的追了下去。 赵如意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个可怕的人追来了,人可能很短的时间改变本性,却没办法很短的时间改变本事。他用缰绳死抽他的马,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和能耐奔跑。自从和胭脂几乎是用命换来的臣服之后,马厩里任何一匹马都不再拒绝他,赵如意还以为自己的骑术已经相当不错,可是身后的敌人一下子就告诉了他,什么才叫骑术! 箫图南将赵如意的举动全看在眼里,唇边不禁露出一丝冷笑。马被赵如意一连气的抽打反而弄差了神,四蹄无所适从,本能的协调已经被破坏,它跑的糟糕透了,几次险些将他颠出去,而箫图南是最善于驱使任何马匹的。 按说这匹红马跑了一夜,又驮了两个人,赵如意现在骑得也是一匹极好的御马,应该比他更快才对,但事实却远不是这样,萧图南却能使红马超越自己奔跑的节奏,鞭子在骑手手中应该是对马匹的鼓励,每落下一下都应该在点子上,每一下鞭策都应该是为了进一步协调马匹的步伐和呼吸节奏,而赵如意恰恰蠢在这一点,他急促的抽打让他的马上气不接下气,步伐更没有了章程。 前面是道坎坡,箫图南看见赵如意毫不犹疑的径直往上冲,不由在嘴角泛起迷人的微笑,这个漂亮的小东西,这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漂亮的过了分的小东西,犯下这个关键性的错误,你不可能逃走了。 箫图南微笑着,不让马咬着赵如意直追,他稍稍拨转马头,看上去像是绕了颇大的一个圈子,当他瞄好角度再将马拨回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个回旋其实大大减缓了坡度,所以,当赵如意的马还在吃力攀登,他却已经占了制高点。 形势霍然开朗,任何人都可以一眼看出这次马术追逐的胜负!箫图南骑马横在上方,居高临下的看着气喘吁吁的赵如意,在他同样清秀的不像武将的脸上,赵如意看不到一点生存的希望。 的确,箫图南没有打算放过他,想到这么个漂亮的小东西在他的青瞳身边,他就绝对不能容忍,不管青瞳多么看中这个小东西,他也不想留下这个让他不舒服的存在。只是他必须要快些了,两匹顶尖好马的追逐实在太快,他不知不觉又跑回了苑军营帐视线可及的范围。 他必须要快些了,箫图南认准赵如意还在惊惶奔跑的方向,身体腾空跃离马鞍,苍鹰一样向他扑过去…… 他扑空了,因为在那个当口,青瞳突然猛地窜了起来,用尽全力撞进他的怀中,将他撞的气息一窒。 于此同时,赵如意所骑的那匹大苑一直养尊处优的御马被箫图南的杀气惊了,猛然将身子一抬,赵如意被受惊的马匹抛球一样甩了出去,顺着坡地以让人目眩的速度跌跌撞撞的滚下去,耳中只听到青瞳半声喊叫:“如意!去中军帐,锦盒内有……”他滚落的太快,后面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箫图南勒住红马,遗憾的摇摇头,不管会不会跌死,他不能继续追了!山坡下面就是苑军的营帐,他不可能带着青瞳追下去,于是他转过身,在红马肚子上一碰,用比刚才还快的速度向山外奔去! 赵如意一路翻滚着摔下山来,长久苦练的舞蹈基础帮助了他,他并没有像箫图南希望的那样跌死。他用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向青瞳的营帐冲过去,牙关牙关咬的紧紧的,他还不到十五岁,再怎么早熟,这些变故也不是他能承受的了的。他脑子里急速转着念头,念头太多,反倒几乎成了一片空白,只记得青瞳最后的话,去中军帐! 赵如意跌跌撞撞直到扑进了空旷的帐中,锦盒?哪里有锦盒?赵如意哆嗦成了一团,手脚都不利落,满帐子寻找,却也没有见到什么锦盒。 锦盒是大苑皇帝留下的密旨,青瞳放锦盒的时候又没有让他看见,只凭一句话哪有可能被他这么容易就找到?不过这里不是京都,只是一个临时行营罢了,并没有皇城那些密室机关之类东西,所以等很多天以后,赵如意将营帐每一寸地方都翻过一遍,这个重要的东西他真的找到了。 这是后话,对眼下的危机半点帮助也没有,赵如意翻不着锦盒,仍然在营帐里激烈的内心交战,他是应该回来找到武本善的,把这个可怕的消息说出去。但是青瞳说了十六卫军或许会怀疑武本善在假传圣旨,那就是说了给武本善也没有用了?可是皇上没有说清楚让他说给谁听?谁能告诉他,他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无数嘈杂的声音在帐子外响起:“陛下!臣是十六卫军中郎将汪幕涵,我军忽然发现很多野兔朝西北方向去,弟兄追了半天,这些兔子又突然四下乱跑了。武将军命我来问问陛下,知不知道是何缘故?” “陛下?” “陛下?” “陛下安好吗?臣可以进去吗?” 赵如意怕的浑身簌簌发抖,可是耳边却清晰无比的回荡起那恶魔般的声音:只要你不能下命令了,你的所有布置都会化成泡影!……听不到你的声音……就没有人会听武本善的声音!听不到你的声音……就……听不到你的声音……听不到你的声音……” “朕安好!你不用进来了。”赵如意深吸一口气,用和青瞳一模一样的声音说道。这是他一个特别的本事,任何一个人的声音被他听过几次,他都能学的惟妙惟肖。 他以前在青瞳面前显露过这个本事,青瞳却不太感兴趣,只是淡淡说了句:“挺有意思”,就又做别的事情去了。所以他也没有让别人知道,他死死咬着嘴唇,心里已经渐渐有了一个主意,话已出口,更加没有后悔的余地,赵如意眼中渐渐显出疯狂。 现在没有人能告诉他对错,活这么大,也没有人告诉过他对错!一直以来,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赵如意不缺少韧劲,更不缺少勇气。 于是他深深的、深深的吸着气,抑制住自己不停的抖动,用最镇定的声音道:“难保这不是敌人的计策,想知道朕的具体位置,汪幕涵,你去传旨——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闯我营帐,有什么事,一律在门外说!” “是!”汪幕涵大声答应,施礼而去,丝毫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95 95、二十四 圆谎 ... 紧张的一夜过去,晨曦透过帘子洒进来,内侍在门外问:“陛下,现在洗漱吗?” 帐子一个小角落动了动,赵如意慢慢抬起头,他已经蜷缩了一夜,全身都僵硬麻痹。先深吸一口气,才道:“不必,你们都下去,朕不传唤,不要过来。” “陛下。”门外人迟疑一下,又道:“护国公已经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吗?” “不见!”帐中先是传出带着烦躁的声音,停了一下又加一句:“有事让他写折子递进来,叫几个侍卫守住门口,朕不舒服,谁也不见!” “是。”内侍在帐外施礼,转身正要退下。里面忽然传出一声:“等等!” 那内侍连忙又回到帐外,躬身等着,过了许久,里面才传出声音:“叫花笺来一下,朕有要事与她商量。” ”是“内侍应声而去,过了好一会儿,门外传来通报声,说是花笺来了。 帐子里声音传出:“让花笺一个人进来,别人都退出五十步以外!再叫一队侍卫来围住中军帐,有人偷听,格杀!” 门外闹哄了一下,帐门一亮,花笺自己掀开帐门进了来,她从亮出走进暗处,一时看不清东西,眯着眼睛走进来,道:“青瞳,你在哪里?干什么弄得这么紧张?” 转过帘子,却见行军塌上被褥叠的整齐,并没有人。花笺愣了一下,四周看过去。临时扎的军营,一切因陋就简,便是这中军帐也和别的五十人军帐一般大小,一道布帘子将放床榻的地方隔开,其余也没有什么了,不过是只有青瞳一个人住,还是足够宽敞的。 四下一看,青瞳并没有在里面,赵如意却站在帘子后面,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像盯着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的盯着自己。花笺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如意,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陛下呢?” 赵如意嘴巴张了张,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他突然扑跪在地,抱着花笺的腿哽咽着,用尽全力压低声音:“花笺姐姐……不好了,陛下!陛下……被西瞻人抓走了。” “什么?”花笺毕竟也经历过许多波澜,知道此时声张不得,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把那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叫咽了回去,脸色瞬间也变得惨白。 赵如意爬到她身边,一边哭一边说,他怎么去传令,回来的时候怎么发现一个骑着红马的西瞻人将青瞳带走,他怎么跟着,那人怎么反追回来,断断续续,边哭边说,终于将事情大概说了出来。花笺怀疑的看着他,咬着牙道:“赵如意!你可知若有一句虚言,便会粉身碎骨?” 赵如意哭道:“如意倒想粉身碎骨,可是皇上,她真的被西瞻人抓走了啊!”他精神高度集中了一整晚,此刻一哭出声来立即收拾不住,却是怕外面听到声音,只是死死咬住嘴唇,像落进陷阱里的小动物一样呜咽,看上去十分可怜。 花笺心中已然是信了,若真是撒谎,一定编的比这可信。像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倒不太可能是假话,何况赵如意编出这种假话又有什么用?那么说就是真的了,青瞳真的被敌人劫走了!她不但是主帅也是一国之君,落入敌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她想的满头冷汗,突然想起一事,哆嗦着道:“等等……你说听到陛下和那个西瞻人说了不少话?” 赵如意用力点头:“听语气,陛下认得这个人,好似……好似还很熟悉。陛下一定是见过他射箭的,因为那西瞻人追我的时候让我问问陛下,他的箭法如何。” 花笺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那个西瞻人叫什么?” “陛下叫他……阿,阿什么……” “阿苏勒?” “……对,就是阿、阿苏勒……就是这个名字。” 知道箫图南乳名的人恐怕没有多少,花笺盯着他哆哆嗦嗦的问:“长的什么样子?” 赵如意面无人色道:“皮肤很白,看着年纪很轻,但是骑术非常好,他的马也十分神骏,不会比陛下的胭脂差。” 花笺上下牙关直打战,却道:“要是他还不、不要紧……青瞳不会有危险……他不会伤害青瞳……没事的!没事的!你……你再说一遍,阿苏勒和青瞳,他们两个说什么了?” “那个西瞻人说……说……只要陛下不能下命令,十六卫军就会乱了,十六卫军不会听武本善将军的话,那就……那就,不管陛下布置了什么后手,都都都没用了。军队不知道我们有后手,百姓也……也没人知道。他们只看到我们军队不断退后,连京都也给攻占了去。大家都会……都会……” “军心溃散,大势已去!”这八个字突然出现在花笺心中,她跟着青瞳这么多年,看过那么多征战,听课听的耳朵都起了茧子,这八个字实在是打仗最要命的,这一仗有多重要花笺岂能不知?真到了那个地步,必是国破家亡。 赵如意带着哭腔道:“我我……我没办法,我就只好学着陛下的声音,我不知道能不能稳住这些将军……花笺姐姐,我是不是犯了欺君之罪,我……是不是要死了?” 花笺一屁股坐在地上,狠狠抓着赵如意的手,也知道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不要慌……不要慌……要稳住,是要稳住,不能说青瞳不见了,不能说!” “可陛下怎么办?我们不说,怎么才能把她找回来?” 花笺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镇定:“绝对不能说,若让军队听见皇帝也给西瞻人抓去了,那就真的大势已去。找,到时候说不定我们说了都没有人去找了!我们只能偷着找,只能暗中找!我要给萧瑟写信,萧瑟……可是他巡视新政,现在不知到了哪个州府?” “如意,霍庆阳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他应该离京都不太远了。” 赵如意摇摇头,花笺咬咬牙,道:“如意,你站起来。去找陈文远调档问清楚相国现在什么地方,就说是陛下派你去问的。我们用八百里加急传信,让他想办法。” 赵如意张口结舌:“可是,可是,我们就这么等着,陛下岂不是……” 花笺摇摇头:“不会,至不济她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这件事如果说出去,救回她的希望有多少我不知道,这场仗大苑却输定了!青瞳和我说过,这是绝杀之局,一战可定乾坤!输了就把我们的家国都输出去了!所以我们一定要等,就算等不及萧瑟,霍庆阳赶来说不定也能稳定局势,我们一定要等!” 赵如意点着头,哭道:“花笺姐姐,我也知道,可是……可是,光是声音像也瞒不了多久啊?以前皇上经常巡视军营,总是接见那些将军……我,我……这件事我又不敢和别人说,我……我肯定瞒不了多久啊。” “这……”花笺一想的确,眉头皱的紧紧的,急的满帐子乱走。 赵如意哭声凄切,捂着脸道:“花笺姐姐,你说如果我穿上陛下的衣服,远远的坐着,遮着面纱,偶尔露上一两次面,你在我身边,有什么话你来传信,那些将军们会不会相信一点儿?我们……我们能不能拖到霍元帅回来?” 花笺将手一拍:“对啊!你只需要偶尔露面一次,不让他们起疑便可!怪不得青瞳夸你聪明!如意,你想的不错!他们就算怀疑你,也肯定不会怀疑我的。” 说罢跳起来,将赵如意也从地上拉起来,给他擦擦眼泪,道:“你别呆在屋子里了,等十六卫军那些将领起疑了就更麻烦。让人备车,你先和我走一次,说几句话。你……昨天晚上汪幕涵来的时候,你说的是什么话?” “我……我说难保这不是敌人的计策,想知道朕的具体位置,说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闯我营帐,有什么事,一律在门外说!” 花笺握握拳头,道:“行,就这么说吧。”她哆嗦着道:萧瑟萧瑟,你快点收到信啊!霍元帅,你快点来,求你千万快点来!然后深深喘了一大口气,拍着赵如意道:“行了,走吧!如意,你一定要坚持住!” 赵如意呜咽的点头,用袖子用力擦着眼泪,在袖子的遮挡下,那嘴角却露出奇异的笑容,看花笺的眼神也和刚才的可怜相截然不同了。 于是今后的几天里,十六卫军将领都知道皇帝有了新的计划,不能打扰。他们只能偶尔看到皇帝坐在沙盘看战局的身影,更多的隔着营帐听命令,或者听花笺亲自来传令。他们根本听不出皇帝已经换成了一个声音,也没有发觉这个声音中,包含了多么多的渴望和决心!更不知道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声音对战局产生了什么影响。 ——————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头,教他珍重护风流。端的为谁振作也,更为谁愁? 密意未曾休,此情难酬,珠帘四卷月当楼。料的前程应似梦,梦也须留。 《青瞳之大争天下》完结,青瞳被掳走,任平生千里追踪,结果如何?京都时局纷乱,给了王庶什么机会,又让一个小小的赵如意怎生应对?晋城白家商号起了什么作用?西瞻本土又面临了什么危机?且看第三部《青瞳之大容天下》。 青瞳系列共分为三本,大出、大争、大容,现在前两本已经完成,第三本正在收尾,所有人物的结局都在策划中了,前两册即将上市,前两册的销量决定第三本的印刷数量,请大家多多支持。 96 96、番外 赵如意 ... 天色已经大亮,我却仍然闭着眼晴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段公公带着酸意的声音传来:“这都日上三竿了,还要睡到什么时候?”他已经来了几次,都没能进来屋,所以有些挂不住面子了,他也只敢说这么多了。 但是守在我门前的轻怜岂是省油的灯?我听到他阴阳怪气的说:“我们家哥儿可不比公公您清闲,偏赶上这几天犯时令,见天头疼脑热的。王爷昨儿还点了名要听曲儿,哥儿唱曲一直唱到起更才罢了,王爷都怜惜,特地赏了吃食,吩咐哥儿好生歇歇。王爷亲下的令,小人可不敢去吵。” 轻怜今年才十一岁,学唱的又是小旦,他的声音尖细的和女子没有什么区别,段公公不但看着像个老太太,声音也像。他们两个男人说话,隔着窗子,却怎么听都像是泼妇骂街。 我越发觉得起床无趣,左右这个世界便是这样,起来又有什么区别? 其实我早就醒了,不到四更天我就醒了,再没一点睡意。那时候屋外还是漆黑的,我不用睁眼,就知道天色会在什么时候从(奇)漆黑变成墨蓝,再变成(书)深蓝,直到变成带着(网)一丁点蓝色的苍灰。我就躺在床上在心里默默计算着,一直到人们称为天亮的时候。 这是长久养成的习惯,从我记事起,每到四更天教习就会把我叫醒,然后就是不停的练习,唱曲、吊嗓子、下腰,翻跟斗……再大些又添了弹琴下棋,摆弄丝竹……我永远睡不够,永远有从灵魂深处传出的困意,所以现在只要可以,我总是闭着眼睛的。 我学什么都下死力,所以就什么都学得很快很好,加之相貌也越长越出众,于是我很快就脱颖而出了。那时候我还小,一厢情愿的相信只要我努力,我就能改变自己的处境,所以我努力,所以我……改变了我的处境。 我与其他的男孩分开,接受了另一种教育。便是现在回想,我还是觉得满嘴发苦。我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办法,可以让一个九岁男孩的脚不再长大,我只知道从那以后,我的脚永远冷若寒冰,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们重归温暖。 我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办法,可以让一个男子的皮肤比最好的绸缎更柔滑,我只知道每次洗下涂满全身的药膏,我都像被扒皮一次,并且从那以后,任何粗糙一点儿的布料披在我身上,就让我如同刀割。 接下来,我要学习如何用眼神说话,如何用身姿诱人,在什么场合下用什么声音说话才最恰到好处,还有一些无法说出口的本事,很多人想也想不到的事情,我都能做到……教习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我说:不经琢磨,再美丽的璞玉也变不成至宝。 他说对了,王爷见到我,眼中那抹惊喜,就如同见到至宝。 “十分如我意。”王爷满意的说。 这一句话代表教习可以获得丰厚的赏赐和信任,代表我有了个名字‘如意’,代表从今以后,像段公公这样的人不能再欺负我! 从那时起,便是富贵人家也只有吊命才用的老山参,我每天都拿来泡脚。 从那时起,便是够级别进贡大内的衣料,不是最顶尖的也上不了我的身。 单就生活品质而言,我远远超过了王侯,然而我却清楚的知道,我正一步步走向地狱! 段公公不敢说什么,只好悻悻的走了,我继续躺着不动,直到又过了一两个时辰,阳光透过窗子,闭着眼睛也觉得开始有些刺目了。我知道,天色已经大亮,如果现在起床,等我洗漱完毕,正好就是午饭时间了。 我已经饿了很久,只好心里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不真的睡着呢?如果真是睡到这个时候没有醒来,应该不会觉得饿,但我早就醒了,也就避免不了饥饿。 我睁开眼睛,身子还是没动,静静的躺在被子里体味饿的能把人碾碎的感觉。轻怜也已经进来了几次,他也觉得我睡得实在太久了。这次见到我终于睁眼,不由欣喜:“公子醒了,我去拿一杯茶来给您漱口!” 轻怜又叫进来一个小厮,我在他们两个的服侍下懒懒的起身,懒懒的穿衣,懒懒的听着轻怜和那个小厮向我唠叨他们昨日听到了趣事——晋阳城来了个神算子。 算命的多了,这个神算子的名声能让耳目注意,报告给晋王,应该是有些门道的。可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便是真的神仙下凡,就能改变我的命运吗? 吃完午饭,我还要去继续练习歌舞,练习眼神,练习丝竹……不可荒废了功夫,因为我知道,当‘十分如我意’只要出现‘半点不如意’,我就会从云端跌进地狱! 接下来的日子突然变得精彩,似轻怜这种人极乐意打听和传播消息,所以我也总能知道很多不知真假的‘秘事’。 神算子居然不来拜会晋王,而是不辞而别,王爷追不着他,颇为震怒…… 神算子居然用了金蝉脱壳之计,在晋王势力范围之内顺利脱身,要动用官府无数个郡县彻底盘查,才发现了他的行踪…… 直到晋王和他一起被抬回府中,得知这俊美如妖的人就是大苑的相国,连我的兴趣也提了起来。这是一个可以写进戏曲里的传奇故事,甚至有机会由我唱出来。传奇发生在身边,如何让人不激动?大家的眼神都透着极力压抑的兴奋,关于相国从容貌到举动的一切消息,每天都被无数低低的声音附耳传播着。 不可避免的有人拿我的容貌和相国比较,所以这些天看我的人骤然多了很多,没有人说出口,但我从这些人的目光中知道,我比相国略胜一筹。 那当然!相国没有用药物让脚部骨殖不再生长,相国没有用牛皮硬箍箍住腰身,相国没有用药物让皮肤幼滑的如同婴儿,相国没有用针刺让嘴唇永远鲜艳欲滴,相国更加没有学过如何用最诱惑的姿态看人、说话、媚笑、舞动腰身…… 我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经过专业设计和刻苦练习,他便是生的再出色,也当然、不可能比我美丽。 我真的很想看看相国,很想看看一个和我一样生的美貌如妖的男子,为何不但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还能坐上如此高位,实在如许抱负?我想看看,到底我们有什么不同?是不是从骨子里就有如此天差地远的区别? 我静静的等待,我是有希望见到相国的,以往遇到最尊贵的客人,王爷常常会让我出来献上歌舞百戏。从连日来下人们传来的消息,说王爷和相国日日把臂倾谈,彼此甚欢,可见这个客人很受王爷重视。他和王爷都受了伤,闷在屋子里不能出门,不传歌舞还有什么好玩的?所以我相信有机会见到他。 但是我迟迟没有等到对相国献上歌舞的时候,我没有机会明白,原来对着心中真正尊重的人,言谈欢笑已经足够,晋王不想高人一等,也就不需要炫耀他有什么相国没有的东西。 形式变得紧张起来,一天天过去,我也从传言中一点点拼出消息。相国前来,原来是想代表朝廷收编晋王的军队,拿走晋王的家财——他几乎是来抄家来了!尽管形式到了晋王不交权就只有造反的时候,尽管他是来给王爷一个下台阶的最后机会,也一样不受欢迎。 王府中人不免心中惴惴不安,晋王门下的将领以及和晋王亲近的各路官员更加患得患失,他们的命运是否发生重大变化,全看晋王的决定。所有人紧张的时候,我反倒轻松了,当你的命运已经坏的不能再坏,你也就无畏一切变化了。所以我有心情悠哉的旁观,看着两个大人物来往过招。 相国用的是无赖办法。战火纷飞也就像街头打架,现在好多人都要追着打我,你晋王在一旁观望的正开心,看准机会也要加上一拳。我突然跑到你身边,说晋王你必须全力帮我,否则我就不管别人,先拼了命打死你!选择拿你开刀只有两点原因,一是你有帮我的本事,二是你打不过我!我知道你觉得倒霉,但你也只能认倒霉! 晋王一定很郁闷,当相国说出要先全力对付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造反成功的可能了,硬要起兵的话,就是个鱼死网破的局面,他死!朝廷被他拖得半死,最后被人渔翁得利。那个渔翁可能陈王楚王可能是西瞻东林,甚至可能是现在还在哪个山头拦路打劫的土匪,反正不会便宜了他晋王。 让实力远远不如他的人捡便宜,这可让晋王怎么甘心?若是让外族捡了便宜,他又如何面对自己的祖宗?可是帮了朝廷他也一样毫无好处,等于一个人冲进你家里抢了你所有的钱,你还得帮着他套上车送过去。换了你憋气不憋气? 所以相国就过来给他台阶下,他以主政相国的身份,亲自来喝杯毒酒抵膝畅谈,逼着晋王看清自己对死亡的畏惧,让晋王明白起兵必然失败的结局,再给他家小更大的虚名尊重,让他手下拥有更好的前程,这台阶就已经足够铺到晋王面前了。 没有动用一兵一卒,晋王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好个相国,他只是动动嘴巴,晋王就已经输了。他只是想输给一个值得输的对手,于是他提出一个所有人都觉得过分的要求——他要让皇帝亲自过来做人质,来保证收编工作的安全。 皇帝要走了他几代人苦心积累的东西,时也命也运也,他无力反抗,晋王知道自己做出了最聪明的选择,他认输!但他只想输给一个值得他输的对手! 连我的热血都被点燃了!所有人都觉得皇帝不会来,可是不知为什么,我便是觉得她会来!我听过无数关于她的故事,我听过她还没有成为皇帝之前,英国公王敢对她那句天下闻名的评价——‘妙计拒强敌、一夜破三关’国之将倾,为今所盼,唯有将军! 没有任何道理,没有任何把握,我偏偏就知道,她一定会来! 她来了,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快! 轻怜兴奋的满脸通红,夸张的比划着双手,同我描述听到的故事—— “皇上带上几十个侍卫,连夜出宫,向着西北快马奔驰。京都的守门禁军参将见到皇帝要出京,只吓得魂飞魄散。他不敢不放皇上出城,但是皇上出城之后若有闪失,他自然九族性命难保,他只想和宫中长辈太妃还有朝中大官报信,但是皇上自然早知他心意,临门下旨,用马鞭在城门划了一道线,所有守城兵卒全都立于线内,天亮之前,任何人不得出线一步,不许口出一言! 这参将如何敢抗旨?只得站着眼睁睁看着皇上出城而去。危急时刻,他灵机一动,自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咬破手指,写上‘龙游’二字,扔给看热闹的乞丐。其他兵卒明白他的意思,纷纷掏出银票,写上此二字扔在地上,一时间飞沙走石,五两十两一百两,漫天飞的都是银票啊!” “昏招!”我急的一跺脚:“这么大的阵势,要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还得了?京都到晋阳一路前来山高路远,哪里都能设伏!皇上若出事,我们王爷罪无可赦!为了保命也不得不动了?这天下可要出多大的乱子!唉!如此大事,他竟然不知保密!这个时候了,就是拼了命也要亲自去告诉朝中大臣啊!枉你还说他灵机一动!” 轻怜被我训的张口结舌,干笑两声:“呵呵……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可能他只扔了一张……这个……” 我惊觉自己失态,赶紧轻轻一笑:“看你那样儿,我也就是白说说,你接着说吧,后来呢?”我的摸样一定妩媚入骨,便是日日看着我的轻怜,也明显呆了一呆。 轻怜咳嗽一声,才道:“后来……楚阁老知道了,领着三个大学士骑马狂奔出城拦截……”他说的又来了精神:“……楚阁老三朝老臣,七十多岁的人了,带了五匹顶尖快马换乘,据说竟然跑的比大内侍卫都快,那可真是拼了命了!一夜之间就要追上。皇上知道如果被他追上,不得不买他三分面子,万一阁老大人要以死相逼也就麻烦了,皇上索性灵机……索性破釜沉舟……让身边一个侍卫拿着兵部关防调十六卫军守军,说见到有人冲关。”他看了我一眼,换了个词,我暗自皱眉,觉得还是用灵机一动合适。轻怜用手比划一下:“十六卫军派出拦截的就是个普通大兵,哪里认得楚阁老?那真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等楚阁老和他纠缠清楚了,皇上早就走远了!” “然后一路上那叫风驰电掣势如破竹啊!从京都到晋阳,公子!你知道皇帝用了多久到的?” “多久?”我心里合计着路程:“十五天?二十天?” “八天!”轻怜得意的一拍手:“楚阁老用八百里加急传信军队护卫,但是皇上比八百里加急的信差速度还快,信差才出兴州,皇上已经到了晋阳了!” 我知道为什么皇上没有遇到危险了,就算京中有人得到准确消息,有心布置陷阱,可他连传信的速度都没有人跑的快,哪里还来得及布置什么? 我的心越跳越快,用那样的速度奔跑,一定是飞一样的感觉吧!腾空而起,自由自在的飞!距离天空只有一步,就能真的飞入天际! 她来了,征服了晋王,更改变了我的命运。 教习来告诉我,让我准备一支舞蹈,晋王决定把我送给皇上,遇上值得尊敬的相国,晋王不拿自己得意的东西炫耀。但遇上值得臣服的王者,他愿意把好东西进献! “你要能吃的下别人吃不下的苦。”教习以前总是这样对我说:“也许你觉得自己至卑贱,但是唯有你们这种人,才有可能一步登天!” 一步登天!这是多么多么大的诱惑?这句话支持我渡过最难熬的岁月,活到现在。 教习第一次发愁了:“如意,跳什么舞好呢?俪人行?长干曲?有些轻柔了……华庭燕?会不会俗媚?那些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不行……这是难得的机会,什 96、番外 赵如意 ... 么好呢?” “兰陵王入阵乐!”我微笑着说。 兰陵王入阵乐,她一定喜欢的!我就是知道! 97 97、第 97 章 ... 番外花笺 皇宫中来了个长得好看的不得了的男孩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很,特别,非常,极了……这些词都不够,所以我只好说不得了。见到阿苏勒,你会很具体的说出身子挺拔、皮肤白、容颜秀美之类的形容。见到萧瑟,就不那么具体了,你大概会说魅惑、动人之类,但是见到他,这些词都说不出来了。 青瞳叫他男孩子,我也跟着这样叫,因为他的年纪却只有十四岁多一点。可是他长得比我们都高,并且他全身上下,也没有哪一个地方像孩子。 他美丽的让一切喜爱美好事物的人都不得不喜欢他。我也很喜欢他,但是每次见到他,我却总是在心里叹气。 一直以来,我也怀疑自己的目的,是不是只因为萧瑟天人之姿的容颜,便让我义无反顾,无怨无悔呢?可是现在我明白了,这个孩子来了,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男子不再是萧瑟了,可我爱的仍然是那双蓝黑两色的眸子。 对萧瑟的爱慕说不清是哪里来的,但是毫无疑问,我爱的死心塌地,无可救药! 我并没有因求之不得而难过,北上西瞻、南下关中,多少人间苦难我都看过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能说老天对我不好!何况爱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哪怕是没有回报的爱,一样美的让人沉醉。认清自己只让我心中安定,我更加明白自己的心意,也就活的更踏实。 赵如意不知道我看着他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别人,只是他能察觉出我对他友善,大概也能察觉出我有在宫中庇护他的能力,于是他每次见我,都讨好柔顺的像一只猫。这些事情无妨,我和青瞳的关系足够好,让我可以在皇宫这样的地方还活的像自己。 我觉得谁值得好好对待,就可以对谁好一点儿,我觉得和谁合不来,就不需要和谁打交道,我不用违背心意做事,以前便是皇帝最宠的宠妃也不可能有我这么随性,因为她们依赖的是君王,她们想要权势地位。而我依赖的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给出我的亲情,要的也只是相依为命的亲情。 赵如意叫我花笺姐姐,我虽然并没有真拿他当了弟弟,但也多少关照了些。只可惜我的关照不能让他得到青瞳的重视。 青瞳很忙,她常常累的饭也没有胃口吃,开始的时候我总是等着她一起吃饭的,后来我觉得这样等下去我要闹胃病,于是便自己先吃,慢慢也就分开了。以前我们是睡在一个宫中的,后来半夜三更经常有人叫她,我不起床不好意思,起来又毫无用处,于是便搬到紧挨着乾清宫的福华宫,慢慢也就分开了。 我不像以前那么经常和青瞳在一起,又觉得赵如意想去吸引她注意很可笑,所以不愿意在这方面帮他,他经常在我身边转悠也没多大意思,慢慢来的也就少了。 有一天,青瞳难得空闲,抓住我陪她在花园里散步,她毫无形象的活动她的脖子,甩她的手,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兔子绒球一般迎面蹦过来,被她大动作的挥舞手臂吓了一跳,笨拙的转身,双脚并拢,几步跳着跑了。 我哈哈大笑,却见赵如意拦住小兔,远远的伏在路边。青瞳和我对视一眼,大体都明白了,即便皇帝是临时起兴出游,身边只有几个人,整个御花园还是会有人先走一遍,驱赶闲杂人等。想必这个兔子就是赵如意放出来的,不然哪有可能现在才会受到惊吓?他大概是准备放出兔子,假装追着兔子追到青瞳面前,可惜兔子不争气,掉头跑了回去,他只能远远伏在路边,没有理由靠近了。 呵呵,长得好有多少好处?宫中乐意帮他的人必定不少,不需要我他也能找到这个机会。我实在觉得好玩,这孩子大概没少听宫廷传闻野史,意外邂逅总比直接面对更容易打动人心,昔日青瞳父亲在位时,听说就有不少宫人是借此上位的。 我忍着笑,冲着远处对青瞳一撇嘴:“去吧你,有花堪折直须折。” 青瞳瞪了我一眼,拉着我直直走过赵如意身边,她故意看都没看他一眼。赵如意大概极度失望,垂下头,漆黑的头发落在石子上,柔柔的颤抖着。 我心中突地一软,温和的和他打了个招呼:“如意郎,这小兔子倒是可爱,出生了没有几天吧?” 赵如意抬起头,目中尽是感激,柔柔的回答:“是,它路还走不稳呢。” 我笑:“陛下快来看看,你以前最喜欢御花园里的小动物了。” 青瞳感觉我要坏她,却也只能停下,从喉咙里嘟囔一句,我离得近,听她说的是:“御花园里的小动物,我喜欢吃!” 我忍不住弯腰笑了起来。想到我们饭都吃不饱,偷偷下湖捞鱼,半夜抓兔的岁月,又觉得有些心酸。 青瞳想必也想到当年,那时青瞳有离非,整天神采飞扬,我还不懂情爱,每日也欢天喜地,偶尔抓到兔子雉鸡,管它可爱不可爱,偷偷拿给充容娘娘炖了,好生吃一顿。日子过得多么开心!那时青瞳还也就赵如意现在这个年纪吧。 青瞳目光柔和了很多,伸手去摸了摸那只幼兔,回头向我道:“现在宫里也冷清了些,记得以前春天的时候,好些个鸟儿在树上叫,满园子仙鹤小鹿,走这条路才有趣呢。” 她摇摇头又道:“也未必就冷清,大概天气不对吧,春天满园子开花的时候,鸟就多些,现在可就没趣了。” 我正要点头,忽听身边一个声音传来:“这有何难?陛下是天子,要令大地回春,百花盛开,百鸟来朝,想来那些花鸟之神也不敢不遵圣谕。” 我吓了极大的一跳,那声音和我一模一样,语气、声调,全都一模一样,明知道自己没有开口,我还是惊讶的摸了摸嘴巴。 青瞳转过身,惊讶的看着我,巴结到这种程度的话大概她在朝臣中也很少听到,突然听到居然是‘我’说出口的,估计她也觉得自己耳朵失灵了。 紧接着传来一声轻笑,和青瞳平时开心时的笑声毫无分别,然后便是青瞳的声音道:“是吗?那便叫百鸟过来,助助雅兴。” 青瞳正一脸惊讶的盯着我,我确定她没有说一句话出来,这声音……我们互看一眼,还是她先反应过来,低头向地上抱着小兔子的人看去。 赵如意还是低着头,但是隐隐约约的雀噪莺鸣之声响起,渐渐越来越多越来越响,直如百鸟争春,满园子都是或尖锐或清丽的鸟鸣,何在一起却不烦乱,而是如同唱歌般清晰可辨,婉转悠扬。 口技! 我这才算明白,以前听说过有人擅场口技,却没有真的见过,口技的优劣我不懂分辨,但赵如意的口技定然是顶尖的了,不然他也不敢在君前显摆。真没想到这个美丽如斯的孩子,竟然还有这个本领! 远处马蹄声起,有嘻闹娇笑之声传来,鸟儿似乎受惊,鸣叫声小了不少。马蹄声近,笑声更加清晰,让人脑海中不觉浮现出一副几个美丽仕女踏春而来的画面,一阵风声响起,水流叮咚,远处又隐约传来洞箫之声。松风、流水,箫声,鸟鸣……春日微风的景致如现眼前,青瞳随口谈及春天,这春天真的来了。 青瞳的声音又传过来,‘她’先是朗声大笑,随后道:“花笺,莫说京都一地,我便是要整个大苑、整个天下回春,又有何难?且随我纵马一游!” 声音一转,马蹄声骤然浓密,仿佛从几个仕女变成一支大军,旌旗卷起风声,马蹄敲响金鼓,军号划破长空…… 我很想搬起赵如意的脑袋看看,他一张嘴巴怎么能发出这么多声音?赵如意果真善解人意,他慢慢抬起头,红唇微微翘起,胸腹之间起伏不停,想必口技也不能光靠嘴巴,还得身子配合,但是这种专业的表演,可就不是我能弄明白的了。 随着他抬头,各种声音渐渐平息,刚刚随便看他一眼的人现在正面完全正视他,赵如意笑颜如花,应该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 青瞳点点头:“还行,有点意思。”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便拉着我走了。 连我都有点替赵如意感到失望。 又走出几步,我终于还是折了回来,走到赵如意身边,和他说:“如意,你是个男孩子,将来长大了要建功立业。男孩子的本事不在此处,你不如多读读书,就像相国萧瑟,有本事了自然有人喜欢你。” 赵如意郑重的点头,他有点夸张的用力点头让他看上去稚气,我几乎想摸摸他的头,确实是个孩子呢。 后来我看着他没日没夜的读书、练字,再也不用他那活色生香的本能来诱惑青瞳了。可惜不知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青瞳突然特别不喜欢他了,她有点刻意的不让赵如意出现在眼前。我问青瞳为什么,青瞳很不讲道理的说:“我也不知道,就是看他十分不顺眼。” 赵如意用了我的方法,反而更糟糕,我有些内疚,不免关照了些,再者说加上姚有德公公也十分喜欢他,赵如意虽然没有得到圣宠,日子过得却比我刚入宫的时候舒服多了。 但是一个人看另一个人不顺眼,这也没什么可以解释,我也没什么办法了。何况我心中也觉得,无论他字写的多好,书读的多好,青瞳也绝对不可能喜欢他。我只是引导青瞳像关心弟弟,关心孩子一样关心他的进步,关心他的成长。对于身边长大的孩子,总是会有一些心里偏爱,只要有了君王这种偏爱,他以后的好处就绝对少不了了。 我决定有机会再帮他几次,他还是个孩子呢,多读书总是没有坏处的,只要他有本事,将来长大了,自然有属于他的美好生活。 要在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赵如意是个最好的戏子,我看他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看我是个傻子! 青瞳系列共分为三本,大出、大争、大容,现在前两本已经完成,第三本正在收尾,所有人物的结局都在策划中了,前两册即将上市,前两册的销量决定第三本的印刷数量,请大家多多支持。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朋友们,我经过漫长的春节,终于忍不住上网吧一小时和大家说几句话了,关于任平生的去向第三部有交代,青瞳带着赵如意从晋阳回京都的时候,让他协管晋王手下的骄兵悍将去关中和元修报到了。 因为晋王手下的兵将还不能完全放心,所以任平生另外有任务,后面发生的许多事他都没有参与,但是他参与了另外的故事。他不在青瞳身边,导致青瞳被人抓走的时候他完全不知道,所以大家别奇怪了。所谓的花开两朵只能各表一枝,所以第三部分写关中的时候时间是倒叙。 本小说来源于书本网(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欢迎光临本站下载更多的全本TXT小说 饬俦菊鞠略馗嗟娜綯XT小说